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麵微瀾,老馬輕輕一抖魚竿,一尾青魚頓時躍出水麵。

被老馬一把拿在了手中。

“好好好,今天中午,就拿你開刀。”

他輕輕一笑,有些誌得意滿。

將這青魚取下,放在了一邊的木桶裏。

正要起身,卻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房間。

蘇陌進了這房間,已經快有兩個時辰了。

竟然還沒有出來。

這讓老馬的心頭有些犯嘀咕。

難道夜君已經解出了蘇陌想要的那個字了?

想到這裏,他心頭微微一震。

便索性不再起身,而是坐在邊上,靜看夜君房門。

就聽得吱嘎一聲。

房門緩緩被人拉開,蘇陌踏步而出。

老馬小心觀察蘇陌臉色,見他滿臉平靜,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蘇陌卻好像是未曾注意到老馬一般。

緩步自他身邊走過之後,都快要走出院子了,他這才想起什麽,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了老馬:

“這兩日,你多盯著他點,不可有絲毫懈怠。

“再過段時間……你出一趟海,將他送到金剛寺。”

老馬一愣,連忙點頭:

“是。”

“恩,有勞你了。”

蘇陌輕輕出了口氣,轉身往門外走去。

留下老馬一個人站在院子裏,回頭看向夜君的房間。

當時蘇陌曾經說過,夜君如果能夠將歸墟一族的文字解出來。

那就饒他一命。

隻不過,像夜君這樣的魔頭,讓蘇陌放他自由,不僅僅夜君不信,蘇陌都不信。

所以,真正饒他一命的法子,就是在他解出文字,沒有了作用之後,將其送到南海金剛寺,讓金剛寺內的大和尚們,日日夜夜給他念經,讓他聆聽佛經,度化己身罪孽,化解一身戾氣。

當然,通俗來講,就是將其關在金剛寺,讓和尚們天天煩他。

而這種事情,對於尋常的惡人來說。

讓一群和尚天天這麽煩他,當他有一天覺得這些和尚不煩了,佛經所言都很有道理。

那度化也就差不多了。

隻可惜,對於夜君來說卻不是這樣的。

此人學究天人,各方麵都有研究。

縱然是佛學也未必弱於精修了一輩子的大和尚們。

所以……不管夜君之後會不會覺得和尚們煩。

總之,都不能放他離去。

後半輩子,他就在金剛寺內,誦經禮佛,靜聽梵音吧。

如今蘇陌這命令下了,顯然也已經說明了問題。

“接下來……總鏢頭就該去大玄腹地了吧?”

老馬心中這般猜測。

可接下來的幾日,他發現,蘇陌不僅僅沒有準備動身。

反而開始接鏢了。

紫陽鏢局如今家大業大,想要接鏢實在是太容易了。

買賣多到做不完,直接分給周圍的小鏢局們。

如今蘇陌想要接鏢,那簡直不能用輕鬆來形容。

而他這樣的人物,有心情接鏢,眾人都以為他想要找一些難度比較高的,非他不可的。

可事實上,就現在的東荒而言。

也沒有什麽非他不可的鏢。

蘇陌接的鏢,更是簡單。

甚至都未曾離開西南一地。

隻是在這周圍幾座大城亂轉。

在蘇陌跑完了第二趟鏢之後,禦前道的龍行雲,帶領座下青龍,朱雀,玄武,以及一幹延續了大玄舊製的‘帶刀護衛’們,來到了落霞城。

想要晉見蘇陌。

此次見麵也算是頗為隆重。

紫陽鏢局大門打開,鏢局裏的鏢頭鏢師,各路高手盡皆在側。

龍行雲帶領禦前道眾多高手,登堂入室,叩拜蘇陌。

雖然未曾再發生禦庭山上那口稱‘殿下’的事情。

可莊重程度,也讓與會之人,下意識的不敢言笑,變得格外莊重。

蘇陌讓龍行雲起身,隨口閑談兩句。

所說的無非是此行前往大玄腹地的種種。

隻是當龍行雲詢問蘇陌何時動身的時候,蘇陌卻是一笑:

“我還有一件事情要辦。

“待等此事結束之後,便會動身。

“道主若是願意的話,不如先領所屬,前往西陲邊境,暫且等我一等可好?”

龍行雲心頭一楞,不知道這個時候,蘇陌還有什麽事情要做?

而且,曲紅妝傳訊回來的時候,分明說過,蘇陌隨時都會動身。

如今另行拖延,不知道是為了哪般?

當即沉吟一下開口說道:

“不知道公子還有何事?

“屬下是否能夠幫得上忙?”

“私事而已,你幫不上什麽的。”

蘇陌輕輕擺手:“耗費時間也不會太長,道主該不會連這一點時間都不給我吧?”

“屬下不敢。”

龍行雲當即不敢再問。

此後再言,便也沒有多餘的話了,全都是龍行雲對蘇陌的各種吹捧,一陣陣的彩虹屁,想要讓蘇陌找不到東南西北。

蘇陌笑吟吟的與之閑談,又讓後廚大擺宴席。

邀請落鳳盟花前語前來與會。

一夜大宴,次日一早,龍行雲便領著禦前道的高手,拿著蘇陌手書的一封信,朝著西陲方向走去。

唯獨留下了一個曲紅妝。

待等蘇陌出發的時候,就帶著此人,免得到時候兩夥人找不到彼此。

一直到龍行雲離開了落霞城,又等了幾日,各種信息匯總在蘇陌的手中,知道他已經真的到了西陲之後,蘇陌這才動身去做自己的私事。

這一趟,他去的地方還是東城。

去的方式並非騎馬,而是一路施展風神腿。

他內力源源不絕,宛如滔滔大河,淩空墊步,好似駕空而行。

一路滾滾而去,便如同是一道風。

沿途之時並非無人。

隻是抬眼去看,不見人蹤,唯有風痕。

待等路過三河水域,所過之處,更是水波**漾,一股邪風往東,不知道引的多少船老大怒罵親娘。

便如此一路行至,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沒幾日的功夫便已經來到了紫陽門。

其時正是當夜。

蘇陌未曾現身通報,**之下,抵達了純陽殿。

純陽殿內,鴉雀無聲,無一人駐守。

蘇陌抬頭看向了祖師金身,輕聲吐了口氣,忽然掌勢一動,一輪紫日頓時浮現在了蘇陌的身後。

一輪,兩輪,三輪……

到得此時,蘇陌忽然探手,一掌落在了這紫陽祖師的身上。

哢嚓哢嚓的聲響,從祖師金身傳出。

腦袋一晃,一雙幹癟的眼皮,緩緩睜開,雖然目不能視物,但是耳朵卻能聽到,就聽到蘇陌說道:

“你果然還能醒過來……”

“是你?”

祖師一愣:

“你怎麽知道我還能醒?”

“一年還陽一次是必然要經曆的,可若是平日裏都醒不過來,又怎麽震懾驚龍會這麽多年?

“料想必然是有其他的法子,可以將你從這沉睡之中喚醒。

“如今看來,我猜測果然沒錯,喚醒你的法子,正是這九紫烈陽焚天訣。”

蘇陌輕輕一笑:

“祖師,我來找你要東西了。”

……

……

這一夜純陽殿內發生的事情,無人知曉。

待等次日清晨,天還沒亮,純陽殿大門就被人打開。

兩個年輕的紫陽門弟子,拿著掃帚水桶一類進來清掃。

收拾的時候倒也未曾察覺異樣。

可當他們拿出抹布,想要給祖師金身擦一擦的時候,卻各自楞在了原地。

手裏拿著的抹布還在那舉著,可是眼前哪裏還有祖師金身?

唯獨剩下一地的黑灰渣滓,零散的透露出跟祖師金身一般的顏色。

“這……祖師金身……

“祖師金身碎了?”

“我紫陽門,莫非要大難臨頭?”

兩個紫陽門弟子頓時嚇壞了,急匆匆的就往外跑。

沒一會的功夫,李正元就已經來到了純陽殿中。

他看了一眼祖師金身的模樣,又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輕聲問道:

“昨夜可有人來到過純陽殿?”

眾人同時搖頭。

李正元微微點頭:

“此事不可傳揚出去。

“另外,著人和泥……”

“啊?”

眾弟子一呆,段鬆更是問道:

“和泥作甚?”

“祖師金身碎了,自然要重塑金身。”

李正元說道:

“說來,你小時候跟天陽一起,沒少和泥玩吧。

“於此可有建樹?”

“那是自然。”

段鬆麵現得色:

“撒尿和泥,我可是行家裏手。”

“……和泥就和泥,跟撒尿有什麽關係?”

李正元揚了揚壽眉。

段鬆想了一下,忽然臉色鐵青:

“是啊……憑什麽他撒尿,我和泥呢?

“蘇天陽這廝,果然不當人!!”

“……”

……

……

九月末的烈日,威力已經逐漸減弱。

自古道盡頭,有一人緩緩行來。

他身後背著一個匣子,手搭涼棚抬頭去看,一座宏偉城池已經出現在了視野之中。

“終於到了。”

他口中喃喃。

腳下步子每一步明明都是一般長短,卻偏生不過幾步的功夫,原本尚且距離還遠的城池,就已經到了跟前。

恍惚間,倒是讓人分不清,究竟是他來到了城池之前。

還是城池來到了他的跟前。

抬頭望去,落霞城三個大字,正印刻在城門之上。

門前熙熙攘攘,有人進有人出,熱鬧非凡。

他也不去特立獨行,就靜靜的跟在人群之中,排隊入城。

很快,就已經輪到了他。

看著眼前幾個落鳳盟弟子,這人躬身一禮。

就聽到跟前有人問道:

“進城做什麽?”

“訪友。”

那人輕聲開口。

跟前正在記錄的落鳳盟弟子,瞥了一眼這人身後的匣子,眉頭微微蹙起:

“你背後的匣子裏是劍?”

“……兄台明鑒,正是如此。卻不知道,如何一眼得辯?”

那落鳳盟弟子頓時一笑,朝著紫陽鏢局的方向微微抱拳:

“自從咱們蘇總鏢頭的匣裏龍吟名聲大噪之後,這匣中藏劍,就已經不稀奇了。

“每日裏都會有俠客模仿。”

“原來如此……”

那人頓時啞然一笑。

就聽到這落鳳盟弟子繼續問道:

“既然你身懷利器訪友,卻是不能不查。

“你從何而來,要訪何人?”

“在下……自北川而來,訪友紫陽鏢局……蘇總鏢頭。”

那人輕輕一笑:

“我曾於蘇總鏢頭手中借得一劍。

“有借有還,今日來還。”

那落鳳盟弟子聽的瞠目結舌,一時之間倒是不好分辨,此人究竟是來找麻煩的,還是真的來還東西的。

但事情既然牽扯到了蘇陌,那就不是自己能管著的了。

當即登記造冊之後,讓此人入城。

其後趕緊讓人去紫陽鏢局通報一聲。

好早做防範。

這背後之事,借劍人並不清楚。

他緩步走在落霞城的大街小巷,一路找人大廳,詢問紫陽鏢局所在。

不過片刻之間,就已經來到了紫陽鏢局的門前。

就見到大門打開。

一行人正站在門前等候。

為首的則是一個懷中抱著孩子的女子。

看上去是英姿颯爽,除了頭上換做了婦人發鬢之外,卻是跟昔年相見,並無不同。

當即躬身一禮:

“見過蘇夫人。”

楊小雲微微一笑:

“貴客到訪,蓬蓽生輝。

“前段時日,外子有事前往北川,曾經專程去了一趟養劍廬。

“聽聞那會,你正在閉關?”

“正是。”

借劍人輕聲說道:

“跟蘇總鏢頭因此緣慳一麵,他剛走,我這就有所領悟,出關鑄劍。

“劍成之後,不敢久留,攜劍東來麵呈蘇總鏢頭。”

“原來如此。”

楊小雲微微點頭,卻又歎了口氣:

“隻可惜,你來的還不湊巧。

“外子有事外出,尚未歸來。

“不過,料想也就是這幾日的功夫了。

“門前說話不是待客之道,還請入門一敘,於府上小住幾日,等候外子歸來。”

借劍人想了一下,最後點了點頭:

“恭敬不如從命。”

正要跟著楊小雲,甄小小等人進門。

就忽然感覺有風自天上來。

灼灼好似烈陽降人間。

猛然抬頭,就見到一個身影,倏然落地。

麵上赤紅顏色反複蒸騰三五次,這才歸於平靜,卻又顯得過於蒼白。

楊小雲一見之下,卻是臉色一變:

“夫君,你……”

蘇陌輕輕伸手,微微搖頭,轉回目光看向了借劍人,這才一笑:

“原來是你……”

“好久不見。”

借劍人端詳蘇陌:

“你內力充盈,並無外傷。

“如今是水滿則溢?

“可對你而言……如何能夠水滿?

“縱然是滿,又何至於溢?”

蘇陌一笑:

“倒是勞你掛心了,無須在意,小事而已。

“你此行前來,是為了給我送劍?”

“不僅如此。”

借劍人輕聲說道:

“此行目的有二,送劍乃是其一。”

“好。”

蘇陌點了點頭:

“進來說。”

他說話之間,來到了楊小雲的身側,一手拉過了楊小雲的手。

楊小雲眉頭微微蹙起,感覺蘇陌的身體確實是出了問題。

他周身滾燙如火,灼灼好似烈日。

卻又偏生有一股寒涼融入其中。

非要說的話,有點類似於當時魏紫衣的陰陽二氣之變。

可問題是……蘇陌的移玄神功已經到了第八重。

普天之下可謂是絕無僅有。

憑借移玄神功的糅合之能,豈會有這陰陽二氣之變?

一時之間心頭屬實是有些淩亂,不知道蘇陌這到底是怎麽了。

不過看蘇陌不動聲色,當即也強行振奮精神。

一行人就此踏足紫陽鏢局之內。

蘇陌跟楊小雲坐在首位。

倒也不好立刻就詢問這把劍如何如何……而是先說了一些其他的家長裏短。

詢問詢問廬主情況如何,又問問大器怎樣。

說到最後,才說到了這把劍。

詢問之後,借劍人輕聲說道:

“此劍成就,寂滅千裏。

“威勢一經激發,極易誤傷旁人。

“故此,以劍匣藏之。

“蘇總鏢頭要觀此劍,先得讓孩子遠離,武功薄弱者,更不可能觀摩此劍。

“否則,可能會被此劍所斬。”

“哦?”

蘇陌看了一眼這借劍人:

“當真如此淩厲?”

“蘇總鏢頭當知道自己那一劍,又是何等淩厲。

“我觀此劍,領悟寂滅劍意。

“容此劍意入劍,方才得寂滅神劍。

“此劍已經有資格列入天下第十一把名劍。

“其威勢自然非同凡響。”

借劍人神色鄭重。

蘇陌輕輕點頭,當即讓乳娘先將孩子抱走,為了以防萬一,讓甄小小和牧山山一起跟著去,看著乳娘。

免得她好奇,回頭再來瞅瞅什麽的……

不知道輕重之下,再坑害了自己的孩子。

其後又摒退眾人。

隻留下了自己,楊小雲,和借劍人三人。

著人將大廳門窗緊閉。

借劍人見此,方才一伸手,將這劍匣遞給了蘇陌。

蘇陌雙手接過劍匣,微微沉吟之間,兩指一起,劍匣頓時打開。

不見嗡鳴之聲,一把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長劍,正躺在這劍匣之內。

劍柄尋常,劍刃略顯暗沉,長劍三尺有三,更是尋常尺寸。

看上去,屬實是平平無奇。

然而當蘇陌探手拿住劍柄的那一個刹那。

一股嗡鳴驟然自劍刃之上泛起。

強烈的罡風倏然席卷八方,就聽到嘩啦嘩啦,門窗被這劍鳴撞開。

死寂之感油然而生。

有人回頭,明明眼前空無一物,唯有劍鳴呼嘯,卻不知道為何,總感覺有劍自天上而來,要取自己的頭顱。

更有人下意識的悶哼一聲,接連後退數步。

嘴角有些鮮血滲出,麵上全都是驚恐駭然之色。

仿佛直麵死亡。

而此時,蘇陌一抖手,已經將這寂滅神劍拿在手中。

內力一轉之下,這長劍頓時恢複平靜,唯有一股熟悉至極的感覺,於手掌和劍柄之間互相流轉。

好似親密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