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殺伐
陸焉巋然不動,餘九蓮已失先機,索性攤開來,亮出底牌。“故人相見,大人何故視若無睹呢?”
“何為故人?何為相見?”陸焉抬頭,對上餘九蓮狹長上挑的桃花眼,厲聲追問道,“貴教既派餘長老登門講和,不該拿出些誠意來?眼下裝神弄鬼又是何意?”
餘九蓮亦冷笑答:“是何人是何意,大人心中自有計較,又何須奴家點明?若真說清楚了,這在場的…………”他左右環顧一圈,冷笑道:“今兒個在場的可就一個都別想活著走出提督府,你說是不是?陸大人?”
陸焉不動聲色,放下茶盞依舊從容如常,隻淡淡道:“你以為,多了一個不知從何處找來的婦人,餘長老就能領著你一班人馬安安穩穩走出提督府?”
言辭交鋒之間,他已露殺意。
餘九蓮眉間緊鎖,冷聲道:“你待如何?真與我教撕破臉,於陸大人難不成就有大利?”
陸焉稍稍抬眉,悠然道:“殺與不殺,都是螻蟻賤命,於國於私有何利害可言?餘長老未免將貴教抬得太高,將國家社稷看得太輕。”
餘九蓮道:“所謂江山社稷,如今不都是陸大人一句話?何必與吾等兜圈子。真剿滅了白蓮教,陸大人與各州府官兵每年的撫恤銀子還能剩下多少?兔死狗烹,大人不明白這道理?”
“嗬——”出乎意料,陸焉竟稱,“餘長老說的是,本督本無意與貴教為難,既然教主已將大禮奉上,本督也應順勢而為。”
餘九蓮心中驚訝,不知為何一個油潑不進的石頭人突然轉了話鋒,但人生在世,知道的越少越能活得長久,便也順著這話往下說,裝出一副太平和樂,“大人英明,奴佩服之極。”
“既如此…………”陸焉抬頭,看著餘九蓮瞬時舒緩的臉色,還有眼角藏不住的輕鬆,可惜在他眼中都是瀕死而不知的愚蠢,可憐可悲。“想必貴教教主必不會介意,讓本督留下餘長老來,以表心意。”
“大人!”餘九蓮自己也驚住,居然吐口而出如此尖利聲調,將他的急迫與驚恐全然剖開來放在陸焉跟前,毫無遮攔,頓一頓,急急忙忙收拾殘局,脫掉驚恐畫上沉靜,嗓子眼清了又清,按耐住發抖的手,咬牙道:“大人何故如此?餘某雖算不得教中要人,但也不是隨隨便便便可開口討要的。大人若要講和,也當拿出些誠意來,如此欺人太甚,不怕我教撕破臉來與大人拚個你死我活麽?”
陸焉笑,對於他的虛張聲勢輕視到了極點,眼角斜斜一瞟,一個冰冷眼神已足夠教人無地自容,再加之挑高的音調,拐著彎的嗓,真逼得人羞憤欲死。
“餘長老還未讀懂情勢?說講和,那是給你們教主最後一絲臉麵,今兒是你們跪下磕頭求人,上趕著要做本督的看門狗,什麽誠意什麽籌碼,都是裝相,要鬧要撕破臉?本督在此給你個保證,白蓮教今夜起事,三日之內教你們全教上下一個活人不剩。你?不過是閑來無事逗悶子的小玩意兒罷了,讓本督費心捉拿?你還不夠格。”
“你——”完了完了,徹底完了,他隻感覺到烏雲蓋頂,洪水鋪天,連叫囂的話都說不出來,還有什麽逆轉?那一日事發,他並未遇上料想中的圍追堵截,過了許久安平日子,人安逸便膽肥,想著這陸焉也不過如此,穿了琵琶骨便怕了白蓮教,龜縮在京城老老實實同達官貴人相爭,哪知道其人根本未將他放在眼裏。他是無腦的螻蟻臭蟲,總有一日要自投羅網,死在他靴底,粉身碎骨。
陸焉施施然站起身,理一理袖口,慢聲道:“死到臨頭何必你你我我,餘長老且消停些,有話留到森羅殿,同閻王爺訴苦去罷。”
他提步上前,優哉遊哉一步步向餘九蓮逼近,帶著難以抵抗的威勢,將他的呼吸碾壓到極致,心肺失去控製,幾乎要死在當下。
然而陸焉其人,你若遠遠看著,也不過覺著是一位模樣俊俏風度翩翩的王侯公子,白日裏陌上走馬,月落時燃燈夜賞花,寫上一兩句傷春悲秋的詞,吟出一闋半闕柔腸百轉的詩,博一個閨中美名,青樓薄幸,已寫盡一生風流。誰能懂,靠近來仔細瞧過才明白,這修長的十指殺人,這深邃的眼眸誅心,筆下不是春情是朱批,念的不是太白子美而是雷霆君恩,你認得他,仿佛又不曾明白過他。
也許他便是如此,是殺人的菩薩,心慈的惡鬼,一黑一白交織,眼底心頭裝著的是“顛覆”二字。
餘九蓮雙股顫顫,左顧右盼哪裏有逃生之路?安東領著人已將他隨從拿下,刀鋒閃過眼角,燭火搖曳,咽喉已破,血濺三尺腥味撲鼻。
陸焉似迷醉,深吸一口,將這血腥飲進五髒六腑,得來通身舒暢。再睜眼,是餘九蓮平生所見之恐懼疊加,哪裏是人的眼,分明是魔、是獸,是嗜血的鬼魅,將飲血吃肉的欲*望全然顯現在眼底。
餘九蓮欲奮力一搏,攻勢未起隻覺雙腿劇痛,已有人舞動刀鞘猛然一擊,令他雙膝跪地,痛苦難當。根本不必陸焉親自動手,他隻需一個眼神,便有人前赴後繼要立功討好,翻折了餘九蓮雙手,刀鞘纏住一擰,骨頭一寸寸斷個幹淨。
陸焉聽著這斷骨聲、呼痛聲,再享用著滿眼的血紅殺戮,陶醉、熏染,隻覺著再沒有比眼下更令人愉悅的饕餮盛宴,恨不能再多一些,多一些咆哮呻*吟,多一些殘肢斷臂,來,再來,將他血肉斬成爛泥,將他脊骨打成碎渣…………
狂歡,迷亂,興奮的心撲通撲通亂跳,他狂躁地向一頭籠中獸,一下一下磨著利爪,將地板抓出一道道深痕。
噪亂的場景,隨著陸焉抬起的手而靜止。他已然如帝王一般,一舉手一頭詔令天地、揮斥方遒。僅僅一個眼神,天地為之色變。
這一時靜極,聽得見蟲鳴鳥叫,風過耳畔,是夏夜最後一聲蟬鳴,驚叫著唱完短暫一生。
還有染著血的喘息聲,肋骨斷了□□肺裏,一呼一吸都是折磨,一刀一刀淩遲的苦,不分晝夜永不停息。餘九蓮被亂棍打得已無回旋之力,似一灘爛泥匍匐在陸焉腳下。
是半死不活一條死狗,等他大發慈悲,賜他一死。
回想那一日,陸焉孤身就死,月夜下被鐵鉤生生穿透了骨肉,而今角色倒轉,成王敗寇也不過是一瞬之間。
鞋尖挑起餘九蓮已合不攏的下頜,慢慢抬高,令他後勁骨再翻折,令他生生聽見身體寸斷的聲音,哢哢——響在耳邊,如臨地獄。
陸焉笑,粲然如畫,仿佛點亮了一個整個淒惶慘淡的夜,“任你有一千一萬個兄弟姊妹,一樣一個個都要死在本督跟前。臥薪嚐膽,含恨隱忍?你——還不夠格。”
鞋尖離開餘九蓮下頜,陸焉抬眼看春山,勾一勾手指,“扶起來——”
餘九蓮一身軟趴趴立不起來,隻能讓人駕著,雙膝跪地,上身直立,如人形傀儡,樹在一灘血汙之中。
陸焉靜靜看著眼前這個已不成人形的東西,勾起嘴角,輕蔑笑道:“你今生頭一回殺人時,就應料到會有這麽一天。恨?也無用,怪隻怪你愚蠢,自尋死路。”
冰冷的手指環過他脖頸,從喉結到頸後,慢慢地慢慢地一把握緊。再收,餘九蓮眼瞳陡然放大,隔著一層黑紅的血,牢牢盯住了居高臨下俯瞰他死前掙紮的陸焉。
而陸焉不躲不閃,他睜著眼迎上餘九蓮眼中最後一夕光亮,放縱這體內叫囂狂躁的弑殺的獸性,他享受著,盡情享受著這一刻,活人脖頸碎裂的快*感,享受一條活生生人命在他手中寂滅。
大拇指陷進咽喉,突出的喉結被按進頸骨,血似泉湧,從餘九蓮張大的嘴裏源源不斷地噴湧而出,髒了他如玉一般白皙瑩潤的手背,也浸透了天青色袖口,如同他心底殺人的快意,在錦緞上蔓延,四散延綿,不可向邇。
他放手,他倒地,簡單幹淨。
屍體被拖走,春山問如何處置,陸焉扔了擦血的錦帕,不屑道:“著野狗吃了。”
成王敗寇,你死我活,人命從來不值錢,值錢的是權,權傾天下,生死在握,才是極致。
殺你是我最後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