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

蘇陌聽到這求見之人的聲音,全然沒有絲毫意外。

反而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楊小雲卻隻覺得自己如墜五裏霧中。

向天宗為什麽會忽然登門求見?

方才跟蘇陌推演局勢,暗龍堂縱然是想要栽贓嫁禍,讓蘇陌這位新殿主,在八部眾中,失卻人心。

向天宗如果是暗龍堂於八部之中的爪牙,並且統籌衛龍島上這一局。

那他這會去殺水無常也是道理……

卻實在是想不通,他為什麽會來見蘇陌。

一時之間滿臉迷茫的看著自家夫君。

蘇陌卻隻是捏了捏她的臉蛋,惹得夫人輕嗔薄怒,這才開口說道:

“向部主,夜色已深,何故叨擾啊?”

“是,屬下深夜叨擾實屬不該,隻是有些話想要跟殿主言說……

“若是殿主已經歇下,那屬下這就告退。”

門外天伯的聲音滿是惶恐。

隻是蘇陌有言在前,楊小雲便覺得這惶恐似乎頗多刻意。

正想著呢,就見到蘇陌忽然指了指她的臉。

略微一愣,便已經明白蘇陌的意思,當即稍微揉了揉臉孔,換了一副表情。

三分不滿,七分端莊。

很是符合她現在的身份,和應有的反應。

蘇陌嘴角微微一勾,站起身來說道:

“無妨,我也尚未休息。

“向部主進來吧。”

話音至此,就聽到呼啦一聲,大門已經打開。

天伯貓著腰緩步進了門,不敢輕易抬頭,拱手做禮:

“參見殿主,參見殿主夫人。”

楊小雲瞥了蘇陌一眼,這才說道:

“無須多禮。”

蘇陌則指了指椅子說道:

“坐吧。”

“屬下不敢。”

向天宗低低開口。

“向部主是龍王殿內的老人了,八部之首中以您最是年長。

“蘇某雖然繼任龍王殿殿主之位。

“可終究年輕識淺,若是有什麽不當之處,還得請向部主這樣的前輩多多請教。

“所以咱們關起門來無需這般客道,來來來,快快坐下。

“不然的話,我也不好坐著與你說話。”

蘇陌滿麵笑意,隨手給向天宗倒了杯茶。

天伯滿臉感激涕零:

“殿主言重了,那屬下鬥膽一坐。”

他謹慎坐下,屁股隻坐了三分之一了,腰杆挺得筆直,拿捏恰到好處。

雙手接過了蘇陌抵來的茶杯,輕輕地呷了一口。

便聽到蘇陌說道:

“向部主深夜見我,卻不知道是所為何事?”

此言一出,楊小雲立刻支棱起了耳朵,準備聽聽這向天宗如何說法。

這必當極為關鍵。

至少在對方這一局中,至關重要。

天伯聞言連忙放下了茶杯:

“殿主容稟,屬下今夜前來,實則是為了水無常。”

“水無常?”

蘇陌眉頭一揚,手指在桌麵上輕輕一點,繼而笑道:

“向部主若是因為今日水部主於廳堂之內僭越之舉,那就不必多說。

“蘇某雖然年輕識淺,卻也算有容人之量,當不至於與他計較。”

“殿主寬宏廣大,實是我等之福。”

天伯連忙說道:“如此一來,屬下便也放心了。

“實不相瞞,水無常之所以會有今夜之舉,也是事出有因。”

“哦?”

蘇陌有些詫異的看了向天宗一眼,末了點了點頭說道:

“既如此,那向部主不如與我說說?”

“既然殿主感興趣,那屬下就鬥膽一言。”

天伯當即正色開口:

“您也知道,先代殿主遠走江湖,龍王鑒就此失落。

“前殿主得位名不正言不順,咱們八部……”

他娓娓道來,言談之間滿是無奈。

楊小雲聽著聽著,卻有些詫異了。

本以為這老頭過來,是要給水無常上上眼藥。

卻沒想到,話裏話外一個是闡述八部之難,一個便是給水無常開脫。

希望蘇陌不要將這事放在心上雲雲……

然而詫異之後,卻又恍然。

本該如此!

這才是理所當然!

如果他當真圖謀要殺水無常,那最應該做的,絕對不是暴露出對水無常的敵意。

而是應該來充當和事佬,並且最大程度的表現出善意。

一來說一些八部的難處,讓蘇陌理解他們。

二來再表忠心,至少拿出該有的態度,讓蘇陌他已經臣服。

如此一來,水無常一旦身死。

蘇陌絕對不會懷疑是他做的。

畢竟誰能想到,前一夜還在幫水無常大說好話的人,轉眼之間就對其狠下殺手?

同樣的,今夜這番話,如果他真的取得了蘇陌的信任。

那其後調查水無常之死,少不得會倚重於他。

至少就目前來說,衛龍島上,主要依仗的是四部勢力。

牧山山為主,卻更在意甄小小這八部龍女。

水無常身死,旗下必然一片混亂。

周元名多疑,不堪大用。

由此,到時候蘇陌最能倚重之人,自然便是這向天宗!

可一旦如此,就徹底入了套。

有此人從中斡旋,不難坐實蘇陌殘殺水無常之罪。

甚至對質之時,他還能說……我明明已經跟殿主說明,水無常此舉事出有因,殿主何至於連這一點容人之量都沒有?

諸如此類的話,在一切落定的情況下,可謂是殺人誅心。

楊小雲一念及此,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心中卻已經泛起殺機。

不過這樣一來,卻也明白了為什麽蘇陌能夠確定,今夜必然有人前來拜訪。

僅僅隻是憑借周元名那子虛烏有的懷疑,還是很難坐實蘇陌殺人之事。

趁此人心惶惶之際,憑借向天宗此人的心性手腕。

不難將這件事情做成鐵案。

到時候蘇陌百口莫辯。

若是激怒之下,大開殺戒,就算是徹底跟八部決裂。

龍王殿殿主之事,就再也休提。

哪怕四海龍頭再怎麽認可,八部眾離散,龍王殿就算是名存實亡。

因此,殺水無常隻是一切的開始。

要想讓這場戲圓滿,就必須得走到蘇陌的身邊。

所以,不管今夜來的人是誰。

此人必然心懷叵測。

以此為前提,再去考慮向天宗的時候,楊小雲就發現了一個古怪之處。

明明驗證八部龍女身份,乃是重中之重。

但是向天宗卻偏偏借故將這事給岔過去了。

雖然舟車勞頓,是一個不錯的借口,但是勞頓的是蘇陌他們。

又不是他們四部首領。

驗證八部龍女主要依靠他們,跟蘇陌他們舟車勞頓有什麽關係?

這一點當時未曾在意,現如今看來,之所以如此,恐怕正是因為向天宗另有所圖。

所以不管龍女是真是假,都不能讓這答案太快揭曉。

因為一旦是真,有八部龍女坐鎮,八部眾隻怕想亂也難以亂的起來。

前前後後將這些事情全都想了一遍之後。

楊小雲不禁心頭一冷。

好毒的計!

隻是再看蘇陌,滿臉笑容的寬慰向天宗。

心中又忍不住笑了。

隻可惜……這計謀雖毒,卻都在蘇陌的意料之中。

現如今她也明白了蘇陌為什麽這會仍舊不去戳穿向天宗。

一則是因為,一切猜測都是無根浮萍。

想要拿人,還得掌握實證。

二則也是順水推舟,將計就計。

不過,若說掌握實證……那現如今,蘇陌恐怕早就已經有了安排。

隻不過,他又是如何安排此事的呢?

楊小雲眸光轉動,心頭思忖。

……

……

夜色正濃。

水無常的院落裏寂靜無聲。

一點火光自書房窗戶透出。

水無常正坐在書桌案前,奮筆疾書。

一口氣寫了三頁紙之後,水無常長出了口氣:

“真不是人幹的事……

“自小的時候,便是不想讀書寫字,才更傾向於練武。

“誰能想到,練武的人,也得會讀書寫字,才能修行高深武功。

“隻是許久未曾動筆,今番寫來,竟不吝於一場惡戰。”

搖了搖頭,他端起麵前的幾頁紙看了兩眼。

微微沉吟:

“這些年來,暗龍堂動作越來越大。

“前殿主與之沆瀣一氣,挖我龍王殿基業。

“為了保證坎部完整,我也虛與委蛇。

“反倒是探查到了不少的事情……

“如今新殿主有智計,也有手段,並非是一味寬仁之輩,而是張弛有度,恩威並施。

“此等人物,必然能夠賞罰分明,重整我龍王殿根基。

“但是暗龍堂不除,龍王殿仍舊難說萬全。

“隻是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否對殿主有用……

“如今在旁人看來,我立場尚未徹底明朗,留著這有用之身,若是以‘決裂’為戲碼,不知道是否能夠真正取得暗龍堂的信任?

“若是順利的話,說不得會大有收獲。

“不過,這件事情還是得找合適的時機,跟殿主好好詳談。

“隻是今夜之事鬧成這樣,卻不知道殿主是否還願意信我?”

想到這裏水無常眸子裏有幾分波瀾,最終沉下心思:

“會信的!

“雖然今夜表現不多,但是從天齊島上的事情來看,新殿主運籌帷幄,絕非凡人。

“龍王殿和南海盟雖然不對付,可對於高天奇這人,卻不得不說一聲厲害。

“此人能夠認定新殿主為南海盟少盟主,並且在知道了他是龍王殿殿主之後,仍舊不為所動。

“由此也可以想見新殿主之能。

“相信他一定可以明辨善惡,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長出了一口氣,他振奮精神,提筆蘸墨,正要繼續書寫。

忽然燭影搖曳,好似有風?

門窗緊鎖,哪裏來的風?

水無常心念一起,猛然回頭。

然而身後空空如也,半個影子也沒有。

“原來是虛驚一場……”

水無常輕輕搖頭,隨手將他的鋼叉放在了桌子上,提起毛筆又要書寫。

可就在此時,他忽然兩指一彈,掌中的毛筆霎時化劍,衝天而去!

而與此同時,一掌正自上而下,狠狠拍落。

毛筆和手掌碰觸之間,就聽到哢嚓一聲響,那掌風雄渾至極,筆杆子頃刻崩碎,毫無緩和之能。

水無常沒有絲毫意外,在扔出毛筆的一瞬間,便已經將鋼叉取在手中。

一抖手,嗡嗡嗡!

鋼叉螺旋,衝天而起。

自房梁落下來的這一掌至此不得不變勢,單手一繞一拿,便已經握住了叉杆。

水無常卻是冷笑一聲:

“好膽!”

他這一手非比尋常,貿然去抓,隻怕要崩碎對方掌心的所有皮肉。

卻沒想到兩個字落下之後,鋼叉驟然停轉。

硬是被對方死死的握在掌中。

“什麽?”

水無常吃了一驚,好大的力道!?

當即腳步一沉,哢嚓一聲響,身後的椅子支離破碎,地麵青磚龜裂,掌中猛地一挑:“鬆手!”

那人卻也聽話,順勢鬆手之後,反手一拳轟然打出。

水無常早就料到有此一招,當即一鬆手,掌中鋼叉頓時飛出,同時抬手一掌。

碰的一聲!

拳掌交接,水無常悶哼一聲口中頓時噴出鮮血。

他今夜於蘇陌麵前,自領三刀六洞。

胸口本就有傷,再加上對方膂力如威如獄,可怖至極。

一觸之下,傷勢更加嚴重。

眼看著就要死在這一拳之下,被他扔出去的鋼叉,卻並非是直挺挺的飛了出去。

脫手的瞬間,水無常施展了一個暗勁。

以至於鋼叉脫手,滴溜溜的打了個轉,此時此刻竟然是直奔這刺客麵門戳來。

倘若執意下殺手先殺水無常,那他也難逃被鋼叉貫首而亡的下場。

當即隻能奮力一推,將水無常逼退,緊跟著身形一晃,讓開鋼叉所指。

卻不想,水無常隨手一把抓住了叉柄,後退一步,鋼叉護住前心,冷冷的看著這不速之客:

“什麽人?”

“你敢戲弄我?”

來者一身黑衣,之所以會有這句話,是因為水無常隨手抓住這鋼叉的舉動,實在是太輕鬆了。

如此看來,方才這一叉子,能夠傷到自己也是憑借其本身之利,絕對沒有貫首而亡的本事。

自己為此閃躲,屬實沒有必要,反而是失去了將水無常斃於掌下的大好機會。

水無常冷笑一聲:

“閣下夤夜而至,出手便要人命。

“好一個藏頭縮尾的縮頭烏龜。

“若不敢留下名字,你盡管自去就是,如今你一擊殺我不得,如今我隻需要出聲呐喊,你便會身陷重圍。”

“你大可一試。”

黑衣人至此似乎也不著急了,言談之間瞥了一眼桌子上水無常方才寫的那些東西。

不禁冷笑一聲:“你果然該死。”

“你是暗龍堂的人!?”

水無常心頭一緊,知道不妙,當機立斷,全然不做糾纏,腳步一晃便已經朝著窗外跳去。

躍出門來,明月高懸,夜色之下,周遭寂靜無聲。

“難道……”

想到此處,水無常心頭越發凝重。

腳步一點,便要飛身而起。

可就在此時,破風之聲已經到了身背後。

他猛然回頭,鋼叉一掃。

卻是掃了個空,一個拳頭破風而至,直奔心口。

水無常掌心一動,鋼叉在他手中飛快竄起,一把已經握住了叉柄頂端。

空出來的叉杆盡數回護胸口。

與此同時那一拳已經到了!

砰的一聲響。

他這一杆百煉精鋼打造的鋼叉,叉杆在這一拳之下,直接給打的扭曲不堪。

拳風**,一拳命中水無常那三刀六洞的傷口之上。

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水無常被打的淩空飛起,跌落院落之中。

抬頭再看,那黑衣人進步上前,一拳落下,正要命中他麵門。

水無常心中一歎,已經再無餘力。

憑借此人的力道,這一拳下來自己隻怕腦袋都得給打沒了。

正要閉眼等死,忽然嗡嗡拳響,竟然自身後傳來。

睜開雙眼一看,便見得兩個拳頭就在自己跟前對上。

轟然一聲悶響,兩者碰撞之下,席卷而起的龐大力道,直奔八方。

水無常給這罡風吹的幾乎睜不開雙眼,整個人拽著那已經扭曲的鋼叉,滿地打滾。

待等重整旗鼓,坐在地上回頭去看。

便見到那兩個對拳的人,已經分開。

彼此之間各退三步。

黑衣人滿臉愕然的看著對麵之人:

“你是何人?”

水無常卻是認出來了。

此人是殿主今日身後跟著的一個老者。

卻不知道為何,竟然會出現在此處?

一愣之下,就聽到那老者冷聲開口:

“你這一身鯨吞功,哪裏學的?”

“鯨吞功!?”

水無常心頭一緊。

怎麽會是鯨吞功!?

學鯨吞功的人,不應該都是大胖子嗎?

眼前這黑衣人身材跟自己相仿,哪裏有半點鯨吞功的影子?

那黑衣人卻是吃了一驚,一念之下,再不停留,轉身要走。

今夜刺殺計劃已經失敗。

更是引起了旁人注意。

如今刺殺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而是要將這個消息傳回去。

否則的話,大事不妙。

“哪裏走!”

他腳步一點之間,正要飛身而起,結果一抬頭,一個碩大的掌印已經從天而降。

“什麽時候?”

一愣之下,匆忙出手。

卻沒想到這自天而降的掌法,竟然絕妙非常。

自己匆忙之間抵擋,卻是抵禦不住。

一念之差便被此人從天上打了下來。

不等腳步落定,他猛然一口逆血噴出,隨著這一口血吐出來,一拳轟然揚起。

果然,那老者趁勢而來。

這一拳正好跟老者的拳頭碰在了一處。

然而與先前平分秋色之局不同,竟直接將那老者打的連連後退,步步跌飛。

再抬頭,那黑衣人踏步而去,轉眼便已經不知所蹤。

“老馬,沒事吧?”

半空之中偷襲那人此時早就落了地,正是石城。

他伸手將老馬攙扶起來,老馬抹了一下嘴角的鮮血:

“雖然放他走本就是題中之義,不過沒想到最後這一拳竟然真有如此威力……”

說到這裏,他看向了仍舊滿臉迷茫之色的水無常。

忽然一笑:

“殿主有命,水部主可願隨行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