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之下,素衣人獨立船頭,手持玉笛,抱拳拱手:

“諸位,有禮了!”

來人顯然並無敵意,但是程素英和周文靜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此人雖然為他們解圍,可究竟有何目的,卻是難說得很。

而且,周文靜方才未及細想,此時再看對方著裝,模樣,卻也想到了當日病公子所說的那番話。

知道眼前這人,就是給病公子解毒的那位。

病公子濫殺無辜,手段狠辣,五化魔功之下,血債累累。

此人救人卻是不分良莠,連病公子這等人物,也願意救助。

可見善惡難辨。

他們本來是打算到船上尋找傅寒淵,宋元龍,給蘇陌留下一個口信。

打定的主意是,口信傳達完了之後,便離開這艘船,去島上尋處躲避。

結果,現在口信未曾傳達不說,反而是領來了不速之客。

一時之間自然是心緒難平。

可無論怎麽樣,這會功夫也不能表現出惡意。

此人無論來曆為何,他能夠一個人從那廝殺之中脫身而出,可見武功非同凡響。

哪怕是虛與委蛇,再探虛實,也好過這會功夫冷臉相對。

當即周文靜抱了抱拳:

“見過這位公子,還未請教公子尊姓大名。”

“周姑娘客氣了,區區姓名何足掛齒?”

那素衣人卻是一笑:

“所謂的救命之恩,也不用掛在心上。”

“……”

周文靜嘴角一抽,這話都說到頭了。

我什麽時候提過救命之恩這四個字?

這是在提醒我什麽嗎?

她輕輕搖頭,正要開口,卻忽然一愣,轉而看向了此人:

“尊駕怎麽會知道我姓周?”

方才一麵匆匆而過,彼此之間又未曾互通姓名。

但此人方才這話,顯然是知道自己是誰的。

素衣人笑而不語,隻是看著周文靜的表情,多少有些玩味。

周文靜的臉色隱隱有些發沉:

“那尊駕來此,有何貴幹?”

“我來找一個人。”

素衣人這一次回答了,目光在船上一一巡視,繼而笑著說道:

“諸位還請稍微一讓,我找到那人之後,轉身就走,絕不停留。”

傅寒淵冷笑一聲:

“閣下未免有些放肆了。

“這裏是紫陽鏢局的船,你若上船做客,咱們自當待之以禮。

“可若是惡客……”

“你待如何?”

素衣人抬頭看向了傅寒淵,嘴角似笑非笑。

“那便請留在船上做客吧。”

傅寒淵話音落下的刹那,身形便已經到了跟前,兩掌交接之間,抬手便印了出去。

天霜真氣,順勢而發。

掌風未至,奇寒先襲!

素衣人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愕然,一愣之後,方才抬手,掌中玉笛一斜。

笛風籠罩之處,正是傅寒淵掌心掌緣手腕附近的穴道。

招式不見如何精妙,卻又偏偏自傅寒淵這天霜真氣的縫隙之間,順勢而過。

傅寒淵眉頭一皺。

他現如今已非吳下阿蒙,隨著蘇陌行走江湖,曆練不少。

也親身經曆過數場大戰,其後蘇陌雖然未曾傳授其武功,可跟在蘇陌身邊,偶爾得蘇陌兩句指點,再加上耳濡目染之下,一身功夫也早就不是當日獨闖天刀門那會了。

那會他看似威風凜凜,一人獨戰群雄。

實則是仗著對於天刀門武功知根知底,了解其破綻,方才有了此等威風。

倘若是換了對手,除了能夠憑借一身的天霜真氣欺負人之外,就招式而言,極難與人敵對。

且不說旁人,那之後,如果他再跟天刀門交手,隻怕也得吃個大虧。

當日他被擒下,便已經將自己所知道的關於天刀門所有的破綻,全都說了出來。

天刀門不畏懼這些破綻外傳,反而是知恥後勇,越發精進,有些破綻已經不能稱之為破綻了。

再按照先前那手段與之交手,自然是行不通了。

所以說,那會的傅寒淵,空有一身內力,招式上實則平平無奇。

但現在多番曆練之下,於這招式領悟也有不同變化。

當即掌勢一變,屈指便點向了那玉笛。

素衣人卻不願意跟傅寒淵硬碰,反而是施展巧妙招式,與他糾纏。

一掌一笛,不過頃刻之間,便已經交手數個回合。

然而古怪的是,兩者至此竟然從未碰觸過一次。

素衣人這會卻是輕輕一歎,忽然腳下一點,身形轉折之下,已經越過了傅寒淵,奔著船艙而去。

“且住!”

周文靜和程素英同時出手。

這兩個人,一個是碎星宗的門人,一個師承滄瀾神刀。

程素英刀法高明,周文靜指掌之間的功夫,也是精妙絕倫。

同時出手,一左一右攔截這素衣人。

雖然念著方才的救命之恩,未曾狠下毒手,卻也態度堅決。

“何必如此?”

素衣人淡然一笑,掌中玉笛倏然一轉,輕輕一磕,先是點退了程素英的單刀,緊跟著玉笛一橫,探出一指,點在了周文靜的指尖之上。

兩指相觸的一刹那,周文靜頓時打了個冷顫。

而就在此時,寬袍大袖飄然而至,倏然籠罩,就要將這素衣人攏在袖子裏。

“好一個袖裏乾坤。”

出手之人正是斷文武,他既然名為袖裏藏心,不僅僅隻是因為此人奸猾,心眼多,更有一招乾坤袖的手段,馳名江湖。

據聞此人這一招乾坤袖,是真的可以直接拿人到袖口之中。

讓人動彈不得,更有甚者能夠為其所用,不過究竟是如何用法,卻是聽說的多,見得少。

而他這一招,闖**江湖至今,也極少失手。

卻沒想到,如今袖子一攏,卻是輕飄飄的。

再一抬頭,那素衣人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到了船艙之上。

身形飄飄然間自半空落下,點在那船艙之上,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方才歎了口氣:

“在下隻是想要來這裏找一個人,諸位何必與我為難?

“找到那人之後,在下轉身就走,絕不停留。”

“咱們的船上沒有你要找的人。”

傅寒淵淡淡的說道:“而且,縱然是有,也得等咱們家總鏢頭到來之後,稟明情況,再請總鏢頭定奪。

“他若是答應,你方才能夠從這船上帶走一草一木,否則的話,尊駕要來便來,要走遍走,卻是休想從船上帶走一針一線。”

素衣人聞言,深深地看了傅寒淵兩眼,眸子裏泛起了一絲古怪之色:

“倒是奇也怪哉……

“這位兄台,卻不知道是何出身?”

出身?

傅寒淵心中一動,感覺不太對勁。

這話怎麽也說不到出身二字上吧?

心念一動,卻是冷笑一聲:

“本尊出身何處,與你何幹?”

說話之間,負手而立,淵渟嶽峙,早就抹去了身上那老農之氣,反而因為這張臉而帶著一絲高手氣度。

素衣人那翡翠麵具之下的眸子,一時之間又有些驚疑不定。

不免輕輕歎了口氣:

“也罷……”

話音至此,調轉玉笛,湊到跟前,悠揚的笛聲倏然而起。

此音落入耳中,初時隻覺得氣悶,難以調運真氣。

片刻之後,便覺得體內氣血如焚,翻滾不休。

更有內息運走,全然不聽使喚,於體內自行衝突。

眾人駭然之下,連忙屏息運氣,強行壓製體內亂走的氣血,隻不過,在這笛聲之下,卻難以撫平。

此一變著實有些驚人,一行人不免抬頭看向了這素衣人。

素衣人卻不管這些,隻是沉著於笛聲之中。

笛聲高亢,內息運走便是激烈。

笛聲低沉,內息則收歸丹田,隱隱波瀾。

隻是隨著這笛聲吹奏,越來越響,逐漸走高,有穿天之勢,在場眾人再也不能站起身形與此人對峙。

隻好盤膝坐下,強行支撐內力,不讓自己在這笛聲之中,走火入魔。

素衣人見此也是大大的鬆了口氣。

他這【心魔曲】尚且隻是初學乍練,今日若非是有不得已的緣由,實在是不願意以此等手段示人。

偏生這船上竟然生出了一個意外的變數。

他又不想殺人滅口,最後隻好出此下策。

眼看著眾人無力抵擋,這才放下心來,當即正要運轉內力,再展手段,一舉讓在場眾人失卻戰力,然而變故發生隻在頃刻之間!

吼!!!!

一聲虎嘯,衝天而起。

刹那間,海上波濤震動,大船所靠著的岩壁,碩碩發抖。

整艘船都不免開始跟著動搖起來。

頭頂上這薄弱笛音,更是不在話下,刹那間便已經被這虎吼驅散一空。

內力反衝之下,這素衣人臉色頓時一變,嘴角已經滲出了鮮血。

心魔曲,心魔引,以內力震動笛音,從而掌控對手的內力。

心念一動,內力便起衝突。

素衣人不願殺人,故此隻想讓這內力失控片刻,讓船上的人無法動彈,他好去尋找自己想要找到的那人。

卻沒想到,關鍵之時竟然發生此等變故。

他以內力調動笛音,笛音一散,內力自然反衝,反倒是讓他自己的內力,翻騰不休,氣血難寧。

駭然之間,低頭一看,就見到一扇巨大艙門打開,從中竟然走出來了一頭龐大至極的白虎。

白虎兩側尚且還跟著兩個人,一男一女,耀武揚威。

就聽到那男子喊道:

“是哪個不要臉的,大半夜的跑到咱們船上吹笛子?

“驚擾虎爺睡覺,罪責不小!

“快快出來領罰。”

“笑道人?”

斷文武一看之下,臉都綠了。

這大賊怎麽會在這艘船上?

這周文靜,都交的什麽朋友?

而且……他身邊這是什麽?

這是老虎嗎??

這莫不是老虎祖宗??

斷文武一時之間雙眼瞪得溜圓,算是知道自己剛剛踏足這艘船的時候,到底是被什麽東西給關注了一下。

必然便是這猛虎!

隻是,這船上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老虎?

為何還不用鐵鏈捆起來?

笑道人這又是怎麽回事?

轉而目光一掃,看著旁邊的舒靜,又覺得腦瓜子嗡嗡的。

笑道人,還有舒靜……

難道接下來從這大倉之中走出來的,會是四海魔女尹小魚嗎?

這蘇總鏢頭被這周文靜和程素英如此推崇,莫不是絲毫魔女尹小魚座下之徒?

心中一時之間不免胡思亂想。

傅寒淵則連忙站起身來,對白虎抱拳拱手:

“虎兄,還請出手,拿下此獠!”

他伸出兩指一點,正對著那素衣人。

素衣人當即便是嘴角一抽,不免喃喃自語:

“這世道……何時變得如此不講道理?”

腳下一點,身形一踏之間,便自半空而下。

對人尚且願意手下留情,可若是對手是這吃人的猛獸,這素衣人卻再也不管手底下輕重了。

一拳落下,狠狠地打在了這白虎頭上。

隻打的白虎腦瓜子微微一晃,素衣人心頭一動,成了?

下一刻白影一閃,站在那裏的白虎已經失去了蹤跡,耳邊則傳來了宛如雷暴一般的鳴響。

猛然回頭,就見到一條碩大的尾巴,已經到了跟前。

匆忙之間,連忙做架抵擋,然而驟然相接之下,這素衣人整個就被這尾巴給抽的飛了出去。

龐大的力道,就連他掌中的玉笛都被他握碎了。

不過此時此刻,也顧不上心疼,身形於半空之中一轉,正好他被這一尾巴抽的,已經到了山崖之旁,當即兩腳一點,如飛而上,便想要登上斷崖,再做打算。

卻沒想到,不等身形登臨崖顛,頭頂上便已經出現了巨大陰影。

抬頭一瞅,赫然是那白虎,自頭頂斷崖踩著岩壁往下狂奔。

它腳下輕飄飄,速度之快宛如一道白色的影子一般。

隻看得素衣人心頭驚詫。

方才一擊雖然未盡全力,卻是因為心存顧忌,不過饒是如此,力道也非同小可。

結果這白虎連點屁事都沒有,可見非同尋常。

如今素衣人卻不願意跟這畜生糾纏,當即腳下一點,施展輕功騰飛而去,身形一晃便已經到了大船的桅杆之上,便對著眾人抱拳拱手:

“今日既然船上並不歡迎,那在下……”

話剛說到這裏,忽然一愣,再回頭,就見到那白虎正踩著貓步,躡足潛蹤,踏著桅杆已經到了跟前。

“這……”

素衣人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這不合理啊!

這白虎體型巨大,何等非凡?

重量自然非同小可,踩在這桅杆之上,桅杆豈有不斷之理?

難道它一頭老虎,竟然也精通輕功之道?

這……這真真的是不講道理!

當即顧不上留下什麽漂亮話了,腳下一點,身形便自飛出。

今日這海邊波瀾不小,再耽擱下去,隻怕會引起龍木城內那些人的注意,反而不美。

當即身形一閃,便要脫身,可是那白虎眼見他要走,哪裏願意?

當即一個虎撲便已經到了半空之中。

竟然真個輕功非凡,硬是後發而先至,頃刻便已經到了素衣人之旁,揮舞虎爪,狠狠一拍。

白虎這爪子豈是輕與?

五爪如勾,每一根指甲都宛如刀劍一般鋒利。

縱然不提這個,這一爪子拍下去,也是有開山裂石之威。

當日白虎城內,蘇陌拿著這白虎,也稍微耗費了一番手段。

此時此刻,這素衣人縱然是想要抵擋,卻又如何能夠盡數擋下?

渾然不似人的恐怖力道,奔襲而至。

就聽得這夜空之中傳出‘砰’的一聲響,那素衣人被整個打的抽飛而去,少說得有三十多丈遠的距離,身形狠狠跌落在水麵之上。

隻是此時此刻,此人也不敢藏拙了,身形所到之處,水麵頓時結冰。

他在水麵之上又翻滾了十餘丈,這才勉強穩住身形。

雙腳踏足海麵,海麵之上盡起冰霜。

遙遙看去,那白虎已經落到了船舷之旁,一隻前爪搭在了船舷之上,雙眸之中竟然滿是挑釁之色。

“當真,豈有此理!!”

素衣人這會卻是真的有些怒了。

今日來此,真的就是為了找一個人。

結果人沒找到,反而被一頭老虎給揍了一頓,而且,這老虎還挑釁他……

這真可謂是可忍孰不可忍。

當即連連點頭:

“好好好,好個畜生!

“今日便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手段!”

他話音落下,身後卻忽然傳來了一個悠悠的聲音:

“哦?手段嗎?

“我也想見識一下。”

這生意來的突兀至極,素衣人隻覺得心頭一震。

什麽時候?

愕然之間,卻是不敢回頭。

因為在對方開口說話的那一瞬間,氣機便已經籠罩自己全身。

周身上下的破綻,盡數在對方的掌握之中。

但有所動,殺招頃刻而至。

為今之計,他隻好站在當場,靜靜的吐出了一口氣,無奈說道:

“尊駕又是什麽人?”

“閣下夤夜而至,在我的船上,又是打人,又是打我的坐騎。

“還想讓我的坐騎見識一下你的手段……

“如今再問這話,豈不是可笑?”

這素衣人看不到,但是大船之上眾人卻是看的分明。

素衣人的身後,此時此刻正有一人淩波踏浪,雙腳無根無憑的站在水麵之上,卻沒有絲毫下沉的意思。

更可怕的是,此人還背著一個人。

此等輕功,且不說見過,聽都沒有聽說過。

斷文武心頭駭然,周文靜和程素英卻是鬆了口氣。

傅寒淵更是低聲開口:

“總鏢頭到了……”

來人自然不是旁人,正是背著小司徒從那地窟之中出來的蘇陌。

隻是他剛剛出來,便聽到了白虎的一聲虎嘯。

就知道船上是出了事了。

當即便趕來此處,結果一來就看到白虎將這素衣人拍飛的一幕,更是聽到了這素衣人‘大放厥詞’,這自然不免開口搭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