陳德揮手讓軍士將鐵鷂子又帶了下去,故作高深地笑了笑,低聲對李繼奉道:“可是有人告訴吾,主持偷襲我嵐州商隊的,正是衙內大人呢。”
李繼奉又是害怕,又是憤怒,大聲道:“陳將軍明察,繼奉冤枉啊!明明是李克遠首先提議,說嵐州商隊行走塞外,將大批中土貨物輸往西域,使我定難五州境內商旅日漸稀少,這才出此計策。吾也是一時糊塗,吃了那廝挑唆。到底是何等小人在大人麵前挑撥是非,繼奉願與他對質!”他既然已經承認是李克遠主使此事,便索性將夏州的意圖動機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更想知道到底是誰出賣了自己。一同跪在一旁的李克憲與李克順也都若有所思。即便是碰上大霧、暴風雨這樣的惡劣天氣,嵐州援軍仍然及時趕到,若說是沒有預先準備那是不可能的。李克憲與李克順越想越懷疑,必定是定難軍中有人與嵐州通風報信,設下圈套。陳德適才的言語,更加深了他們這種看法。
“哦?”陳德有些疑惑地看著李繼奉,問道:“三位都是聰明人,眼下你等都陷在這裏,我嵐州與銀州李克遠勢成死敵,到底是誰得益最多?”
他這話一出,李繼奉、李克憲與李克順都麵麵相覷,反間計?飽讀漢人兵書戰策的三人第一時間想到這個詞,可是細想又不像,李繼筠體弱多病,現在的定難軍可說是群龍無首,眼下自己三人和其他幾個拓跋氏首領一樣,各據一方,誰也不服誰,誰眼奈何不了誰。陳德他已經擒下自己三人,費不著是這麽大的力氣去使什麽破反間計。可他為什麽要把自己的內應透露出來呢?
見三人都路出疑惑的神色,陳德讓軍士給這三位拓跋氏看座,端起茶盞,微微吹著茶末,抬頭笑道:“我為什麽要將這事說出來呢,三位既然與我嵐州見了血。那一刀宰掉才是一了百了。”他說都此處,語氣微微變冷,李繼奉心中憑空生出一股寒意,聽得出來,陳德是認真考慮過這條路子的,
“隻是我嵐州地狹兵少,畏懼強鄰,拓跋氏那位高人既然連自己的兄弟叔伯都能出賣,若是讓他執掌了定難五州,恐怕我嵐州上下生路斷矣!所以,三位拓跋大人雖然與我嵐州結下了仇,我也要放你們回去,你們拓跋氏族內相爭得久一點,嵐州這幾年的安全就更有保證。等到族長定下來了,估計中原也該安定了,我陳德是漢人,自是投靠太平天子,享我的安樂福分。”陳德悠悠地說道。他這番話說得直白,李克憲、李克順和李繼奉這三個鮮卑人卻信了一半,很符合這時代的叢林法則,如果陳德放了他們回去,就算是沒有這番話,他們也會猜度嵐州縱虎歸山的意圖。而後麵所謂安樂福分的話語,李繼奉信,李克憲和李克順卻是不信。嵐州軍有驚人戰力。所謂身懷利刃,歹心自起,陳德這個嵐州軍統帥怎麽都不像是安心在汴梁做個寓公的人。
陳德卻不要他們相信,隻要這懷疑的種子埋下去就好,正如他所言,嵐州需要定難軍內亂,而拓跋氏諸大人也是如此。他話鋒一轉,又笑道:“三位大人乃是前朝皇室貴胄,”他話語中將“皇室”二字咬得很重,李繼奉三人臉色都是微微一變,連這邊郡軍將都知道,汴梁的官家會怎麽想呢?“吾嵐州想冤家宜解不宜結,因此,大可將三位護送回去,可是,這些鐵鷂子貴人和州軍,手上沾了嵐州軍的血,平白放了他們,兄弟恐怕不服。”
李克憲聽到陳德說要將他們放歸,心中大定,便沉聲問道:“本官想懇請放我親隨,要付出什麽代價,金銀、戰馬還是糧草,請陳將軍明言,綏州但有之物,自當雙手奉上。”他做了數年刺史,方麵大員,些許擔待膽色,倒是曆練出來了,陳德讚許的點點頭,笑道:“金銀糧草戰馬尚且好說,諸位都知道嵐州向契丹、黨項都贖回過漢民,這樣吧,三位的親隨都是黨項族中的貴人,五十個漢人換一個。不過麽...”他語音一頓,李克憲心中大急,五十個漢人換一個鐵鷂子,對他來說乃是天大的劃算買賣,因為鐵鷂子不僅僅是戰士而已,還是他控製黨項各羌部的人質和爪牙,乃是李氏的根基。隻聽陳德又冷冷道:“那些手上有我嵐州兄弟血債的人,不在贖回之列。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乃是天理,天道循環自有報應,不從天道者,禍及自身。”語氣森然,聽得李繼奉三人背上冷汗直冒,李克順更心想,這嵐州陳德乃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所謂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那種人,看來自己輔佐李克遠奪取到定難五州大位之前,倒是不宜與嵐州再有衝突,若是陳德一意與自己這邊為難,平白無故讓李繼奉、李繼遷或者李克憲得了便宜。不過,那通敵報信,背叛拓跋氏祖宗的混賬東西到底是誰呢?
大侄子李繼筠嫌疑很大,除掉自己叔侄數人,他那些不成器的兒子才有繼承大位的希望。李繼遷,也有可能,他與草原部落的關係不清不楚,人望越來越高,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聯絡陳德為外援也不奇怪。想到這裏,李克順又看了看身旁的兩人,這番出賽,李繼奉昏招迭出,仿佛一頭紮進嵐州的陷阱一般,自己明明和李克憲約好劫掠嵐州商隊,他非要插一腳進來,焉知不是和陳德做戲?對了,李克憲這老狗,慣於兩麵三刀,會不會是他呢?
正當李克順想得頭昏腦脹之際,李繼奉和李克憲都抓緊機會表明自己回去後一定盡快收集漢民換取親隨的性命,陳德悠悠地又道:“吾嵐州貧苦,漢民生活不易,幾位刺史大人不妨送點這些漢民所需的日常所用之物隨身,嵐州上下感激大德。此事還請盡快,不然鐵鷂子們身嬌肉貴的,在嵐州吃不得苦,餓死一兩個就麻煩了。”
眼下形勢比人強,他說什麽就是什麽,隻要不揮軍搶奪定南五州地盤,李繼奉、李克憲、李克順都滿口答應著,儼然已經將嵐州作為自己爭奪定難五州大位的盟友一般。陳德方才笑道:“如此化幹戈為玉帛甚好,這樣,兩位李大人且先下去歇息,吾與李繼奉大人尚且有些事情要談。”
剛才李克憲、李克順生怕陳德一怒之下將自己推出去斬首,現在這個局勢,卻又嫉妒李繼奉被他單獨留下來密談,嵐州騎軍戰力驚人,站在任何一邊,這邊在爭奪定難軍大位上的砝碼就重了不少,至於陳德是否玩弄眾人,實則打奪取定難五州的主意,二人倒一笑置之。定難軍乃是拓跋氏百年經營的所在,不比中原州縣,不說陳德這小小將軍,就算是當朝官家,定難軍也是聽調不聽宣的,底下都是黨項部落,你漢人官兒怎麽謀奪得去?二人怏怏退了下去,李克遠臨走時還狠狠地盯了李繼奉一眼,仿佛他就是出賣家族的叛徒一般。
李繼奉不知陳德將他留下來所為何事,有些期待,也有些忐忑地看著陳德。
陳德卻嗬嗬笑道:“繼奉公子受驚了,留公子下來,卻是一樁生意要和公子談談。”他見李繼奉恭恭敬敬地聽著,便接道:“嵐州助公子掃平這些桀驁不馴的州縣,成為真正的定難五州之主,公子約束黨項部落,對我嵐州商隊敞開去往河西的通路,商稅二十抽一,如何?”
李繼奉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腔來,掃平州縣,真正的定難軍之主。陳德這番話可真說到他心裏去了。他的親信黨羽全都分布在夏州,兄長李繼筠身故之後,兄終弟及毫無問題,問題是這些叔伯兄弟執掌的州縣卻會以此為借口不服管束,自己當的定難軍節度使,軍令政令不過夏州州境而已。原本夏州和定難軍其它州縣的兵力處在一種微妙的平衡之中,可自己若得了嵐州軍這隻強援,掃平州縣大有可望。陳德手下都是漢人,不可能在定難五州站得住腳的,隻要自己順利的統一各州,集中兵力,請他出去便是,這人練兵有一套,可惜太過自信,他以為嵐州精銳能以一當十麽?
“你要如何助我?”李繼奉顫聲問道。
陳德聽他話語間抱著很大的期待,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奪取定難軍大位不難,掃平諸州縣,公子可有定策?”
這事情乃是李繼奉日夜殫精竭慮所思,但與陳德數個時辰之前尚是敵人,怎能與他說去,隻得支吾道:“尚無計策,左右不過是盡人事,順天命而已。”
他這裏打馬虎眼,陳德豈能不知,他大聲嗬嗬笑道:“公子才智過人,文武雙全,不過是仁心仁義,不忍為權勢傷了同宗之義,讓族人白白流血而已。德深感佩服。”見李繼奉臉色稍緩,似乎頗以仁義之主自許,陳德又道:“吾常年征戰殺伐,到有一計獻給公子,既不傷黨項同宗之義,又兵不血刃奪取五州之地。”
“哦,計將安出?”李繼奉被他引導,脫口問道。
“當現任李繼筠大人賓天之後,公子可命各州刺史大人率軍進夏州吊唁,同時為防不測,各州隨從兵馬不得超過兩千人,私下公子則可通款李克憲,李克遠等人,言道你將助他們奪取大位。待得眾位刺史入得夏州,一舉擒之,然後各州自然傳檄而定。”
各州隨從兩千兵馬,自然能夠寬得眾叔伯兄弟的心,屆時外州兵馬雲集夏州,他們自然不會擔心李繼奉趁機下手,隻是,李繼奉確實也沒有能力一下拿下這麽多刺史,這就是嵐州軍助力出現的時候了。“陳將軍的意思是,屆時嵐州將會助我?”李繼奉疑惑的問道。
“正是。”陳德正色道,“我嵐州將派遣精兵一支,潛伏夏州左近,等待公子號令,將這些不尊政令的跋扈之輩一舉成擒。”
“夏州城內各方耳目眾多,要想瞞過眾人,甚難。”李繼奉不知不覺已經和陳德是商量的口氣,因為他感覺這個計劃確實是為他著想,嵐州孤軍深入夏州,也翻不出什麽大浪來,自己得掌大位之後,說不得將這支精兵留下,至於陳德此人麽,看來可能是靠不住北漢朝庭,希圖倚仗擁立之功,投靠定難軍了。哼,我定難五州盡是羌人,隻要你來,強龍也得給我老實盤著。
想到此處,李繼奉心中寬慰,看向陳德的眼神不禁有些許招攬之意,陳德卻恍若不覺,隻接道:“夏州城左近自然有些麻煩,隻是夏州往北數百裏卻有一處,極容易潛藏大軍。公子可知?”
“你是說,地斤澤?”李繼奉脫口而出。
“嗬嗬嗬,果然,英雄所見略同。”陳德撫掌而笑。李繼奉更加放心,嵐州軍連夏州城都不入,看來是真心想幫他一把,至於陳德心思是施恩還是投靠,倒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