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第一驚這兩個字開口,驟然傳遍四方。

聲音雖然不大,卻是結結實實的傳入了所有人的耳朵裏。

下一刻,人影紛飛。

那些分散四方,到處搜尋的禦前道弟子,當即便有大部分轟然應諾。

緊跟著一伸手,撕去了身上禦前道弟子的服飾。

現出了其下的黑衣。

其後又從懷中取出一盞盞燈台。

先是以紅線纏繞,緊跟著甩手將紅線送出,就聽得嗖嗖嗖接連聲音響起。

這些人所站立的位置,顯然都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片刻之間,以紅線為網,燈台為點,牽扯出了一幕複雜卻玄妙的陣法。

到得此時,他們方才屈指一點,以內力點燃燈芯。

當這燈台點燃的一個刹那,一股無形的風,倏然在這眾星宮內刮起。

這一幕說來繁瑣,然而這幫人手腳極快,顯然在這之前,就已經演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出手之迅捷,可謂是匪夷所思。

待等龍行雲意識到不妙,想要開口阻止的時候。

這燈台紅繩所組合出來的陣法,已經完成。

就聽得蘇陌悶哼一聲,一刹那臉色煞白。

他抬頭仰望頭頂。

頭頂天穹實則空無一物,但是他卻感覺,有一股巨大且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東西,正在當中醞釀。

回過頭來,看向了龍門第一驚。

輕笑一聲:

“東門庸果然欺神騙鬼,卻不知道是不是該謝謝第一驚方才出手相救?”

“無妨。”

第一驚微微擺手:

“蘇總鏢頭不必介意,畢竟,本座也並非為了救你。”

他抬頭仰望頭頂‘天穹’,輕聲感歎:

“若非是東門與我說,縱然是我,也難以相信,玄帝竟然真的可以做成這樣的大陣。

“蘇總鏢頭可知道,這滿天繁星點綴,可不僅僅隻是為了奢華而已。

“其中暗藏玄機,乃是【天時鬥轉大陣】,又有名曰【升龍陣】!

“此陣匯聚山川星辰氣運,注入陣眼之中。

“得此氣運加身,天下也不過是囊中之物罷了。

“龍行雲野心昭著,隨著蘇總鏢頭一路走來此地,無非是為了讓蘇總鏢頭利用手中的玄天寶印,作為開啟陣眼的鑰匙。

“待等這氣運落下,他便竊據己有。

“本座又豈能讓他成事?

“更何況,若是蘇總鏢頭被他打出了陣眼之外,本座又如何能夠殺得了武功蓋世的蘇總鏢頭?”

這一番話,信息量可謂不少。

蘇陌輕輕點頭之間,正要開口,就聽到龍行雲怒聲喝道:

“你的人是什麽時候混入我禦前道的?

“這一路走來,我小心謹慎,絕不會給絲毫可趁之機。

“你絕不可能這般輕易替換身份。”

“這一路?”

第一驚看了龍行雲一眼,搖了搖頭:

“跟這一路有什麽關係?

“我驚龍會布局數十年,道主不會真的以為,你禦前道是鐵板一塊,咱們半點縫隙也撬不開吧?

“隻需要用心經營,不惜同門相殘,總歸會取得你的信任。

“他們……”

他伸手指了指那些手持燈盞布陣之人,輕聲說道:

“他們從數十年,甚至上百年前,就是你禦前道的人。

“隻不過那會聽你命令行事的是他們的祖輩,父輩。

“如今傳承到了他們。

“但……縱然是他們的祖輩父輩,道主又如何能夠知道,他們本就是我驚龍會的人?

“就好像,我驚龍會中,不也有道主的人嗎?

“而且人數可絕不算少。

“更有甚者,就連蛇劍令中人,也有道主的手筆。

“隻可惜,這些人如今都已經被蘇總鏢頭,一舉擊殺。

“雲深不知處,真可謂是雞犬不留。

“自蘇總鏢頭離開之後,本座也曾經回去查看。

“這手段狠辣,確實是有昔年玄帝之風。”

龍行雲臉色一時有些發白。

他不被這數十上百年前就安排進禦前道的碟子震驚。

就好似第一驚所說的那般,這種事情他也幹過,其他的道主也幹過。

但是他卻被第一驚其後那輕描淡寫的幾句話,駭的手足微微顫抖。

末了長歎了一口氣:

“驚龍會氣魄驚天。

“不惜放棄西州偌大基業,任憑弟子盡數被屠戮。

“就是為了今日?

“第一驚就不怕,雞飛蛋打,就此煙消雲散?”

“不怕。”

第一驚看向了蘇陌,姿態仍舊平靜到了極致,他輕聲開口說道:

“第三驚落子天下,算無遺策。

“他以性命做賭,籌謀此局,引蘇總鏢頭入彀。

“又豈有失手的道理?”

龍行雲聽到此處,猛然回頭,怒聲開口:

“殺!!!

“破了他們的陣法!!”

禦前道的弟子早就已經等候多時。

聽到這話之後,當即紛紛起身衝殺而去。

那些持燈布陣之人,各自立在當場,似乎也是動彈不得。

正以為這一場乃是單方麵屠戮的當口,眾星宮外,便已經有人影接連踏步而至。

初時尚遠,轉眼就到了跟前。

為首的赫然是兩個帶著鬼麵具的人。

就見得當先一人,身形魁梧,體魄驚人,一步彈起,好似炮彈衝天。

兩膀子力道一運,不等落下便有一股狂風席卷八方。

禦前道弟子跟驚龍會交手多年。

此招一出,當即便有人驚聲開口:

“大須彌魔天神力!?”

“正是!!!”

出手之人開聲如雷,轟然之間落下,首當其衝的一個禦前道弟子,勉強劈出一刀,便被這鬼麵人一拳落在頭頂。

整個腦袋被直接打進了胸腔之中不說。

力道灌溉,那禦前道弟子雙足驟然深入羊脂白玉鋪就的地麵之下,隻留下了半截身軀在外。

而除了此人之外,餘者也都被這股大力橫掃。

以至於身形趔趄不住後退。

出手的這個鬼麵人,雙足落地,環視周遭,忽而哈哈大笑,緊跟著飛起一腳,直接將被打進了地麵的這人給一腳踢成兩節。

半截身軀打著旋的飛了出去。

有禦前道弟子目眥欲裂,雙手一運之下,就要接住同僚殘屍。

卻不想,這半截身軀之上覆蓋的內力太強。

兩手一觸,便聽得哢嚓哢嚓幾聲響,一時之間雙臂骨頭盡數斷裂。

另外一頭也有禦前道弟子撲殺那些布陣之人。

卻也迎麵來了一位鬼麵人。

這人身材看上去略顯單薄,縱然是帶著鬼麵具,也可以看的出來是個女子。

而當禦前道弟子看到這個女子的時候。

卻倏然之間就感覺天旋地轉,腦子裏忘了今夕何夕。

這是什麽地方?

我要幹什麽?

我爹姓什麽?

腦子裏刹那間空空如也,而隨著這些問題不斷的深入,腦子裏就越發的迷茫。

從‘我爹姓什麽’這樣複雜的問題,變成了‘我是生是死’這樣古怪的問題。

但是當他們將生死都忘了的時候。

便各自雙眸失神。

再無半點生機,各自死屍倒地。

“坐忘玉心經!!”

一個聲音自遠處傳來,那鬼麵人抬頭一看,來的卻是一個姑娘。

然而身法之快,氣勁之強,卻是天底下有數的高手。

鬼麵人凝望這姑娘半晌,然後問道:

“你是誰?”

“你我交手一共有七次,相同的問題你就問了我七次。”

來人兩掌一翻,卻是戴上了一雙白絲手套。

這手套看上去輕柔至極,其上有道道金絲鑲嵌,不見危險痕跡。

然而鬼麵人凝望這一幕的刹那,眸子裏瞬間變得凝重了起來:

“白虎曲紅妝!?”

“你果然沒死……”

曲紅妝頓時一笑,抬頭看了蘇陌所在的高台一眼,眸子裏閃過了一抹複雜之色,繼而沉聲開口:

“你讓開。”

“雖然我忘了為什麽,但是我絕不能從這裏讓開。”

鬼麵人輕輕搖頭。

“既如此……”

曲紅妝言說至此,腳下驟然一頓。

刹那間,虎吼之聲響徹八方。

一股狠絕到了極致的殺氣,自這姑娘周身擴散。

被這殺氣一衝,跟前的鬼麵人也是忍不住眉頭微微蹙起,腳步悄悄往後挪了半步。

下一刻兩個女子同時出手,鬥在一處。

鬼麵人所修煉的武功,乃是驚龍會的絕世神功坐忘玉心經。

這門武功,越是修煉,越是容易忘記前塵往事,忘記自身是誰,忘記這世間一切。

同樣的道理,修煉之人忘得越多,武功的威力也就越強。

這門武功,當時在雲深不知處,第四驚被東門庸的九紫烈陽焚天訣在胸前打了一個大窟窿,竟然還能夠忘記生死,導致強撐不死,活活將東門庸打的生死兩難,這才被東門庸點破生死,從而想起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進而斃命。

可以說,此門武功通玄奧妙,放眼天下難有其匹。

但是……這世上之事萬般相對,有陰必有陽,萬物負陰而抱陽,總是會有兩麵。

坐忘玉心經關節之處在於讓人忘卻。

忘記今夕何夕,忘記自己在做什麽,忘記自己如何出手,忘記自己還會武功……

可若是對手忘不了呢?

偏生曲紅妝所修的武功,便是擁有定心安神之能的【庚金百煞心經】。

此門武功以心禦煞,以心禦殺。

外在殺氣滔天,內在心境不顯半片微瀾。

如此內外圓融,方才能夠禦使這天下第一等的殺戮神功。

正是因為此等特性,讓她可以抗衡這坐忘玉心經之能。

雖然不可能盡數避免,然而兩相影響之下,卻是個旗鼓相當。

便在他們各自出手的時候,兩個鬼麵人所帶來的人也紛紛衝入場中。

跟禦前道的人殺在一處。

整個眾星宮內,頓時亂成了一片。

小司徒本想趁機會衝上那高台尋找蘇陌。

可此一時彼一時……方才還對他們畢恭畢敬的禦前道弟子,此時忽然就換了一副臉孔。

一邊衝殺驚龍會,一邊將小司徒和借劍人包圍在當中,不許他們越雷池一步。

就聽得一個聲音輕聲開口:

“姑娘還是在這裏稍微等候就是,莫要輕舉妄動。”

小司徒抬眼去看,說話之人正是那穀城涼。

他身形佝僂,站在眾人跟前,卻又沉穩如山。

“禦前道果然心懷叵測,蘇大哥是對的,你們根本不可信。”

小司徒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不過我還是勸你一句,讓開道路,此間之事尚且還有轉圜餘地。

“否則的話,可莫要怪我,辣手無情。”

“哈哈哈哈。”

穀城涼哈哈大笑:

“姑娘辣手,咱們可不想領教。不過待等一切平息,倒是希望姑娘可以回落霞城報喪。”

“你!”

小司徒眸光之中厲色一閃。

袖口之中小綠已經想要躍出,可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咋咋呼呼闖入穀城涼耳邊:

“穀老龜,你還在這裏說個屁啊。

“你看那孫子,是不是驚龍會老七?

“這一手大須彌魔天神力,隻怕還在第七驚之上!”

“……”

穀城涼眉頭微蹙,怒視顏心語:

“既如此,你不去與之對敵,跑到此處作甚?”

“報仇啊。”

顏心語大聲說道:

“先前我落到他們兩個的手裏,姓蘇的竟然還敢對我用痛人經。

“那當真是痛不欲生。

“如今他們既然落到我的手裏,我豈能讓他們好過?

“你趕緊去對付那不知道是不是老七的惡鬼。

“這小丫頭片子,交給我來對付。否則的話,她手裏那機關獸,也夠你喝一壺。”

穀城涼呆了呆。

忽然感覺這話很有道理。

小司徒手裏的機關獸是顏心語給的。

這東西刀槍不入,內力不透,任憑你萬鈞神力,也是半點發揮不得。

真的鬧將起來,能不能擋住還在兩可之間。

不過如果顏心語出手的話,這機關獸裏誰知道她會不會做些什麽手腳?從而一舉製敵?

另外,顏心語雖然不被道主信任,主要是這人特立獨行,想法和其他人大不相同。

再加上腦子有點不好使,怪怪的。

導致道主很多事情都故意瞞著她,不讓她知道。

可此人也是一個睚眥必報的性子,如今有這個機會,想要報仇也是合情合理。

想到這裏,穀城涼終究點了點頭:

“好,既如此,這裏就交給你了。”

他說完之後,回頭又看了借劍人一眼,搖了搖頭:

“可惜,可惜……”

說完了這句話之後,他腳下一點,身形頓時牽扯出重重幻影,直奔那鬼麵人而去。

鬼麵人聽得風聲不善,一回頭,便就已經看到了穀城涼。

當即哈哈大笑:

“來得好,且看看是我的大須彌魔天神力厲害,還是你的【玄武神功】更勝一籌!?”

話音到此,就見到此人兩膀子一震,一股股黑氣纏繞周身,撕拉撕拉的裂帛之聲不斷,卻是衣袖翻飛,露出了虯結的肌肉。

緊跟著一頓足,轟然一聲炸響!

方元數丈範圍之內,接連破碎,碎屑白玉如刀,有禦前道弟子躲避不及,竟然被這碎屑直接穿透咽喉而死。

這卻隻是此人的一個起手,下一刻,他身形轟然撞了出去。

便好似是一座山長了腿,正在大步狂奔。

每一步落下都是地動山搖,這一瞬間,禦前道弟子一個往前湊的都沒有。

但凡靠近,必然被撞的粉身碎骨。

眨眼之間,這鬼麵人已經到了穀城涼跟前。

卻見到穀城涼驟然身形一轉,用後腦勺應向對手。

鬼麵人頓時暴怒,合身一撞,狠狠地撞在了穀城涼的後背上。

“混賬!!!!”

穀城涼卻是雙目圓瞪,剛說了這兩個字,就聽得轟然一聲巨響。

此兩者相撞之處發出轟然巨響。

無形氣浪席卷四麵八方。

一刹那離得近的,直接就給吹飛了起來,人在半空之中更是口噴鮮血。

那鬼麵人自身也是巨震。

接連後退幾步,就聽得哢嚓一聲響,臉上的鬼麵便就支離破碎,現出了真容。

卻是跟那第七驚的容貌,有著八分相似。

此時隻覺得渾身筋骨,無一處不酸脹,方才這一撞,好似是撞在了擎天柱上。

怎麽會如此堅硬?

抬頭去看那穀城涼,發現此人也是接連向前走了兩步,一步一個腳印,將腳底下的玉石踩得粉碎。

他卻不回頭,怒視遠方:

“顏心語!!!!”

身後鬼麵人一愣,這才意識到,方才這人說的‘混賬’說的不是自己。

眺目遠望,就見到兩尊機關獸開路,沿途不管是禦前道還是驚龍會,盡數給掃的四散亂飛。

這兩頭機關獸,好生厲害啊。

鬼麵人心中如此感慨一下,就見到穀城涼飛身一動,就要朝著那兩頭機關獸衝去。

當即大怒,探手一抓:

“你往哪跑?”

穀城涼武功雖然高強,可是這鬼麵人也絕非庸手。

被他一抓之下,也隻能轉身應敵,心頭卻是氣冒煙了。

顏心語這廝嘴裏說的好好的,怎麽臨陣投敵了呢?

而與此同時,高台之上。

蘇陌此時已經轉身。

站在那龍書案前,看向道主和第一驚。

輕聲笑道:

“如此說來,這一切都是東門庸導演的戲碼?

“卻不知道,這老鬼如今何在?

“想來雲深不知處的死,也是做給我看的吧?”

“不……他真的死了。”

第一驚搖了搖頭:

“他說過,想要騙你,他必須死。

“他若不死,蘇總鏢頭不會相信。

“更不會來這大玄武庫……”

“哦?”

蘇陌笑了:“蘇某何德何能,竟然讓第三驚以自身性命,以及偌大的驚龍會為代價,也得騙入這大玄武庫之中。

“僅僅隻是為了殺我,值得嗎?”

“值得!”

第一驚看向蘇陌,忽而一笑:

“因為……你是他養的龍啊。

“你若不來,這‘斬龍陣’又該用在何處?

“蘇總鏢頭如今侃侃而談,敢問一句,可還能動彈一下?”

此言一出,龍行雲也不禁看向蘇陌。

斬龍陣他聞所未聞,難道蘇陌如今已經被這陣法壓製?

就見蘇陌輕輕一笑:

“第一驚以為,我是如何轉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