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日後,前往朔、夏二州聯絡贖回被擄漢民的於伏仁軌、史恭達回返稟報,夏州黨項答應賣給嵐州漢人壯丁健婦合計四千口,每口壯丁值錢三十貫,健婦值錢二十貫,朔州契丹貴族答應賣給嵐州漢人壯丁健婦合計七千口,壯丁每口值錢二十貫,健婦十五貫。
“合計共需二十二萬兩千五百貫錢。”李斯飛快的報出嵐州需要支付的總額。
“當真這個價格?”陳德覺得有些震驚,人口的價錢太低了,要知道在北方牧區一匹普通馬的價錢也要二十貫,好馬價錢超過五十貫,趕得上一個壯丁再加一個健婦了。
“這個價錢還是比較公道的。”史恭達擔心陳德嫌夏州黨項開價太高,補充道:“大人要的人數太多,黨項人擔心明年地裏的莊稼會荒掉一些,所以比平常的價格略高了一點。”
“契丹人開出的價格倒比平常還要便宜一些,大概是占著燕雲十六州,雖然這趟朔州賣出很多奴隸,但可以及時從其它州補充一批漢民的更緣故。隻是,朔州契丹開了個奇怪的條件,要指揮使親自到馬邑去贖取這些奴隸。”於伏仁軌也道。
“哦?”陳德奇道:“看來朔州契丹對吾還有點興趣啊!”
“指揮使萬金之軀,乃吾嵐州萬千軍民之靠山,如何能輕涉險地!”李斯急忙攔阻道。
“哼!”陳德舉手止住李斯說話,沉聲道:“既然契丹人這麽想見吾,去一趟又有何妨,順便感謝朔州契丹沒有趁機加價。”他語帶沉痛,聽得眾校尉都是辛酸,讓四夷來朝的上國之民啊,一個人的價格還不如一匹馬。
和夏州、朔州交易的價格都在一個月之後,史恭達、於伏仁軌心思縝密,擔心黨項、契丹將一些失去勞力的老弱殘疾之輩賣給嵐州,特意添加了條件,所贖回漢民必須四肢健全,耳聰目明,年齡不得超過四十,體重在七十斤以上。這些都要當場驗看的,不合格的將從贖金中扣除相應錢數。
其它條件都還罷了,無論契丹還是黨項貴族,對這個體重七十斤以上的條件格外頭痛,蓋因漢人奴隸在胡地待遇極差,住的地方不暖和,吃的東西極少,幹活則完全當牲口使,又經常生病,每個都是瘦骨嶙峋,要找出幾千個體重在七十斤以上還真不太容易。有了這一個月的緩衝時間,朔州契丹和夏州黨項貴族就可以在一些骨架還大的奴隸的飯食裏麵添加一些油脂,爭取在交貨時讓他們的體重接近七十斤。和買賣牛羊之前要先上膘是一個道理。
自此以後,對於被掠到胡地的漢民,契丹和黨項貴族給予的飯食和待遇都比從前稍好一些,因為漢民奴隸比以前更值錢了,而體重是價格貴賤的一個重要標尺。
因為接回被贖的夏州漢民要通過府州折氏節鎮,陳德派軍使預先知會了留守府州節鎮折氏二公子折禦卿。
折禦卿對陳德的義舉大加激賞,不但讓嵐州軍借路通過,允許他們在路過府州的時候補充糧草食水,還派出兩千折家軍一路隨行護送。
有折禦卿招撫,陳德便隻派了史恭達帶領兩營騎軍,兩營步卒,合計兩千士卒前往夏州迎回漢民,而自己則帶著兩營騎軍,四營步卒,輜重營前往朔州馬邑。蕭九率領三營騎軍,三營步卒留守嵐州並為兩路援應。
建雄軍節度使劉繼業所領之代州節鎮和嵐州互為犄角,陳德也派軍使將贖回漢民之事通告知劉繼業,請他幫助監視朔州契丹人動向。
廣運三年十月,正是秋高馬肥之際,大漢嵐州團練使陳德率領騎兵驃騎營、白羽營,步卒陌刀營、錦帆營、橫陣營、拔山營、輜重營,共計步騎三千五百軍兵,出發前往朔州馬邑。
馬邑已在漢長城之外,乃是著名邊關要地,地形險要,據此時一千三百年前,馬邑豪民聶壹願為死間誘敵,漢武帝在此屯兵數十萬欲伏擊匈奴單於,誰知因為一個亭長的變節而功敗垂成,自此拉開了漢匈百年征戰的序幕,直至後漢時匈奴被迫西遷,這場以數百年為時間單位,以數萬裏為距離單位的宏大戰爭史詩才劃下句號。
如今,唐室已式微百年,漢軍再次出塞,卻是為了贖回被胡族擄掠的同胞。這一去危險重重,九死一生,興許就埋骨塞外。
所有隨同陳德出征的士卒都麵色凝重,整個嵐州城的軍戶和軍民都在街道兩旁默默的目送著這支軍隊離去,一些軍戶的家眷躲在門板後麵無聲地抽泣,擦幹眼淚後打開窗戶,拚命擠出所有的笑容,讓自家男人放心出塞。
嵐州城有名的飯莊泰和樓的二樓雅間之中,胡商康曲達幹神色複雜地看著這支出征的漢人軍隊。
“若是當初撒馬爾罕也有這般英雄人物,又何至於被異教徒所玷汙。”他的大兒子康恪闐在旁道,“這次元光和五十勇士都隨陳德出塞,風險頗大。”
康曲達幹麵無表情地點點頭,商人重利,為求重利甘冒天大的風險,康曲達幹久在中原,最佩服的商人便是秦時的呂不韋商人謀國,初見王孫異人便斷定奇貨可居,此後多方謀劃,終於晉身為大秦宰相。
康曲達幹久在中原經商,遊走各地諸侯之間,偏偏覺得陳德所部非同尋常,有可能複興本族的希望就要著落在他的身上,這才不惜重金下注,還將族中精英子弟送到陳德身邊以求信重。
聞聽陳德率部離開江南,不知去向,康曲達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發動了所掌握的全部勢力四處打探消息,終於得知陳德安然抵達漢境,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這段時間他也沒閑著,先後從契丹、西域和海路收集了足足四千多斤镔鐵,讓手下人在隰州將這批寶貝交付給陳德。為了震懾號稱跋扈的土渾騎軍,陳德旋即利用這批镔鐵打造陌刀,終於在移鎮嵐州前將一直用木棍訓練的陌刀營裝備完畢。
陳德居然為數千民戶親身犯險讓康曲達幹很是擔心,雖然對於積累天下人望有巨大好處,但契丹人直接以重兵將他擊殺奪取贖金的風險也很大。
陳德的軍隊不多,眼看著已經走遠,街道兩旁的軍戶民戶猶自不肯離去,熙熙攘攘的跟在軍隊後麵想送,康曲達幹眼睛望著沉默湧動著的人群,好久沒有看到這番景象了,他心頭若有所悟,沉聲道:“讓我們的人遠遠跟隨在陳德軍隊後麵,若是契丹人背信棄義,立即快馬報知代州劉繼業。”
康恪闐點頭答應著下去,康曲達幹轉頭再看窗外,連送行的軍戶民戶都已經走遠了,街麵上又顯得空空蕩蕩,和傳說中大唐開元初年那般摩肩接踵的中原城鎮景象大不相同。
開元,那是很遙遠的年號了,就像撒馬爾罕一樣遠,康曲達幹有些自嘲的笑笑,伸手端起琉璃杯,將血一樣鮮紅的美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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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城裏,一名衣飾華貴的中年男子正懶洋洋地倚靠在熊皮胡床上,他身形魁梧,國字臉上洋溢著懶洋洋的笑意,地下跪著稟報的朔州處置使耶律石烈卻覺得著笑意的背後有著刺骨的嚴寒,他一邊將陳德親率三千五百嵐州軍出塞的消息稟報給這據說背景極硬的新貴,一邊暗暗詛咒,你這賊蠻子。
那中年男子一邊把玩著手中一把鑲金嵌玉的精致匕首,一邊沉聲道:“傳令下去,樓煩關、新城、大同軍,嵐州軍通往馬邑的道路上,我朝駐軍嚴加戒備,但各將須得約束本部軍馬,沒有本使將令,敢擅自挑釁嵐州軍者,軍法從事。”
這話聲音不大,卻夾帶著一股讓人莫敢不遵的威勢在裏頭,繞這耶律石烈也是上京下來的皇族,不管在心裏多麽地不高興,麵上也隻得低頭稱是,匆匆下去布置。
“中原板蕩百年,暮氣深重,契丹興盛,如日方升。”中年人喃喃念道,“時無英雄,陳德,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斤兩。”眼中閃過一縷精芒,他將那精致的匕首小心地揣回懷裏,拿起放置一旁的狼皮大氅披在身上,隨手提著腰刀出賬而去。
人去帳空,侍立的漢人婢女竟然有帳中光線也黯淡了一點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