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毒尊要配的是什麽藥。

所以也沒有人知道,要在這裏等多久。

周文靜和夏秋涼等人出現在船上的時候,毒尊已經將自己關在房間裏足足半個時辰了。

“蘇大俠。”

夏秋涼雙手抱拳:

“大家夥已經在鎮子裏搜過一場,整個孤瓢島上上下下……

“無論男女老幼……無一活口!”

這本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無論孤瓢島上,死的這些人,究竟是不是泣血劍奴所殺。

如此死法,必然會讓人聯想到那把劍。

而那把劍下,從來都不會留下活口。

其背後如果當真有人想要借此將這件事情,推到那把劍,那個人的身上。

自然也不會留下這樣的破綻。

隻是明白是一回事,當這事實擺在眼前的時候,卻又不免讓人覺得憤怒。

蘇陌沉吟了一下,開口問道:

“屍體可有檢查過?”

“嗯,都已經檢查過了。”

夏秋涼點了點頭:“全都是一劍穿心,不見其他傷痕。”

聽到這裏,蘇陌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輕聲說道:

“辛苦諸位了。”

夏秋涼搖了搖頭:

“談不上辛苦,隻是仿佛心中有塊壘,著實是不吐不快。

“我輩江湖中人,廝殺於江湖,無論是為名為利,手底下終究難免沾染血色。

“隻是,卻又跟這些尋常百姓何幹?

“蘇大俠,死了這麽多人,如今咱們心頭都是沉甸甸的。

“隻覺得一身的力氣,卻不知道該往何處使勁。

“所以,都想聽聽您的意思。”

蘇陌並未推辭,沉吟了一下說道:

“孤瓢島之事非同小可,不過征兆卻非自今日而起。

“蘇某這一路前來,實則也遇到過幾次類似的情況,更有百家商會中的博海會,也曾經遭遇過一起類似時間。

“種種跡象卻是指向了一件東西……

“這當中的情況,三言兩語卻是沒法說清楚的。

“這樣,勞煩夏少俠邀請大家夥於城內一敘。

“蘇某這邊尚且還有些事情要做,等此事結束之後,便前往跟大家夥會合。

“不敢說有什麽吩咐,不過是將自己心中知道的事情,跟大家夥說說,咱們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合計合計該如何處置。”

夏秋涼聞言當即點頭:

“既如此,那咱們便在城內,恭候蘇大俠大駕!”

“好。”

蘇陌也抱拳還禮。

送走了夏秋涼和周文靜之後,楊小雲看向了蘇陌:

“這件事情,似乎跟想象的不太一樣。”

“嗯。”

蘇陌微微點頭:“隻是,這樣一來,卻更是讓我覺得有些隱憂。”

“不如說來聽聽?”

楊小雲看了蘇陌一眼。

蘇陌一時啞然:

“先前咱們遭遇虎蒼旗,還有海蛇曾仇那會,從死狀,以及曾仇的那番話來看。

“殺人者,應當是泣血劍奴無疑。

“可是這孤瓢島上的人……卻恐怕未必。

“毒尊非是尋常人物,他既然說這島上的人,都是中了那‘一了百了’的毒。

“那或許隻有兩種可能。

“一則,泣血劍本身就有類似於一了百了這一類毒物的特性。

“所以才會造成,一劍入心,血流大半的效果。

“二則,便是有人故意栽贓嫁禍!

“利用此毒,偽裝成泣血劍奴所為。”

“我也是這麽想的。”

楊小雲當即點頭:“隻是,不惜斬殺一島之人,用於栽贓,未免勞師動眾?”

“或許……”

蘇陌看了楊小雲一眼:“我們應該想想,如果當真是栽贓嫁禍,什麽人能夠將這一切偽裝的如此相似?

“孤瓢島雖然沒什麽名聲,但是生活在這裏的百姓也不少。

“想要將他們殺光不難。

“但是想要全都一劍穿心,不留餘痕。

“尋常的江湖武人是做不到的。

“出手之人,必然具備不小的勢力,當中好手不少,才有可能做到此等程度。”

楊小雲當即點頭:

“言之有理!

“其次便是目的了。

“泣血劍奴,牽連到了泣血劍。

“這個傳說,在南海之上,恐怕並非隻有咱們或者是那曾仇知道。

“了解的人,估計不少。

“這幫人栽贓嫁禍這泣血劍奴,又是所為何來?

“莫不是……”

她說到這裏,卻是又停住了,搖了搖頭:

“我本想說,這幕後之人是想要激起公憤。

“聯手圍殺這泣血劍奴。

“但是先前從曾仇口中所聽到的那個傳說,劍奴一生隻能為一件事情奔波。

“其後就會徹底為劍所控。

“換言之,這劍奴隻要殺了他想要殺的人。

“一切便會平息。

“激起公憤,反而有可能讓這劍奴,越發不可一世。”

泣血劍是以殺人多寡來提升威力,如此引起公憤,說到底也極有可能助長泣血劍的威勢。

幕後之人若是想要借刀殺人,這顯然難以做到。

蘇陌聞言,不免笑了起來:

“夫人這話倒是給我提了個醒……”

“嗯?”

楊小雲一愣:“你又想到了什麽?”

“如果說,這幕後之人,就是為了讓這南海江湖,為泣血養劍呢?”

蘇陌忽然語出驚人。

楊小雲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你的意思是?”

蘇陌卻輕輕搖頭:

“現如今這話說來還早,不過隻是一個可能而已。

“也有可能,這幫人便是泣血劍奴想殺的人,所以才借刀殺人。”

楊小雲微微點頭,隻是很快卻又皺起了眉頭:

“倘若這個猜測是真,接下來咱們跟其他人見麵的時候,又該如何說法?

“這件事情,至此難免傳入江湖。

“江湖武人襲殺尋常百姓,本就是江湖大忌。

“這一點,目前來看,至少是南海和東荒的共識。

“一會但凡提起了泣血劍,難免會讓那些南海高手群情激奮。

“你雖然對他們有救命之恩,隻怕仍舊難以把控人心思變。”

夏秋涼方才有一句話說的很好。

行走江湖,終究是為名為利。

為名,若是能夠殺了泣血劍奴,必然名聲大噪,扶搖直上。

為利,一把十大名劍之中的泣血劍,卻又具備極強的吸引力。

雖然手持泣血劍之人,會化身為劍奴。

但是這種事情,未曾親眼所見,未曾親手去觸碰,誰敢說心中不存絲毫僥幸之念?

不到塵埃落定,總會有人認為,自己是天選之人。

天生的泣血劍主,而不是泣血劍奴。

這一類不信邪的人不僅有,而且很多。

隻是蘇陌聞言,卻笑了:

“夫人,倘若一會與他們相見,我們絕口不提泣血劍。

“你說他們會不會想不到這把劍?想不到這件事?”

“……這自然不可能。”

楊小雲前麵還說過,泣血劍的事情未必隻有他們知道,南海廣袤,大家都是走南闖北的,誰還不定知道些什麽秘聞傳聞?

孤瓢島上的事情,放在明眼人眼裏一看,就難免產生聯想。

“是啊。”

蘇陌笑了笑:“這個消息,哪怕是咱們絕口不提,也會隨著這批江湖人離開孤瓢島,而傳遍整個南海。

“若是未曾有泣血劍奴出世,姑且也就罷了。

“可是現如今種種跡象而言,卻又好像事與願違。

“所以,這是陽謀,避無可避。

“既如此,那便索性隨他們所願就好。”

“你會如此聽之任之?”

楊小雲眉頭一揚。

按道理來說,這件事情雖然死了很多人,但是跟蘇陌他們其實並沒有直接的關係。

這幕後之人無論是為了什麽做這件事情的。

也終究不是衝著他們來的。

若是明哲保身,想要脫清楚關係,自然不難。

但是楊小雲實則比蘇陌更加了解他自己。

蘇陌總是自言自己並非真的俠義中人,沒有蘇天陽和楊易之那樣的俠義心腸。

身在江湖,隻要不被卷入局中,總是不想蹚渾水。

可實際上,兩人相處這麽長時間以來,楊小雲卻知道。

自己這夫君的心中,卻是有一股他從不承認的俠氣在。

若是今日孤瓢島上死的是一群江湖人,他或許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但是……今日死的全都是尋常百姓。

他絕不會就此放手不管。

果然,就見到蘇陌微微一笑:

“這自然不會……”

他說到這裏,從懷中摸出了一塊令牌。

“天機閣的令牌?”

楊小雲一愣。

蘇陌則低聲說道:

“或許,是該跟這些人,接觸一下看看了。”

“你……”

楊小雲還想再說,卻忽然聽到房間之內傳出了動靜。

眾人當即回頭,就聽到吱嘎一聲,房門被打開,毒尊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隻不過跟他進去那會相比,現如今的毒尊,看上去憔悴了許多。

小司徒見此臉色一變:

“前輩,你這……”

毒尊微微一笑,想要往前跨步,卻是腿一軟,直接跌坐在地上。

蘇陌本想過去攙扶,毒尊卻擺了擺手:

“算了,讓老頭子坐在這歇一歇吧……

“本以為還有機會能夠將東西送回去,卻沒想到,配置此丹,卻比想象之中的還要耗神呢。”

他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從懷中拿出了一個錦盒。

抬頭看向了蘇陌:

“蘇小子……你非是尋常之人。

“老頭子如今死兆星現,已經命不久矣。

“卻是不知道,能否再麻煩你最後一件事?”

蘇陌看了一眼那盒子,輕輕搖頭:

“這是何物?”

“梵聖丹。”

毒尊深吸了口氣:“此丹為古方,可治百病,習武之人若是服用,更是可增長內力。

“是老頭子昔年於一處秘地之中,得到的丹方。

“卻因為,當中有一味主藥早就已經絕跡於世。

“雖然多有搜羅相關藥材,卻並未想過,有朝一日,竟然能夠真的將此丹配製出來。

“如今……”

他說到這裏,似乎有些氣力不濟,最終深吸了口氣,這才輕輕搖頭。

從袖子裏取出了一根油雞腿,放在嘴邊想要咬下去,卻又不知道為什麽,歎了口氣,竟然吃不動了。

手裏拿著雞腿,他依靠在門框上,對眾人說道:

“老夫為南海毒尊,一生製毒用毒殺人無數。

“卻也仗著一身高明醫術,活人無數。

“早年遊戲紅塵,從不將任何人,任何事情看在眼裏……

“一直到,遇到了我家夫人。

“那會,她還是南海盟的大小姐。

“溫柔,恬靜,落落大方。

“她是青春年少,老夫卻已經人到中年。

“相見之下,不免自慚形穢。”

他凝望虛空,眸中有些空空落落,焦距不在,所著眼處,似乎早就已經夢回多年之前。

此時所言,好像不是說給蘇陌他們聽的,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本想敬而遠之,卻沒想到,總是三番兩次相逢。

“南海盟內並不太平,她雖然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卻也時刻為仇敵所覬覦。

“那一夜……她為人所擄。

“我發足狂奔三百裏,這才將人攔截下來。

“一場死戰,我竟然忘了用毒。

“那是老頭子我這一生之中,從未有過的憤怒。

“以至於失卻了理智。

“而原因,不過隻是因為……她被嚇到了。

“那一夜,我傷痕累累的背著她回到了南海盟。

“那一夜,我始知這世上竟有一人能如此牽動我的心神。

“那一夜,我本想就此離開南海盟,再也不見她的麵,卻終究為這一身傷患所累,隻能在南海盟療傷。

“卻沒想到,原來,那一夜,我也烙在了她的心頭。

“我療傷之時,她每每前來探望。

“南海盟盟主也聽之任之。

“畢竟,年齡相差太大,豈會有人胡思亂想?

“隻是……心中之火,終究燎原。

“待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鑄成大錯。

“我本以為是我色令智昏,想一死恕罪,她卻想要與我共死。

“我這才明白她的心意。

“老夫心上之人,心中所念,亦是老夫。

“人生至此得意,縱然死在當前,又有何懼?”

他言談至此,看向了蘇陌,笑了笑:“之後的事情,我也跟你說過……

“南海盟盟主勃然大怒,黑島之上三大勢力各懷鬼胎,最終卻成就了我這毒尊之名。

“若是少年成名,我定然誌得意滿,意氣風發。

“可那會……浮名於我又有何幹?

“我隻想與之天荒地老,共度春秋。

“那妖花效力非凡,入我口,取我命,卻再造新生。

“若是這前塵往事不在記起,說不得,老頭子還能煥發青春。

“甚至……返老還童也未可知。

“隻是……隻是……”

他嘴邊泛起了一個淡淡笑容:

“若是忘了她……我活著又有什麽意義?

“更何況,我此次重現江湖,也是因為……她得了一場怪病。

“昏迷不醒已經快有兩年光景了。

“這也是為何,我要踏上龍木島的原因……

“蘇小子,我求求你……老頭子求求你,不要覬覦此丹。

“將……將此丹幫我,幫我送給她可好?

“老頭子今生將死,再也無法報答你的恩情。

“來世,若是真有來世,願意結草銜環,當牛做馬,報此大恩!”

毒尊言語至此,便想要翻身跪倒。

卻被蘇陌一把攔住,輕輕的歎了口氣:

“蘇某是開鏢局的……

“毒尊前輩,這是要照顧我的生意啊。

“卻不知道,前輩這一趟,是打算以何物作為鏢銀呢?”

“鏢銀?”

毒尊一呆,忽然福至心靈,從懷中取出了兩本書。

書名都很簡單,一本為毒經,一本為醫經。

“老頭子行走江湖,除了這一身醫毒的本事之外,算是別無所長。

“這當中,記載了老夫一生所學。

“再有……隨身所攜帶的丹藥毒藥,在老夫死後,盡數歸你所有。

“卻不知道,是否能算作鏢銀?”

毒尊說到這裏,滿眼希冀之色的看著蘇陌。

蘇陌則是笑了:

“那晚輩這一趟,豈不是大賺特賺?

“毒尊前輩所配置的各種毒藥丹藥,那都是價值連城,千金難求的好東西。

“更何況,還有一身真傳?

“如今隻有一個問題……

“敢問尊夫人,人在何處?”

“好……好一個蘇小子……我,我多謝你了!”

毒尊聞言,長長的出了口氣,低聲對蘇陌說道:

“她所處之島本無名,我們喚其為‘餘生島’。

“打算在那島上,共度餘生。

“此島須得往南,先前往‘天齊島’,於天齊島落足之後,再往西行半日光景,便可抵達餘生島。

“但是水路難走……須得有人引領。”

他說到這裏,從懷中又拿出了一個哨子,交給了蘇陌:

“於天齊島上停留,你須得小心齊家的人。

“他們份屬南海盟,齊家當家更是如今南海盟第三長老,位高權重勢力龐大。

“若是讓他們尋到根底,我夫人必然會被他們尋回去,之後會遭遇什麽,卻是難說了……

“你們待等夜幕降臨,於東邊碼頭吹響此哨。

“會有人前來引領……

“到時候,你們隨之前往就是了。”

天齊島……齊家!

蘇陌下意識的回頭,本想尋找魏紫衣的蹤跡。

不過魏紫衣這會卻並不在甲板上。

當即輕輕點頭,看了一眼麵前彈出來的界麵。

【任務:護送梵聖丹到餘生島交給毒尊夫人。】

【是否接取?】

蘇陌隨手一點,繼而沉聲說道:

“毒尊前輩,這一單鏢,蘇某接下了。”

再抬頭,就見到毒尊正伸手將那雞腿送到口中,許是交代完了大事,心中一口氣也鬆了下來。

本想咬一口雞腿,心中**漾這美味,縱然是於黃泉路上,也不覺難挨。

卻終究無力咬下,臨了臨了,長歎一聲:

“當年,就不該讓說書的給看命……”

話音未落,已溘然而逝。

蘇陌呆了呆,短短幾日之內,竟然目睹這老頭死了兩次。

此時也不免心頭複雜,卻還是點了點頭:

“是啊,找說書的算命,虧你想得到……明顯專業不對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