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質問

陸焉壞了他的好事,他就要搶了他的女人。景辭心中了然,李崇熸多半是在皇後那挨了教訓,堵著一口氣要去提督府找茬,找回他在陸焉那丟掉的臉麵。

景彥喝一口冷茶,潤了嗓繼續說:“聽說那婦人姓周,讓陸焉藏在一幢小樓裏,顯是個捂腳暖床的東西。殿下用完了,見她柔順,恰宮裏正缺這類久經人事的婦人,便想著索性領了回去好好玩上些時日。誰知陸焉是個癡心長情的,竟為了這麽個東西跟殿下硬頂,殿下拔了刀抵在他脖子上,問他放不放人,他咬牙就不鬆口,真是個硬骨頭,倒有幾分氣概。”

“之後如何?”景辭問。

景彥挑了挑眉毛,得意道:“怎麽?總算有興趣打聽旁人的事了?這會子小爺不是亂嚼舌根的老婆子了?”

“愛說不說,這點子破事我找誰打聽不出來?用不著求你。”

“得得得,是小爺多嘴,小爺嘴淡愛說成了吧。”景彥吊兒郎當朝她擠眉弄眼,“這之後呀,這之後就是陸大人硬氣,咬死了周氏是他幹爹,就是早年間慈寧宮的總管太監吳桂榮給定下的親事,周氏孤苦無依便一早接進府裏養著,待定了良辰吉日便要娶過門來。這太監娶親多稀奇啊,更何況是陸焉?聽牛艋說,太子當著東宮禁衛連同提督府下人的麵,將陸焉麵子裏子都羞辱個徹徹底底,他倒也忍得住,從頭至尾都和和氣氣的,半句頂撞的話沒有。你說這人,當奴做婢的久了,是不是真跟畜生似的,老子娘都讓活剮了,還要磕頭謝恩呢。”

景辭並不答他,轉而道:“你如今是怎麽地?說起話來恁地刻薄,一屋子聖賢書都白讀了。”

景彥渾不在乎,雙手攤在膝上,無賴道:“我真是真本性,難不成那豬狗似的東西,你還都看在眼裏?這世上原就分著三六九等,要不然你一不種地二不織錦,哪能如此養尊處優穿金戴玉地享受?可別跟我裝相,小爺我看得通透著呢!”

景辭沒心情同他胡攪蠻纏,當即下了逐客令,“時辰不早了,宮裏要落鎖,你早些回去,省得家裏頭擔心。”

景彥還沒盡興,覥著一張臉湊近了說:“小爺話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麽急!”懶洋洋架起腿來,優哉遊哉繼續說,“這再往後呢,總這麽梗著可不是辦法,太子爺再怎麽說也大過他一個沒根的奴才,這不,眼見著殿下和緩了些,立馬墊個台階給殿下添臉麵。真跪下請太子主婚,又請殿下挑個日子,好讓提督府上上下下都準備起來。殿下一聽這個,可樂得很,自己個穿爛了的破鞋,還有人上杆子要帶綠帽,這一時什麽氣都出完了,撫掌叫好,當即定下九月二十七,說是挑好了,是個大凶之日。想來陸焉心裏頭也清楚,隻是奴才麽…………任你爬得再高,也不過是天家養的一條狗,平日裏放出去亂吠,收了狗繩棍子一揮,還能翻出浪來?讓他死就得死,讓他下跪磕頭,立馬膝蓋就得打彎。”

景彥洋洋灑灑說完,正自鳴得意,不料景辭突然間話鋒一轉,問:“如今家裏給你議親了沒有?你自己心裏有沒有中意的?要不要我幫著去老夫人跟前探探口風?”

“怎地突然說起我來了?好心給你報信,你反倒是…………這不冷不熱的,倒是小爺鹹吃蘿卜淡操心,得了得了,往後你的事情小爺再不管了!”

景辭端起茶盞,朝景彥舉杯示意,“敬你一杯,這廂謝過了。”

景彥不領情,“哪有人拿半杯茶致謝的?半點誠意沒有,欺負人呢你。”

景辭放下茶盞,淡笑道:“早說讓白蘇稱二兩銀子,你偏不要,那也怨不得我了。”

景彥讓她氣得雙頰通紅,憋了一肚子氣,站起身來告辭,再又湊近了問:“你真沒事?”

景辭撇撇嘴,“快走快走。”

景彥道:“哼——了不得了你!小爺才懶得管你,走了!”

屋子裏少了個這麽個咋咋呼呼的人,突然間靜得出奇,這場秋雨不知何時沒了聲響,天地間唯剩一層紗幔似的雨幕,將秋末冬初的寂寞皇城,渲染出猶抱琵琶半遮麵的妖嬈與嫵媚。是紙醉金迷的美,是殺人如麻的魅,紅顏白骨,轉眼成殤。

她推開窗,任寒風夾帶著細細綿綿的雨,將身旁溫暖熨帖的蘇合香吹冷。白紙描邊的牡丹花開在寒冬臘月裏,她舉起來,對著光,細細看過。

“管你是玉壺冰心,還是隴原壯士(注),是我的就是我的。”忽而合攏了手掌,將描得身形聚在的牡丹花一把攥在掌心。收攏了揉碎了,成了烏糟糟一隻紙團。

她盯著幾子上溫潤無暇的漢白玉荷花筆洗,靜靜想了一想。等到風吹開了耳邊的發,帶走了麵價僅存的一絲紅暈,她忽而開口,喚人到近前來,“半夏,去打聽打聽春山在哪兒。白蘇過來,我要把這一身衣服換了,走哪兒都是一股子藥味兒,聞得人難受。上個月新做的衣裳收哪了?拿出來,挑一件新鮮式樣。”

半夏應上一聲“是”,一溜煙跑個沒影,顯是被方才景彥那一番話嚇住了。景辭也納悶,這丫頭平日裏瞧著再伶俐不過的一個人,怎地突然間膽小起來,三兩句話嚇得小臉煞白。

半夏風風火火跑回來時,景辭正坐在妝台前任由白蘇編著發髻,桂心挑出一對珍珠耳墜子在她耳旁試了試,景辭搖頭,讓她換一對貓眼石珠子的。

半夏進來,喘著氣說:“郡主,春山公公還在司禮監伺候著呢,聽說裏間祖宗們都沒走,底下當差的也就都隻能杵在那等著。”

“嗯,那倒也不急。你跑那麽厲害做什麽,坐著休息會兒,晚些時候陪我去司禮監逛逛。”再轉過臉來從鏡中看白蘇,“我這眼角還有些帶青呢,拿粉遮一遮吧。”

白蘇應是,將她頭頂最後一縷散落的長發收進去,再別上一對鑲羊脂玉嵌紅藍寶石“蝶戀花”金累絲簪,發尾還有累絲嵌珠寶葉形金簪撐著,襯得人端方可愛。

略偏了頭喚半夏,“過來,看看,這一身如何?”

半夏瞪大了眼睛,仔仔細細打量一遍,搜腸刮肚地琢磨著要說上幾句又好聽又適宜的詩啊詞啊,誰曉得到頭來一個字憋不出,支支吾吾說:“好…………好看…………宮裏頭再沒有比郡主更好看的了。”

景辭噗嗤一聲笑出來,白蘇同桂心也掩著嘴偷笑。半夏受了委屈,不由得拉長了臉,憋著嘴不說話。

景辭從妝盒裏挑出一隻青玉鐲子來塞到半夏手裏,叮囑說:“半夏姑娘說得好,這鐲子賞你了,好生收著。姑娘家家的,老苦著一張臉算什麽,你瞧,越說越來勁,嫌這鐲子不好呀?白蘇,我記得還有一對碧綠翡翠的,你找出來給了咱們半夏姑娘吧。”

白蘇說一聲好,還真要仔仔細細找起來。半夏著急,忙不迭求饒,“郡主快饒了奴婢吧,奴婢心眼子小,聽風就是雨的,再不敢了。”

“得了,再說又要掉金豆子了,快收拾收拾,咱們這就去司禮監找茬。”

“找茬?找誰的茬呀?”半夏傻傻的,捧著個鐲子問。

景辭轉一轉眼珠,故作深沉,“自然是司禮監的活祖宗、九千歲,陸焉陸大人,怎麽?半夏姑娘也有害怕的時候?”

半夏癟癟嘴,不情不願,“哪能呢,隻是奴婢嘴笨,比不得白蘇姐姐…………奴婢不敢,奴婢去就是了。”

嗚嗚嗚,就知道橫財要不得,這下可真是要活生生給那個閻王老爺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