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歡
東邊小書房裏,陸焉手裏捏著毛仕龍呈上來的藍本報奏,趙賢智次子已吐口,洋洋灑灑列生父罪狀,連逼人做妾,花樓狎妓都寫得詳實可查。
陸焉扔開奏本,同呈奏的小太監說道:“可見此事並非不可為,而是辦差的人不用心,不盡力。”揉一揉眉心,露些許疲態,“罷了,錦衣衛一貫如此。你去吧,叫石阡進來回話。”
“吱呀——“拖得長長的一聲門響,陸焉聽得皺眉,“碧溪閣管事的太監呢?宮裏頭該修該補的都報給內務府,連張門都病病歪歪的像什麽樣子。”
石阡猶猶豫豫開口,“郡主這兒自乾元六年起便不再用太監嬤嬤,郡主說看著礙眼,原先在碧溪閣裏當差的管事太監、老嬤嬤,也都讓派到別處去。”
“她這氣性是越發的大,宮裏頭也敢這麽明著胡來。”
石阡道:“前幾日,濟寧侯獻了一對姊妹花,聽說才十二三,聖眷正隆,必定要帶回宮裏來,曹公公支會內務府早作準備。”
“這事交李傳福去辦。”
他腰背如鬆,在書案前坐的筆直,右手一枚黃玉扳指似是古物,大約是哪一位先人心頭好,雖玉色沉鬱,卻摩挲得水滑透亮,趁著他手背肌膚如瓷。一麵批奏一麵問,“今日如何?”
石阡便背書似的說起來,“今日白蘇在太醫院被錦衣衛肖總旗攔住說話,或是問郡主近日如何,答無礙,無須掛心,出太醫院上小回廊,叫黃進良纏住,馨嬪娘娘要找郡主拿個主意,白蘇說郡主病糊塗了沒這個本事,叫黃進良哪涼快哪待著,甭攔老娘的道。黃進良讓白蘇姑娘罵了一通,自去了。”
“柔儀殿的人你看緊些。”
“是,小的明白。”
等不來三法司會審,需先一步令錦衣衛北鎮撫司定了趙賢智的罪,他落筆便是——趙賢智惡行累累處斬立決,男丁徒三千裏流放西北永世不得回京,女子充教坊司為妓,不得贖買。
“錦衣衛的案子,錦衣衛去辦,你隻當毛仕龍從未支會過西廠,你也從未向北鎮撫司遞過消息。”放下筆,待墨跡幹透,“郡主的病好些了?”
石阡答:“服了藥,好些,醒來同白蘇說了會子話,眼下正睡著。”
“奏本你親自交毛仕龍,叮囑他務必在聖駕回宮之前辦妥。”轉一轉手腕方站起身來。春山慣會看眼色,忙取了玄色披風踮著腳給“親爹”係上,推開門,不出所料,正是往寢室去了。
陸焉來時景辭正望著黑漆漆一碗藥湯發愣,腹中一陣反胃,一整日湯湯水水也沒吃多少,但遠遠聞著這藥味就想吐。
陸焉扯了披風,便來接白蘇手裏的藥碗,另取一隻小銀勺抿上一口,說:“剛剛好,郡主趁熱喝了吧。”
景辭眉頭擰成一團,不樂意,“我若說不喝,你定是要說些良藥苦口忠言逆耳的話,我一句都不愛聽。“
他笑著,舀一勺湯藥送到她唇邊,“那就請郡主勉為其難,喝了這碗藥。”
到底不是孩子了,不必勸一句喝一口,她就著他的手勉強喝了小半碗,一張臉皺得讓人不忍看。上一季醃的甜烏梅確實爽口,她一連吃了三個,可惜沒了老嬤嬤還有白蘇管著,說是夜裏吃多了壞牙,沒等她伸手就端去廚房。
春山早已經退去門外,屋裏就隻剩下她與陸焉,兩看相厭。
她在床上躺膩了,便支使陸焉,“我躺著難受,你扶我下床走走。”
陸焉不應,“太醫囑咐過,郡主現下不宜吹風,好好在床上養著是正理。”
“不吹風,就想在屋子裏走走,散散熱氣。”她自顧自撐起身來,便要自己去撈鞋子。陸焉無奈,隻得替她穿鞋披衣,攬住她後背慢吞吞在屋子裏散步。
景辭笑,“現如今我可真成了走不動路的老太太,小陸子,你得小心伺候,別閃了老婆子的腰。”
“臣自當盡心。”
景辭側過頭看他,烏紗帽裏的發髻梳得一絲不苟,就同他這個人一樣無趣,“陸大人,你昨晚喂我的半碗粥,怕是摻了一斤砒霜半斤毒,我自昨晚暈到現在,還是連誰是誰都分不清。”
“郡主說笑,微臣怎敢。”還是一樣硬邦邦冷冰冰水潑不進。
“我可不是說笑,你們春和宮的人一貫心狠手辣,陸大人自入了春和宮便一路青雲直上,好不風光?這月上中天,喻貴妃怎麽沒使人傳陸大人回話?要說春和宮可一日無聖上,但不可一日無陸大人呀——”
“郡主慎言。”
“我謹慎得很,這話隻同陸大人說,也隻說三分而已。”她頭疼得厲害,索性坐在暖塌上,靠著榻上小幾說話,“曹純讓曹得意那幫人是怎麽說嘴的,陸大人比我清楚。想不到我碧溪閣竟是個富貴地,麻雀兒息高枝,還能飛到貴妃春榻上。”
“郡主有話不妨直說。”他大約是挖苦諷刺的話聽多了,眼前這三言兩語並算不得什麽。
景辭一手撐著下頜,上上下下打量他許久,斟酌字句,“我想不明白,按說你一向奸猾…………深謀遠慮,這回怎麽跟曹得意那起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攙和在一起,辦了這麽件蠢事呢?春和宮那位沒腦子光會撒潑,自有了你聖眷不衰,但你…………”她欺近了,眼含笑意,問道,“陸大人,你究竟想做什麽?我嘴巴緊得很,絕不透出去半個字。”
陸焉眼皮也不抬一下,啞聲道:“郡主知道,天底下隻有一種人不會亂說話。”
她有些氣悶,癟癟嘴說:“知道,死人。”
“郡主早些休息,外頭的事情自由臣來處理,郡主當務之急是養好身子。”
他伸手來扶,景辭徑自站起來往床邊走。“那是自然,西廠提督,自有天大的本事,就算我多嘴,閑來多說一句,春和宮那位雖然討人厭,但真正難對付的是佛堂裏日日誦經念佛的那一位。與虎謀皮,當心折了自己。”
陸焉臉上這才染幾分笑意,勾了勾唇,停在帳幕之外,墨色披風撘在手臂,暖暖微光下長身玉立,教人不敢多看。“謝郡主提點,微臣告退。”
裏頭人沒半點聲響,他不知為何,多留了片刻,待他跨出門去,白蘇同忍冬才敢行了禮,輕手輕腳進屋來。
同一時間,喻貴妃在春和宮寢殿因梳頭宮女手勢略重大發雷霆,小宮娥跪在地上求饒,抖如篩糠。
陸焉入門來,接了篦子,為喻婉容細細梳起長發。
“命賤如紙的東西,娘娘何必為她見氣,當心氣壞了身子,高興的卻是旁人。”忽而轉了語調,吩咐春山道,“拖出去打二十板子,領到延禧宮養著,能活了再去內務府領差事。”
“是,小的這就去辦。”春山瞧著個子不高,力氣卻不小,一隻手便將小宮娥拖了出去。
喻婉容轉過眼來瞧著妝台上一麵四方四正水銀鏡,冷哼道,“你倒是心慈,原本宮是要打死了她,瞧瞧這些個奴才還有誰敢不盡心!”鳳眼一挑,透過鏡子望身後的人,“唯你念舊,她病了,你便心心念念留在那,不若索性回去當差,也省得她成日裏見了本宮就跟隻烏眼雞似的,說一句頂一句,存心要氣死本宮!”
“娘娘對微臣有知遇之恩,臣肝腦塗地也難報娘娘恩情之萬一。至於郡主,臣著實是怕碧溪閣鬧出什麽荒唐事,待太後回宮不好交代。那一位的性子您是最清楚的,臣在近前看著才放心。”
他握住一縷長發,輕輕在掌心梳通,神情專注,目光溫柔,仿佛對著稀世珍品,叫人在這溫柔裏無所遁形。
喻婉容亦無招,再看他,眼睛裏隻有嗔怪,“偏你,做什麽都有道理。”
他稍稍附身,一雙涼薄的唇就貼在她耳後,開開合合,溫熱的氣息全然蒸騰再一隻小巧耳廓上。
“臣自當事事以娘娘為先,時時刻刻,心裏都記掛著娘娘,未有一刻敢忘。”
屋子裏原本在一旁伺候的宮女太監早早退了出去,半壁燭光悄悄爆一朵燭花,熱,熱得人口幹舌燥。
那手也是溫的,玉一般精雕細琢,叫喻婉容握得緊緊,從腋下穿到胸前,合攏又鬆開,鬆開又合攏,緊緊地像是抓住了她的性命。
她一身性命,今夜都吊在他這雙手裏。
她側過臉,紅豔豔的唇亦貼著他的,吐出一口熱氣,帶著舌底的香,“本宮最喜歡你這張嘴,甜得很,甜得…………嗯…………要人命…………”
摘掉他的帽,再拆散他束發,鳳仙花染成嫣紅的指甲,順著輪廓徐徐滑過他的臉,一張世人偏愛的臉孔,堆砌萬千華章詞藻一樣道不出的美,無酒令人醉。
“可惜,可惜了這張神仙似的臉…………”
人人都對著他說可惜可惜,可惜這一身好皮囊,早早斷了根基,他卻說,“沒得可惜,微臣生的這一張臉,這身子,就為入宮來服侍娘娘,叫娘娘快活——”
她食指點著他的唇,媚眼橫生,“油嘴滑舌,不過今日若沒叫本宮快活夠,本宮可不饒你…………”
繼而是悉悉索索衣物摩擦聲響,妝台上的珠花也讓碰散了摔在地上。小床上**,不知人間幾何,隻聽得見斷斷續續的哭聲叫聲,戰戰顫顫這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