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街道的鄰居走出門,當看到對麵院門前掛起的白帆,貼上了白對聯時,不由地為之一怔。

似乎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

直到一打聽才知道,竟然是宋老頭突然不在了。

得知這個消息鄰居們心情也大不相同,上歲數的老人為之一歎,論輩分還要給宋老喊一聲叔的老人大有人在。

他們恰恰是時代的見證者,看著宋家當年輝煌時門前車馬穿梭,門內賓朋滿座。

再後來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晚年孤涼。

正如《桃花扇》中的作詞,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隻不過沒想到的是,晚年孤獨的宋老頭,卻並非如電視劇紅樓夢那樣淒涼散場,反而走得格外安詳,據說人們搬運遺體的時候,看著宋老頭就坐在椅子上,臉色微紅、麵容含笑、像是聽著小曲睡著了一樣。

最為奇特的是,別人死了屍體是涼的,宋老頭屍體居然帶著微微的溫度。

聯想到宋老頭平日裏多是幫別人家操持喪禮,並且分文不收,人們不禁心裏琢磨著,這說不得是積了陰德,往生極樂了。

於是前來祭奠的人也越來越多,其中多是周圍鄰居,也有一些是受過宋老人情,幫忙主持過喪禮的人家,得知消息後也趕過來,簡單地祭拜一下。

徐童作為徒弟,對外又是遠房侄子的身份,自然承擔著孝子的身份,跪在地上給眾多祭拜者還禮。

悲傷麽?有點。

更多的是一份不舍,這個老人是自己從精神病院裏走出來後,第一個肯接納自己的人,哪怕最初自己隻是帶著想要來磨礪紮紙手藝的目的而來。

但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份前所未有地關愛和付出。

還沒等他來得及享受一下這份關愛,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去回報時,他就突然走了。

更重要的是,這份關愛並沒有隨宋老的離去而消失,反而在那本【慶雲異術錄】中,用另一種方式陪伴在了自己身邊。

這本書,你可以理解為宋老這一輩子遇到的那些奇聞異事,也可以理解為是宋老傳給自己的壓箱底。

宋老的葬禮沒辦得特別奢侈,徐童給每個來祭奠他的人一人送上一個白包,裏麵有兩張綠色的五十塊錢。

錢的數量不多,但一天就散出去了兩三萬,甚至有人一聽有錢拿,特意趕過來在宋老的照片前煞有其事地磕上一個。

徐童就在旁邊半眯著眼看著,要是遇到特別能磕的,他還特地多送上兩個白包。

這下後麵那幾位磕起頭來,就更是起勁。

對於這些衝著紅包來的,徐童連還禮都懶得還,送上一份白包就給打發了。

當然,這當中也難免有人閑言碎語。

就如站在牆角的幾位老太太,正從自己孫子手上拿過徐童給的白包,一邊嘴裏嘀咕著:“哼,假大方,他憑空得了一棟房產,才這樣故作大方地給外人看,這就是皇帝上位登基大赦天下,宣布自己是正統繼承權一個道理,說到底是花錢堵我們的嘴,就這點……真小氣。”

老太太一臉過來人的神情,還真讓眾人覺得有那麽幾分道理。

儀式過後,當地的殯儀館就派來了車子,接老爺子到火葬場火化。

這下方才還搶著磕頭的那幾位,頓時就沒了人影。

徐童也沒舉行什麽告別儀式,簡單地給老爺子買了一塊豪華墓地。

其實按照當地習俗,還是要宴請賓客的,但他省略掉了這一步,搞得那些還想大吃一頓,甚至都揣上塑料袋的老太太們,頓時大失所望。

這下閑言碎語就更多了起來。

更奇葩的是居然真的有一位鄰居攔著他,這鄰居就住在隔壁,姓劉,叫劉懶。

這當然不是真名,但街坊鄰居都這麽叫,就知道這人是什麽德行。

劉懶拉住徐童,一副我為你好的表情語重心長地和他說道:“要辦酒席,不然以後街坊不好相處之類的雲雲。”

徐童對此神秘一笑,拍拍這位老鄰居的胳膊道:“辦,今晚上就辦。”

說著不等對方再問一句,就轉身走進院門,反手把門一關,砰的劉懶臉上一鼻子灰。

直至等到夜晚,這扇門就沒再開過,搞得還在觀望的劉懶站在門口大罵了好一陣。

“滋~~”

昏暗的房間裏,徐童試著坐在宋老平日那張太師椅上,手輕撫著椅子光潔的扶手,上麵久經歲月的包漿,摸起來格外地舒服。

美滋滋的抽上兩口水煙,目光看了一眼牆上懸掛的鍾表,手指一掐拈花指,拉著豫劇的唱腔道:“來啊~啊~啊~~~”

“咚咚咚咚……咣~咣~咣……”

急促的敲鑼聲,讓左鄰右舍的鄰居剛熄滅的燈又亮了起來。

最先被吵醒的,自然是隔壁的老劉家,隻見劉懶從屋裏探出頭,罵道:“大半夜的,誰這麽缺德啊!”說著披著衣服就從家裏走出來。

結果一出門,就見宋家的院子裏燈火通明,隱隱約約地隻聽裏麵一陣敲鑼打鼓聲。

仔細一聽裏麵似乎還有人叫好聲。

於是皺著眉頭邁步走到門前一瞧,正見院子裏放著這幾張大木桌,桌上放著點心和酒菜。

已經有三四個人坐在桌前吃著喝著。

劉懶見狀一拍大腿:“咦~~~還真打渣子,大半夜擱著弄酒席?”

說著話就往裏麵走,隻見裏麵五六個桌子,稀稀拉拉地散坐著人,前麵是臨時搭起的棚子,裏麵隱隱約約的能看到棚子後麵有人敲鑼打鼓的樣子。

見狀他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來,拿起桌上的一把花生往嘴裏塞,同時拿過桌上的酒給自己倒滿了。

沒一會工夫,走進來的人越來越多,有的他認得,相互打個招呼,有的卻是不認得,隻覺得麵生得很,不像是這裏的人。

正疑惑間,眼前梆鼓疾打,一身戲服的大花臉,踩著鼓點走進來,一開口正是悠揚委婉的京腔。

“想當年先太爺早把命喪……”

這是京劇《罷宴》與《諸葛亮吊孝》《秦雪梅哭靈》《六月飛雪》等等都是喪曲裏的主曲。

但罷宴這台戲更見功底,一開腔字正腔圓,聲腔要有力,但不能丟了京腔的柔婉,反而要給人一種珠圓玉潤的感覺。

故而這一開腔,就讓下麵一眾人拍手叫好。

隻聽鼓點越打越急,坐在椅子上的劉懶抬頭仔細一瞧:“嘿,這不就是那臭小子麽,還會唱戲。”

頓時臉上就樂了起來,一杯酒配著花生米,不時拿起一塊點心吃得正香,臉上半點睡意都沒有了。

正吃著看著,劉懶突然感覺有人坐在自己身旁,斜眼一瞧,瞄了一眼本來也沒在意。

然而剛要喝上一口小酒,突然劉懶像是想起什麽,猛地側過頭去仔細一瞧,隻見坐在自己桌邊的男人,越看越是眼熟。

“嘶……你……你是……王老哥??你……不是死……”話沒說完,他就猛地捂住自己的嘴,額頭上的冷汗都滾了下來。

他和王家這位老哥不算熟,隻知道對方在機車廠上班,去年冬天時,他老婆怕他上班冷,就給縫了一頂棉帽。

結果剛好那天調試新機器,他一個不小心棉帽就卷了進去,當場就把半個天靈蓋都給卷飛起來,死得老慘了,這事他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對方聞言回過頭看他一眼,頓時就笑了:“劉懶,喝酒喝傻了吧,死人能坐在這裏和你看戲麽??”

“是是是……”

劉懶也是喝了兩杯酒,腦子正蒙著呢,聽到這話下意識的點點頭:“對,對對,是我糊塗了,腦子糊塗了。”

“我看你也是個打渣子的玩意,才五十出頭你就糊塗了?”

王老哥一撇嘴,滿臉鄙視地看了一眼劉懶道:“你看我,我腦子就不糊塗,因為我就沒腦子。”

說著隻見這位王老哥拿手一掀,居然把自己的頭皮給掀開,頭皮下也沒骨頭,腦袋裏麵空****的血肉模糊。

“噗!!”

看到這,劉懶兩眼一瞪,一口酒咽在了喉嚨眼就又給噴了出來。

一時這張臉紅一陣白一陣,嘴巴一歪“啊~~”就在這一聲將要喊出口的時候,劉懶突然感覺不對,兩眼往側麵一瞧,隻見戲台上的戲早就唱完了。

一眾人正回過頭來,朝著他這邊看過來,一張張腐爛的臉龐,有的更是開腸破肚。

頓時一股涼風吹過來,劉懶頓時一陣頭皮發麻,渾身上下血都涼了下來,看著當中幾個眼熟的麵孔。

心裏一個咯噔,他突然想起來了,難怪這麽麵熟,記得當中那個男的,不正是前年路口被大貨車撞死的那個麽??

還有那個,腦袋像是化掉一樣的家夥,原本就是街口火鍋店的老板,為了招攬生意,在門口支起一口大油鍋,要學著重慶磁器口一樣,當眾現做火鍋底料。

結果油燒起來,自己踩著凳子放調料的時候,腳底一滑,就一頭栽了進去,給眾人表演了一出,油炸活人的畫麵。

“這都是橫死鬼啊!”

劉懶心裏一哆嗦,大叫一聲轉身就跑,剛跑出去,就見身後突然揚起一陣大火。

火光照射在半空中越燒越大,劉懶站在家門口看著,隻見火光衝上天空後,天空變得漆黑漆黑的。

這時候他隱隱約約地聽到街口上,有一陣駝鈴聲,眯著眼睛一瞧,隻見一行穿著黑白衣服的身影,手上舉著喪棍,一手提著鎖鏈,正朝著他這邊走過來。

看到這劉懶心裏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念頭,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感覺,隻是本能地想要往家裏跑。

可不知道誰把家門給鎖上了,急得劉懶咣咣咣地砸門。

“開門啊,誰在家裏,趕緊給我開門,開門!!咣咣咣……”

劉懶急得哇哇大叫,不時回頭望去,隻見那一隊身影越走越快,似乎要不了眨眼的功夫就要來到自己這邊一樣。

這更是讓他渾身發冷,好像是老鼠見了貓一般,從骨子裏散發著恐懼的氣息。

可能是劉懶的哀嚎聲和砸門聲實在太刺耳,以至於這支隊伍裏為首的那對黑白衣服的身影逐漸放緩了腳步,目光朝著他這邊看過來。

僅僅隻是掃視來的目光,就讓劉懶身體像是凝固了一樣,一種強烈的預感直衝腦門,好像若是被這些人盯上,自己就再也回不去了一樣。

“嗡!”

好在這時候,房門突然被打開,劉懶隻覺得眼前一黑,緊隨著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劉懶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麵的天都已經亮了。

“咦???”

看著外麵亮起的天,劉懶坐在床前呆了十多秒,腦子裏還回想著昨晚的事情:“做夢了??”

正疑惑著呢,隻見房門被推開,是劉懶的老伴。

一看到他起了床,老伴端著一碗麵條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沒好氣道:“哎呦,我當年真是瞎了眼,怎麽嫁給你這個懶蟲,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在睡呢??”

“厄……”

劉懶砸吧砸吧嘴,從**爬起來,把麵條端在手上。

老伴則把床褥重新鋪好,一邊鋪床一邊說道:“你也是心大,昨晚上那麽大的火,你也能睡得著!”

“噴……咳咳咳……”

這句話差點把劉懶給噎死,嗆了幾口,趕忙喝了一口水才緩過來,回頭道:“什麽火??”

“還能是什麽火,隔壁老宋家的,就在今早淩晨四點時,一把大火全都給燒了,兩間老屋一間瓦房,燒得一幹二淨,我都快被嚇死了,喊你,你也不起來。”

一提起這件事,劉懶的老伴就氣得咬牙切齒,卻是渾然沒有注意到,劉懶的臉色已經有些不自然了。

他呆呆地吃著麵條,心裏開始琢磨起昨晚的事情。

“巧合麽??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就在劉懶胡思亂想的時候,老伴又開始嘀咕起別的事情:

“消防也是,雖然是隔壁,可當中還隔著一條兩米寬的路,他家的火怎麽也燒不過來,結果也不知道那個混蛋拚命地砸咱家的門,可把我給嚇壞了,我本來不想開,可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就給開了,結果一開門,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咣!”

劉懶老伴的話剛說完,劉懶手上的碗就一下掉在了地上,兩眼一翻,竟然活活給嚇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