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看著眼前這個自稱玄帝的怪人,一時有些迷茫。

怕不怕?

蘇陌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最後索性不答反問:

“你真的是玄帝?”

“不是。”

這人搖了搖頭:

“我騙他們的。”

“……”

騙他們的可還行?

抬頭去看龍行雲和第一驚,這兩個人如今正打的風生水起。

龍行雲的破沌訣威力驚人,一拳一腳,裹挾無邊大力,招式奧妙通玄,不愧為禦前道之首。

反觀第一驚招式之上更是古裏古怪。

氣機醞釀,跟魏紫衣的天地陰陽大磨盤有異曲同工之妙,卻又更加險惡淩厲。

這也就是這兩個人交手,方才能夠做到有來有往,換了個人,麵對這兩位,隻怕三招兩式之下,便會死在當場。

蘇陌眸光凝望第一驚的拳腳,輕輕點頭,忽然開聲喝道:

“第一驚,你們是如何走過大玄腹地的險惡瘴氣,來到此地的?”

第一驚一邊跟好似發了瘋一樣的龍行雲交手,一邊自然也在觀察蘇陌和那怪人的狀態。

聞聽此言,竟然當真回答:

“當年東門庸尚且有本事,可以深入此地。

“咱們又豈能半點能為也無?

“區區大玄腹地,我等自然是閑庭信步……”

“你們去過了懸壺亭?”

蘇陌卻不理會其他,直擊關鍵。

第一驚手腳微微一頓,被龍行雲搶到一個破綻,接連猛攻,每一拳每一腳都打的四方震動。

偏生隻是讓第一驚後退三步,就已經站穩了腳跟。

他哈哈一笑:

“終究瞞你不過!”

蘇陌深吸了口氣,閉上了雙眼。

懸壺亭的慘案曆曆在目。

有人被人以大力打進地麵,也有人死的古怪離奇……

前者可以做到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隻需要內力膂力驚人,多半都可以完成。

但是後者那光怪陸離的死狀,必然是出自於門古怪至極的神功。

而這門武功,卻又跟如今地第一驚所表現出來的,極為相似。

蘇陌一時歎了口氣:

“果然是你們……

“放眼整個懸壺亭,隻有一個三絕門門主還活著。

“當時他說的是……不是我,他們逼我的。

“什麽人能夠讓他說出這樣的話?

“最合理的解釋,不正是來自於你這驚龍會第一驚的責問嗎?”

“……”

第一驚的臉色忽然有了些許變化,一邊應對龍行雲的拳腳,一邊偷眼去看蘇陌。

“你不驚訝!?”

他驚聲開口。

“早就已經想到的事情了。”

蘇陌吐出了口氣。

但是這句話落入第一驚的耳朵裏,卻讓他一瞬間渾身冰涼。

早就想到?

怎麽可能想到!?

需得知道,懸壺亭血案之時,蘇陌可不知道他第一驚尚在人間,更不知道他驚龍會尚且還有人幸存於世。

難道真就是被石誠窺破了行蹤,導致蘇陌發現了端倪?

可根據老七的匯報,剛剛見到石誠之後,第四驚就直接抹去了石誠之後的記憶。

此人應該什麽都不知道才對……

那蘇陌是怎麽將這件事情聯想到自己身上的?

蘇陌跟前那個欺神騙鬼的怪人,也歪著頭打量著蘇陌。

隻是臉上全都是迷茫之色。

蘇陌則看向了第一驚,竟然咧嘴一笑,緊跟著身形似乎放鬆一般,轟然跌坐在地。

他方才一直保持站起的姿態,並非是真的輕鬆。

氣運為籠,天意為刀。

這股力量並不做用於身體,而是針對蘇陌的精氣神進行反複的碾壓。

讓他擁有一身的神功,卻硬是半點反抗不得。

此時終究不再強撐,盤膝而坐,嘴角更是掛起了一絲笑意:

“第一驚……你覺得,東門庸他真的死了嗎?”

此言出口,且不說第一驚了,縱然是龍行雲的心思都不在這交手之上。

問天下,誰最能攪動風雨,那莫過於這東門庸了。

今日之局,皆為此人一手釀成。

蘇陌聰明絕頂,如今被斬龍陣壓製,更不會貿然開口亂說,難道……東門庸當真沒死?

第一驚隨手推開龍行雲遞過來的雙掌,怒聲喝道:

“道主莫要鬧了。”

轉而看向蘇陌:

“你想說什麽?”

龍行雲則是大怒:

“老夫奉皇命殺賊,哪個跟你胡鬧?反賊受死!!!”

第一驚氣的後槽牙都差點咬碎了。

龍行雲肯定也不相信那個怪人就是玄帝的。

如今不過是借題發揮,想要攪亂局麵,看看那怪人到底想要幹什麽。

結果這怪人還什麽事都沒幹呢。

蘇陌這邊就問出了一個要命的問題。

東門庸真的死了嗎?

蘇陌這問題未曾問出的時候,第一驚從未想過這件事情,認為他是真的死了。

但是如今這問題入耳,卻又跟先前不同。

竟然讓第一驚禁不住的有些動搖,但是下一刻,他就堅定心思:

“東門庸為了驚龍會萬年基業,以身赴死,蘇總鏢頭,死到臨頭,何必欺辱一個死人?”

“哈哈哈。”

蘇陌哈哈一笑:

“欺辱一個死人……這話說的有趣。不過,你既然說我已經死到臨頭,大家都是死人,死人說死人,怎麽能算欺負人呢?

“隻是……之所以會有此一問,是因為,東門庸素來做事滴水不漏。

“為何會留下這麽大的一個破綻?”

“破綻?”

第一驚一邊應付龍行雲接連不斷的拳腳,一邊跟蘇陌對話。

分心兩用之下,到底是不能將則龍行雲當成尋常對手來看待。

如今已經逐漸有了顧此失彼之感。

不過好在龍行雲似乎也被蘇陌的話所吸引,攻勢也不如先前那般緊密。

就聽到蘇陌說道:

“他告訴我,我爹蘇天陽,跟他一起,襲殺第一驚。

“被第一驚打成了重傷。

“一路送到了北川玄陰窟。

“如今見到第一驚,自然知道這是一個天大的謊言。

“我爹……從來都沒有跟他一起襲殺過第一驚。

“甚至,他從來就未曾踏足西州。

“當年,他真就那般,輕易的死在了江湖上。

“被東門庸指使人手,由大掌櫃的率人殺死在了江湖道左。

“雖然我至今也不明白,當年他和東門庸在魍魎院下到底說了什麽,以至於讓東門庸知道了這麽多隱秘。

“但……就當時的情況來看。

“雲深不知處大會前夜,東門庸閑亭埋骨之所,將我引走的人……應該是第一驚你吧?”

當時說東門庸提前身死,蘇陌和江嵐去將這老賊的屍骨起出。

正待蘇陌想要驗證查看的時候。

卻忽然察覺到有人在側。

蘇陌去追,竟然沒能追上。

這一則是因為,雲深不知處常年雲霧籠罩,難以辨別路徑。

這不是快就管事的。

二則也是因為,來者武功極高。

如果蘇天陽的種種,全都是東門庸口述的謊言,那當天夜裏會出現在那裏的,還能是誰?

而整個驚龍會的龍門十三驚之中,除了這位第一驚,又有什麽人是蘇陌也難以活捉的?

“沒錯!”

第一驚此時也是供認不諱:

“隻是,這跟東門庸的生死有何關聯?”

“當時東門庸說,此人是我爹蘇天陽……

“也借此為引,說他身負重傷,需要不死丹來救命,這才將我引到了這大玄武庫之中。

“落入了這斬龍陣內。

“但是,他留下的第一個破綻,也在這裏啊……

“玄陰窟內的,那不是蘇天陽啊。”

蘇陌說到這裏,抬頭看了一眼交手已經緩和了不少的龍行雲和第一驚。

笑著說道:

“我這人生性多疑,不是你將人放在冰中封著,就是你說什麽,我聽什麽的。

“哪怕你說,一旦解封,沒有不死丹立刻就得死。

“我也照樣得仔細查驗才敢確定。

“所以,當時我雖然離開了,卻又帶著小司徒暗中折返。

“料想,憑借小司徒的醫術,如果真的是蘇天陽被封在那裏……

“解封之後有著天大的危險,也大概率可以轉危為安。

“結果呢?

“那裏麵封著的,隻是一具戴著人皮麵具的屍體!!

“所以,東門庸所說種種,盡數虛無。

“蘇天陽是真的很久之前,就已經死了。

“玄陰窟內展現給我看的,隻是你們爐火純青的易容之術,以及瞞天過海,鉤織出來的一個謊言。

“不過,這一點並不讓我驚訝。

“否則我也不會去查……

“真正讓我驚訝的是,東門庸為什麽會留下這麽大的一個破綻?

“實在是黔驢技窮嗎?”

說到這裏,蘇陌似乎並未指望第一驚回答,而是自己搖了搖頭,自語道:

“應該不是……

“此人手段繁多,不勝枚舉。

“他絕對有本事,可以讓一個人真的長出蘇天陽的臉。

“縱然是我將人從冰中取出,也看不出絲毫破綻才對……

“這個破綻,應該是他故意留下的。

“想要看看,我能不能發現?”

“胡說八道!!!”

第一驚聽到此處,禁不住勃然大怒。

他自踏足這眾星宮之後,情緒便少有起伏,全然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

然而此時聽到蘇陌說,他在北川的時候,就發現了破綻。

他驚龍會費盡心思,耗盡了一切手段,搭上了無數人命的一局,竟然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瞞不過蘇陌了!

哪怕他涵養深厚,也是禁不住色變:

“東門庸他為什麽會故意留下破綻?”

蘇陌聽到這裏,忽然抬頭看向了第一驚,咧嘴一笑:

“第一驚當真了解東門庸嗎?”

“……”

第一驚瞳孔微微收縮。

有心想要說一句了解。

但是這兩個字雖然簡單,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放眼驚龍會,東門庸也是最為高深莫測的一個人。

上代第一驚對他信任有加,自己與他其實卻並不相熟。

他去東荒數十年,在這數十年之前,第一驚尚且還不是第一驚呢。

跟此人交集更是有限。

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上代第一驚的口述,也因此讓他對東門庸深信不疑。

而且,此人也有一種特殊的本事。

隻要跟他見麵,多說兩句話,就會不由自主的對他產生信服之感。

可這信服……真就是了解?

第一驚雖然沒有回答,但是蘇陌卻已經從他的臉上找到了答案:

“果然,第一驚都不了解此人啊。

“想來也不知道,此人就今日之局,早就已經有過演繹。

“他在乾坤洞內留下了一盤棋,預示的便是今日。

“棋盤之上,雙龍縱橫廝殺。

“我尋高手演繹棋局,最終一方大敗虧輸,另外一方乃是大勝。

“卻沒想到,在這棋局幾乎要穩操勝券之時,那原本大敗虧輸的一方,忽然又不可思議的崛起。

“自此問鼎乾坤。

“第一驚以為,他留下這樣的一盤棋,到底是過於自信,認為我看不出其中端倪。

“還是說……他有意為之呢?”

第一驚給蘇陌問的心神有些混亂。

這件事情他也是一無所知。

乾坤洞內的種種,無人跟他匯報,又怎麽可能知道這盤棋?

“不僅如此……”

蘇陌的聲音好似魔咒一般,再一次出現在了第一驚的耳邊。

第一驚麵黑如鐵:

“還有?”

蘇陌也說了,東門庸做事,素來滴水不漏。

何至於屢屢出現破綻?

這要說是無心的,誰能相信?

“對,還有!”

蘇陌笑著說道:

“他還留下了一處以紅線纏繞的蠟燭圖案。

“過去我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是什麽,但是當我知道,他藏於閑亭盒子上鐫刻著的那兩個字是什麽的時候。

“便大概明白了,他想要做的事情是什麽了……

“說來,這件事情也頗為複雜。

“歸墟一族有著自己的文字,破解起來屬實是困難重重。

“好在,我偶遇夜君,得他相助,這才知道,那兩個字……原來是‘養龍’!

“養龍術。

“不正是第一驚方才所說的嗎?

“再結合那紅燭纏繞紅線,所布置的,豈非正是斬龍陣?

“今日種種,東門庸早就在很久之前,便已經留下了痕跡。

“還專門留下了破綻,讓我能夠發現所有的事情。

“第一驚……到了現在,你還是覺得,東門庸死了嗎?”

這一句話好似一記重錘,狠狠的砸在了第一驚的心口之上。

引得第一驚整個一顫。

“不……不可能……絕不可能!

“東門庸死了……

“他是我驚龍會的英雄。

“不惜以死布局,完成斬龍大業。

“如此,斬龍之後所得氣運,才能盡數歸我驚龍會所有!!

“這般偉業,必然成就千古佳話!

“他,他為何……為何會故意破壞?

“難道,他不願?

“可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籌謀,若是他不願意的話,何必如此?

“誰又會去逼迫他嗎?”

說到此處,第一驚心神大亂。

跟他交手的龍行雲眼見於此,頓時知道是機會,當即三招絕式,接連打出。

想要就此將這第一驚徹底結果掉。

卻沒想到,第一驚周身一晃,一股純陽之氣刹那彌漫周身。

緊跟著身形一送,合身撞了過去。

龍行雲臉色大變,隻覺得這一瞬間撞過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輪紫日!!

九紫烈陽焚天訣!

第一驚竟然也會這門神功!?

蘇陌雙眸微微眯起,就聽得轟然一聲震響。

整個平台都不住搖晃。

第一驚至此如夢初醒,猛然鎮定心神,抬頭看向蘇陌:

“好一個蘇總鏢頭,險些就被你給騙了!!!”

“哦?”

蘇陌揚眉:

“蘇某說話,句句屬實,哪裏會騙你?”

“你是想要脫困,這才故意跟我說的這些話吧?

“而你所說的這些事情,正是從今日之局逆推而成!

“什麽棋盤,什麽紅燭繞紅繩,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這一切,都是你想要動搖本座心性,讓本座對東門庸產生懷疑,從而讓困住你的斬龍陣,不攻自破而做出來的說辭!!

“最直接的一個道理便是……如果你早就知道了這一切,又怎麽會這般自赴死地?”

第一驚拿手點指蘇陌:

“你又怎麽會將自己置於這斬龍陣下?”

蘇陌抬頭一笑:

“我若不來這斬龍陣走一趟,第一驚你會出來嗎?

“道主會在關鍵的時候,因為想要竊取這天地四方氣運,而露出野心破綻嗎?

“大玄武庫之行,蘇某別無所求,隻求能夠將諸位盡數打死於此,讓諸位與玄帝野心長眠。

“自此安心無憂的過日子。”

“休要胡言亂語!!”

第一驚抬頭看了看蘇陌頭頂虛空,又看了看臉色蒼白好似全無血色的蘇陌。

輕輕一笑:

“任憑你花言巧語,此時此刻也再無半點用處。

“你就要死了,如今隻怕已經快要被徹底磨滅了!!”

“徹底磨滅嗎?”

蘇陌抬頭看了看頭頂,輕輕點頭:

“斬龍陣作用於精氣神,斬掉一個人的精氣神,這陣法也就不攻自破了。

“自從我知道了這陣法,以及東門庸的養龍術之後,又豈能對此不做絲毫準備?

“此陣法絕非武功可破,既如此……

“諸位,我先換個號。”

他咧嘴一笑,倏然閉上了雙眼。

就聽得一聲驚呼從這高台邊緣傳來:

“蘇大哥!!!!”

卻是那小司徒和顏心語以及借劍人終於殺上了這高台之上。

然而蘇陌是否聽到了這一聲尚未可知,就有一股純陽罡氣,倏然自蘇陌周身迸發。

下一刻,一個聲音從蘇陌口中傳出:

“這是何處?”

這聲音雖然仍舊是蘇陌的聲音,可是腔調卻全然不同!

“你……你也瘋了?”

第一驚是真的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