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孫紹虎臉色大變,院子裏所有人瞬間像是一下就定格在了那裏一樣。

方才和徐童說話的揚老拉了一下徐童的衣角,神色焦急地看著他:“你怎麽是七門的人啊,害死我了你。”

徐童見狀,心裏頓時就明白,怎麽回事了。

說到底,還是師爺當年殺得太狠了,拉著整個時代的老家夥們陪葬,導致許多傳承就此斷絕。

九流八門裏麵的人全部得罪光了,當年師爺下葬的時候,宋老無論開多少錢,也沒有一家響器隊肯來。

本以為這麽多年過去,地方又這麽偏遠,早年的事情早就隨著時間推移下煙消雲散了,沒想到人家還記著這仇呢。

這也不怪人家,仇嘛,哪裏是說忘就能忘了的呢。

自己也沒資格讓人家放下過去這恩怨。

所以麵對孫紹虎的冷臉,徐童倒是一點都不犯怵,反而點頭承認道:“正是。”

說著拿出了魑魅鈴在手上。

輕輕一晃,那陣空幽攝魂鈴聲,頓時令在場眾人臉色劇變,在場的都是樂器高手,耳朵一聽就知道這魑魅鈴是真是假。

孫紹虎見狀皺眉道:“你是王家一脈?”

“兩家都是,薛貴是我師爺。”

其實他大可以說自己繼承的是王家一脈的傳承,但徐童不屑這樣做。

既然自己拜了宋老,又認了師爺,就是正八經的七門嫡傳,甚至不托大地說,自己現在就是根正苗紅的七門話事人。

果然孫紹虎聽到這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好啊,當年梅花莊紮紙術一共流傳出去三支人,你一個人獨占兩支,現在還手握魑魅鈴,七門也算是後續有人了。”

說完孫紹虎緩緩走到桌架前,拿起桌架上的嗩呐,一指徐童怒道:“既然是七門話事人,你給我說說,當年你師爺薛貴的那筆賬,該怎麽算!”

“哎呀,這是做什麽,都多少年的事情了,你和他一個年輕後生算什麽算。”揚老趕忙上前攔在兩人之間,回頭看向徐童道:“你走吧,別再來了,快走。”

可無論是孫紹虎還是徐童兩人都沒有理會揚老的說辭,同時家裏的幾個年輕人也神色不善地站起來,默默地把大門給關上。

見狀,揚老更急了,指著那幾個關門的小子罵道:“你們幾個兔崽子反了,誰讓你們關門的,開開,嫌事不夠大啊。”

這時候梅老姑上前,拉住揚老胳膊將他拽回來。

“揚老!事情總是要有個說法,老太公現在還埋在北邙山上,這麽多年了,當年三教出麵不許我們再找七門算賬,現在七門的人自己送上門,這件事總是要說道說道。”

“不錯,揚老,江湖事江湖了,七門也該給咱家一個交代了。”

大胡子從腰間取下銅鈸。

“羅鷹,梅姑子,你們……”揚老氣得瞪眼,這麽多年了,人都快進棺材了,什麽七門,什麽仇恨,多少年的事情了。

等他們兩腿一蹬,響起隊還有沒有都不知道,為了這件事大動幹戈真的不值得。

“揚老!”

徐童見揚老滿臉氣憤的樣子,寬慰道:“揚老,我來都來了,也不怕什麽,您坐著歇歇,待會咱們再聊。”

說著徐童把魑魅鈴收起,目光看向眼前孫紹虎:“你們想要怎麽一個交代。”

“當年你家師爺讓我家老太公客死他鄉,現在是法治時代我也不想要你的命,留下一雙手吧,我給你五百萬也夠你後半生衣食無憂,怎麽樣。”

孫紹虎兩眼盯著徐童的手,手藝人吃飯就指著這兩雙手,哪怕現如今七門早就名存實亡,紮紙匠已經被時代所淘汰,但這一雙手的技藝絕活還是有所保留的。

留下這雙手,擺放在老太公的衣冠塚前,就算是七門給他們家一個交代了。

徐童看了看自己的手,仰起頭漫不經心道:“那可不行,祖傳的手藝不能丟。”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送他上路!”

孫紹虎話音落下,大胡子羅鷹和梅九姑同時衝向徐童。

兩片銅鈸似是兩把刀刃,揮動時更是發出尖銳的呼嘯聲,隻是徐童看來不免太過幼稚,他對武學沒什麽了解,隻是會一個五禽擒拿手以及近身格鬥術,可他超人一般的體質本身就帶著特殊加成。

在別人眼裏羅鷹的銅鈸揮動凶猛狠辣,可就算是在上個劇本世界裏,羅鷹的實力也不過是勉強三流練家子的水準。

甚至連那些武館的拳師都不如。

徐童甚至都沒躲閃,瞅準機會一腳輕輕踢上去,直接將羅鷹踹倒在地上。

這時梅老姑飛身一腳踢向徐童,徐童卻隻是往後側身躲開,不忘嫌棄地捏著鼻子:“老奶奶,你該洗腳了。”

“舌燥!”

一擊不中,周圍幾個青年迅速將兩麵牛皮大鼓推到了梅老姑麵前。

兩把鼓槌一敲,滾滾炸雷聲湧來。

“咣咣咣……”

“鏘~”鼓聲一起,羅鷹也緊隨著拍打起手上銅鈸。

徐童就站在那裏看著,心裏則是想要看看,現如今的世界,還保留著傳承的響器隊,究竟還有多少神奇的力量。

然而他失望了。

任憑梅九姑和羅鷹兩人如何使力,聲音已然震耳欲聾,周圍一些年輕人已經受不得捂住了耳朵,但他僅僅隻是覺得隻是噪音大了點而已。

除此之外並未有任何不適感。

“難道從前的傳承,如今就剩下了這麽點吹鑼打鼓的本事?”

徐童笑了,目光看向孫紹虎:“如果僅僅如此,你家的這筆賬我看是不用算了,要算也輪不到你們家。”

“狂妄!!”

孫紹虎等人老臉一橫,本想先試試這小子深淺,卻不想徒增笑柄,心底又驚又怒,驚的是看不透這年輕人的深淺,隻覺羅鷹和梅九姑的兩人試探就像是丟進懸崖下的一粒石頭子,連個響動都沒聽到。

怒的是這小子太狂,就算他是薛貴的徒孫,難道他也是薛貴麽??

隻見孫紹虎斜眼一瞪揚老:“人家都打上門來了,你是真要我摘了咱們孫家響器班的招牌麽?”

揚老聞言手指不由自主地一顫,目光看向客廳上懸掛的大字招牌:“器鳴九天”

這是當年太師公守下來的一塊匾額。

據說那時候為了爭奪這麵匾額,九家響器班子輪番登台,太師公吹到了最後,嗩呐都被血給染紅了。

如今孫紹虎說要摘了招牌,那就是要砸了這塊匾,斷了孫家班。

“哎!!”

揚老對徐童投去歉意的眼神,從徒弟手上接來長笙。

見狀孫紹虎臉上才露出滿意之色,再看向徐童:“別說我們欺負你,這首大葬曲非是德高望重者不可頌,今天用來送你也算是給你抬價了。”

“哦!”

徐童聞言反而有些期待:“好,但是要是送不走我,我就要你手上的那隻嗩呐。”

孫紹虎愣了一下,這隻嗩呐是他們家族嫡傳下來的,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隻是轉念一想又覺得可笑,他們四個人若是連一個青年都對付不了,要這東西還有什麽用。

“小夥子,現在留下雙手還來得及。”梅九姑提醒道,大葬曲是給陰神開路,送亡魂入葬,在古時,一些特殊的人死後怨氣衝霄,無法入葬,甚至出現棺材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抬起來,就算是埋在土裏,也會從土中裂出的事情。

這時候就需要響器班,用大葬曲來強行送其入葬。

若不是大凶大善非同尋常之輩,恐怕難逃一死。

梅九姑終究是不想殺人,這時候開口是希望徐童能夠知難而退。

然而麵對梅九姑的勸告,徐童搬起一旁的板凳,從口袋裏拿出一把瓜子:“請開始你們的表演。”

“找死!”

眼見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梅九姑心一橫,兩隻鼓槌用力砸在麵前的牛皮大鼓上。

鼓聲沉沉作響,伴隨著鼓聲一股肉眼可見的勁風將地麵上的樹葉一並卷起。

“鏘~嘀~!”銅鈸和長笙同時作響。

伴隨著奏樂聲響起,徐童驚訝地發現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

“虛實之間!”

他心神一緊,沒想到作為大宗師的專利,居然可以用這樣的方式呈現出來。

不對。

這不是完整的虛實之間,更像是冒牌的……隻是比半步宗師的虛幻之術強上一點而已。

那麽是不是說明,即便不是大宗師,也可以通過其他手段展現出虛實之間呢?

例如說陣法?

就在徐童心思輾轉,腦海浮想聯翩的時候。

當孫紹虎嗩呐聲響起,這種畫麵感就更加地真實起來。

淒厲的嗩呐聲,仿佛引領著整個曲子的節奏。

大悲大樂,大興大衰,大喜大喪,刹那間人世間,一眸就是千百年,轉頭來不過是一撮黃土,是是非非不過是人死道消。

一股灰蒙蒙的死亡氣息撲麵而來。

明明還是中午,天光大亮的時候,可卻讓人隻覺得此刻寒風刺骨,渾身冰涼,那些守在一旁的年輕徒弟們,早早就已經逃出門外去。

但也有幾個不聽話的扒著牆頭想要偷看,結果此刻無不是被凍得臉皮發青,想要逃走都覺得渾身沒了力氣。

“叮鈴……叮鈴……”

這時候徐童耳邊突然聽到一陣鎖鏈碰撞聲,一回頭,正見兩個長得賊眉鼠目的小鬼,正提著鎖鏈不知道是從什麽地方鑽了出來,朝著自己奔過來。

一邊走,口中一邊唱著。

“金元寶,銀元寶、薄薄的紙錢也不嫌少,眼一閉、腿一蹬、嗩呐響起憶半生。”

這倆小鬼唱得正歡呢,也不知道誰插了一句:“紅傘傘,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一時沒回過神來,就跟著唱起來。

“躺板板、睡棺棺,然後一起埋山山……

咦??唱錯了啊?

誰給改的??”

倆小鬼定睛一瞧,正看到徐童正眯著眼看著他們倆,還不忘朝著他們倆招了招手。

倆小鬼見狀不禁狐疑地走過來。

正要開口,徐童拿出一疊厚厚地引路錢,揮手就灑出去:“送你們的。”

大片白花花的引路錢,頓時讓倆小鬼兩眼放光,一時根本不理會嗩呐的指揮,開始撲倒在地上撿起地上的引路錢。

孫紹虎使勁地吹,額頭上的青筋都高高鼓起,似乎是想要提醒這兩個小鬼是來幹嘛的。

但小鬼眼裏隻有錢,根本不理會孫紹虎的指揮。

若是此刻還能罵街,孫紹虎早就要親自問候一下這倆小鬼的祖宗十八代。

心裏更是驚訝,沒想到眼前這個少年,還真的是深得紮紙匠真傳。

隻見一疊又一疊的冥鈔被徐童潑灑出來。

像是不要錢的雪花一樣,讓兩個小鬼匍匐在地上,像是討要食物的小狗兒一樣,徐童甚至隻需要拿出一疊引路錢,放在手上,兩個小鬼就已經像是施展了定身咒一般,兩眼瞪圓了盯著徐童,等著他把錢灑出來。

徐童斜眼看向孫紹虎,輕蔑的目光令孫紹虎氣得咬牙切齒,兩雙眼睛都紅了起來。

這下隻聽曲調猛地一轉,從原本的大喜大悲,突然變得輕快尖銳起來。

曲子一變,周圍氣溫竟然再次下降,隻見黑暗中竟然走出一道碩大的鬼影,張開大手朝著徐童迎頭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