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給的那張紙上,清清楚楚的寫了五個名字,以及一個地點。

現如今,老頭,老婦,少年,加上先前那施展天火無形訣的高手,加起來一共有四個。

屋子裏如果沒人的話……那顯然是少了一個!

這個人,現在在何處?

這個人,現在在城外!

雙龍城外,一個臃腫的身影,將一身輕功發揮到了極致。

之所以臃腫,是因為他們是兩個人。

在這雨夜之中,一個人背著另外一個人,亡命奔逃!

自從烈火道人被人發現之後,他們便已經感覺到,事情不妙。

暗龍堂行事隱秘,江湖上根本無人知曉。

這一趟做的事情,更是事關重大,絕不可能走漏消息。

更沒有被人盯上的道理。

如果對方來自於七殺殿,那姑且算是有情可原。

可如果當真是七殺殿的話,就絕不僅僅隻是盯梢,更大的圖謀必在其後。

因此,無論今夜是否能夠殺得了烈火道人,他們都得走。

隻是,現如今滕家的人正在四處搜查他們的蹤跡。

想要離開不難,但是想要無聲無息的走,卻絕不容易。

幾個人做好計劃,本想等著那使用天火無形訣的高手回來之後,立刻就動身。

卻沒想到,這一趟回來的,竟然還不止一個人。

烈火道人不僅僅沒死,他的幫手還來了。

雖然正常來講,隻是來了兩個人,他們這邊卻有四個高手,自然是不足為慮。

可是暗龍堂行事從來追求穩妥,從不掉以輕心。

他們兩個人既然就敢出現在這裏,那必然是有備而來,不可大意。

因此,很快便已經定下了計劃。

由三人出麵攔截這橫空而至的兩位高手,自己作為最後一個人,留在房間之內,趁機將那七殺殿的‘賬房’給帶走。

一方麵,此人極為重要,不容有失。

另外一個方麵,今天晚上的事情,必須的將消息傳回暗龍堂。

除了七殺殿之外,似乎另有高手盯上了他們。

最後,如果來人武功平平,以三打二,未必就不能戰而勝之。

凡此種種思量之後,便已經有了結論。

故此,這最後一人便在外麵的人打起來的時候,趁著這一片混亂,直接帶著賬房,自密道脫身。

於臨街一處枯井之內鑽了出來。

便背著那賬房,一路狂奔。

一邊躲避滕家視野,一邊逃竄,自然不算太容易。

但是好在,先前天火無形訣跟玄極烈火掌對轟的爆炸,吸引了滕家大部分的目光。

反倒是讓他鑽了個空子。

現如今雙龍城已經被他甩在了身後。

循著山間野道,探入林間,正考慮下一步該當如何的時候,暴雨之下,竟隱隱傳來了一絲笛聲。

“嗯?”

那人猛然變化身形,雙腳於泥濘之中滑動片刻,方才站穩。

回首四顧,似乎是在考慮,自己是否聽錯了?

這傾盆暴雨打在樹葉之上的聲音,本就極為刺耳,這當口,又如何能有笛聲蓋過暴雨,傳入自己的耳中?

正驚疑不定之間,那絲絲縷縷的笛聲又一次清晰入耳。

他臉色一變,這一次可以確定了,真的是笛聲!

當即再無絲毫猶豫,腳下一點,騰飛而起。

可就在他雙腳離地的那一刹那,原本平穩的笛聲倏然高亢。

似乎連眼前的雨幕都被這笛聲所控,席卷成團,滔天而起,宛如驚濤駭浪,迎麵而至。

他下意識的驚呼一聲。

個人武功再高,又如何能夠跟這天地之威相抗衡?

眼睜睜麵前掀起了無窮驚濤,他整個忽然倒跌而回,撲通一聲砸在了地上。

自己固然是摔了個七葷八素,身後那位‘賬房’更是悶哼一聲,臉色慘白無光。

觸及地麵之後,那人方才回過神來發生什麽。

可不等爬起來,那笛聲再變。

霎時間,驚濤消散無蹤,駭浪無影無形。

耳邊廂唯有低低呢喃,軟語輕聲,動搖心智。

他攀爬起來,隻覺得那聲音宛如附骨之蛆,無法驅散,無法驅趕,心頭如烈火烹油,哪怕是這漫天暴雨,也無法將其澆滅半分。

驟然,一口鮮血猛地噴了出來。

眼前諸般幻象頓時消失無形,隻是再抬頭,發現自己仿佛又一次跌落到了汪洋大海之中。

隨著這海浪牽扯,時而騰空而起,時而失足跌落。

恍惚間群魔亂舞,要將自己分而食之。

未等平靜心神,便要觸那冰山而亡。

種種危機繚繞心頭,根本無法解脫。

卻不知道,那‘賬房’距離他不過咫尺之隔,對這笛聲卻全然沒有反應。

隻是一臉迷茫的看著那人,在雨幕之下,手舞足蹈,抓耳撓腮,時而吐血,時而捶胸,不過片刻之間,便已經全然無力。

揚天躺倒,好似一團爛泥。

“這是什麽音功?”

那‘賬房’喃喃自語,回首張望,卻聽到腳步聲從另外一側傳來。

當即連忙扭頭看去,便見到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周身之間,**起一層無形罡氣。

哪怕暴雨傾盆,卻也不曾有一絲一毫落在此人的身上。

反倒是那些被罡氣避開的雨水,模糊的視線,讓人看不清楚,這人到底是什麽模樣。

“尊駕是什麽人?”

‘賬房’沉聲開口,麵色凝重。

蘇陌卻是一笑:

“來救你性命之人。”

“原來如此……”

‘賬房’點了點頭,笑著說道:

“你是滕家請來救我的?

“太好了,這幫人也不知道是什麽來頭,將我抓去,盡說些有的沒的。

“如今能夠得你相救,實在是感激不盡。

“快快快,你快帶我回滕家吧。”

“回去尋死嗎?”

蘇陌啞然:“子木先生殺了原本的賬房周安,取而代之,這件事情,您該不會覺得……滕家至今仍舊未曾有絲毫察覺吧?”

“……”

‘賬房’頓時沉默。

“本來嘛……”

蘇陌微微一笑:“幾個人膽大妄為,闖入滕家之事,便可以震動整個天齊島。

“結果,這幫人一不求財,二不報仇,大鬧一場之後,竟然隻是帶走了一個小賬房……

“雖然說現在滕家今非昔比,庸碌無能。

“卻也不至於昏聵到連這一點都想不到吧?”

子木先生聞言苦笑一聲:

“如此看來,尊駕今日不僅僅隻是為了救我性命這麽簡單。

“先前派出去做差事的幾個七殺殿之人,未曾回來。

“那會我本以為是被暗龍堂的人給帶走了。

“現在看來……暗龍堂是你引蛇出洞的蛇。

“而在下,卻成了你的餌。

“如今,你抓到了蛇,連這已經用盡的餌,也不想放過嗎?”

“子木先生千萬不可妄自菲薄。”

蘇陌連忙說道:“先生用處極大,絕非區區餌食這般簡單。”

話正說到此處,蘇陌忽然抬頭。

便聽到雨幕之中有兩道身影,正破空而至。

不過片刻之間,就已經到了跟前。

來人自然不是旁人,正是蕭何跟老馬。

自從老馬發現,屋子裏沒人,他們便知道這幫人打著什麽樣的主意,出手自然更加狠辣。

暗龍堂的人固然是武功高強。

然而老馬一身鯨吞功大成,蕭何也是身為四海龍頭之一。

兩人合力出手,拿下他們自然不在話下。

解決了他們之後,便發現了暗道,循著痕跡追出來,這才抵達了此處。

本以為還得經曆一場激戰。

結果就看到了現在這一幕。

子木先生跌坐在地,那暗龍堂高手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雨幕遮擋之下,他們看不到蘇陌的真容,隻聽到蘇陌的聲音傳出:

“你們兩個號稱高手,結果竟然被人在眼皮子底下脫身。

“當真可笑……”

這聲音入耳,老馬和蕭何同時一震。

連忙單膝跪地,正要開口請罪。

便聽到蘇陌又說道:

“不過,能夠這麽快追出來,倒也算是難得。

“這一趟姑且罷了,再有下次,決不輕饒。”

“是,屬下知罪!”

老馬和蕭何同聲開口,心頭都鬆了口氣。

緊跟著便聽到蘇陌問道:

“餘下的人呢?”

“還在雙龍城內。”

蕭何連忙回答。

蘇陌略作沉吟,身形一轉,一手抓起了地上那暗龍堂之人,另外一隻手則是抓起了子木先生:

“回去守著,暫時不可驚動滕家。”

“是。”

兩個人正自答應一聲,蘇陌便已經飛身而起,轉眼消失於林間。

“沒想到,左聖竟然親至……”

老馬看了看遠去的蘇陌,忍不住輕輕地出了口氣:

“這一趟若非如此,咱們兩個怕是難辭其咎。”

“還是小看了暗龍堂……”

蕭何低聲自語:“這幫人當機立斷,有舍有得,確實不好對付。”

“暗龍堂?”

老馬一愣,忍不住看了蕭何一眼。

不明白這暗龍堂又是個什麽明目?

蕭何白了他一眼,想起白日裏蘇陌說自己的那句話,當即冷哼一聲:

“你不必知道……”

老馬愕然的看了蕭何一眼,不知道他這又是犯了什麽病。

索性握緊了拳頭,當空揮舞了兩下。

隻打的虛空獵獵作響,破風之聲宛如雷鳴。

“……回了回了,莫要在此耽誤功夫。”

蕭何轉身就走。

他如今也是心事重重,顧不上跟老馬糾纏。

這一趟辦事可謂不利,今日白天方才讓左聖稍微接納了自己。

晚上差事就險些辦砸了,這會讓左聖如何看待?

堂堂四海龍頭,此等表現,著實是有些說不過去了。

不過……

左聖似乎對齊家另有看法。

現如今,促成龍王殿與齊家聯合之事,是否會讓左聖心頭歡喜?

……

……

暴雨傾盆而下,火焰灼燒木頭發出的爆裂之音,在屋子裏哢哢作響。

蘇陌一隻手隨意撥弄火光,回頭看向了屋外這場雨。

“也不知道,這雨會下到什麽時候?”

回頭看了一眼子木先生,和那暗龍堂的高手。

隻是兩個人並未回答他。

或者說,這兩個人如今一動也不能動,仿佛轉動一下眼球,都得用盡畢生之力。

蘇陌一笑:

“忘了,兩位如今正在品嚐痛人經的滋味,倒是不能回答在下的話了。

“嗯……不過,時候也差不多了……

“這樣的話,便從子木先生開始好了。”

他屈指一彈,子木先生猛然深吸了口氣,翻身而起。

豆大的汗珠滾滾落下,平靜的雙眸,在一瞬間便被血色充斥。

“子木先生?”

蘇陌的聲音傳入耳中。

他下意識的回頭,看到蘇陌的那一瞬間,整個人便是一哆嗦。

有心轉身就跑,然而且不說蘇陌了,暗龍堂的人在他身上下的手段,便讓他根本無法脫身。

一時之間,除了驚懼之外,已經再無他念。

然後便見到一個物什淩空飛來。

他下意識的想要閃避,就聽到蘇陌說道:

“接住。”

換了往日,這話說也白說。

未曾看清楚東西是什麽,貿然伸手去接,這種人在江湖上,早晚得死……

萬一人家扔過來的是什麽西州火神油,或者是毒蠍毒蟲,那還得了?

然而此時此刻……

子木先生,不敢不從!

哪怕接到這東西之後,自己立刻就會倒斃而亡。

也好過承受方才那般痛苦。

當即連忙伸手,將那東西拿在掌中。

隻覺得一股灼熱劇痛自掌心傳遞心頭。

心中一凜……果然是險惡之物!

然後就聽到蘇陌很是詫異的問道:

“不燙嗎?”

“啊?”

子木先生一愣,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手裏這東西哪裏是什麽險惡之物?

根本就是一個烤的爛熟的地瓜。

如今都快都被自己抓爛了……

當即連忙鬆手,兩隻手來回倒騰,燙的臉都紅了。

蘇陌搖了搖頭:

“行了,那個扔了吧,帶你們過來的路上,看到這地瓜長勢不錯。

“順勢挖了幾個,果然各個碩大,這裏還有剩下的。

“隻是不知道那老伯能否看到,在下留下的銀錢……”

他隨手又拿起了一個,掰開兩半,扔給了子木先生。

子木先生連忙接過,這一次先是放在地上稍微給它晾一會,隻是卻忍不住抬頭看向蘇陌:

“你……為何?”

“為何請你吃地瓜?”

蘇陌笑著說道:“在下有很多事情,想要詢問子木先生。

“不過,空口白話,難免無趣。

“既然有這地瓜作陪,那何樂而不為?”

“……”

子木先生歎了口氣,雖然蘇陌給他地瓜吃,卻不代表蘇陌真的就對他心存善意。

方才那一般手段,便可見三分。

現如今自己老老實實的回答蘇陌的問題,尚且可以在這房屋之中,吃著烤地瓜,躲避著暴雨傾盆。

否則的話,方才那宛如九幽煉獄一般的痛苦,便會再次重現。

絕無幸免的道理。

當即深吸了口氣:

“你有什麽事情,直接說了就是……

“我不求你讓我活命,隻求你給我一個痛快。”

蘇陌點了點頭:“諸位身份雖然不同,但是所說的話,卻是大同小異。

“既如此,那咱們也不耽誤功夫了。

“我且問你第一個問題……

“你們要那西門家的海圖,究竟有何目的?”

“!!”

子木先生臉色一變:“你隻是為此而來?”

“看來這當中還有其他我不知道的情況?”

蘇陌笑了笑:“無妨無妨,夜色漫長,地瓜也夠,咱們慢慢說?”

“這……”

子木先生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帖子。

方才這話落在尋常人的耳中,倒也無甚關係。

可眼前這位顯然不是尋常人物,這句話一出口,無異於自曝其短。

說明心中另有隱藏之事。

不禁長歎一聲:

“今日之後,世上再無我子木其人。”

哪怕蘇陌不殺他,七殺殿也斷然不容他活命。

索性拿起地上的地瓜,狠狠地咬了一口,雖然仍舊燙嘴,卻也齒頰留香,真個是人間美味。

一口咽下之後,他這才說道:

“要那海圖,是為了前往淬心觀。”

淬心觀三個字一出口,蘇陌先前的種種猜測,總算是徹底落到了實處。

而子木先生有此一言打開局麵,餘下的話便也不在吝嗇:

“淬心觀內,藏有一物,名為玄機扣。

“玄機扣是什麽東西,尊駕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嗯。”

蘇陌點了點頭:“大玄武庫的鑰匙,天下皆有傳聞。隻是沒想到,時至今日,仍舊還有人在為此奔波?”

另外,子木先生說錯了。

淬心觀內有的,並非是玄機扣。

而是心羅傘。

不過,這不重要,對方也不需要知道。

“嘿……”

子木先生咧嘴一笑:

“還有人為此奔波?

“尊駕武功非凡,怎麽也跟尋常江湖人一般,隻以為那大玄武庫是一個傳說?

“實則,數百年來,圍繞此事所產生的明爭暗鬥,遠非尋常江湖中人所能想象。

“其中凶險之處,更是步步驚心。

“不說其他,單就這淬心觀……如今便有另外一處……”

他說到這裏,本還不想提及暗龍堂,但是轉頭一看旁邊那仍舊於痛人經中苦苦掙紮的暗龍堂高手,便是歎了口氣:

“如今便有暗龍堂的人,將淬心觀所在,團團把守。

“西門家數次探查他們這傳承祖地,卻也頗為聰明,察覺到了危險之後,便不敢再去靠近。

“反而得保性命……

“隻是那會,不管是暗龍堂,還是咱們七殺殿,都不知道……

“想要找到淬心觀最深處的秘密,正是需要他西門家的玉冠淬心經!”

言談至此,他微微一笑:

“所以,你可明白?咱們不是為了那海圖……而是為了西門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