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萬藏心匆匆一麵,蘇陌便即重新啟程。

越過了無生堂地界之後,便踏入西陲邊關。

此地比鄰大玄腹地所在。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蘇陌忽然就發現,周圍似乎連空氣都發生了變化。

一層若隱若現的淡紫顏色,浮現在周遭。

好似跟空氣融為一體。

但是呼吸之中,並不會聞到什麽異味。

籠罩周身,也不曾察覺半點異樣。

小司徒感覺袖子裏的小綠,正在輕輕蠕動,略顯興奮。

輕聲說道:

“蘇大哥,小綠有動靜了。

“這裏或許也受到了大玄腹地的影響。”

蘇陌微微點頭,讓眾人多加留心。

這情況看起來並不嚴重。

而且,如果嚴重的話,西陲早就已經沒了。

會跟大玄腹地融為一體。

劃分出新的邊界。

如今西陲仍舊是西陲,可見這裏氛圍雖然古怪,卻並不會致命。

沿著古道繼續往前。

不過一日的光景,便已經走進了一處邊陲城鎮之中。

這地界,零零散散的城鎮有十幾個。

蘇陌等人前往的正是其中最大一個。

也是跟道主龍行雲約好的所在。

城鎮略顯荒涼,卻並不如同大漠邊界那般,滿是風沙刻痕。

除了荒涼一些之外,倒也看不出其他的不同。

沿途可見,有人擺攤,有人奔波,但也有很多人,就是靠在牆角坐著,冷眼打量不速之客。

正沒理會間,就聽到一陣喧嘩聲從遠處傳來。

眾人尋聲望去。

就見到一群人拿著鋼叉,鐵鍁,長槍一類的長柄器具,將一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人,從街口給推了出來。

人群之後,還跟著好幾個抱著柴火的。

同行之中,更有幾個看上去有著不俗身手的江湖中人。

蘇陌幾個人麵麵相覷,有些不明所以。

邊陲自然是有自己的規矩。

無生堂和邊陲諸多城鎮比鄰多年,卻始終未曾將其收入囊中。

最後不得已,萬玉堂娶了當時的邊陲小公主,也就是之後的萬夫人。

至此,才算是在邊陲之地,獲得了一定程度的掌控權。

現如今萬藏心成了無生堂堂主。

萬倚蘭接過了其母生前的權勢。

整個邊陲算是掌握在了無生堂的手裏。

卻不知道,如今上演的這一幕,又是怎麽回事?

心中揣測之間,就聽到有人歎了口氣:

“可憐啊……真可憐啊……”

蘇陌回頭去看,就見到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漢,兩手插在袖口裏,看著遠處這一幕,唉聲歎氣。

當即一笑:

“敢問老丈,這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

這老漢揚起眉頭看了蘇陌等人一眼,卻是一樂:

“你們這幾個後生,不是咱們這邊的人吧?

“一個個打扮的衣著光鮮的,是打算往那個天罰之地去?

“我勸你們一句,還是別去的好。

“大玄啊,說書的說他是倒行逆施,惹了天怒,被老天爺落下了天罰。

“咱們這邊陲,比鄰這天罰之地,豈能有好?

“平日裏恨不能離那地方遠遠的……偏偏……總有你們這樣的人,往裏麵去。

“引得這些孩子,也活了心思……”

到底不是蘇陌的手下,蘇陌詢問他問題,他左拐右拐,硬是不說。

蘇陌脾氣很好,輕輕點頭:

“老丈說的是。

“卻不知道,這跟眼前之事,有什麽關聯?”

這老漢見此倒是有些意外的看了蘇陌一眼,這才歎了口氣:

“這位少俠有所不知。

“被推著的這個人啊,叫小武。

“又排行老五。

“隻可惜,邊陲這鬼地方,就好像也被老天爺記恨了一樣。

“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

“咱們這地方最大的一家子,生不出男孩。

“而這小武的幾個兄弟姐妹啊,也全都死了……就剩下了他一個。

“他爹啊,當年跟著幾個江湖人,去了天罰地。

“一去不回。

“家裏沒了進項,孤兒寡母的,窮的揭不開鍋了。

“他娘親啊,就這麽一個人,拉扯著他長大。

“如今眼瞅著十六七歲了。

“本來也是平平安安,誰能想到,他娘親忽然就病了?

“一病不起,又沒有錢治病。

“小武求爺爺告奶奶,到處去借,說啊,將來一定加倍奉還。

“可是,這地界,誰家手裏有餘糧啊?

“就連地裏這幾年都不長莊家了……

“聽說無生堂那邊的新堂主,想要將咱們都往無生堂那邊遷一遷。

“也不知道這事,到底靠譜不靠譜……”

說著說著,又說的遠了。

當即趕緊自己拉了回來,說道:

“小武借不到銀子,最後就生了念想。

“打算往那天罰地去一趟。

“嘿……這鎮子裏總有人說,雖然那是天罰地,但其實裏麵到處都是金山銀山,不然的話,豈能讓那些江湖人,這麽的……怎麽說的來著,鎮子裏的說書先生用了個詞,老漢說不上來。

“總歸來說,就是一直不斷人。

“小武走投無路之下,就往那天罰地闖去。

“結果……走了三天,回來的時候,魂好像沒了。

“渾渾噩噩,不知饑飽。

“開始的時候,大家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後來發現,他身上一直有一股臭味。

“扒開了衣服一瞅,身上到處都是石頭子大小的爛瘡。

“肉都臭了。

“然後大家就說,這是老天爺降得咒。

“這個東西,咱們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去了天罰地的人,都會被降咒。

“若是放著不管,還會蔓延。

“所以,將他包裹好,拉到這大街上,當著大家夥的麵,點火將他燒了。

“這咒最怕火,一旦遇到火了,直接就沒了。

“同時,當著大家的麵,也是給大家提個醒。

“沒事別老往那地方創。

“那裏麵不是善地啊……”

一番話絮絮叨叨,多次打岔,也多有前言不搭後語之時。

不過總歸來說,到這就算是將事情說明白了。

蘇陌幾個人對視一眼。

這個人,去過大玄腹地?

而就在幾個人說話的當口,就見到不遠處那群人駕輕就熟的將這柴火堆起,一個身著玄衣的冷麵男子,沉聲開口:

“斬斷手腳,莫要讓他逃生。

“其後,置於柴火之上,點燃焚燒。”

他麵色冷肅,聲音沉著。

似乎經曆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小司徒眼見於此,連忙拉了拉蘇陌的衣袖:

“蘇大哥……”

蘇陌輕輕點頭。

據他所知,去過大玄腹地的人不多。

而這些人,哪一個都是全須全尾的回來。

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進了大玄腹地出來之後,竟然染了一身病的。

這一身病是不是可以讓他們有機會,得見這大玄腹地異變的真相?

小司徒想要解決大玄腹地的危機。

需得從各方麵著手,最直接接觸大玄腹地的受害之人,正是其中一方麵。

隻是,一旦踏入大玄腹地之中,那些病入膏肓的人,又能給出多少啟發?得到多少收獲?

如今未曾踏入,就遇到了一個小武。

可謂天賜,豈能讓他們輕易燒了?

眼瞅著那些拿著農具兵器的人,猶猶豫豫,就要對那小武下手。

蘇陌便對曲紅妝點了點頭。

下一刻,曲紅妝身形一展,便已經闖入了人群之中。

那幾個身著玄衣的江湖人,眸光一抬,沉聲開口:

“什麽人?”

話音未落,曲紅妝已經繞過了他們,探手捉拿之間,那幾個人手裏的農具兵器,就已經全都被曲紅妝取在掌中。

她回頭看向了那黑衣人:

“這人你們不能燒。”

“為何?”

為首那人眼見曲紅妝身手,知道點子紮手。

對方出手很有分寸,取兵器,而不傷人,由此可見,倒也不至於就得兵戎相見,當即謹慎開口:

“這位女俠有所不知,此人闖入大玄腹地,已經染上了惡咒。

“若是不將其燒了,骨灰深埋,必然禍害四方。

“我等於此行此規矩多年,縱然是如今的無生堂堂主,都無權幹涉此事。

“卻不知道這位女俠,從何而來?”

曲紅妝眉頭一挑,正要開口,就聽到蘇陌的聲音遠遠傳來:

“萬藏心都無權幹涉此事?”

說話那人回頭看去,跟蘇陌四目相對的當口,忽然心頭一跳:

“你……你可是姓蘇?”

“正是。”

蘇陌微微點頭:“在下蘇陌。”

這玄衣人的表情,頓時就好像是被雷給劈了一樣。

整個人都僵硬在了當場。

最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在下不知道是蘇總鏢頭大駕來此,有失遠迎,還請蘇總鏢頭……恕罪!!”

蘇陌一楞,倒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反應。

此人言語之中就連萬藏心都不放在眼裏,倒是對自己如此恭敬有禮,讓人意想不到。

他輕輕擺手:

“兄台請起,蘇某當不起如此大禮。

“隻是……”

他看了一眼那個全身都被棉衣包裹著的小武。

如今靠得近了,果然有一股臭氣若隱若現。

當即輕聲說道:

“此人我要了。”

那人抬頭看了蘇陌一眼,這才點了點頭:

“是,蘇總鏢頭開口,咱們豈能不給?

“此人便交給蘇總鏢頭就是。

“隻是……蘇總鏢頭須得知道,此人身上所染的惡疾,根本無藥可醫。

“不是咱們狠心,實在是,無法可想啊。”

蘇陌輕輕點頭,拉著小司徒來到了小武的跟前。

這周圍人群空了一圈。

誰都不願意靠近小武,就算是方才推搡他出來,也是用鐵鍁一類的東西,將其懟了出來,生怕靠的近了,染上這惡咒。

倒是方才那玄衣人所說,分明就是知道,小武身上的跟本就不是什麽惡咒,而是惡疾。

蘇陌掌力一使,就聽得嗤的一聲。

他頭臉之上覆蓋的棉衣頓時裂開,現出了他的容貌。

這段時日,他過的必然不好,臉上灰黑一片,頭發打縷,臉頰上就有一塊爛瘡,都爛的快能看到牙齒了。

一股惡臭隨之蔓延,引得眾人臉色大變。

倒是蘇陌發現,這小武對於身上的痛苦,似乎沒有絲毫察覺。

隻是驚恐的看著自己一行人。

除此之外,他的臉上還有一道道紫色的痕跡,好似根須蔓延,隻是顏色很淺,幾乎難以看清楚。

蘇陌正自觀察,小司徒已經探出手來,拿過了小武的手。

指尖一探,便是輕輕揚眉,正若有所思之時,忽然從袖口裏竄出來了一道綠色的影子。

它趴在小武的手腕上,腮幫子一鼓一鼓,發出‘咕呱’‘咕呱’的叫聲。

這一幕屬實讓人有些愕然。

禁不住凝神去看。

就見到那綠色的小東西,是一隻小蛤蟆,每一次鼓動腮幫子,小武臉上蔓延的紫色根須,就會消退一分。

如此不過三五個呼吸之後,小武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了一股痛苦之色。

下一刻,這痛苦似乎就已經鑽心,禁不住渾身打顫,滿地打滾。

而此時,小綠則是飛身一躍,落到了小司徒的手裏。

小司徒端著它稍微端詳了幾下,這才點了點頭:

“你倒是聰明。”

先顧不上這東西,小司徒一抖手,飛出了幾枚牛毛細針。

小武頓時動彈不得,但是從他臉上的表情來看,就知道他此時極端痛苦。

以至於圍觀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說這一群人救人多半也不是安了什麽好心,你看給人家孩子禍禍的?還不如給個痛快呢。

小司徒自然不知道他們心中想些什麽。

蹲下來探手一拿,片刻之後,點了點頭,對那玄衣人說道:

“他沒事了。”

“……啊?”

玄衣人瞠目結舌:

“沒事了?”

又看了看躺在地上,不住掙紮,卻又偏生動彈不得的小武,這叫沒事?

哪怕這姑娘是跟在蘇陌的身邊,他的心中都忍不住發出疑問。

就聽到小司徒說道:

“他不是中了咒,也不是得了病,他是中了毒。

“因為這種毒的存在,所以他身上才會長爛瘡。

“並且還感覺不到痛苦。

“如今這種毒已經被我拿掉了,爛瘡卻不可能一瞬間就全都自愈。

“所以,原本該有的痛苦,這會就盡數加身了。

“不過,想要將他完整的救回來,還需要你們幫幫忙。

“將鋒利的刀子用火燒過之後,剜掉他身上的爛肉。

“其後為傷口敷上傷藥。

“處理得當的情況下,有幾日的功夫,就可以下地了。”

她說到這裏,想了一下,從懷中拿出了一個黑色的小盒子,遞給了這個玄衣人:

“蘇大哥有事要辦,我也沒有時間在這裏多做停留。

“這盒子裏是我親自配製的傷藥。

“到時候你們給他敷上就是……”

玄衣人聽到這裏,一時倒是有些將信將疑。

忍不住看了蘇陌一眼。

就聽到蘇陌笑道:

“天下第一的大夫所說的話,你隻管相信就是。”

“天下第一!?”

玄衣人心頭一跳,心說就這麽一個小姑娘,竟然是天底下最高明的大夫?

這話若是換了旁人,他隻以為是開玩笑。

可說這話的是蘇陌……

那這可信度,就遠非尋常了。

當即深吸了口氣:

“我這就照辦。”

“恩。”

看著這玄衣人找了幾個人,將小武帶走。

蘇陌這才轉身看向了小司徒。

小司徒則是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瓷瓶,一抖手,小綠就落在她的掌心。

她似乎很著急,來不及好好打開瓷瓶,張嘴直接將瓷瓶的蓋子給咬開,調轉小綠,讓它嘴朝下,輕輕一擠,頓時有淡紫色的汁液從小綠口中流淌出來。

最後滴入了這瓷瓶之中。

蘇陌看了看那都給捏變形的小蛤蟆,一時之間也是哭笑不得。

前前後後一共有個四五滴,小綠就什麽都吐不出來了。

小司徒撇了撇嘴,似乎頗為失望,最後指尖一動,將其收入袖口之內。

看著瓷瓶之中的這幾滴淡紫色汁液,她將瓷瓶蓋上,暫且收入懷中。

隻是回頭再看,發現蘇陌正一眨不眨的凝望著她。

禁不住臉色一紅:

“……蘇大哥。”

“少見你這般急切的時候。”

蘇陌笑道。

“再等一會,小綠就什麽都吐不出來了。”

小司徒說到這,還有點憤憤不平。

不過微微一頓之間,卻還是笑了起來:

“這一次收獲不錯,如今看來,大玄腹地所遭遇的,並非是什麽天罰,而是毒……

“既然是毒,必然有解。

“隻要能夠找到解方……

“就不難解決此事。”

蘇陌點了點頭:

“正是如此……”

他話說到此處,忽然回頭,長街一頭,龍行雲帶著一群人正匆匆而至。

到得跟前,這才大禮參拜:

“見過公子。”

蘇陌一揮手:

“起來吧。”

龍行雲等人這才站起身來。

蘇陌一笑:

“諸位久等了,這幾日過的可好?”

龍行雲微微一笑:

“有勞公子掛念,咱們過的尚可。

“公子遠來勞頓,不如先休息兩日,再行出發?

“屬下已經在這鎮子裏最好的客棧中,定下了房間,請公子隨我來。”

蘇陌卻擺了擺手:

“時間拖延太久了。

“如今都已經到了門口了,屬實是沒有必要繼續等下去了。

“走吧,咱們這就出發,直入大玄腹地。”

龍行雲一愣:

“這就出發?”

“恩?你不願意?”

蘇陌回頭看了他一眼。

“屬下自然以公子馬首是瞻。”

龍行雲躬身一禮:

“公子說出發,那咱們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