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奔行的黑色身影正逐漸緩慢。

最終,在樹林之間的一處空地停了下來。

鮮血沿著左側臂膀,滴滴答答流淌。

黑衣人下意識的杵劍喘息,卻又不由自主的發出了劇烈的咳嗽。

驟然!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當即挺直了腰板,冷聲開口:

“出來吧。”

在說這話的時候,他看向了周圍的黑暗。

一道驚雷便在此時,照亮了整個天地。

點亮了黑衣人那神光暗藏的眸子,眸光淩厲,仿佛有劍意呼之欲出。

輕笑聲從黑暗之中傳來。

一個讓黑衣人覺得熟悉的聲音響起:

“事到如今,尚且還有如此的眼神,果然不愧是你啊。”

人影從樹叢之中走出。

他隨手提著一把長劍,早就已經適應了黑暗的雙眼,並不難看出對方的容貌。

萬藏心!

黑衣人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隻是越發的森冷了下來。

萬藏心卻笑了:“看到我,便沒有絲毫震驚之色?”

“不如都出來?”

黑衣人的聲音平淡,便如同古井之中的水,不見絲毫波瀾。

深沉清冷,觸之冰寒。

“你配嗎?”

麵前的萬藏心卻隻是冷冷一笑:“蘇陌的武功有多高,幽泉教的三大令主,用性命告訴了所有人。

“你吃他一劍不死,到了現在也不過是強弩之末。

“我一人殺你……足矣。”

黑衣人靜靜的看了他兩眼,長劍伴隨著嘩啦啦的聲響,一點點的被他從劍鞘之中拔了出來。

劍刃每出鞘一寸,劍氣便強盛一分!

對麵的萬藏心雖然嘴上輕蔑,然而伴隨著黑衣人劍刃出鞘,眉宇之間也逐漸的滿是凝重之色。

忽然,他輕聲開口:

“我忽然覺得,就我一個人對付你,未免有點看不起你!”

“……就你廢話多。”

說話的不是黑衣人,而是另外一個人。

這人從另外一個方向走出,聲音和容貌跟第一個萬藏心一模一樣,也是隨手提著長劍,靜靜的看著黑衣人。

第二個萬藏心。

可這還沒有結束……

人影湧動,這小小的樹林之間,走出了足足十個人。

將黑衣人徹底圍繞在中間。

他們每一個,都是萬藏心!

然而,他們每一個,其實也都不是。

黑衣人靜靜的看著這十個萬藏心。

一模一樣的容貌,一模一樣的身高,穿著一樣的衣服,拿著一樣的劍。

便如同是一個模子之中,硬生生刻出來的一般,分毫不差。

黑衣人的眸子仍舊平靜。

隻是雙眼隱隱有些追憶之色:

“幽泉教有二部三旗六令,其中有奪舍一令,非同凡響。

“觀人,畫人,取而代之。

“隻是那個人從很久之前開始,就對他們這奪舍之法,嗤之以鼻……

“因為,他有更好的法子。

“我曾經問過他,那是什麽法子?

“他跟我說了八個字。”

話說到這裏,他看向了在場的十位萬藏心:

“剝皮製衣,人皮把戲!

“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

“隻是,那會的我,卻是萬萬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然會將這把戲,用在了我的身上。”

“萬藏心!”

十個萬藏心各自伸手放在了劍柄之上,冷冷開口:

“時至今日,你非死不可!

“你若是不死,我們所有人,都不會心安……”

“是啊。”

黑衣人輕輕一笑:“你們依托我而存在,我若是死了,你們就可以弄假成真。

“而實際上,我也是死過一次的啊。”

“既然死過,何妨再死一次?”

一人口中說話,長劍一轉,驟然出手,就聽到嗡嗡嗡的聲音響起,劍氣於地麵之上畫出一條細線,直奔黑衣人而去。

卻見到那黑衣人長劍都未曾出鞘,隻是單腳在地麵之上輕輕一頓。

那帶著淩冽劍鋒,一路奔向萬藏心的劍氣隨著這一跺腳的功夫,竟驟然折返。

回來的速度,卻遠非去時可比。

出手之人臉色一變,還未來得及作勢,那劍氣已經在他身上一掃而過。

他眉目呆滯,整個人霎時間一分為二。

餘者瞳孔頓時收縮,再看那黑衣人,眸子裏已經隱隱帶著驚懼之色。

而黑衣人忽然劇烈咳嗽,嘴角似乎有鮮血湧出,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捂住嘴角,卻又強裝鎮定的站了起來。

“天泉洗心劍……不是這麽用的。”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諸位的天泉洗心劍,得自於我,今日……便讓我送你們一程好了。”

“哈哈哈哈!”

“桀桀桀桀!”

便在他即將出手的時刻,一陣陣詭譎的笑聲忽然從四麵八方而來。

那餘下的九個萬藏心忽然臉色微微一變:“是他們!”

“他們竟然也來了?”

彼此麵麵相覷的功夫,站在人群最中間的那黑衣人,眉頭卻是揚了起來。

沉吟之間,他的口中吐出了四個字:

“五鬼天羅!

“你們……還敢來見我!?”

“你是一個……”

“將死之人……”

“我等有何……”

“不敢見你?”

“沒錯!”

五個聲音從五個不同的方向傳來,然而一句話未曾說完,那聲音來處就已經改變。

一時之間,這五個聲音仿佛是從四麵八方傳來的一般。

圍圍繞繞,根本無法聽清楚他們到底是從何而來。

黑衣人的眸子裏閃過一抹深沉之色:

“好……你們能來,好得很啊!

“拜你們的五鬼天魔氣所賜,在下幾次險死還生。

“若非有幸得異人相助,得脫大難……

“今日還真的沒有機會,與諸位‘好友’重逢了!”

“僥幸不死……”

“為何不走……”

“如今又來……”

“自尋死路!”

“有病?”

黑衣人眉目輕輕抬起,就見到五個影子,圍繞在九個萬藏心的身後,不斷滴溜溜的打轉。

他們的身影絕不停留在某一處。

時而在樹上,時而蹲在地上,時而貼在某人的後背上,時而便如同是風中的殘影,被風推著走。

當真便如同是五個鬼影,飄忽不定,難以揣測。

“莫要與其廢話,先殺了再說!”

當中一個萬藏心舉起長劍,正要上前,忽然身形一滯,在他的背後,已經貼上了一個女人。

女人披頭散發,一身白衣,看不清楚容貌。

跟這個萬藏心背靠背,那萬藏心的臉色卻驟然大變:

“付骨之影!?你要做什麽?”

“借你一用……”

那女人的聲音桀桀古怪,四個字落下之後,驟然飛身而起。

卻不是奔著那黑衣人去的。

長劍所指,氣勁飛騰,直接深入樹叢之中。

“嗯?”

樹叢之中驟然傳出一個聲音,緊跟著便是罡風飛揚。

先是將那飛騰而至的劍氣打的支離破碎。

緊跟著一個血色拳頭的虛影倏然飛出,眨眼就已經到了那萬藏心的跟前。

那萬藏心瞳孔猛然收縮,而就在此時,他身後的人影卻飄然而去。

身體的控製權刹那間恢複,當即橫劍當場,想要阻攔這拳影的襲殺。

然而這一拳卻又遠遠出乎了他的預料。

本以為這拳勁剛猛,自己以內力抵禦,縱然無法盡數消散,也可以借力後撤。

卻想不到,長劍之前竟然空無一物。

血色的影子刹那間將他整個人直接籠罩在了其中。

尚未醒悟究竟發生了什麽,他的臉色就駭然慘變。

淒厲的慘叫聲傳出的刹那,整個人的身體也在劇烈顫抖。

哢嚓哢嚓!

伴隨著古怪聲響傳出,他周身數處出現了塌陷,便如同是被拳頭擊中。

更又有部分身體幹癟,氣血被牽引而出,成為枯敗肢體。

他又驚又怒,隻覺得的這血色的拳影之中,處處都是拳風,四麵八方而來,根本無從抵抗。

好在那血色的拳頭虛影,隻是一掃而過。

失去這力道支撐,他整個人也從半空之中跌落下來。

可不等鬆一口氣,就見到一隻手從黑暗之中探出,一把抓住了他的咽喉。

抬眼所見,卻是一個莽漢。

穿著一套黑色勁裝,兩膀子露在外麵,露出了強壯到了極致的臂膀。

他此時抓著手裏的這個萬藏心,又看了看眼前其他八個萬藏心,一時之間倒是有些驚喜,回頭喊道:

“這麽多,我吃一個沒事吧?”

“我勸你住口的好。”

一個平平無奇的男子,從他身後的樹叢之中走出,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那個萬藏心,輕輕搖頭:

“人皮把戲,哪裏這麽容易入口。

“你吃的,往往是不知道死去多久之人的人皮。

“聽我的話,不要亂吃,容易壞肚子。”

“掃興。”

那莽漢子聞言,手上驟然用力,就聽到哢嚓一聲響,他手裏那個萬藏心的脖子頓時被他捏碎。

甩手將屍體扔到一邊,目光卻又落在了那五個不斷移動的身影之上,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

“五鬼天羅啊,我這輩子還沒有吃過鬼。”

“他們是人,不是鬼。”

旁邊的男子隻好給他解釋:“他們故意這般移動,不過是為了故弄玄虛而已。

“旁人看他們這飄飄忽忽的模樣,雖然明知道他們不是鬼,卻也難免心裏打怵。

“可還記得教主曾經教導過咱們,臨敵須放膽,揮手打無常。

“臨陣對敵的時候,須得放開膽子去打,就算對麵站著的是黑白無常,心中也不可存了怯懦之想。

“倘若真的是鬼,無非再殺一次而已。”

“還能再吃一次!”

旁邊的莽漢子,對此十分執著。

平平無奇的男子輕輕搖頭,看向了麵前的這場麵,隻是表情卻略微古怪:

“天衢論劍……萬藏心,如此看來,確實是夜君的把戲了嗎?

“五鬼天羅,我且問你們,夜君如今何在?”

“我道是誰……”

“狗屁三旗……”

“敢問君上……”

“不知死活。”

“快滾!”

五鬼天羅身影重重幻化,整個林地之間,殺氣森森。

然而那平平無奇的男子對此卻是視若無睹,隻是忽然看向了那黑衣人:

“你又是誰?”

黑衣人嗬的一笑:“今天晚上,倒是熱鬧……至於我是誰?”

他看了眼前餘下的八個萬藏心一眼:“我不就是他們嗎?”

“……”

那平平無奇的男子眉頭微微皺起,忽然臉色一變,猛然看向了天衢城方向,卻忽然一伸手拉了一把身邊的莽漢子:

“走!”

“為何?”

那莽漢子聞言頓時有些不願意了:“至少抓一個路上吃啊!”

然而這平平無奇的男子,伸手抓去招式看似尋常,卻又偏偏一把就扣住了那漢子的肩膀。

碩大的體型在他手中宛如無物一般,腳尖一點就已經竄入了樹叢之中。

“留下!!!”

五鬼天羅顧不上一人一句的把戲,身影重重分各路衝向了這兩個人,想要將他們留在這樹林之中。

卻見到那黑衣人忽然出劍。

天泉洗心劍的恢弘劍氣從天而降,將五鬼之中的二鬼留在了當場。

緊跟著飛身而至,長劍一抖,已經刺向了一鬼的咽喉。

“你!”

餘下的二鬼大吃一驚。

一則是沒有想到,自己五個人的身法會被這黑衣人看的如此透徹,劍出截斷的,正是他們的必經之路。

二則卻是另外一個原因……

他們所修行的正是五鬼天魔氣。

不過卻是先有五鬼天魔氣,後有他們五鬼天羅。

五個人合練此功,方才能夠施展其中奧妙。

自從他們出道以來,從來對敵都是五人聯手,隻因為分散開來的話,他們的功夫就會大打折扣。

僅僅隻憑借那三個人的武功,恐怕攔不下三旗令中的兩個高手。

可他們卻又不能不追,隻因為這裏麵關係一件更加緊要的事情。

無論如何,不能放任不管。

故此哪怕是五鬼分開,也得奮力一搏!

此時這兩個人被黑衣人攔下,可謂是又氣又急,施展渾身解數想要闖破阻攔。

然而那黑衣人如何能容?

劍氣恢弘之間,卻是把他們給攔的死死的。

“你這是作死!!!”

兩個五鬼天羅怒吼一聲:“還不出手?”

刷刷刷!!

餘下的八個萬藏心同時出手。

八把長劍,從八處襲來,分別籠罩這黑衣人的周身穴道。

卻見到那黑衣人隻是身形一轉,淩空而起,手中長劍橫掃八方,卻又有各自的招式變化在其中。

恢弘劍光爆發而出,首當其衝的兩個萬藏心眨眼就已經被這劍氣劈成了兩半。

順勢則又給了那二鬼一人一劍。

“這不對!”

餘下的六個萬藏心眼見這黑衣人劍法厲害,氣勁強盛,忽然回過神來:

“他不是身受重傷了嗎?”

“哈哈哈哈!!”

黑衣人卻是哈哈大笑,劍氣飛縱之間,殺入了人群之中。

一刹那,周遭的地麵和樹木卻是倒了大黴。

天泉洗心劍大氣磅礴,恢弘瑰麗,劍氣蔓延,橫掃八方。

此時此刻,七個施展這劍法的人在這一處打了起來,隻打的地麵顫抖,樹木橫飛,幾近於天地變色。

五鬼天羅之中的二鬼此時卻是明白,再想要追上去,已經絕無可能。

索性打起精神,跟這黑衣人鬥在了一起。

哢嚓一聲驚雷,瓢潑的大雨終究是轟然落下。

伴隨著雨落,六個萬藏心的身法也各自展開,宛如黑夜之中的一道道陰影徘徊。

倏然而出的殺招,淩冽至極,招招式式取人性命。

然而他們修煉的是天泉洗心劍,這劍法厲害,但是一招一式都在那黑衣人眼中洞若觀火。

長劍往往尋隙而至,驟然一展,便已經在對方的身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若非是有人出手解圍脫困,那個萬藏心當場便已經該死去了。

倘若是單打獨鬥,黑衣人的武功遠遠高於他們。

然而此時此刻,卻隻是落到了一個纏鬥不休的境地。

驟然,兩把長劍淩空而至,從半空之中襲殺而來。

黑衣人忽然抬頭,豎起劍指,單掌一翻:“死!”

話音落下,那兩個人隻覺得手中長劍驟然不聽使喚,劍鋒自動調轉,直奔他們的咽喉而去。

一愣之間,隻好在半空之中接連翻滾,嚐試卸掉劍身之上的力道。

那黑衣人至此卻看都不看他們一眼,轉過身來探掌一探,食中二指並起為劍,牽引之間,正要殺來的一個萬藏心,忽然手中長劍飛出。

於半空之中轉了個圈,猛然分心就刺。

那人驚呼一聲,轉身想跑,卻已經來不及了,長劍貫穿心口,將其直接釘死在了地上。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兩隻手掌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黑衣人的身側。

一左一右印在了他的後腰上。

五鬼天魔氣悍然湧入,黑衣人臉色一沉,周身微微一抖,內力激**!

就聽到碰碰兩聲悶響,三者已經驟然分開。

黑衣人猛然回身,長劍揮灑劍光。

二鬼口中發出了兩聲怪笑,手中各自有黑氣凝聚而起,同時舉手硬接。

轟轟轟!!!!

接連的炸響傳來,二鬼的身形頓時倒飛而去,口噴鮮血。

那黑衣人卻未曾後退半步,隻因為身後又有兩把長劍襲來。

他探臂一展,恰到好處的將這兩把長劍夾在了腋下,手中長劍橫斬。

嗡的一聲響,一縷劍氣從那兩個萬藏心的脖頸之處驟然掃過,幾乎將雨幕橫向切開。

兩個頭顱當即衝天而起,血光大放!

卻隻聽到哈哈一聲狂笑:

“萬藏心,你也是強弩之末了吧!

“否則的話,你那天泉劍法之中的高招,劍中之君,如何能夠放著不用?反而用腋下夾劍,再添新傷?”

“沒錯,你的劍法輕重緩急,殺人何至於爆發如此氣勁?是不是已經拿捏不住劍中輕重了?

“料想也是,那天泉洗心劍何等高明,貿然使用豈能不付出一些代價?”

這一戰打到這裏,餘下的五個萬藏心各自身上掛彩,眸光之中都隱隱有些畏懼之色。

二鬼開口說的這番話,卻是讓他們精神一震。

卻隻聽到那黑衣人冷冷一笑:“我餘下內力確實不多,不過殺你們……足矣!”

“大言不慚!”

又有聲音傳來,就見到三個鬼影飛身而至。

他們三個本是去攔截那兩個幽泉教的旗令,此時無功而返,身上也多少添了些傷勢。

可此時氣勢卻是不減分毫:

“明年的今日,便是你萬藏心的忌日!!”

五鬼天羅重聚,讓在場眾人頓時振奮。

可就在此時,一個聲音遠遠傳來,送入他們的耳中,讓他們的身形都為之一僵:

“我看不然。”

眾人同時回頭,就見到一個身形由遠而近,眨眼就已經到了跟前。

他瞥了一眼那黑衣人,嘴角抽了抽:

“又弄了一身的傷……你是打算在疤臉怪客這個身份上,深挖一下嗎?”

“蘇陌!?”

黑衣人抬頭,忽然一笑:“你怎麽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