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賠罪……”
蘇陌探出手掌，隨手勾拿火光，似乎是在溫暖掌心，抬頭看向這位大祭司，眸光中意味難明。
楊小雲和胡三刀也下意識的看向了這位大祭司。
方才她說了，總長侍的做法，縱然是她也沒有想到。
而今夜種種波折，在她的口中也變成了總長侍的自作主張。
隻是這話……卻不容易取信於人。
大祭司既然在這白虎城中掌握一切生殺之權，那手下如何行事，豈能全無所料，全無所聞？
現在說賠罪，不覺得晚了一點？
不過心中這麽想著，臉上卻並未展現絲毫。
一切權衡，自然有蘇陌來拿捏就是。
楊小雲縱然素來有主意，但那都是在蘇陌不在場的情況下。
隻要蘇陌在，她就懶得多想了。
胡三刀那更是聽命行事就是。
唯獨甄小小，是真的腦袋空空，已經開始考慮明天到底應該吃什麽……
偶爾回頭看向了那影影綽綽的虎君山，下意識的咽了口口水。
她長這麽大，還沒有吃過那大蟲的肉呢。
不知道會是什麽味道。
可惜，大當家的不讓吃，還不讓說……
“沒錯。”
大祭司輕輕點頭：
“便是賠罪！
“蘇總鏢頭乃是東荒第一人，蒞臨我白虎城，未曾以禮相待，已經是失禮。
“總長侍打發手底下的人去邀請，未曾親自迎接，更是失禮至極。
“而以這可笑的手段，施加在蘇總鏢頭的身上，不僅僅是失禮這麽簡單，更是罪該萬死。”
蘇陌笑了：“大祭司這話言重了，而且，如果是按照這般說法的話，你這賠罪的誠意，似乎也不夠啊。”
“所以，我還為蘇總鏢頭準備了一份厚禮。”
“哦？”
蘇陌看了一眼大祭司：“不知道這份厚禮是什麽？”
“帝——心——訣！”
大祭司一字一頓的吐出了三個字。
而此言一出，除了甄小小之外，就算是蘇陌都是一愣。
帝心訣乃是白虎城立足的根本，傳說虎君傳授給遺族的武功。
玄機奧妙，可謂非凡。
白虎城偏安西南，甚至未曾有過太大的名聲傳出。
可一個總長侍就有不弱於幽泉教主的武功，足可謂是駭人聽聞。
而這一切全依賴於遺族傳承絕學帝心訣。
將帝心訣拿出來賠罪，這確實是誠意滿滿的了。
隻是蘇陌驚訝之後，卻又有些疑惑：
“大祭司這話，可是當真的？”
“自然當真。”
大祭司輕輕點頭之間，已經從懷中取出了一卷卷軸，單手托舉，遞給蘇陌：
“蘇總鏢頭且看！”
幾個人的目光頓時全都被這卷軸吸引，火光照耀之下可以看到，這卷軸上寫著的，赫然是‘帝心訣’三個大字。
楊小雲則下意識的看向蘇陌，就見到蘇陌慢條斯理的從懷中拿出了鹿皮手套戴好。
“……”
楊小雲險些笑出聲來。
如此絕學當前，蘇陌不僅沒有絲毫急切之情，反而是好整以暇，從容不迫。
這會功夫還能夠記得將這鹿皮手套戴上，著實是有點讓人哭笑不得。
大祭司的眼皮子也跳了一下，眼底之中隱隱有怒氣閃過。
不過還是強行忍耐。
蘇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江湖詭詐，人心難測，還請大祭司勿怪，勿怪。”
“……不敢。”
大祭司深吸了口氣，壓製住了心頭惱火，將帝心訣遞給了蘇陌。
蘇陌接過來之後，又抬頭看了大祭司一眼：
“那蘇某……可就看了？”
“請看！”
大祭司輕輕點頭。
蘇陌也不再多言，隨手打開這帝心訣，默然品讀了起來。
初時尚且不甚在意，然而片刻之後，便已經是滿目凝重，端正姿態，仔細觀摩。
帝心訣包羅萬象，總綱之下又有【白虎正身經】【白虎正心經】兩篇。
白虎正身經中所記錄的琥珀神掌、天虎守身功，一百七十六式天嘯拳法都是一等一的神功絕學。
而白虎正心經中，除了由淺入深的內功運行之法外，更有君威，虎嘯等玄功奇學。
蘇陌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內容固然是了然於心，卻忍不住又看了一遍。
這才長長的出了口氣，感慨道：
“果然不愧是遺族傳承所學，帝心訣果然非同尋常武功。
“另辟蹊徑，讓人歎服。”
聽他這麽說，大祭司的臉上這才露出了一點笑容：
“蘇總鏢頭不愧是東荒第一人。
“能夠看出這帝心訣的好處……實不相瞞，我族中有所記載，縱然是當年大玄王朝，對我們族中所傳承的帝心訣，也是趨之若鶩，想要占為己有。”
蘇陌聞言順勢開口：
“這倒是不奇怪了，帝心訣玄妙異常，但凡是練武之人，又有幾個人不想將其據為己有？
“不過，大玄王朝昔年橫掃天下，七次馬踏江湖，搜集奇珍異寶神功奇學於大玄武庫之中，威風不可一世，卻不知為何沒有帶走這帝心訣？”
“前事太久已不可追憶。”
大祭司想了一下說道：“時至今日，我也隻能從曾經留下的記載之中，尋到隻鱗片角。當年來到我遺族之中的，並非重兵，而是……四個人。
“這四位的具體名字，記錄之中也是語焉不詳。
“隻知道他們的武學各有不同。
“一個看上去全然不會武功之人，卻能夠化身千萬，無影無形，殺心一起，漫天殺機讓人無所遁形。
“又有一人寒冷如冰，內息擴散之時，讓人如同墜入萬丈冰川。
“還有一人卻又宛如驕陽，運轉之間，紫日當空，灼灼百裏……”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頓了一下，忍不住看了蘇陌一眼：
“蘇總鏢頭今夜所用的那一門掌法……似乎，便是出自於此人傳承。”
這話一出口，楊小雲和蘇陌的心頭不免轟然劇震。
紫日當空……灼灼百裏！
這形容，豈不正是紫陽門的武功嗎？
昔年到白虎遺族的四位高手中，有紫陽門人？
不對……
紫陽門實則是在大玄王朝覆滅之後，方才創建出來。
這麽說的話，當年前往白虎遺族的這位高手，要麽是紫陽門開派祖師的師長……要麽，就是創派祖師本人！
這念頭泛起的刹那，蘇陌隻覺得心頭驟然一悸。
下意識的想起了純陽殿內的祖師遺蛻。
心中泛起了千般思緒，卻又陡然歸於寧靜。
相比之下，楊小雲想的更少一些，更是未曾做出不同姿態，隻是聽到蘇陌說道：
“蘇某所用的純陽武學，乃是傳承於東城七大門派之中紫陽門。
“大祭司口中的這位高手，卻不知道是什麽來頭？”
“我也不知道。”
大祭司輕輕搖頭：“這四位高手，神功絕頂。除了最後一人深淺莫測，從未出過手以外，其他三人但凡出手，都是石破天驚。
“他們四位登門白虎城，揚言要跟白虎城一較長短。
“說，他們雖然是朝廷的人，卻終究也始於江湖一脈。
“所以並不興兵來犯，隻想領教白虎城的武學。
“若是僥幸勝了一招半式，帝心訣便要呈獻給朝廷。
“白虎遺族，也得徹底歸順。
“可倘若是敗了的話，自然是轉頭就走。
“此言一出，自然再無餘地。
“隻是沒想到，我族前輩高手盡出，卻不能擋……
“最終隻能是當代大祭司出手。”
說到這裏，她卻頓住了。
蘇陌輕聲問道：“後來呢？”
“沒有後來……”
大祭司眉頭緊鎖：“記載之中提起，大祭司以一敵三，與三大高手鏖戰三日夜。其後這四大高手退出白虎城，從那之後，帝心訣更名為琥珀經。而白虎城，也宣布歸順大玄王朝。
“但是，帝心訣並未被他們帶走，這也是事實……
“其中原委時至今日，怕是已經無人能夠知曉了。”
“原來如此。”
蘇陌輕輕點頭。
大祭司卻又歉然一笑：“今夜種種事由，其實也是事出有因。我白虎城世代居於此地，對於過往之人，從來秋毫無犯。
“然則總長侍忽然行這荒唐之舉，卻是因為另外一件事情……諸位趕的這個當口，正是我族小祭之時。而諸位也應當知道，我族內尚且還有一場大祭，在年關之時舉行。”
蘇陌等人都點了點頭。
這件事情白天的時候聽到不少人談論起來。
知道大祭舉行的時候，白虎遺族會清空白虎城內的所有外來客商。
其後封城七日，舉行盛大祭典。
“大祭和小祭不同，小祭便如同諸位今日所見這般，族人起舞，稱頌虎君，最終於虎君殿內，神前祭拜即可。
“然而大祭卻需要動用到我族聖器……
“隻是，我族聖器本也是我族內的一件神兵利器。
“多年以來，為守護我白虎城，多次拿出使用抵禦外敵。
“傳承至今，已經多處受損。
“而前不久，聖器忽然斷裂，族內想盡了無數辦法，嚐試修補，最終都無濟於事。
“我翻遍典籍，這才知道，我族聖器乃是以特殊材質鍛造而成。
“尋常的凡鐵，根本無法作為修補之材。
“這許多時日以來，族內為此焦頭爛額，想盡了辦法，最終都一無所得。
“一直到……聽說了星海遺砂鐵的事情，這才生出了些許的希望。
“而在蘇總鏢頭蒞臨我白虎城之後，我也在冥思苦想，應該如何才能夠說動蘇總鏢頭，分出一部分星海遺砂鐵。
“為此，我族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但是總長侍卻習慣了小覷天下人，認為想要從蘇總鏢頭的手中獲取星海遺砂鐵，不過是反掌之間而已。
“這才有了今夜的這一番事由。
“事到如今，星海遺砂鐵之事，我已經再不敢多提，隻希望蘇總鏢頭莫要因為總長侍之事，見責於我白虎城。”
她說話之間躬身一禮，態度卻是極為誠懇。
蘇陌和楊小雲對視一眼，蘇陌這才說道：
“大祭司客氣了，說實話，我隨身所運送之物，是否是星海遺砂鐵，尚且存了兩種可能。
“而且，縱然當真是，蘇某也不可能擅自將此物取出，轉贈給你……
“蘇某是開鏢局的，吃的就是一口誠信飯。
“這一點，還請大祭司勿怪。”
“不敢不敢。”
大祭司連忙擺手：“如今隻要蘇總鏢頭不因為總長侍之事責怪我白虎遺族便好，哪裏還敢多做他想？”
她說到這裏，抬頭仰望星空：
“我白虎遺族存世無盡歲月，聖器始終流傳。
“然而天下無不散之宴席，許是也到了曲終人散之時……
“此乃時也命也……”
說到這裏，她輕輕一笑：“蘇總鏢頭珍重，在下告辭。”
“請。”
蘇陌站起身來抱拳拱手，楊小雲等人也紛紛站起。
大祭司跟眾人一一作別之後，這才轉身離去，不一刻的功夫，就已經消失不見。
隻是隨著這大祭司不見蹤跡，蘇陌臉上的笑容，卻也逐漸收斂了下來。
“小陌……”
楊小雲注意到這一點，輕聲開口：“她說的那些話……”
蘇陌輕輕點頭，抬頭看向了白虎城的方向，眉頭緊鎖：
“她的話，自然不能輕信，十成之中，能夠相信兩三成已經算是多的了。
“總長侍之所為，必然跟她脫不了幹係。
“隻是她出手暗算總長侍的做法，卻讓我對她的身份產生了懷疑，這才帶著你們離開了白虎城。
“本是借此引蛇出洞……
“最終現身的竟然是她，也是頗為出人預料。
“帝心訣確實是非同尋常的武功，可若說用來作為賠罪之禮，未免過於貴重了一些。
“觀此人前後行事，必然另有所圖。
“相比之下，我倒是頗為相信她說的，族內聖器出現了問題，需要用上好的材料來修補。
“否則……白虎城盤踞至今，也確實是未曾聽說過，他們跟過往的江湖中人為難的傳聞。”
楊小雲沉吟了一下說道：
“會不會是這樣……
“知道了咱們身上有這星海遺砂鐵，他們便就起了心思，為此做了兩手準備。
“第一手，便是今夜總長侍所為。
“若咱們當真不是總長侍的對手，那星海遺砂鐵自然會落入他們的掌中。
“更有甚者，若是咱們敗於總長侍之手，還會給咱們安上一個褻瀆虎君，或者是於白虎城內，大肆搗亂的罪名。
“如此一來，也算是有了一個理由。
“縱然是總長侍不是咱們的對手，也算是有了一場試探，那順勢便是第二手準備，大祭司親自登場。
“示敵以弱，再以方才這一番話來博取同情。
“她將這帝心訣送給咱們，咱們倘若依法修行，獲得的好處越多，越是難免思及此事。
“最終……哪怕不把這星海遺砂鐵給他們，說不得也會另想他法，幫著他們找到其他的材料，修複族中聖器？”
蘇陌不禁有些驚訝的看了楊小雲一眼，連連讚歎：
“小雲姐竟然能夠想到此節，當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楊小雲得他稱讚，忍不住啐了一口：
“你這人壞心腸的很，每次說完這種話，再來反駁別人。
“說吧，這次我已經等著了，你盡管說，看看又有什麽反駁我之處。”
“……冤枉啊。”
蘇陌連忙喊冤：“我豈是這樣的人？縱然是還有話說，也不過是為小雲姐你查漏補缺而已。”
“……所以，果然還有話說？”
楊小雲秀眉一挑：“說來聽聽。”
蘇陌微微沉吟，這才笑著說道：
“豈是整體而言，小雲姐說的應該並不算錯。
“這一番行事看似古怪荒誕，但是白虎城偏暗西南一隅，從那大祭司口中言談來看，她說總長侍小看了天下英雄，她自己不也是如此？
“幽泉教主何等人物？
“東城七派之中，也沒有人敢於小看。
“但是她卻未曾將其放在眼裏。
“這之中固然是有帝心訣確有其能，讓她擁有天大資本。
“另外一方麵，也是久不見世間高手，故此小覷天下人而已。
“所以，最初他們未曾將咱們放在眼裏，確實是可能的。
“她作為白虎城大祭司，放任總長侍如此施為，但凡成功，卻能夠以最快的速度獲得星海遺砂鐵，來修補他們族中聖器。
“我跟小雲姐看法不同之處隻有一點……
“這江湖上慣有忘恩負義之輩，更多貪婪狡詐之徒。
“此人以帝心訣相贈，並且言明，縱然是昔年的大玄王朝，對此也是趨之若鶩。
“可見此功珍貴難得……
“你我又有何能為可以忍住不練？
“而若是這帝心訣中，又有什麽古怪玄虛，修煉之後受製於人。
“那不比任何情誼牽絆，讓人良心發現，更加便利嗎？”
“帝心訣內，另有玄虛！？”
楊小雲心頭一震，忍不住看向了蘇陌掌中的這份卷軸。
蘇陌卻是輕輕一歎：
“我方才看了兩遍，始終未曾找到玄機所在。
“但是有一件事，我其實始終都不明白。
“我跟總長侍交手的時候，大祭司究竟是用了什麽方法，才能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的暗算這位總長侍？
“小雲姐可還記得老胡曾經說過，除了大祭司之外，無人能夠修得全篇帝心訣。
“為何不能？
“大祭司又是憑什麽，能夠統領整個白虎遺族，數千年不見絲毫變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