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如今的心情並不太好。

總感覺自己如今算是被禦前道給擺了一道。

他自認為得計,拿住了子木先生,並且抓住了禦前道的小尾巴。

但是莫隨雨這一出弄出來,分明就是告訴蘇陌。

他們早就已經察覺到了這事有問題。

並且開始利用這一點,做起了文章。

今日是暗龍堂想要扔出橄欖枝,投遞了善意過來。

倘若他們心生惡意,另有準備……

嗯,雖然這樣一來蘇陌可能更加歡喜,畢竟本來想要釣一條魚,結果撈上來了滿滿一兜子。

收獲更加豐富。

可終究是被人察覺到了意圖,心情總不會太過美好。

而莫隨雨則是正色說道:

“無妨,倘若蘇總鏢頭當真如此。

“那咱們便舍棄南海基業就是。

“不過如此一來……最歡喜的恐怕莫過於驚龍會了。”

子木先生聽的連連點頭。

但是下一刻,他的臉就白了。

忽然感覺自己現在不應該在這裏……

不管是在車底,亦或者是在雨裏,總好過坐在這裏身不由己。

方才蘇陌似乎尚且未曾下定決心,要殺自己滅口。

但是現如今卻不一樣了。

萬一禦前道和蘇陌達成一致,兩者當真聯手,那今日自己無論如何,都難逃一死了。

可相比起對於死亡的恐懼,子木先生更好奇蘇陌。

這個名頭他自然不算陌生,可縱然是東荒第一高手,又當真值得禦前道放棄整個南海基業,也要與之結交嗎?

這人的身上,到底還藏著什麽秘密?

還有什麽東西,是自己不知道的?

下意識的抬頭看向了蘇陌的雙眸,卻發現,這年輕人的眸子裏,全然沒有多餘的情緒。

平靜無波的看著單膝跪地的莫隨雨。

隨手拿起一個地瓜撥開,繼而輕聲問道:

“禦前道,想要從我的身上,得到什麽?”

“什麽都不想要。”

莫隨雨說道:“副堂主有言,蘇總鏢頭無論有任何事情,盡可以吩咐暗龍堂。

“無論是什麽事情,咱們都會照辦。

“但絕不可以打擾蘇總鏢頭的安寧,更不會有任何事情需要蘇總鏢頭出麵。”

“確實是誠意滿滿。”

蘇陌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先讓你做第一件事……”

“請令主吩咐!”

莫隨雨微微低頭。

“將你所知道的,暗龍堂於南海之中,每一處所在,每一個人的名字,列出一個名單,交給我。”

蘇陌輕聲說道:“既然暗龍堂如此誠意,想來這並不難吧?”

“這件事情……”

莫隨雨抬頭看了蘇陌一眼,然後又撇了撇子木先生。

蘇陌擺了擺手:“無妨,他是個死人。”

子木先生:“……”

“令主……安龍令另有玄機,頂端有一機擴,打開之後,內部中空。

“令主盡可以取出其中之物查看。”

莫隨雨低聲說道。

“……”

蘇陌低頭抽了抽這安龍令,稍微查看一下,果然在不起眼之處,有一個小小的機擴。

輕輕按動之後,令牌的一端,頓時升起一小段。

他捏住輕輕一拽,便已經將其打開。

借著火光,往裏麵瞅了瞅,果然是有東西在其中暗藏。

蘇陌將安龍令交給了莫隨雨:

“幫我拿出來。”

“是。”

莫隨雨沒有絲毫猶豫,接過了安龍令,以內力將當中之物取出。

這是一塊不知道用什麽東西織就的布,薄如蟬翼,看起來不大,然而展開之後,卻是不小。

其上以蠅頭小字密密麻麻的記錄了很多東西。

蘇陌稍微打量,便見到最頂端寫著三個字:藏名策!

再往下看,則是一些地名,人名,羅列其上,數不勝數。

莫隨雨雙手托著此物,遞給了蘇陌。

子木先生則是喃喃自語:

“當真有這藏名策……

“此物若是能夠落到我七殺殿的手中……”

話音至此,莫隨雨便已經投來滿是殺機的眼神。

子木先生畏懼蘇陌如虎,但是對莫隨雨,卻完全不怕。

當即怒目而視,四目相對之間,似乎並發出了許多的火花。

蘇陌則是細看了一番這藏名策,最後忽然抬頭看向了子木先生:

“先生對這藏名策,也有所了解?”

“……有所耳聞,卻從未想過,竟然是真的。”

子木先生沉吟說道:

“蘇總鏢頭既然知道禦前道,便應當知道,禦前道是昔年大玄王朝把控江湖的一把利器。

“在朝,他們是禦前護衛。

“在野,他們可以是任何人。

“但是落子於江湖,便好像是放風箏,手中若無線,自然無法掌控。

“甚至,根本找不到這些人在何處。

“而知道他們身份的人,卻也難說能否一直安然無恙。

“這江湖本就風雨難測,稍有不慎,便是身死之險。

“一旦他們死了,那些散布於江湖的人,又當如何?

“因此,他們隻能將所有的名字,收錄成冊,嚴密看管……

“隻不過,這件事情在今日之前,我一直以為隻是一個半真半假的傳說。

“卻沒想到,竟然真有此事。”

“哼。”

莫隨雨冷哼了一聲,瞥了子木先生一眼:

“你不過是七殺殿的一個小小主事,沒想到竟然也算是見聞廣博。

“我暗龍堂出身於禦前道,修撰藏名策本就是題中之義。

“哪裏像你們驚龍會那般……野路子出身,無法無天,沒有管束。”

子木先生還想要反唇相譏。

蘇陌便擺了擺手。

這倆人怎麽還吵起來了?

現在是這麽和諧的關係嗎?

不過他仔細看了看手裏的這一卷藏名策,發現其內的東西應當不假。

隻是如此一來,更讓蘇陌迷茫。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禦前道此舉都不合常理。

他初時覺得,禦前道知道自己和驚龍會的糾葛,此舉是為了拉攏自己,一起對付驚龍會。

正有道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倘若如此,姑且也算是合理。

但是現在……不僅僅給了令牌,而且還給了名冊。

這就好像給了蘇陌一把刀之後,又把脖子給送了過來,隻要蘇陌想砍,立刻就能砍他個鮮血淋漓。

這著實是……大異常理!

心念至此,蘇陌看向了莫隨雨:

“這位副堂主,可還有話要你傳遞?”

莫隨雨聞言則是微微低頭:

“副堂主確實有言交代。

“倘若令主願意的話,他不日之間,可前來拜訪。

“當然,倘若令主不願意,他也絕不敢貿然打擾。

“另外,您無論想要問什麽,盡可以問屬下就是。

“屬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盡無不實!”

蘇陌聽到這裏,都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鬧的自己都沒有成就感了……

拿著手裏的這塊令牌,略作思忖之後,忽然一笑:

“既如此,便敢請這位副堂主一見吧。

“蘇某於天齊城,恭候大駕!”

“是。”

莫隨雨輕輕點頭:“屬下領命。”

然後就沒了動靜。

“你不走?”

蘇陌看了莫隨雨一眼。

“未得令主允許,屬下豈敢擅離?

“更何況,令主尚未垂詢。”

蘇陌便索性擺了擺手:

“去吧。”

“屬下告辭。”

莫隨雨這才行了一禮,站起身來,轉身便走。

身形刹那融入雨夜之中,轉眼不見蹤跡。

蘇陌看他離去背影,忽然探手一抓,一把便將子木先生拿在了掌中。

子木先生下意識的閉眼等死。

然而蘇陌卻隻是抓起了他的肩膀,繼而飛身衝出這破屋,融入了雨幕之中。

遠遠地吊著那莫隨雨,在這雨夜之中奔馳。

子木先生這才恍然大悟。

蘇陌明著放了莫隨雨,實則是暗中緊隨。

不過,縱觀這暗龍堂主事之人的行事風格,可以想見,對方對此當有預料。

卻不知道,這一番緊隨其後,又是為了哪般?

心中揣測蘇陌的意圖,卻隻覺得耳畔生風。

可雖然速度奇快,但是蘇陌每一次輾轉騰挪,全然沒有絲毫動靜。

而出了林間之後,蘇陌便是一路騰空而起。

腳踏虛空,高高在上的看著在地上奔馳的莫隨雨。

這一幕隻看得子木先生差點驚掉了下巴。

這……這人難道是會飛嗎?

淩空虛渡,尚且有法可依。

輕功高明之人,未必不可以做到。

但是,高明到了如此程度的,實在是想都想不出來。

這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的功夫?

他恨不能看看蘇陌的背後,是不是當真是生出了翅膀!?

當然,這念頭終究不能成行,他被蘇陌抓住肩膀,內力貫穿周身,別說動彈了,脖子都轉動不得。

便是如此,一前一後,在這雨夜之中疾走了兩個時辰。

最後,莫隨雨來到了一處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小鎮之中。

此時節,正是天地最暗之時。

莫隨雨入了這城鎮之後,宛如識途老馬,過街串巷,不過片刻的功夫,就已經來到了一處農戶的家中。

隨手推開大門,便見得兩道身影現身攔截。

莫隨雨正要開口說話,就聽見堂屋之內傳出了一個聲音粗獷的聲音:

“讓他進來。”

那兩個人趕緊分開兩邊。

莫隨雨當即進了門,片刻之後,堂屋之中有火光亮起。

一個中年漢子,打著赤膊,正翹著腿坐在炕沿上。

隨手從一邊拿過來了一個銅煙袋,在小布囊中挖了挖,將煙袋鍋塞得滿滿當當,這才就著油燈點燃,深吸一口,霎時間滿堂皆是煙味。

他瞥了一眼莫隨雨:

“看你回來,應當是見到了吧?”

“是。”

莫隨雨輕聲說道:

“已經見過了,安龍令也已轉交。

“令主有言,他會在天齊城恭候副堂主大駕。”

“竟然未曾跟來嗎?”

那漢子微微皺眉,忽然看向周圍,笑著說道:

“亦或者,已經到了,卻並未現身?”

莫隨雨一愣:

“這……應當不是。

“屬下一路回來,仔細首尾,不見有人跟蹤的痕跡。

“而且,此地把守嚴密。

“令主哪怕武功蓋世,想要悄無聲息的潛入這裏,也……”

“絕無可能”四個字尚未出口,便見到那漢子抬眼看向了門口。

莫隨雨隨著他的目光一回頭,一身冷汗唰的就下來了。

門口站著的可不就是蘇陌?

甚至,蘇陌的身邊,還跟著子木先生。

這……這怎麽可能?

沒有人比莫隨雨更清楚,這看似平常的農園之中,到底隱藏了多少高手。

而這些人的武功,更遠非自己能夠相比。

他自問,哪怕是龍王殿主殿,也未必會有如此嚴密。

但蘇陌就是這麽大搖大擺的進來了,還帶著一個人……

外麵的人卻沒有任何動靜?

這……難道外麵的人全都死絕了不成?

心中正自亂七八糟的想著,便聽到蘇陌笑道:

“閣下相請,蘇某豈敢不來?”

“哈哈哈。”

那漢子哈哈大笑,自打那炕上下來,雙手抱拳:

“見過令主。”

蘇陌自懷中取出那安龍令,眉頭微微一揚:

“正想要讓副殿主,給在下一個解釋。”

……

……

這場雨,下起來沒完沒了。

莫隨雨站在門前,抬頭看著天空,懷疑這天上是不是被什麽神通廣大的高手,戳了一個窟窿?

再抬頭看了看院子裏,一個個高手全都將自己置身於雨中。

任憑雨水拍打,也不動搖分毫。

各個麵色凝重的看著那堂屋之中,亮起的火光。

莫隨雨輕輕地出了口氣。

副殿主向來深謀遠慮,神通廣大。

這一趟,天機閣那邊傳來消息之後,他便察覺到當中有古怪。

也因此,雖然莫隨雨一行五人出手,拿住了子木先生。

卻始終未曾離開雙龍城半步。

一則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燈下黑,確實是讓滕家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另外一個原因,便是在等這背後玄虛。

如今也確實是等到了。

隻不過,這玄虛過於凶險。

蘇陌串門過戶,如履平地,武功之高可謂是生平僅見。

禦前道,暗龍堂,哪怕高手如雲,麵對這樣的人,也全然沒有了信心。

可是……副堂主偏生要讓他們都在外麵等。

不得通傳,不可踏足屋內半步。

這若是蘇陌心生歹意,哪怕副堂主武功高強,也難以讓人心安。

莫隨雨深吸了口氣,靜靜的站在這裏,強忍著不讓自己的目光看向房內。

卻忽然聽到一聲爽朗的笑聲自那屋內傳出。

副堂主……在笑啊。

莫隨雨稍微鬆了口氣。

而此時此刻,屋內的副堂主,確實是在笑。

笑的還極為開懷。

炕上的被褥已經疊好,分開兩邊。

一張小幾橫在炕上,上麵放了一壺茶,還有幾份點心。

這位副殿主,一邊吃點心,一邊看著那子木先生,笑的就跟要吃人一樣。

子木先生這會除了哆嗦,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暗龍堂副堂主!

這是足以跟七殺殿殿主平起平坐的人物。

自己不過是七殺殿內一個小小的主事,有什麽資格能夠跟這樣的人坐在一處喝茶?

當然,這不是最要緊。

最要緊的是,自己身為七殺殿的人,跑到了死對頭首領的麵前……

這是怕自己死的不夠精彩嗎?

“令主當真妙人,本以為此人落入了令主手中,必死無疑。

“卻沒想到,令主不辭艱辛,竟然將他帶到了在下的麵前。”

“別笑了。”

蘇陌輕輕地轉動了一下手中的茶杯:

“他都嚇壞了。”

“……”

子木先生一陣無語。

放在外麵,自己也算是高手。

還記得自己在西門懷跟上官菁菁麵前顯聖,兩個青年男女如見天人一般的表情。

再想想如今的下場,恨不能抹一把辛酸淚。

怎麽就落到這步田地呢?

有心梗著脖子喊一聲,自己不怕!

但是這念頭,哪怕隻是心中想想,便覺得虛的厲害。

索性緊咬牙關,盡可能的讓自己不要這麽引人注目。

而副堂主聽蘇陌這般說,果然便止住了笑聲。

抬頭看向蘇陌:

“令主是在疑惑,為何要將這安龍令,交給令主?”

“尊駕是在明知故問。”

蘇陌輕輕一笑,很是溫柔和煦。

但不管事副堂主,還是子木先生,都能夠看出來,蘇陌那笑容之下隱藏的殺機。

副堂主當即擺了擺手:

“令主切莫動怒。

“這件事情……在下自然會給令主一個解釋。

“嗯……隻是,從何說起呢?

“對了,便從禦前道開始說吧……

“令主當知道,禦前道便是以昔年大玄王朝四大高手為核心所組成。

“在朝,監察百官。

“在野,監察江湖。

“其後,大玄王朝一夜之間分崩離析。

“這四大高手之間,也起了紛爭。

“最後這四位大打出手,一戰之後各奔東西。

“當中兩位延續禦前道傳承,秉持大玄正統。

“而另外兩位,一位來到了南海,創建了龍王殿。

“另外一位,則是到了東荒……創建了紫陽門。”

話說至此,副堂主看向了蘇陌:

“令主出身自紫陽門,實則算來,便是我禦前道一脈。

“從這方麵來說,我將這安龍令交給令主,實在是恰如其分,分所當為。”

蘇陌轉動茶杯的手,微微一頓。

紫陽門……

先前對此有過無數猜測,也有過無數考慮。

卻終究不如這副堂主所說的這般斬釘截鐵。

隻是,抬頭之間,蘇陌的嘴角卻隻是銜著一絲冷笑:

“你想了半天,便隻想到了這麽一個糊弄我的借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