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的正廳之內。

蘇陌端坐首位,正借著燈火,凝望掌中的一卷冊子。

這冊子上寫滿了歸墟一族的文字,上麵也並無圖畫。

蘇陌是有看沒有懂。

最終將目光落到了跌落在廳堂當中的夜君身上。

“敢請夜君解惑,這冊子上,寫了些什麽?”

蘇陌輕聲開口。

夜君頭也不抬,顯得有些失魂落魄。

他野心昭著,胸中有著遠大抱負。

然而想要實現所有的一切,他就得有武功來支持他。

陰謀算計,可以達成很多的目的。

但是真正想要將一切貫徹到底,仍舊需要武功的支持。

蘇陌廢了他的武功,某種程度上來說,就相當於斬斷了他的手足,讓他縱然活著,也跟死了沒有任何區別。

“問你話呢。”

看他裝聾作啞,石誠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他這邊滿心都飛到了紅院。

本想著這邊的事情結束之後,趁著還有小半夜的功夫,去紅院見識見識這燈紅酒綠。

結果,夜君在這裝死……

一時之間心中自然不滿。

“石誠。”

蘇陌輕輕擺手:

“夜君乃是前輩,不可無禮。”

“……”

石誠覺得蘇陌說這話,都不叫人話了。

別人這麽說姑且也還算了。

你這千裏迢迢,挖坑埋人,更是出手偷襲,甚至廢了人家武功。

這會卻說不可無禮……

早幹嘛了?

夜君都忍不住抬頭瞥了蘇陌一眼,忽然一笑:

“這卷冊子,是我從歸墟一族的一處遺跡之中獲得。

“內容的話……縱然是我,也未曾全部整理清楚。

“隻是從當中的痕跡推演,這應該講述的是,歸墟一族的曆史。

“但究竟是不是……

“我也不敢確定。”

“哦?”

蘇陌抬頭看了夜君一眼:

“這麽說來,你也並不精通歸墟一族的文字?”

“略知一二,談不上精通。”

夜君歎了口氣:

“天下學問千千萬萬,豈能被一人所得?

“不過是活到老,學到老而已。

“歸墟一族自成文字體係,大玄王朝之前,一直都是一支神秘至極的族群。

“據說,他們有改天換地之能。

“被大玄所忌。

“故此,方才派兵殲滅。

“是擔心歸墟一族的神技,會動搖大玄。

“我按圖索驥,猜測,揣摩,研究,稍微能夠分辨一番他們的文字。

“但是想要盡解……卻絕非一朝一夕可得。

“蘇總鏢頭想要讓我傳授你歸墟一族的文字,隻怕是打錯了如意算盤。

“若我是你,如今正是應該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你需得知道,我這樣的人,縱然隻是剩下了一張嘴,想要殺人也未必就做不到。”

蘇陌聽到這裏,輕輕點頭:

“原來如此……”

東門庸說過,大玄王朝當年想要歸墟一族的歸墟歸墟經。

引萬物歸墟,塑天地大·法。

夜君也說,歸墟一族有改天換地之能。

這一點,算是對應上了。

隻是……這究竟是真是假,卻仍舊需要分辨一番。

至於說夜君後麵的這些話。

其實也是有道理的。

他這樣的人,如果想要殺人的話,縱然不會武功,哪怕僅僅隻剩下了一張嘴。

也仍舊可以做到。

殺人誅心,殺人用刀,誅心用嘴也能做到。

隻是,夜君如果真的有這份心氣的話,倒是不會說出來給蘇陌提醒了。

而且,蘇陌待他又豈能隨意?

當即笑著說道:

“多謝夜君為我擔憂,隻管放心就是,晚輩這邊絕不會輕忽大意。

“恩……至於說夜君既然暫時還未曾徹底弄全這歸墟一族的文字。

“那也不急。

“左右咱們還有時間。

“如此,便請夜君隨蘇某行走一段時日。

“一邊走,一邊鑽研,若有所得,便跟我談談。

“若無所得……這樣吧,您是前輩,我也不好過分。

“咱們就以七天為限。

“七天之中,不管你有什麽收獲,哪怕隻是弄清楚了一個字的讀法和發音。

“或者,你隻要弄懂了這個字的意思就行。

“都可以跟我說說。

“然後咱們就期盼下一個七天。

“但是啊……如果七天之中你並無收獲。

“那,就承受半日的痛人經如何?”

“……”

夜君嘴角一抽,就知道蘇陌這廝嘴裏絕對說不出什麽好話。

果不其然……用最客氣的語氣,說最惡毒的話。

自己早就該了解這所謂東荒第一高手的真麵目了。

當即輕輕一擺手:

“隨你高興就是,本座豈會怕你?”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蘇陌連連點頭:

“前輩縱橫江湖那會,還沒有蘇某呢。

“自然不會怕我……恩,既如此,這個還得還給前輩。

“石誠。”

蘇陌又喊了一聲。

石誠連忙來到蘇陌跟前,將那本冊子接了過來,正要遞給夜君。

就聽到蘇陌說道:

“你一會將這本冊子抄錄一份,一份還給前輩,一份你自己留著。”

“啊?”

石誠愣了:

“今天晚上?”

“是啊。”

蘇陌點了點頭:

“宜早不宜遲,免得你出去做些對不起葉遊塵的事。”

“……我哪裏有對不起他?”

石誠頓時哀嚎:

“世叔……您就容我這小半夜吧。

“天都快亮了啊。”

“早著呢。”

蘇陌看了看天色:

“距離天亮還有至少三個時辰。

“你去抄錄一份,料想用不了多少時間。

“不過切記,不可抄錯。

“錯了任何一個文字,你都得給我重新抄錄一份。

“抄好了之後,拿來給我看看。

“然後你就愛幹嘛幹嘛去吧。”

“……是。”

石誠隻能點了點頭,也不管別的了,拿著冊子,匆匆忙忙就出了門,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開始抄書……

魏紫衣瞥了一眼石誠離去的方向,忍不住撇了撇嘴:

“男人啊……”

“啊?”

蘇陌抬頭看了她一眼:

“咋了?”

“呸。”

魏紫衣撇嘴。

“……關我什麽事?”

蘇陌一陣無語,這怎麽莫名其妙的就給連坐上了呢?

“反正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魏紫衣說道:

“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去!”

“我去了,誰給石城檢查對錯?”

“這倒也是……不過,如果他都抄對了,你真的讓他去啊?”

魏紫衣眨了眨眼睛。

“咋說呢……我就算是不讓,他就不會偷偷溜走嗎?我難道還能一晚上都守著他?”

“這倒也是……”

魏紫衣看著蘇陌,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思忖之中。

蘇陌則又讓老馬領著夜君去休息。

並且貼身看管。

老馬答應了一聲,領著夜君走了。

兩個人也並未走遠,出門來到了廂房,將夜君扶到了火炕之上安頓。

就聽到夜君說道:

“這蘇陌,年紀輕輕,指派你這樣的老人家做這種伺候人的事情,也虧他能夠做得出來。”

老馬笑了笑:

“你住口。”

“是我多嘴了。”

夜君笑了笑:

“老人家高姓大名啊?”

“跟你無關。”

老馬說道:

“你要是再多嘴多舌,老頭子我可拿老大耳帖子打你。”

“啊……我不是……”

夜君還想解釋。

結果一句話沒說完,就見得老馬手掌揚得高高的。

緊跟著狠狠落下。

就聽得啪的一聲脆響。

夜君都給打蒙圈了。

蘇陌都沒下這麽狠的手。

就聽到老馬說道:

“我這人腦子笨,歲數也大了。

“咱家主子說了,你這人花言巧嘴,最會騙人。

“這話我可是記在心上。

“你沒事最好別跟我說話,有事也別說。

“開口之前,先三思,不管你有事沒事,隻要開口,我就老大耳帖子打你。

“你要是覺得自己能吃住這疼,就隨便說話,我不管你,我隻打你。”

“……”

夜君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才意識到,自己這一下算是徹底成了階下之囚了。

永夜魔君,威震東荒多少年月?

想不到今時今日,到底是落入了這樣的下場。

早知道的話……早知道的話……

心中生出這樣念頭的時候,更是忍不住有些悲憤。

卻也隻能無奈的歎了口氣,竟然真的不敢再說話,老老實實的卷縮身形躺在一邊。

……

……

石誠抄書是抄的不慢。

大概一個時辰就抄好了。

蘇陌檢查過之後,確定沒有任何錯漏,這才容他愛幹嘛幹嘛去。

石誠是如蒙大赦,轉身就走,就跟一隻衝天耗子一樣,嗖嗖的就不見了蹤跡。

蘇陌索性來到床頭打坐。

剛坐下不久,就聽到一個腳步聲到了門口。

聲音鬼鬼祟祟,兼且小心翼翼。

蘇陌表情有些古怪的睜開了一隻眼睛。

光是聽門外之人的呼吸節奏,蘇陌就知道來的是魏紫衣。

大半夜不睡覺,鬼鬼祟祟的跑到這裏幹什麽了?

正想著呢,就聽到吱嘎一聲,房門被魏紫衣拉開,下一刻,這姑娘就好似一道影子一樣,直接鑽進了房間之內。

鬼鬼祟祟往外看了兩眼,確定無人察覺,這才趕緊將房門關上。

再回頭,就發現蘇陌已經躺了下來。

“……蘇老魔?你睡了?”

魏紫衣低聲問。

蘇陌不言不語,呼吸平穩均勻。

“真能睡得著?”

魏紫衣不敢置信:

“而且,憑你的武功,縱然是睡了,也不可能察覺不到我吧?

“就知道裝腔作勢。”

她說話之間來到了蘇陌的跟前,目光在蘇陌身上稍微一打量,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麽,就忽然臉色緋紅。

輕輕地抿了抿下唇,這才坐在了蘇陌的床頭邊上:

“石誠跑去紅院,肯定是沒打算幹好事。

“你這風月場上的老手,估摸著心中也是浮想聯翩……

“偏生小雲姐還不在邊上。

“當然,現在她就算是在,也不能讓你亂來。

“我思來想去,總感覺若是不做點什麽,你八成是會犯錯誤的。

“所以……所以……”

她說到這裏,已經有些說不下去了,隻感覺每一個字說出口,自己的臉上都是麻酥酥,火辣辣的,羞的不能自抑。

“所以什麽?”

蘇陌此時倒是睜開了一隻眼睛,一隻手支撐腦袋,一邊好整以暇的看著魏紫衣。

“你個死人!!”

魏紫衣頓時瞪眼:

“就知道你沒睡覺。”

“你鬼鬼祟祟的跑到我門前,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打算謀害我呢。這般可怕,誰能睡得著?

“不過,若是早知道,你是來自薦的,那我就不急著裝睡了。”

蘇陌伸出手來,勾了勾魏紫衣的下巴,兩根指頭輕輕抓撓。

魏紫衣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是受用呢,還是覺得難受。

蘇陌這手指,明明是撓她的下巴,結果莫名的竟然癢在心尖。

隻是忍不住反駁:

“什麽叫自薦……你,你這老魔頭,會不會說話?

“你這樣說,我……我可是無地自容。”

蘇陌本來隻是想要逗逗她。

然而眼看著魏紫衣如此模樣,心中倒是真的有些蠢蠢欲動。

平日裏這般凶悍的魏虎妞,也有這樣的時候,倒是殊為難得。

而且,今天晚上魏紫衣的舉動,可謂是極其大膽。

這個時代的女子,哪怕是江湖兒女,婚前也是不敢隨意亂來的。

都希望將最重要的時刻,留在新婚之夜,洞房花燭。

魏紫衣大半夜的,偷偷跑來這舉動,屬實是離經叛道,膽大妄為到了極致。

若非對蘇陌情根深種,也絕對做不出這等事情來。

這讓蘇陌心中也是有些複雜滋味。

最終索性一探手,將魏紫衣擁入懷中。

所有的忐忑頓時不翼而飛。

趴在蘇陌的身上,魏紫衣隻覺得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安寧。

她輕聲說道:

“你……就打算這般抱著我,睡覺嗎?”

“不然呢?”

蘇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你覺得,我還應該做什麽?”

“我不知道……別問我!”

魏紫衣連忙搖頭。

但是想想,又覺得氣不過。

忍不住拿起蘇陌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

本以為這一口下去,又是如同嚼鐵,卻發現並不硌牙,有些意外的說道:

“你的護體神功呢?”

“你力道這麽大,若是施展護體神功,你這一口牙還要不要了?

“回頭成了親,洞房花燭夜,我掀開你的紅蓋頭,你咧嘴一笑,不當場將我送走?”

“……死人!”

魏紫衣大怒,使勁的在他身上掐,但是掐著掐著就沒勁了,忍不住腦袋在蘇陌的身上拱了拱:

“誰要嫁給你啊……”

話是這麽說的,但是嘴角卻下意識的咧開,而且越咧越大,最後:

“哈哈哈……

“怎麽這麽討厭?”

“……你別笑的這麽大聲,有點嚇人。”

蘇陌弱弱的開口。

“哎呀!!!”

魏紫衣呼啦一下坐了起來:

“你再廢話,信不信我把你給收拾了!!”

“……嚇死我了。”

蘇陌翻了個白眼:

“嚇得我食不下咽,寢不安枕,惶惶不可終日。”

“你怎麽這麽欠打?”

魏紫衣哼了一聲,逐漸朝著蘇陌的臉靠了過來。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彼此四目相對,呼吸可聞。

漸漸地……那股原本就一直都在抑製的情緒,忽然就要占據上風。

最先出手的還是魏紫衣,她雙手捧著蘇陌的臉:

“這張臉……讓人越看越恨。

“但不知道怎麽的,就是看不夠……”

她笨拙的閉上眼睛,就要往前湊。

蘇陌啞然一笑,眼眸微閉,卻忽然又重新瞪大了。

與此同時,魏紫衣也猛然睜開了雙眼。

下意識的往門外看去。

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

門外的腳步,已經到了房門口。

魏紫衣低聲說道:

“怎麽辦?”

“莫慌。”

蘇陌這兩個字說出來的時候,就聽到吱嘎一聲,房門已經被人打開。

這關頭,魏紫衣豈能不慌?

慌亂之下,都來不及下床往床底下藏,索性身形一卷,倒扣床沿,掛在了上頭。

偷眼往房門方向去瞅,就見到小司徒魂不守舍的緩緩近前。

走了兩步,這才好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連忙回頭,將房門關上。

關上以後,又打算往床前走,卻又好像又想起了什麽。

趕緊回到了門口,將門戶打開一道縫隙,往外查看。

確定無人之後,這才鬆了口氣。

重新來到了床前。

蘇陌看了看頂上掛著的魏紫衣,還有逐漸到來的小司徒。

無可奈何,隻好重新閉上雙眼。

這兩個怎麽都湊一天來?

還是說,這紅院的事情,對她們來說比較關鍵?

是因為先前那流連花叢的背景布太過於顯眼了嗎?

讓這兩個人,一時之間生怕自己行差踏錯,這才紛紛到來?

小司徒轉眼就來到了床頭跟前。

看到蘇陌雙眼緊閉,似乎熟睡,這才放下心來。

“還好還好……”

她輕聲嘀咕一句:“蘇大哥果然是蘇大哥,才不會跟石誠一樣,喜歡去那種地方。”

她輕輕坐在了蘇陌的邊上,想了一下,脫掉了鞋子,正要湊到**,忽然一呆。

蘇陌的靴子放在床頭。

邊上除了自己的繡鞋之外,還有一雙鞋。

這雙鞋,她自然是認識的。

怪不得自己出門的時候,不見了魏紫衣……

原來……

想到這裏,她下意識的一掃眼,周圍一打量,再一抬頭,就跟魏紫衣四目相對。

兩個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而就這個當口,蘇陌忽然睜開了雙眼:

“不好!!!”

“怎麽了?”

魏紫衣和小司徒同聲問道。

蘇陌呼啦一下坐了起來:

“石誠要去紅院……他會不會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