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天衢城的時候,已經臨近傍晚。

隨著夜幕逐漸降臨,客棧的大堂裏也越發的熱鬧了起來。

人一多,討論的東西也就五花八門。

所以說,客棧,茶樓,都是最容易打探到江湖消息的地方。

蘇陌一行人靜靜地坐在這裏,隨意吃了點東西,就聽到了不少關於天衢城,萬藏心,還有柳隨風的消息。

萬藏心這邊不用說了,掌櫃的之前說過,他已經到了天衢城。

正在朋來客棧歇腳。

每一日上門拜訪的都有不少人。

不過他為了應付天衢論劍,這一段時間並不見外人。

隻是包了一個小院子,每日裏養神靜氣,等待大戰來臨。

柳隨風距離天衢城大概還有幾天的路程,在這之前,他剛剛去了一趟靜禪寺。

隻不過這一戰沒有打起來。

靜禪寺的和尚不願意隨意接受挑戰,柳隨風去了之後,人家說不打,他抹頭就走。

他雖然試劍七大派,想要領教七大派的武功。

但這東西從來都是講究你情我願。

我來找你切磋,你不願意,那我就走唄,沒什麽可說的。

如果說是孤家寡人,崛起於江湖,旁人挑戰,你不應戰,可能還得被人說你膽小怯戰,名不副實。

可靜禪寺,早就已經不需要通過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實力了。

東城七大門派,響當當的招牌掛在這裏,誰也不敢說他們是膽小怯戰,隻能說出家人慈悲為懷,不願意妄動刀兵。

而靜禪寺之行,就是柳隨風試劍七大派的最後一站了。

此後他已經朝著天衢城進發,按照時間和路程來看,至少還得有三天的時間才能抵達。

隻不過,所有人都知道,他越是靠近天衢城,遇到的阻攔也就越多。

天衢城內的地下賭坊,早就已經開設了不知道多少盤口,想要借此大賺特賺一筆。

萬藏心安然無恙的抵達了天衢城,已經難以再做計較。

如今壓萬藏心贏的,就希望自己的贏麵能夠更大一點。

有些人認為,這天衢論劍,若是柳隨風死了,那自然就是萬藏心不戰而勝。

但是也有人希望,柳隨風能夠身受重傷,讓萬藏心的勝麵能更大一些。

這樣一來,至少麵子上好看點。

總而言之,這裏麵的心機動作,絕對少不了。

從客棧裏聽到消息,已經有不少人前往柳隨風的畢竟之路上埋伏。

就等著柳隨風過來的時候,用點手段。

當然,也有人已經去埋伏要埋伏柳隨風的這幫人……

他們是壓柳隨風贏的,自然不能讓柳隨風有絲毫損傷,恨不能一路鞍前馬後的好好保護這位財神爺呢。

總而言之,天衢論劍尚未開始,但早就已經風起雲湧了。

而這諸多消息之中,最讓蘇陌在意的,卻沒有聽到半點。

蛟龍會水寨,跟紅雲大師一別至今,光是知道這位大和尚到了東城魔教的地頭。

甚至被人懷疑,極樂天宮失蹤的副宮主古碧鳶是被他給抓走了。

可關於這方麵的事情,卻根本就沒人討論。

也不知道這老和尚,現在又如何了?

……

……

夜半時分,白日裏的喧囂盡數歸於沉寂。

這座蒼莽古樸的大城之中,除了幾處仍舊亮著紅粉燈籠的建築之外,其他的都已經安歇了下來。

蘇陌沒睡,而是坐在床頭打坐。

時間匆匆流過,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倏然睜開了雙眼,看向了屋頂。

屋頂之上有腳步聲眨眼遠去。

他想了一下,索性重新閉上了眼睛。

結果未曾打坐片刻,又有腳步聲匆匆而過。

蘇陌一時無言,這天衢城內風起雲湧,整個城池都睡了,結果這些江湖人卻各個難以入眠。

不睡覺也就算了,你們去煙花柳巷消耗多餘的精力也好啊,閑著沒事跑到人家屋頂亂跑什麽?

蘇陌搖了搖頭,還是不想理會,正要閉眼繼續打坐。

就聽到噔噔噔……

這一次的這位有點過分了。

輕功方麵著實是差了點意思,屋頂都讓對方踩的劈裏啪啦直響。

正可謂是可忍孰不可忍!

蘇陌眉頭微微蹙起,隨手一拂,窗戶就已經打開,再一閃身的功夫,就已經到了屋頂上。

他倒是想看看,這半夜的這幫人不睡覺是打算去幹什麽?

結果人剛到屋頂,就見到一人匆匆而至,到了他的麵前。

看他出來,頓時一樂:“你也忍不住了?”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魏紫衣。

她跟蘇陌一樣,本是在房間裏好好休息,結果頭頂上劈裏啪啦的接連幾次聲響傳來。

這好端端的一個屋頂,都被這幫人給當成城門來踩。

這誰能扛得住?

索性就打算出來看看這幫人要去幹什麽。

結果出來沒走兩步,就看到了蘇陌。

兩個人合作一處,也未曾多做交談,就飛身而起。

吊著那幫人的蹤影跟了上去。

結果發現這幫人的目的地,距離他們所住的客棧並不遠,隻隔了三條街。

蘇陌和魏紫衣對視一眼,沒有靠近,隻是遠遠的站在一處建築之上冷眼旁觀。

他們並不打算招惹是非,充其量也就是看看熱鬧。

魏紫衣則拽了拽蘇陌的袖子,指了一個方向。

蘇陌看去,那正是掛在建築之上的幌子,上麵寫著四個大字:朋來客棧!

“這幫人果然是來找萬藏心麻煩的。”

蘇陌並沒有絲毫意外。

柳隨風來天衢城,這一路走的頗為艱難。

萬藏心又豈能在這天衢城內安枕無憂?

這一番已經被挑起的風雨,在那天衢論劍開始之前,無論是誰也不能平息下來。

縱然是天衢論劍之後,也未必就會平靜。

而此時此刻,已經有人到了那小院的屋頂上,偷偷摸摸的從懷中取出了一卷線。

扯出了一個線頭之後,一點點順著瓦片縫隙往下送。

這人倒是極有耐心,不僅僅有耐心,手也穩,約莫著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之後,他方才停住了手。

然後一手不動,另外一隻手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瓷瓶和一根麥稈。

將麥稈送入口中,拿著瓷瓶的那隻手,兩根手指頭一挑,就已經將封口夾在了兩指之間。

麥稈送入瓷瓶裏,稍微一頓,便已經吸入了大半個麥稈的容量。

取出之後,麥稈又點在那絲線上,一點點的往外送。

瓷瓶之中的毒液,便沿著那條線往下走。

這是一種江湖上慣用的下毒之法。

絲線的另外一頭往往會接近茶杯,或者是茶壺口。

倘若其人武功高強,或者是輕功高明至極,在目標未曾察覺的情況下,這毒也就神不知鬼不覺的下到茶杯裏了。

一口喝下,結果也就不言而喻。

現如今這下毒之人便是如此,想要偷偷摸摸給房間裏的人下毒。

而周圍潛藏之人則在等候,看看這人到底能不能得手……

可就在此時,一直眉目平靜,幾近於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顧杆中毒的這位,不知道怎麽的,忽然兩眼一翻,臉上霎時浮現出一股黑氣。

未等做聲,便已經是一個翻身,從屋頂上跌落下來。

人在半空中往下掉的這個過程裏,四肢就已經全部僵硬,顯然已經死了。

魏紫衣和蘇陌兩個人遠遠看著,見到這一幕,魏紫衣有些詫異:

“這是怎麽了?”

她的武功雖然不錯,目力也算非凡,可是卻看不清楚這其中的細節。

蘇陌則笑了笑:

“他沒想到,這個時間萬藏心竟然還沒睡。不僅僅沒睡,這人順著絲線下毒,被那萬藏心以內力驅回。

“他口中銜著那麥稈,看似危險,實則謹慎,半點也未曾入口。

“可是萬藏心內力將這毒送回來的時候,順勢就進了他的肚子裏。

“自己下那見血封喉的劇毒,轉眼之間就被他自己給消受了。”

“哦?”

魏紫衣眉頭一揚:“如此看來,這萬藏心的內力倒是不凡。如何高明姑且不提,至少這份如臂使指的本事,卻是不錯!”

“嗯。”

蘇陌點了點頭,看了看遠處:“今夜來找事的都在這裏了,再有的便是在遠處圍觀,未曾踏上前來的。

“咱們算是有福了,天衢論劍沒到,便先能對天泉洗心劍一睹為快了。”

果然,隨著蘇陌話音落下,便聽到那院落之中傳來了一聲輕笑:

“諸位江湖同道聯袂而至,萬藏心深感榮幸。

“如今正備下薄酒清茶,請諸君共飲一番如何?”

蘇陌和魏紫衣聽到這個聲音,同時眉頭一揚。

這聲音,他們聽到過!

沿河之上,水寨結盟,戚少鳴踏浪而來,被蘇陌打傷。

而那會從天而降一個蒙麵人,施展絕頂輕功將戚少鳴抓了就跑。

此人的聲音,卻是跟現如今的萬藏心一般無二。

“他……”

魏紫衣看了蘇陌一眼。

蘇陌輕輕的擺了擺手,讓她稍安勿躁。

魏紫衣眉頭一揚:“果然是他?”

“果然?”

蘇陌眉頭一揚,看向了魏紫衣:“魏大小姐對此人的身份,早有預料?”

“我又不是傻的……”

魏紫衣撇了撇嘴,她終究不是尋常人家的大小姐。

固然現在本性暴露,最初立的人設,已經四散崩碎了。

可她終究還是那落鳳盟的第八盟主。

心有城府,胸有溝壑。

實則觀星坪上,楚秋雨說萬藏心進入東城之後,做了三件大事那會。

魏紫衣就已經對此有過猜測了。

萬藏心做的三件大事都是什麽?

第一件事,揪出了華陽門中的魔教妖人。

第二件事,平息了兩個門派之間的鬥爭。

第三件事,輾轉數百裏除魔天地間。

當時楚秋雨說完這三件事情的時候,魏紫衣腦海之中唯一能夠想到的一個可能就是……

萬藏心在造勢!

這份痕跡簡直不要太過於明顯了。

雖然不清楚,他到底是如何知道華陽門中會有一個永夜穀的內奸。

也不知道那兩家門派為什麽會起爭鬥,更不知道最後那除魔的前後細節。

但是……一個人突然之間,在短時間內遭遇了這三件大事。

總是會讓人產生一些聯想的。

可魏紫衣聯想的更多……

因為萬藏心遭遇的第二件事情,其實跟河岸之上,水寨結盟那件事情,有異曲同工之妙。

沿河地帶本就太平多年,突如其來的一場結盟,根本毫無來由。

而沿河大賊又有誰能不清楚,貿然結盟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當時魏紫衣未曾想太多,可後來觀星坪上聽楚秋雨說完這件事情之後,她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

結盟是假,製造衝突是真!

實則萬藏心原本真正的目的,隻是想要借著這結盟之事,去扮演一個和事老的角色。

便是蘇陌當夜所處的那個位置。

如此一來,蛟龍會,紅葉幫,玄龍水寨……等等,沿河之上的各大水寨,誰都得賣他一個人情。

而魏紫衣當日之所以沒有將這個猜測說出來。

隻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對方能夠憑借一己之力,攪動河上風雨。

更能驅使水中閻羅戚少鳴這樣的高手。

又何必去要沿河之上那些當家的情麵?

這裏麵有些事情,說不通……

這一點,哪怕是現如今聽到了這萬藏心的聲音之後,也還是有些地方是說不通的。

他這一番忙碌至此,到底是為了什麽?

僅僅隻是為了造勢?

除此之外,他又憑什麽能夠驅使戚少鳴那樣的高手?

心頭念頭滾動之間,卻見到蘇陌的表情更是沒有絲毫波瀾。

不禁輕輕一跳:“你不會……已經有所成算了吧?”

蘇陌看了魏紫衣一眼,正要說話,就見到那群人忽然衝進了院落之中。

有人開口怒喝:

“萬藏心,聰明的話,最好直接跟咱們走一趟,否則的話,你這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可未必知道江湖險惡!”

“沒錯,咱們這夥人對於你們所謂的天衢論劍全然不感興趣,隻要你跟咱們走一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這話說得,卻是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

萬藏心更是灑然一笑,聲音從房間之內傳出:

“萬某人立於此地,本心隻是想要靜靜等待柳莊主抵達天衢城。

“卻沒未曾想,諸位夜夜相擾,實在是煩不勝煩。

“如今還要想要將萬某帶走?

“不過,此事並非不可為……”

聽他前麵言語,眾人麵上已經不免浮現殺氣。

隻是聽到最後,卻又覺得峰回路轉。

當即有人不免開口詢問:

“你怎麽才肯跟咱們走一趟?”

“不難不難。”

萬藏心笑著說道:“隻需問過我手中之劍,倘若我的劍答應,那我就答應。”

“……那你可曾問過?”

說話之人臉色鐵青。

“自然是問過了。”

“如何?”

“它不答應。”

四個字落下的刹那,就聽到嘩啦嘩啦的聲音成片響起。

整個房間之中的所有窗戶和門戶,全部打開。

瑰麗至極的劍氣破風而至,驟然卷起,便已經是驚天之瀾!

幾個莽漢首當其衝,尚未來得及拔出兵器,便已經倒在了劍鋒之下。

更有人嚐試一躍而起,從半空之中襲殺而來。

可是那鋒芒驟然上挑,斜刺裏將那人直接從半空之中,一分為二,唯獨兩節斜斜被切開的屍身,分兩路落地。

這劍光瑰麗,卻又鋒芒淩冽,不過眨眼之間,圍繞在這院落周圍的人,就已經死了大半。

萬藏心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石破天驚!

蘇陌見此都不禁眉頭輕輕揚起。

柳隨風說萬藏心不足為慮,如今看來……卻也未必。

眼看著餘下之人,各自都嚇得肝膽俱裂,四散逃離,蘇陌輕輕搖頭,看了魏紫衣一眼:

“熱鬧看完了,咱們走吧。”

魏紫衣則是眉頭輕輕皺起:“好漂亮的劍法。”

“沿河之上,掀起十餘丈劍氣。

“如今這一劍的瑰麗,卻也在預料之中。”

蘇陌一邊說話,一邊領著魏紫衣往客棧方向走。

可尚未抵達客棧,一股淩冽至極的劍氣卻從身後傳來,如芒刺在背。

蘇陌和魏紫衣當即定住腳步,驀然回首。

此時此刻雖然距離已經遠了,然而那鋒芒呈現之所,正是萬藏心的院落之中。

是誰!?

兩人眸光皆有驚疑,當即飛身而起。

片刻之間就已經重新抵達了那院落跟前,這一次,院落之中萬籟俱靜。

而萬藏心先前所在的那個院落的屋頂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正破開了一個碩大的窟窿。

幾個人影正奔著西方而去。

蘇陌和魏紫衣沉吟之間,索性追了上去。

這幾個人影卻不是方才找事的那幾個,而是一直暗中窺探,關心萬藏心安危的。

蘇陌和魏紫衣裝作自己也是壓萬藏心贏得人之後,立刻取得了他們的信任。

知道剛才他們兩個走了之後,又有一人殺到了萬藏心的房間之內。

他們這些人在外麵看著,本來不以為意。

卻沒想到這兩個人對轟一招,竟然有撕裂天雲一般的劍氣,直接破開了屋頂。

緊跟著萬藏心就從那屋頂的破洞之中鑽了出來,飛奔而去。

其後一個黑衣蒙麵的劍客緊隨其後的追了上去。

正是一路向西。

知道了這些內容之後,蘇陌和魏紫衣當即施展輕功,加快了腳步。

倏然之間,就已經將天衢城給甩在了身後。

奔行數十裏,卻正是到了一處密林之前。

蘇陌和魏紫衣的腳步猛然停下。

那密林之前的一顆樹上,正有一人被釘死在了當場。

觀其形容樣貌,卻跟當日,那些殺光了招娣全村的西陲凶徒,手中所持的那副畫像,一般無二!

他正是萬藏心……

可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