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徐冉回過頭,發現這個尖聲尖氣的聲音主人……呃,是個腆著肚子的小胖子。

小胖子見她不說話,往前又走兩步,胳膊盤在台案前,雙腿交叉,十足的二流子模樣。

“小爺跟你說話呢,你這是啥態度!”

……果然來者不善。

徐冉盯著他看了許久,這位好像是學堂有名的小霸王李信,國舅爺家的次子。

李信一見她這模樣,眉頭一橫,老不高興,作勢就要開吼。旁邊走過幾位同窗學子,往徐冉這邊瞧了眼,裝作沒看見一樣,紛紛走開了。

徐冉內心感歎:同學關係沒搞好真的會吃虧啊,以後真的多交交朋友才行呐。

徐冉正在想怎麽打發眼前這位二太爺時,蘇桃及時站了出來,替她解了圍。

李信見有人過來,也就沒敢怎樣,轉身要走時,忽地想起什麽,狠狠瞪著徐冉,凶神惡煞地同她小聲道:“上次說好的事情,你可別食言,小心我將你的秘密告訴別人!下學後到藏書閣前的長廊等著,不來就要你好看!”

徐冉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小胖子已經走開了。蘇桃湊過來,拉著她說安慰道:“冉冉你別怕,李信他就喜歡到處惹是生非,莫理他,實在不行,我們告訴夫子去!”

徐冉點點頭,朝李信的方向看了眼,心裏有些好奇。

聽李信的口吻,好像他知道原身的秘密?什麽秘密?很要緊的那種嗎?

腦子裏空空蕩蕩,凡是跟學堂啊考試啊一切相關的記憶基本全無,徐冉捶胸頓足:簡直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她隻想安靜地做個官二代,不想考試,更不想遭遇校園暴力啊。

拖著一口氣終於結束了一天的學習任務,徐冉邁著步子往外走,回想今天的學習內容。

上午呂夫子講了《論語》《孟子》。幼學進入四書五經的學習階段時,先是第一遍帶讀背誦,不會有太深奧的講義,講究蒙學。第二遍複習的時候,才會具體細講涵意。就好比上中學時,語文老師講新課,第一遍先是梳理全文,整體感知課文,了解文章背景。然後才是具體段落分析,中心意思涵括。

幼學階段的四書五經,並不會過深討論,就像現代語文的學習,小學階段的課文選取與中學大學的課文選取標準以及對學生的要求是不一樣的。

新學年的開講,正好處於第二遍複習的時候。是以徐冉幾堂課聽下來,倒也能聽懂個幾分。

呂夫子今日講了《論語》的第一部分《學而》篇和《孟子》的梁惠王章句前兩節。《學而》篇共有十六章,第一章便是人人都會的“有朋自遠方來”那章。

《學而》前十六章,基本上徐冉都學過,對於自己熟悉的知識,聽起來倒不覺得那麽枯燥了。

呂夫子講解的速度稍快,這也跟他們學習任務過重有關。徐冉粗略一算,發現要想在兩年的時間內複習並加深理解之前的內容,除了課堂上認真聽講外,課後的鞏固也是很重要的。

高學考試,拿常科高學來講,共需要考十一門。

其中六藝的禮樂射禦書數為公共必考科目,剩下五門為明才、論才、賦才、史學、周法。

明才主要考帖經墨義,帖經相當於現在的填空題,墨義相當於根據提示回答相應答案的簡單問答題。考試範圍都是書上的,死記硬背也能取得高分。

論才考方略策和時務策,一般出題比較活,說白了就是考驗學子的應對之才。需要考生對國家政治經濟軍事曆史等有一個全麵的了解,並且能夠統括全局給出相應解決之法。比較經典的範例,就是明朝劉基,大名鼎鼎的劉伯溫,他向□□呈的《時務十八策》,則被奉為治世經典。

賦才就是考作文,考詩考賦,講究立意與語言美感。史學考各朝各代的曆史,同考大周法律的周法一樣,都是一個字——背。

對於徐冉而言,要一次性應付十一門考試,簡直比登天還難。但是就算再困難,她也得硬著頭皮學下去。

船到橋頭自然直,徐冉想,慢慢摸索,總會找到辦法的。

她想得出神,不知不覺中走到了藏書閣,打算從藏書閣的長廊繞到學堂外,正走著路,路上碰出一個人影來。

抬頭一看,是李信。

徐冉倒退一步。

李信滿臉不高興,雙手叉腰,惡狠狠問:“徐冉,你竟敢讓老子等這麽久,吃了雄心豹子膽哈!”

徐冉這才想起上午他撂下的狠話,萬般悔恨竟然自己主動羊送虎口。往周圍一探,發現沒什麽人,隻好采取智鬥,扯出個笑臉問:“有事嗎?”

李信緊皺眉頭,哼一聲,“有事,老子當然有事!”

徐冉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情。

李信朝她臉上瞅一樣,心想不對勁啊,才三個月不見,徐冉這妮子的膽子大了不少,敢跟他叫板了哈!

“別以為你開學考交了八門白卷,替老子做了墊底倒數的人,老子就會心軟,哼,告訴你,不可能!老規矩,將月錢給我,整三個月的!”

竟然要搶她的零花錢……果然校園惡霸。徐冉問了句:“為什麽呀?”她是真的想知道為什麽。隻有了解清楚,才能解決問題,免遭威脅。

李信一怔,拿手指點了點徐冉的額頭,“你是病糊塗了還是真糊塗,別給我裝傻。”

徐冉最討厭別人動手動腳,尤其是碰她的臉。

李信呦一聲,從袖子口袋裏拿出一個荷包,手指一夾,夾出張毛邊紙條。夾著紙條在徐冉眼前晃悠:“非得讓我提醒你,嘿!‘第五題第八題第十題,速求,冉’,這是十月帖經月考時,你往蘇桃那遞的紙條。這也是咱倆的緣分,誰讓你力氣太小膽子太小,一個沒留神,扔到我桌上來了。不要每次都讓我提醒你,費勁!好了,快把銀子拿出來吧。”

……沒想到竟然是作弊被抓。徐冉聽完後,幾乎是瞬間明白過來。

原身考試作弊,被李信逮著小辮子,李信以此敲詐勒索。現在年紀小,尚且敲詐個銀兩什麽的,等以後長大了,保不準他要勒索什麽呢。

哎,作弊紙條還簽個署名,原身真的太嫩了。

李信等得不耐煩,甩著紙條往徐冉臉上拍,“聽不懂人話啊。”

徐冉沉默半秒,忽地一個箭步上前,一個回旋腿往李信最脆弱的部位踢上去,一把奪過他手中夾著的紙條,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肚子裏咽。

李信完全處於呆滯狀態,而後才反應過來,嗷嗷痛呼幾乎要跪地。

徐冉一邊吞紙條一邊開口道:“現在好了,我不欠你的了。你要再來騷擾我,我就去跟我爹告狀。”

李信好不容易直起身子,完全不敢相信徐冉竟敢反抗,氣呼呼道:“你敢!我爹是國舅爺,你倒是讓你爹來找我爹啊!”

拚爹……失敗。徐冉懶得理他,橫豎解決了問題便行。她每個月的月錢足足有三兩銀子,才不要拱手讓人。

“好歹你也是國舅爺的兒子,朝個小姑娘敲竹杠,出息!”徐冉撂完話,撒腿往外跑。

李信氣得簡直要撞牆,急忙去追。

徐冉跑得快,東躲躲西藏藏的,沒幾下就將李信甩掉了。裏堂人少,徐冉終究還是有些害怕,過了長廊,往大廳穿過,往前走就是大門了。

走到大廳,忽地發現兩個人在拉扯,仔細一瞧,嘿,是上午才見過的韓通與天耳!

天耳低著脖子,在矮了半截身高的韓通麵前唯唯諾諾。韓通這個做弟弟的,衝著自己哥哥上來就是一通訓:“為何讓他人傳話,你是我哥,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存在,避諱至此,難不成我是那等……”

沒說完,便聽得天耳柔柔一句:“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考慮周全,你莫氣。”

韓通撇了撇嘴皮子,“以後在學堂見著我,不許再裝不認識。”

天耳:“好好好,一切都聽你的。”頓了片刻,又道:“有件事我需得提你一提,徐二娘子是好人,是恩人,你切莫怠慢她。”

韓通翻了個白眼,“上次我還見她考試遞紙條呢。”

天耳:“她也是想考好一點,你不要瞧不起別人。這也是一種努力。”

韓通:“……”

兩兄弟走了之後,徐冉才從柱子後麵走出來。本來還想著找個學霸抱大腿來著,韓通要是能讓她抄抄作業作作弊的,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依方才韓通談起她時的不屑口吻,估計是行不通了。果然還是得自己努力,無論哪個朝代,考試作弊都是為人不齒的事情呐。

像原身作弊被逮住威脅這種事,就是一個血淋淋的教訓。遞紙條,多麽簡單粗暴的手段,簡直就是直接喊著讓人來抓作弊呐!

徐冉迷迷糊糊走到學堂大門口,抬頭是暖陽高照。冬日裏難得一見的豔陽天,陽光灑在肩上,暖暖的。

寧福和翡翠早就候著了,臉上喜滋滋的,挺直著腰露出紋佩來。

徐冉一瞧,喲,這二人都戴上三級侍牌了!

加上紅玉,她院子裏就有三個人是三級以上的侍子了!這可是件光彩的事,就連她娘蕭氏的屋子裏,也都隻有三個三級以上的侍子,這可是值得炫耀的事。

徐冉想,她這個做主人的,也不能落後,得好好通過幼學!

結果第二天,現實就給了她沉重的打擊。

上午正嚼著文言文摸索算術呢,教算術的宋夫子一聲令下,說要進行隨堂小考。

徐冉整個人都不好了。

等拿到卷子的時候,粗略掃了眼,總共八道題,其中七道題都不會,但是有一道她卻是會做的。

“今有鵝翁一,值錢五;鵝母一,值錢三;鵝雛三,值錢一。凡百錢買鵝百隻。問鵝翁母雛各幾何?”

這不正好是前幾天蕭氏拿來考她的題嗎!雞改了個鵝,題目完全一樣!

看到做過的題目正好出現在考卷上,完全有種天上掉餡餅的幸福感。徐冉提筆,刷刷兩下,將那天徐嬌教過的解法寫了上去。

考試收卷時,徐冉心滿意足地交了卷。

雖然八題隻做了一題,但至少她沒有再交白卷,有進步就有希望,不可能一口吃成個大胖子。

第二天考卷發下來時,底下一片唉聲歎氣。

學堂的人好麵子,基本考完之後都不會進行討論。是以,昨日徐冉交完卷見周圍人淡定鎮靜的模樣,以為大家考得都很好。

沒想到——

宋夫子在台案上揮著戒尺,恨鐵不成鋼地喊:“歇了一個冬假,瞧瞧你們都成什麽樣了!這麽簡單的題目都不會,簡直太讓老夫失望了!”

底下不知是誰嘟囔一句,“都是高學的算術,會做才有鬼咧。”

宋夫子耳力好,一聽就知道這聲音是誰的。啪地一聲重重拍戒尺,“李信,你給我滾出來!站堂外去!”

徐冉本來還想讚一句勇士,想起昨天的事,看向李信的目光就變得有些複雜了。

昨天的事,他會不會進行報複啊……

李信站起來,嘴上下意識就是一句:“信不信我爹……”

沒說完,宋夫子又是一聲怒吼:“滾出去!”

周朝的夫子,肩負著教育全國人民的重任,雖沒有半點官職,卻有直接向皇帝上奏的特權。這一點,也是為了避免朝廷重臣以權謀私。

正是由於這樣的特權,學堂的夫子,因此變成了很拽很霸氣的存在。

整個學堂瞬間安靜。

訓完話,宋夫子開始講解。而在講解之前,宋夫子特意點了兩個人進行表揚。

一個是韓通,八道題他做對了七道,妥妥的又是第一。

而另一個呢,就連徐冉自己都沒想到,竟然會是她。

宋夫子點名拿了徐冉的試卷和韓通的試卷,“這兩份卷子加一起呢,正好是本次考試的全部正確答案。韓通對七道,徐冉對一道。值得一提的是,徐冉雖然隻對了一題,解法卻很詳盡,寫出了所有的答案。徐冉,你站起來和大家說說,這道題用什麽方法解的?”

她本來就坐在案台邊,站起來正好望見全堂同學仰著頭看她。

徐冉咻地一下就緊張了。盡量詳細地將自己理解的解法,比劃出來,擔心大家聽不懂,還刻意放慢了語速。

事實是這種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她剛講到一半,幾乎所有人的臉上都有種恍然大悟的神情。

宋夫子再次對她進行肯定:“條理清楚,簡單易懂,很好。”緊接著他又掉頭衝全堂道:“這個題目,隻是高學第一年的基礎算術,以後很有可能在高學入學考試中遇到,你們雖然隻是幼學學子,但要想考入高學,就必須學在前頭,要勤學好學!”

緊接著宋夫子開始唾沫橫飛地講解其他題。

徐冉默默地坐了回去,心情卻很興奮。

晚上回府時,一大家子在暖閣吃飯。徐冉興致衝衝地將今天宋夫子表揚她的事說了出來。

徐豐值班輪休,正好也在。當即第一個豎起大拇指誇:“二妹真棒!”

徐冉喜滋滋的,她家大哥長得俊,誇人的時候一口白牙笑容燦爛,雖不說天人之姿,貌比潘安肯定是有的。摸摸頭,不太好意思:“是嬌嬌教我的。”

徐嬌笑嘻嘻地:“那也是你先問的我才會教的。再說了,我可是府裏最聰明的人,這種題目對我而言,簡直小菜一碟。”

對麵徐佳往這邊看了眼。

徐嬌立馬道:“當然了,大姐比我更聰明。”

徐佳拋了個笑容,表示滿意。

一直沉默的徐老爺咳了咳,徐冉看過去,見徐老爺板著臉,不知怎地,一顆心提了起來,生怕徐老爺訓話。

果不其然,徐老爺開口就潑了徐冉一頭冷水:“八題,隻做了一題,且還是妹妹所教,你倒真好意思說。”

徐冉不說話了。

緊接著徐老爺又道:“但是,宋夫子能讓你為全堂學子講解,說明你對此題解法掌握得很透徹,確實值得表揚。其二,學而不知者,當不倦問學,當日你雖然沒有做出你娘出的題,但你懂得事後去問,去尋找解題方法,這是一種好學精神,為父甚慰。”

說完徐老爺往徐冉碗裏夾了塊紅燒肉。

徐冉吃著紅燒肉,一頓飯解決得開開心心。

晚上回了屋,蕭氏來屋裏交待了幾句,遞了個紅緞口虎皮荷包,說是白天去大觀廟裏求的。

“是無憂方丈親自加持過的,今年統共就給了五個,四個給了襄王府的世子郡主,剩這一個,被我求了回來。無憂方丈的學思符,最是靈驗了,當初你大姐考高學,也是戴了這學思符。冉冉,你再辛苦些,熬過這兩年,等上了高學,就好了。”

徐冉想起當年她高考的時候,她媽每個月初一十五都會去山上燒香拜佛,保佑她能夠考入名牌大學。可惜當時她早戀,與心儀大學擦肩而過,隻上了個普通的本科。

現在想想,真是浪費了她媽當年燒的那些香。

徐冉拿了荷包隨身係著,抬頭對蕭氏道:“娘,你放心,我一定會考入高學的。”

正是鬥誌昂揚時,蕭氏打斷她,“不隻是高學,得是明暉堂才行。”

徐冉一愣,明暉堂就明暉堂吧。

伸手就能碰到的那不叫目標,跳起來努力夠到的,才能稱之為目標。

跳起來努力夠到的,才能叫目標。我也要加油,加油存稿~~~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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