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執

走到清風居門口,遠遠就聽見哭泣聲吵鬧聲,一片壓一片。院子裏嘩啦啦奴才們跪了一地,景彥的小廝元寶並榮福兩個,被架在院子中央劈裏啪啦打板子。兩人嘴上都被塞了布巾子,叫不出聲,隻能嗚嗚嗚求二老爺饒命。

另在台階下跪著的元宵紅棗幾個,瞧見景辭的藕荷色馬麵裙,一並鬆一口氣,心裏頭念一聲阿彌陀佛,六姑娘總算回來,三少爺有救了。

可惜裏頭人不自救,清風居待客廳裏就跪了那麽一個,直愣愣地挺著腰梗著脖子,像是架還沒打完,還能再咬牙,撅起屁股逞一回英雄。

景辭由半夏扶著立在門邊,眼睛繞上一圈。老夫人見勸不住,也沒這個精神頭再勸下去,便會頤壽堂養著去了。二老爺手裏拿著柄老舊的戒尺,見著景辭,一甩袖子,背過身去。二夫人孫氏今日依舊穿得素淡,早早改了她那股穿金戴銀的俗氣,站在二老爺身後,瞧著像是在勸,景瑜也在,看著比前幾日又單薄一些,蒼白著一張臉站在景彥身前。

她心裏頭便分辨清楚了,走進門來施施然屈膝行禮,“見過父親、夫人、五姐姐。今兒山上可冷,大伯母心疼我,便趕早回來了,午飯還沒吃呢,父親同夫人用過沒有?正巧湊得齊,不如就在清風居吃吧,好些日子沒陪著父親夫人說話了,是女兒不孝。青岩跪著做什麽,要伺候父親同夫人用飯,也得站起來好好說話,用心伺候。沒得一想盡孝就跪下,反倒叫父親同夫人疑惑。”說話間就要去拉景彥,誰知二老爺絲毫不買賬,戒尺又伸過來,高聲嗬斥道:“今日之事,決不可輕輕揭過,若不給他個教訓,今後還不知要惹出多大的禍事,他自己落了罪不要緊,莫要牽連了你兄弟姊妹!”

景彥不服,就要開口相爭,被景辭在胳膊上擰了一把,偃旗息鼓。她嘴上牽了個妥妥當當的笑,溫言道:“相熟的兄弟之間過過招罷了,雖說不小心出手重了些,原也不算什麽,哪就牽扯到什麽罪不罪的。倒是要勞煩夫人,我已囑咐忍冬備一份禮,要托夫人的名義送到永平侯府上,到底是青岩莽撞,該盡的禮數咱們家可不能缺,夫人說呢?”

孫氏不喜她,亦有些懼她。被點了名,猶猶豫豫瞧了一眼二老爺,開口道:“還是郡主知禮,老爺也是這樣想的,禮都備下來,便不必用郡主的東西了。”

又是郡主,天子家的名頭壓過來,駙馬爺便喘不了氣。

果不其然,二老爺盯著景彥,痛心疾首,“他這哪是過招,他這是專程找榮靖算賬去了!若不是有幾個錦衣衛總旗攔著,我看他當下就敢將人打死了!如此暴戾無端、橫行霸道!再放縱下去,改日他就敢犯武逆大罪!”

景辭道:“青岩的傷還沒好全,年紀也小,怎就能將人打死了,不過是鬧著玩罷了,旁人也不覺得如何,父親何必生這樣大的氣,當心氣壞了身子,那便是青岩的大罪過了。”

她上前一步,要去給二老爺拍背,卻被他一把拂開。瞪大了眼,指著她吼道:“你還護著他!這混賬東西就是讓你們一個個的放縱成如此模樣!今日若不收拾服帖,他日闖下彌天大禍,看你們到哪裏去哭!”

孫氏原木頭似的站著,現下忽然來擋二老爺的手,“這可使不得!老爺息怒,郡主動不得,沒得短了頭發,老夫人怎向宮裏頭交代?”

景辭眯起眼,對上孫氏,“夫人這話錯了,郡主是皇上給的封號,但凡女兒進了國公府都門,就是府裏的六姑娘,從沒有一日在姊姊妹妹跟前擺過郡主的尊儀,若真要將我敬起來,改明兒豈不是要泓兒同七妹妹給我磕頭見禮?”

二老爺道:“你這是說的什麽話!”

她原本不是這般不圓融的人,可一旦對上父親同弟弟的事,便半步不讓,成了個誰也奈何不了的鐵刺頭。“實話,大大的實話。父親要教訓弟弟,我原也不該說什麽,但一來父親如此不問緣由就要拖出去打,二來不顧弟弟身上有傷,未免太令人心寒。”

二老爺大怒,戒尺指著景彥道:“還要問什麽原由!他鑽牆出去找人打架,難不成還是旁人的錯處!”

“我與青岩從小相依為命,青岩雖年幼,卻也見不得我受半點委屈。因此才會不管不顧的,帶著傷出門。父親怎不問問,青岩可有受傷,可有不妥,為何不問問青濔心中可有半分委屈?橫豎不分皂白就要打,今次就算打死青岩,打斷了他這雙腿,父親就能消氣麽?那父親便拿住我一塊打了,打完了給永平侯做臉子,他哪有不笑納的道理?”

景家姑娘少爺們的字都有講究,這一輩男子從青且從山,女兒從青且從水,濔又有水滿之意,隻不過這名字拗口,許久不曾聽人叫過,都快拋到腦後。

“你!逆子!”二老爺的手揚起來,就要往她臉上去。景辭閉上眼,愣生生不躲不閃,就當接了這一巴掌,這輩子再不理他就是。未料到景瑜撲上來,攔住了父親的手,哭道:“父親就當心疼心疼小滿吧,六妹妹自小不在父親身邊,一個人孤零零養在宮裏,本就可憐,隻有青岩時常能伴左右。原本他倆一母同胞,感情自與旁人不同。此事青岩雖說魯莽,但全然一番赤子之心,父親隻當看在母親的份上,饒過他這一回。”這個母親,自然不是眼前的夫人。

二老爺的氣息緩了緩,孫氏卻道:“五姑娘這話錯了,宮裏頭錦衣玉食,又有太後娘娘照應著,哪說得上孤苦兩個字。這話傳到宮裏頭,五姑娘怕也不好說。”

景瑜也懶得看她,隻淚眼汪汪求著二老爺,“父親想想,小滿抱進宮裏的時候才三歲多,話都說不周全。宮裏頭雖說有太後照看,但太後事忙,難免有顧慮不周的時候,宮裏是什麽地方,父親比女兒清楚,底下做事的宮女太監陽奉陰違捧高踩低的還少?小滿一個奶娃娃,正是哭著要娘的時候,宮裏的人哪裏會有父親同祖母半點用心?今日之事本就是小滿先受了委屈,永平侯先打了咱們國公府的臉麵,青岩雖魯莽,永平侯卻也不敢鬧大,父親且消消氣,要教訓也等青岩的身子養好了再說。”

又拉著景辭說:“回頭我與六妹妹同青岩好好說說,保管不再有下次。”

“哼——”二老爺拂袖道,“隻看在你早逝的母親份上,隻罰你們去祠堂跪著!都去,別再在我跟前杵著。”

孫氏忙端茶來,引著二老爺坐下,“老爺喝口茶,消消氣。六姑娘也是,雖說常年住在宮裏,侍奉太後娘娘左右,確實與府裏的姑娘小姐不一般,但無論如何總是老爺的血脈,老爺原本肝火旺,身子骨也不如從前,六姑娘便也忍一忍,別跟老爺頂。不然這場景,一個跪著一個鬧,永嘉公主在天上瞧見了,怕也要傷心難過。”

這話像一桶油倒進奄奄一息的炭火中,轟然間火焰躥上來,誰也收不住。景辭繞開拖著她的景瑜,冷笑道:“我娘是太後嫡親的女兒,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妹妹,當朝永嘉公主,也是你一個一百五十石俸祿六品官的女兒也能掛在嘴邊的?平日裏要說些什麽,我原也攔不住你,隻別讓我聽見了——”

“啪——”重重一聲響,二老爺的戒尺拍在桌上,嚇得景瑜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再去拉景辭也來不及。

二老爺怒喝道:“聽見要如何!她是你母親!你還敢武逆不成!”

孫氏這一時不說話了,隻捂著嘴哭。

“父親說的是,好好歹歹夫人也做了我的母親,我能如何?不過我一進門夫人就說郡主與旁的姊妹不同,既如此,我想夫人定然是打心眼裏敬著我呢,不如咱們在家裏頭先國禮再家禮,夫人先給景辭行大禮,景辭再回夫人小禮,如何?”景辭當自己豁出去了,沒半點懼怕,同二老爺一個模樣,兩頭蠻牛對上,誰都不肯讓一步。

“你——你這逆子!我今日就先打死了你!”戒尺抬起來,景辭也紅了眼,“父親要打便打,這一時半刻若打不死我,改明兒進宮,太後問起來,我當然半個字不說,往後自有人來收拾她!夫人不是說宮裏頭什麽都好麽?過幾日我寂寞了,便叫峙兒同七妹妹進宮來陪著,住上個十天半個月,夫人便知道宮裏頭有多好了。”

說完,她一回頭,迎上父親暴怒的外凸的眼睛,“父親打吧,橫豎父親不是早說過,青濔是這個家裏頭最不知禮數,最無法無天的一個,做下這等大逆不道事,不是她還能是誰?父親說過的話,女兒一字一句的都記在心裏,如今替父親說了,也省得勞動父親再罵一回。”

但是她誤會父親啦~~~~~~~~

二老爺是好人呢,但是父親都是這個樣子滴

誤解隻有長大了才能懂,但是哪裏來得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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