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陽人總愛說,漁陽九條河,老天餓不著。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街道上的魚蝦都格外便宜,隻是偶爾徐童會看到一些百姓,跪在河道邊上設立祭壇,祭壇上麵也不供奉三清神仙,反而是寫著通天九河大聖的字樣。

“哎,又是一家!”

路邊賣餛飩的小販看著跪在祭壇前哭嚎的老人,不禁歎了口氣,小聲嘀咕道。

“來一碗!”

話剛說完,就見眼前一位貴公子出現在自己麵前,指了指鍋裏的餛飩說道。

“好嘞,您請坐!”

眼見生意上門小販剛忙迎著請人坐下,不過來人也奇怪,擺了擺手不打算坐下,反而是指了指那邊祭壇下哭嚎的老人:“為什麽要在這裏哭啊?”

“嗨,您一看就是外地來的。”

小販瞄了徐童一眼,隨後身手麻利地盛出一碗餛飩,撒上一點鹽巴就遞給了徐童。

徐童接過來也不覺得燙嘴,端著碗就放在嘴邊品嚐起來。

味道雖然很普通,但裏麵的餡料用的是魚肉,湯汁也是燉好的魚湯,稍微撒點鹽和香油,味道除了有點清寡,也還說得過去。

徐童一邊吃,一邊聽小販解釋道:

“這是拜河神,都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客官啊,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不,打魚遇到了風浪,船翻了,家裏的人怕魂回不來,就要給河神獻供,讓河神爺放自己兒子回來,哎,可憐這白發人送黑發人,難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漁陽這個地方的人,嘴就是那麽貧,一句話的事,愣是在小販嘴裏,說得和說書一樣。

“以前還好,可最近這些年,年年水患,每個月都要出事,搞得人心惶惶的,有人說這是河神爺向他們要祭品了,官府的那群狗食的玩意,還成立了什麽河神司,每年要去給河神繳供奉錢,不交錢就別想去捕魚,你說說介似嘛玩兒意啊。”

小販說完一抬頭:“唉??人哩??”

再一瞧,碗放在桌邊上,裏麵丟了兩個銅板。

“嘛啊,吃得可真快!”

小販嘀咕著把錢一收,繼續吆喝起來:“餛飩,個大味鮮的餛飩啊……”

“什麽河神,就是個河妖,趁這機會收取香火!”

路上大丫不斷吐槽起來。

當然口吻裏滿滿的都是嫉妒,徐童相信,若是自己把河妖給滅了,讓她去做河妖,哪怕她不會遊泳,也絕不會有絲毫猶豫。

“不止啊!”

徐童看著路邊的河道,都說官官相護,官商勾結。

但當官的竟然和妖怪勾結在一起,當官的拿錢,妖怪則拿香火,這買賣可真是一本萬利,唯獨苦了那些老實巴交的老百姓。

隻是這件事,難道就不怕渾天監的人知道麽?

渾天監,就是欽天監的前身,曆朝曆代都有,不過是叫法不同而已。

不過轉念一想,他就從李正的記憶裏找到了答案。

當今女帝已經年邁,疑心病越來越重,朝廷裏總是會有一些聲音,要求女帝退位還位與李家。

聲音不知來源,無論女帝怎麽查都查不到究竟是誰在暗中搗鬼。

這時候誰蹦出來,都顯得格外刺眼。

越是這種時候,渾天監的地位就越是敏感。

即便渾天監已經盡可能地低調,夾著尾巴做人,盡可能地裝糊塗,可每天也是過得提心吊膽。

生怕那一天蹦出來點什麽天書啊,石頭啊,天象啊,就要他們來解讀。

稍有差錯,屍骨不存都是好的,指不定一個滿門抄斬株連九族都是有可能的。

這個時候,渾天監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巴不得給自己披上一層隱身衣,自然不可能去管這些瑣碎的小事。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啊。

恐怕漁陽的官員就是看中這一點,才敢這樣大張旗鼓地和河妖勾結,大肆斂財。

不過河妖的事情對自己來說,並不困難,自己也不著急。

漫步走在街上,沿著街頭小路,走到了城牆邊上。

抬起頭一瞧,就看到一座小廟立在那兒。

廟門上正寫著【城隍殿】三個字。

徐童運用命眼奇門一瞧,發現城隍廟地上的運氣竟然還不錯,隻是廟裏麵卻是空****一個人都沒有。

供桌上放著幾個新鮮的烙餅,想來應該是方才那對母子留下來的,除此之外,就隻有幾個發黴的果子。

對比方才自己看到的河妖的祭壇,這城隍混得也未免有點太慘了一些。

就連大丫都覺得不可思議,堂堂城隍,一地之長,怎麽能混到這般田地??

其實這也不能怪城隍混得慘。

城隍爺,為一城之神。

主管當地土地、山神、以及陰神鬼怪等事物。

在李正的記憶裏麵,城隍原本隻是在江南一帶,神位並不高。

直到朝廷發布了一篇《祭洪州城隍文》後,太宗皇帝下詔,城隍神被封為“渾天監國司民升福明靈王,為一品公爵。”

其他州府城隍則為“鑒察司民城隍威靈公”被封為正二品。

城府城隍為“鑒察司民城隍威靈侯”正三品。

縣城隍“鑒察司民城隍顯佑伯”為正四品。

至此之後,城隍爺的神位才算是一下被官方確認,並且納入進了祭典當中。

由此可見,皇權加封,對於那些神道來說何等重要。

南神北傳一時半會自然不會被輕易接納也是正常。

況且在漁陽人心裏,城隍還不如河神好使。

哪怕是朝廷冊封的也不行,畢竟城隍爺再厲害,也管不了河裏的事情,可要是惹惱了河神,他們不僅打不到魚,還有性命之憂。

徐童看著滿是蛛網的城隍雕像,拿出師爺給的那份北陰誅殺令在手上。

話音落下,手中北陰誅殺令開始發出瑩瑩神輝,神光籠罩在大殿,徐童發現自己頭頂的運氣,竟然多出了一道神環。

這是神權加持的跡象,說明自己持有此令,就代表著北陰神靈,可以行使一部分的神權。

“城隍出來見我!”

徐童開口喊上一聲,聲音猶如晴天霹靂,氣運中的神環更是發出一道金光打在城隍像上,結果徐童等了半天,卻也沒有見到城隍出現。

“不在家??”

徐童看著四周,確實沒有見到城隍出現,心裏頓時開始泛起嘀咕了。

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大對。

城隍作為一城之主,又怎麽會不在家呢??

想到這,徐童提聲呐氣:“城隍出來!”

一聲大吼,震得頭頂泥瓦聳動,一縷縷青灰灑下來。

終於徐童像是感應到了什麽,回頭一瞧,卻見一個老乞丐拄著拐杖走進來。

老乞丐雙眼無神,目光呆滯。

但行動確實很利索,一進門,看到徐童手上的北陰誅殺令後,立即跪在地上參拜徐童。

“漁陽土地,拜見北陰使君!”

徐童目光審視在乞丐身上,隻見乞丐身後浮現出一位老人虛影。

顯然是土地公找了個乞丐上身,才勉強趕過來向自己參拜起來。

隻是土地好歹也是正神,哪怕是不入流的次等神位,但也是實實在在的神靈,竟然還需要用借人上身的辦法出現,頓時徐童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你是漁陽土地?我問你,城隍爺呢??”

“小神是漁陽土地,至於城隍爺……尚未歸位。”

土地神情為難,雖然很久以前,太宗皇帝就已經為城隍加封了神位,但上任的城隍一聽是漁陽,就直接不來了。

以至於,直到現在城隍廟雖然在,可城隍之位卻是等同虛設。

土地也是感應到了北陰誅殺令的氣息,才匆匆趕過來說明情況的。

“城隍不在!”

徐童眯起眼皮,果然這師爺給的任務果然不容易。

見徐童不說話,土地生怕他怪罪,繼續訴苦道:“啟稟使君,這漁陽人隻信河神,就連我這個土地,也是饑不果腹啊。”

眼見土地也和小販一樣嘮叨,徐童趕忙打住了土地繼續說下去,問道:“那河神是什麽來曆!”

“哼,它那裏是什麽河神,隻是一直修煉百年的王八精,仗著自己水性厲害,攪得漁民們有苦難言,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勾結了官府,給他立了靈牌,自封通天九河大聖,心情好就吃人間煙火,心情不好,就吃那些漁民果腹!”

土地見到有人給自己做主,立即開始數落起這些年,這個王八精的所作所為,心裏那個狠啊,恨不得把這隻王八精大卸八塊。

徐童聽他說了半天,終於有些不大耐煩:“那你知道,這個王八精在什麽地方麽?”

“額……這小神是土地公,漁陽九條河水深王八多……”

土地越說聲音越小。

徐童一翻白眼,心想,難怪人家不信你,關鍵是信你也不好使啊。

“既然城隍不在……”

徐童轉身看向麵前的城隍像,一時皺起眉頭。

土地見狀,生怕這位靠山就這麽走了,急得眼珠子溜溜打轉,也不管老乞丐的那雙老腿受得了受不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城隍不在,使君可代替其位,請使君心係百姓蒼生,為我漁陽百姓主持公道,此乃功德無量之舉,小神願為使君效犬馬之力。”

“這也行??”

“當然,使君手持北陰神令,本就有代行地方神權之能,隻需分出少許元神,依附在神令之上,將神令貼在神像後麵就行。”

土地看似糊塗,心裏可是比明鏡還清楚。

雖然麵前使君看似年輕,可能持有北陰神令,後台隻怕大得驚人,若是能趁機會抱住這條大腿,以後少不得他的好處。

就算是沒什麽好處,若是能借此宰了那隻王八精,對他來說也是百利無一害。

土地是什麽心思徐童當然能猜出來。

不過這件事倒是讓他心動了。

不僅僅是他心動了,連大丫都在手舞足蹈地催促著徐童,趕緊占據神位,這等於是白撿的好事啊,要是能趁機會收取香火功德,那豈不是……

“嗯……”

然而麵對大丫的提議,徐童心底一琢磨,突然間傻笑了起來。

一時大丫和土地都不知道徐童在笑什麽,片刻徐童笑容收斂下來,目光瞥了一眼土地公:“這件事你就不必操心了,另外,你既然是漁陽土地,自然對外來者的動向了如指掌吧。”

“對,不知道使君想要找何人啊?”

土地一時也摸不清楚,這位使君究竟要做什麽。

徐童當然也不會和他解釋。

隻是吩咐他,這些時間密切注意進入漁陽城的人,特別是關於摩陀教的,一旦發現蹤跡立即向自己匯報。

“諾!”

土地聞言,心裏難免涼了半截,知道這位使君怕是另有任務,不打算管河神的事情了,想到這不免垂頭喪氣地雙手交叉做了個叉手禮,就匆匆退下。

隻等土地退出了城隍殿,那附身的乞丐突然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嗷嗷地慘叫起來,再一瞧膝蓋都腫了,一邊罵娘一邊拄著拐棍艱難行去。

乞丐一走,外麵頓時安靜了下來。

這時候,徐童卻是迫不及待地使出拜山扣,一步跳進裂痕深淵,一邊跑一邊跳,喊著:“師父,城隍爺您做不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