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一時沉悶,縱然是那微涼的秋風也難以掃開。

刑嵐麵色愕然,看向李忠銘:

“李殿主,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吳殿主的為人旁人不清楚,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他雖然行事有些莽撞,可是為人磊落,慷慨豪邁,樂善好施。

“從未聽說過,他做出什麽惹人憤恨之事。

“更不會有人為此取了他的性命!

“殺他的人,除了這蘇陌之外,還能是誰?”

蘇陌冷哼了一聲:

“李殿主,空口白牙辱人清白,這便是無生堂的作風嗎?”

“你住口!”

刑嵐怒視蘇陌。

蘇陌眼睛微微一眯:

“邢殿主,蘇某有一良言相勸。

“說話做事,多動動腦子,須得知道什麽叫三思而後行。

“念在無生堂的麵子上,方才這一掌蘇某已經是手下留情,你莫要得寸進尺。

“否則,你當真以為蘇某不敢殺人嗎?”

“你當然敢殺!”

刑嵐怒而大笑:“吳殿主不就被你殺了嗎?”

“刑嵐!!!”

李忠銘再也聽不下去了,怒聲喝道:“你要是再如此胡言亂語,可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麵。”

“……你!”

刑嵐不可思議的看著李忠銘:

“你竟然偏幫外人?當真可笑至極。

“我無生堂雄踞一方,雖然沒有爭雄天下的野心,卻也從來無人敢欺。

“如今不過是這所謂的東荒第一高手而已,你便如此低三下四,簡直將我無生堂的臉都給丟盡了。

“且不說他東荒第一高手,縱然是天下第一高手又如何?

“殺了我無生堂的人,也必須要給出一個交代。”

李忠銘就覺得自己的腦瓜子嗡嗡的。

刑嵐為第七殿殿主,而第七殿是整個無生堂的執法之處。

刑嵐此人素來剛正不阿,鐵麵無私。

唯有一點,為人執拗,認準的事情就極難更改。

李忠銘為此不止一次求過萬玉堂,認為刑嵐執掌第七殿絕非好事。

但是大堂主萬玉堂卻從未理會。

現如今這人認定了蘇陌就是殺死吳庸的凶手,著實讓人頭疼。

今夜的事情現如今蓋棺定論本就為時過早,若是尋常人縱然是受了些委屈,卻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但……眼前這是誰啊?

東荒第一高手蘇陌!

這份委屈,他無生堂給不起。

刑嵐可以一根筋,腦子裏空空如也,但是他李忠銘卻不能。

當即深吸了口氣說道:

“邢殿主,我好好跟你說話,你莫要胡言亂語。

“雖然你說的不錯,吳殿主為人素來如此。

“可是……誰又能保證,他不會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得罪點人呢?

“你身為第七殿殿主,豈能輕下結論。

“且不說你今日冤枉的人是蘇總鏢頭,縱然是我無生堂內一個寂寂無名的弟子,又豈能在罪名未定之前,便如此信誓旦旦的指認對方殺人?

“嗯……說到這裏,邢殿主,我且問你,你說蘇總鏢頭殺人,可有實證?”

“沒有。”

刑嵐哼了一聲:“那你說他吳庸暗中得罪了人,卻不知道得罪的是誰?”

“這……我也就是這麽一說而已。”

李忠銘一愣,這刑嵐怎麽宛如瘋狗一樣,逮誰咬誰呢?

刑嵐卻是哈哈一笑:

“你說我沒有實證,你卻滿嘴都是猜測。

“我說他蘇陌是殺人凶手,至少還有白日裏大堂之內的那一番變故作為依托。

“但是李殿主你呢……

“隨口一說,便可以抹去這蘇陌一身嫌疑了嗎?

“當真滑天下之大稽!”

“你……”

李忠銘氣的臉都白了。

這會功夫,蘇陌這邊倒好像是成了一個局外人一樣。

負手而立,靜靜看戲。

刑嵐宛如鬥雞,鬥誌高昂。

李忠銘實在是無可奈何,隻能歎了口氣:

“邢殿主,你……你我借一步說話。”

“事無不可對人言!”

刑嵐說這話的時候,故意大聲嚷嚷,一時之間遠處巡邏搜索的無生堂弟子都聽到他這大嗓門了。

遠遠地就將目光投了過來。

就聽到刑嵐大聲喊道:

“你有什麽話,就在這……嗚嗚嗚……”

後麵的話總算是被李忠銘給摁住了嘴巴,說不出來了。

李忠銘對蘇陌陪了個笑臉:

“蘇總鏢頭,得罪得罪,我跟他去那邊說兩句話,勞您在此處稍待。

“我等一會再帶他過來跟您賠罪。”

“……哼。”

蘇陌從鼻子裏哼出了一個音節,甩了甩袖子:“客隨主便,諸位隨意就是。”

“是是是,得罪了,得罪了。”

李忠銘一邊說著,一邊硬是將刑嵐給拽走,這刑嵐一邊走,還一邊嚷嚷:

“有什麽話不能當麵說,咱們兩個走了,你也不怕這蘇陌跑了?”

“你住口!”

兩個人吵吵嚷嚷之間,便消失在了拐角之處。

蘇陌站在原地,眸光平靜,隻是偶爾落到刑嵐身邊跟著的幾個人身上時,多停留了一會。

跟前的無生堂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好沉默寡言。

蘇陌也不說話,靜靜的等著。

這一等大概就是一炷香的時間。

一炷香之後,李忠銘和刑嵐從暗中走出。

李忠銘遠遠地就抱拳說道:

“蘇總鏢頭久等了,恕罪恕罪。”

“可不敢。”

蘇陌淡淡的說道:“無生堂家大業大,放眼江湖誰人敢欺?蘇某過門是客,如今除了逆來順受之外,還有其他條路可走了嗎?

“不過是等了一時三刻而已,又豈敢放肆?

“難道我就不怕,無生堂再給我頭上安插什麽殺人的大罪?”

李忠銘一時無言以對,隻好說道:

“蘇總鏢頭千萬見諒,莫要跟咱們一般見識。

“邢殿主為人直爽,絕無得罪之意……”

說到這裏,他狠狠地瞪了刑嵐一眼:“還不跟蘇總鏢頭賠罪?”

“賠什麽罪?”

刑嵐脖子一梗。

李忠銘臉色一黑,方才好說歹說,說了半天莫不是全都白說了?

一時之間,心中竟然隱隱生出了些許殺氣。

就聽到刑嵐哼了一聲:

“你雖然說了這麽許多,讓我知道這蘇陌未必就是殺了吳殿主的凶手。

“但是……他身上的嫌疑仍舊未曾徹底洗淨。

“縱然是想要讓我賠罪,至少也得等他徹底擺脫嫌疑之後再說。

“到時候如果我當真錯怪了好人,縱然是跪地磕頭,那我刑嵐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哈哈哈哈。”

蘇陌聞言,卻是哈哈大笑。

“你笑什麽?”

刑嵐轉而怒視蘇陌。

“豈不聞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蘇陌冷聲說道:“事情是在你無生堂發生的,這位吳殿主是什麽時候死的,如何死法,蘇某一概不知。

“此等情景之下,話豈不全都由著你無生堂來說?”

“那你待如何?”

刑嵐怒聲問道。

“……我想要跟你們一起調查此事。”

蘇陌語出驚人。

刑嵐卻是立刻點頭:“好!”

“不可!”

李忠銘下意識的開口拒絕。

“嗯?”

蘇陌當即看向了李忠銘:“李殿主,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蘇總鏢頭來者是客,豈能勞煩客人做這種事情呢?”

李忠銘連忙笑著說道:“此事自有我無生堂之人處置就是。”

“李殿主……你這話雖然說的沒錯,但是現如今這件事情卻是將蘇某人卷入其中。”

蘇陌淡淡開口:“你無生堂的人,慣會指鹿為馬,空口白牙辱人清白,蘇某實在是信不過。這件事情,倘若你不讓我親自調查,最終的結果無論是什麽,蘇某都不會認!

“縱然是這邢殿主最終當真給我磕頭賠罪,可我蘇某人的名聲,平白為人汙蔑一場,這件事情……你當真以為僅僅隻是磕頭賠罪就能了結的嗎?

“你將我蘇陌……當成了什麽人?”

“這……”

李忠銘一時詞窮,忍不住看向了刑嵐。

卻沒想到刑嵐想都沒想就說道:

“你想要自證清白?倒也算是大丈夫所為!

“隻是你現如今有嫌疑在身,卻是不能任憑你胡作為非,你想要調查此事也可以,不過,須得與我一起,不可擅自行事。”

“嗯?”

蘇陌臉色越發森冷,袍袖鼓動之間,無風而起,咧咧作響。

刑嵐卻是怡然不懼,抬頭跟蘇陌對視,一步也不願意退讓。

“好好好……”

蘇陌拿手點指:“邢殿主果然非同一般,剛正不阿,寸步不讓。隻是,你就不擔心與我同處,再步了吳殿主的後塵?”

“哈哈哈,倘若我死於非命,那這件事情倒也不用再查,你蘇陌便是凶手!”

刑嵐卻是全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好膽。”

蘇陌冷冷一笑:“那便就此,一言為定!”

“好!”

刑嵐當即點頭。

李忠銘眼看著這兩個人,三言兩語之間已經達成一致,一時之間再一次感覺自己的腦瓜子嗡嗡的。

他眉頭緊鎖,有心讓他們打消這個念頭。

但是……刑嵐雖然是第七殿殿主,可無生堂十二殿本身沒有上下從屬關係。

十二殿殿主平起平坐。

平日裏他們能夠敬自己三分,也僅僅隻是因為他這第一殿三個大字。

這才算是賣了三分薄麵。

但是這種事情,涉及到了刑嵐本身的性格和原則,這就不是這三分麵子所能夠動搖的了。

這會除非是大堂主萬玉堂,否則的話,恐怕誰也不能讓這第七殿殿主改變主意。

至於蘇陌……

李忠銘就更不敢指望他能聽自己的了。

這位東荒第一人到了現在還能克製己身,未曾出手拍死這刑嵐,已經難以想象。

還想讓其聽命行事?

那才是真的癡心妄想。

一時之間滿目憂心,眉頭緊鎖。

刑嵐注意到了李忠銘這模樣,當即開口說道:

“李殿主你放心就是,隻要我不死,絕不叫他放肆。”

“……我看是你放肆。”

李忠銘眼前一陣陣發黑,轉而看了蘇陌一眼:

“蘇總鏢頭,此事……此事……”

“李殿主無需再說,蘇某心意已定。你若不肯,蘇某卻想看看,這偌大的無生堂,是否有人能夠攔得住我。”

“這……”

李忠銘歎了口氣:“也罷,既如此,那蘇總鏢頭隨意就是。”

聽他這麽說,刑嵐哼了一聲,伸臂做引:

“蘇總鏢頭,請!”

“哼,前頭帶路。”

“嘿。”

刑嵐也不廢話,帶著身邊的幾個人,走在前麵。

蘇陌跟在身後。

李忠銘看著他們背影離去,一時之間眉頭緊鎖,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

……

蘇陌這邊隨著刑嵐,一路深入第四殿。

吳庸的住處門前,早就已經被第七殿的弟子團團把守,誰也不讓進去。

其他雖然也有幾位殿主想要進去一探究竟,不過見到第七殿的弟子已經到了這裏,卻是不敢硬闖。

誰都知道,第七殿殿主刑嵐是個炮仗脾氣。

這會功夫觸了他的黴頭,說不得被他安插一個殺人凶手的名頭。

雖然這未必能夠當真,卻也惡心人的很。

而且,第七殿為無生堂執法,權柄不小,回頭被這刑嵐記在心上,免不了要給穿一番小鞋。

不過要說這刑嵐,過去倒也未見得如此蠻橫,隻是最近這半年以來,行事越發的乖張。

故此眼見這第七殿的人已經到了,他們也就各自離去,靜待佳音。

刑嵐領著蘇陌,直接越過了包圍圈,進了吳庸的院子。

而等到了臥房之前,刑嵐開口說道:

“行了,閑雜人等到此止步,老王,小靈,你們隨我進去。

“……蘇總鏢頭,請吧。”

蘇陌也不說話,踏步就進了屋子。

房間裏並不淩亂,未有打鬥痕跡,吳庸的屍體躺在**,不見絲毫異樣。

身後傳來房門關閉的聲音,蘇陌這才回頭看向了刑嵐。

忽然一笑:

“裝的挺像,白日裏我竟全然沒有看得出來。”

“蘇總鏢頭此話何解?”

刑嵐一愣:“為何忽然胡言亂語?”

蘇陌點了點頭:“嗯?如果是我誤會了,那我是不是就能打死你了?”

話音至此,掌勢已經凝聚。

刑嵐連忙擺手:

“且住且住……”

眼看蘇陌沒有罷手的意思,他連忙回頭看向了身邊一個中年人,低聲說道:

“趕緊讓他住手,你女婿狂性大發,想要殺人害命了。”

“哼,他要殺你,你早就死了。”

那被刑嵐喚做老王的中年人搖了搖頭,轉而看向了蘇陌,眸子裏縱然是盡量平和,卻也忍不住泛起些許波瀾。

伸手從臉上揭下了一張人皮麵具:

“陌兒……別來無恙?”

眼前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楊易之!

“楊伯伯……”

蘇陌當即撤去了掌中內力,長出了口氣,又抬頭看向了刑嵐:

“麒麟劍客?”

“蘇總鏢頭,久違了。”

麒麟劍客輕輕一笑。

而當蘇陌再看向那小靈的時候,已經沒有絲毫猶疑了:

“玉姑娘。”

“見過蘇總鏢頭。”

小靈自然就是玉靈心。

哪怕是蘇陌素來聰明,眼看著這三人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自己的麵前,一時之間也是有些不敢置信。

他輕輕搖頭:

“你們……你們這戲法到底是怎麽變的?”

今夜他原本料定,楊易之隻要在這無生堂內,必然會想辦法來與自己見麵。

結果,來的竟然是萬倚蘭。

吳庸身死,本以為錯過機會,卻沒想到這三位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著實是有些不可思議。

而且這三個人隱藏極好,若非是方才麒麟劍客出手的時候,故意露出了破綻。

所用的招式,乃是當日蒼風穀內,那位天門主所施展的天人一擊。

變化無定無窮,蘇陌也難以認出這刑嵐,竟然是麒麟劍客。

實則當時他也不知道這刑嵐到底是麒麟劍客還是楊易之,但是那天人一擊卻隻有當時在場的幾個人見過。

‘刑嵐’方才使用這一招的時候,明顯是有形而無實。

顯然是見過變化,但是威力與細節卻跟天門主所用的那一招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蘇陌才料定,這人絕不是出自於三絕門,定當是當日蒼風穀內的一員。

因為知道自己見過這一招,這才故意施展出來,讓自己清楚……他們是自己人。

果不其然,兩掌一接,此人內力含而不發,卻順勢送了一枚紙條到了自己的掌中。

再往後,李忠銘到來,兩人所言所行,那自然是做戲給他看的。

麒麟劍客輕笑一聲:

“此事說來話長,等之後有時間在慢慢跟你解釋。

“說來我方才如此說話,還真的擔心你壓不住心頭怒火,一掌將我給拍死……

“我當時給你打眼色,你看到了沒有?”

“……除非我瞎。”

蘇陌都無語了,自己那一掌看上去渾厚無比,實則也是含而不發,不過是拿來騙人的。

隻不過效果似乎太好,當時麒麟劍客一邊朝著自己出掌,一邊給自己狂使眼色。

那眼色使得,就差沒把眼珠子飛出去了。

麒麟劍客聞言頓時也有些尷尬:

“你這人……武功太強。

“初見你的時候,還以為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

“此後才知道你深藏不漏,玄機穀一役之後更是大開眼界。

“本以為這就是巔峰,誰知道這三絕門門主都不是你的對手……

“這也就算了,蒼風穀一別之後,再見麵,你竟然混了個東荒第一!?

“你武功一日強過一日,萬一沒有認出來我,我再冒犯你這東荒第一的威嚴,你將我打死,無生堂估計都不敢給我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