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驟然見麵,隨意交代了兩句客套話,竟然就直接動上了手。

這一刹那,哪怕是蘇陌都有些愕然了。

按照傳統來說,開打之前不應該先說說清楚,自己姓甚名誰,一生經曆多少場戰鬥,幾勝幾敗?

其後再說說自己的寶劍是什麽來曆。

劍長幾尺幾寸,由什麽人打造,打造出來之後,又經曆了哪些變故?

什麽劍出之時的天地異象,地動山搖什麽的?

如此方才能夠增加自己的逼格,以及這一場戰鬥的含金量嗎?

怎麽這兩位說動手就動手。

而三宮主驟然出手直接便是這亂世飛星!

可以說,不動手則以,一動手便是絕招。

這一招在三宮主的手中施展出來,卻又跟魏紫衣不可同日而語。

蘇陌先前於觀星坪上,說魏紫衣這一招亂世飛星,其實是九虛一實。

其後甚至說她全然是徒有其表,拿來唬人的。

這話自然不是真話。

武功根底蘇陌就算是真的看清楚了,也不可能說的這麽明白。

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楚秋雨自然是值得信任的,但縱然是值得信任的人,她身邊的人也未必全都可信。

縱然是她身邊得人也全都可信,卻也不能保證,在無意的情況下,會不會將這話傳出去。

一旦傳揚出去,旁人便會知道。

玄機穀內一劍斬三令的蘇陌,金口斷言魏紫衣的亂世飛星徒有其表。

那今後魏紫衣行走江湖,真的遇到了對手,對她這一招視若無睹,反而搶占先機,最後害了她的性命。

而他這話說得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難辨,對手倘若信以為真,勢必會付出慘痛代價。

這也是為什麽,魏紫衣在聽到了蘇陌的點評之後,不僅僅不著惱,反而感謝蘇陌的原因。

楚秋雨也清楚其中玄機,這才沒有繼續追問。

實則魏紫衣的一招亂世飛星,已經深得其中三味。

所謂的九虛一實,是應該反過來聽的。

根本就是九實一虛,已經拿住了劍法之中的精要所在。

然而此時此刻,三宮主手中所施展出來的亂世飛星,卻是讓蘇陌也看不清楚,這一招之中到底藏了多少‘實’,多少‘虛’。

虛實變化之道,根本已經在她一念掌握之中,順遂心意,要虛得虛,要實得實。

見此,蘇陌也不禁佩服了起來。

這卻是比魏紫衣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倍。

此時此刻,便見到漫天劍舞,飛星連點,條條身影遮蔽當前,可謂是驚才絕豔。

在場眾多冷月宮弟子,都看的不禁嘩然一片。

忍不住都有些心頭激動。

隻覺得僅此一劍,柳隨風一劍入東城的神話,就要被打破了。

實則柳隨風麵對這一劍,也確實不敢冒進。

腳步緊守四方,手中長劍偶爾抬起,便聽到叮的一聲響。

然而道道劍影之中,他也無法徹底窺破所有的虛實變化,以至於有時候抬起長劍抵擋,卻隻有虛影掠空而過。

當其時,更有一抹劍痕出現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讓他的心頭不禁一凜。

卻是輕輕地出了口氣,一直橫在跟前的長劍,忽然放下,任憑劍尖斜指向下,全然不再防守。

這一刹那,漫天之中所有三宮主的虛影盡數有所變化。

下一刻,虛虛相接,最終於柳隨風跟前凝結為一。

舉劍,刺!!

嗡嗡嗡!!

亂世飛星之後,便是一招點星芒。

這一點,乃是將亂世飛星之中所有的劍氣凝聚到了一處。

這一劍出手,便是在虛空之中劃出了一道白痕。

星芒如晝,觸目生寒。

同時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柳隨風的劍出手了。

未曾見到絲毫的劍芒揚起,他出手的仿佛隻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劍。

然而這一劍,縱然是蘇陌都不禁看的瞳孔微微收縮。

隻覺得這一劍之中,柳隨風已經將天虹問心劍的所有道理,盡數融入其中。

叮!!

一聲輕響,兩柄長劍驟然相接。

卻是劍尖相觸,抵在了一起,發出的一聲明明應該微不可聞,卻又偏偏響徹所有人耳鼓的鳴音。

下一個瞬間,以此為核心,層層劍氣驟起波瀾。

地麵之上七橫八縱,劍氣交錯宛如蛛網一般密集。

煙塵刹那彌漫望月台,隱隱將其中兩個人的身影遮蔽,三宮主的眸子忽然呈現出了些許波瀾。

卻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

而在蘇陌的身後,也有一個人正在作勢。

卻是那位疤臉怪客。

這人身受重傷,痊愈之後腦子卻好像出了問題。

會去模仿身邊的人。

這會功夫,周圍的人全都沒有動彈的,他隻能看著場中兩人的拚鬥。

亂世飛星劍招太快,他模仿不來。

便索性模仿起了柳隨風。

他並起兩指,以手做劍,抬手點出,赫然便是天虹問心劍中,柳隨風方才所施展的這一招。

他模範起來,竟然是分毫不差。

隻是到了此時,他的手不知道為何,忽然停頓了下來。

便仿佛是這兩指之間,竟然有千鈞之重一般,他隻能慢慢的往前送。

但隨著這一‘劍’送出,他的表情忽然出現了變化。

變化極其複雜,痛恨,失落,喜悅,迷茫,無奈,孤寂……種種情緒濃縮在了一處,卻又時時變化波瀾起伏。

最終他這一指總算是點了出去。

隻是點出去之後,他的雙眼複歸迷茫。

迷茫隻是一瞬,下一刻又變成了空洞。

而就在這個功夫,場中劍影驟然衝天而起。

三宮主終究是三宮主,柳隨風這一劍固然已經得了精要之中的精要,天虹問心劍更是又有長足的進步。

可三宮主並未如同先前那幾位一般,敗於這一劍之下。

劍鋒一轉,又有綿密劍氣層層而起。

兩人順勢騰身於半空之中,劍光縱橫揮灑虛空。

蘇陌看到這裏,方才眉頭輕輕一揚。

到了此時,柳隨風的劍法總算是回歸到了他所熟悉的領域之中。

方才他的那一劍,雖然舍去了一切的浮華,卻是精妙已經到了極致。

三宮主一劍點星芒,固然是厲害。

可實際上於心境之中卻是敗了半招。

現如今看來,柳隨風確實是又有長進,隻不過暫且隻是將這十六式天虹問心劍又凝聚出了一招,餘者仍舊如同先前一般。

這會劍光揮灑,兩人交鋒之中,卻是隱隱落入了下風。

雲九郢不愧是冷月宮內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人物。

十六歲領悟飛星劍法,一身所學更是早就已經融會貫通。

她倘若不是為情所困,自封於寒西樓二十年。

成就遠遠不是如今可以相比。

而此時此刻,隨著長劍爭鳴,兩人卻是從地上打到了半空,又從半空打到了屋頂。

劍招拆解,心機變化,可謂是每一招都在旁人的預料之外,每一劍都是別出機杼。

一時之間在場眾人無不看的目不轉睛。

蘇陌斜靠在椅子上,眸光在這兩人的長劍之上分別掃過。

半晌之後,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耳邊廂就傳來了小司徒的聲音:

“蘇總鏢頭可是看出玄機了?”

“嗯?”

蘇陌笑了笑:“小司徒武功不弱,料想是看出了什麽?”

“實不相瞞,這兩位武功高出我太多,而於劍法一道,我天資所限,卻是極少接觸。

“至此可謂是一無所得。”

小司徒輕輕搖頭:“蘇總鏢頭是劍法大家,正想要請教一二。”

蘇陌微微沉吟,這才開口說道:

“三宮主的劍法高明,內功更是深厚。

“其人破綻之處,隻在於二十年少有動武,實戰經驗略顯薄弱。

“相比之下,柳隨風的內力遠非其敵,故此以劍法斡旋,又有強大的實戰基礎作為根基,兩者如此方才鬥了一個旗鼓相當。”

“那蘇總鏢頭更看好誰?”

小司徒忍不住開口詢問。

不過問完之後也就後悔了,這地方是冷月宮,問這個不是將蘇陌架到了火上烤的嗎?

當即連忙改口:“我瞎問的,蘇總鏢頭不用在意。”

蘇陌一笑,並未放在心上,隻是偶爾抬頭,卻是眉頭微微皺起:

“倘若在這之前,我會說三宮主的武功在柳隨風之上。

“此戰必勝!

“然而現如今……”

蘇陌輕輕搖頭:“你可知道,這位一劍入東城,試劍七大派,鋒芒直指天衢城的,是一位什麽樣的人物嗎?”

“願聞其詳。”

蘇陌便將柳隨風的過去說了一遍。

天虹問心劍,屢戰屢敗,卻又屢敗屢戰。

柳隨風接連數次閉關,硬生生將這天虹問心劍改為了十六式。

自此西南縱橫,少有抗手。

縱然是憑借這劍鋒進入東城,與這位冷月宮百年一見的天才相比,也隻不過是略遜一籌罷了。

小司徒聽的是悠然神往,隻是聽完了之後卻忍不住問道:

“所以,蘇總鏢頭的意思是,這一戰這位柳隨風勝算更大?”

“必勝無疑……”

蘇陌輕聲一歎,他也是這會功夫方才算是看的明白了。

柳隨風試劍七大派,是因為他已經到了瓶頸。

天虹問心劍於他的掌中確實是又有變化,更加精進,隻可惜的是,到了此時,他想要繼續如同先前那般閉門造車,已經是絕無可能。

故此在接到了萬藏心的邀請之後,索性試劍七大派。

憑借七大派的高手,給他以戰養劍。

先前那一劍便是未盡全功,此時此刻隨著兩個人的招式遞進。

柳隨風已經逐漸拉回頹勢,更是於此交手之間,積蓄劍意。

隻等這劍意蓄滿,再出手必然是又有精進的一劍。

而這一劍……三宮主怕是萬難抵禦了。

事實便也如同蘇陌所預料的那般,隨著他話音落下,兩個人飛身之間已經重新回到了望月台上。

各自劍光揚起,三宮主雲九郢長劍一展,千百劍光宛如皎皎月光,高懸於天上,普照四方。

就見到柳隨風在這一刹那,索性閉上了雙眼。

閉上雙眼不是因為耳朵比眼睛更加敏銳,而是因為要做到心無旁騖,將這一戰所得盡數融會貫通。

驟然,他雙眸睜開,三宮主的劍氣已經到了跟前。

柳隨風則是長出了一口氣,劍光一點,下一瞬,他一步跨出,原地卻是留下了一個影子。

接連七步,劍走一線。

原地便是留下了七道身影。

七道身影撞進了那宛如月光揮灑一般的劍氣之中,便是披荊斬棘,要硬生生的將這月光劈成兩半。

而隨著他這一劍逐漸展開,三宮主掌中長劍卻是越發顫抖了起來。

以至於‘月光’揮灑,波瀾叢生。

她雙眼微微眯起,猛然一跺足,身形驟然一轉。

如皎月一般的劍光,紛紛凝聚在她的身邊,宛如長河流轉,隨著她掌中長劍再一次點出,宛若長河一般的劍氣,盡數纏繞在了她手中的長劍之上。

銳意鋒芒撕扯虛空,以至於劍氣蜂鳴不絕於耳。

也便是在此時,柳隨風的長劍正到了跟前。

而在他身後的六道虛影忽然一道接著一道的闖入了他的身上,七道身影乍然合一,柳隨風長劍光芒瞬時耀眼如星月!

嗡嗡嗡!!!

叮叮叮!!!

一刹那劍鳴如嘯,聲聲入耳。

尋常人聽到這劍鳴姑且也沒有什麽感覺。

然而三宮主卻隻覺得精神一陣恍惚。

昔年種種再度浮現眼前,本就已經搖搖欲墜,支離破碎的心境,再也難以維持。

轟然之間,盡數分崩離析。

而伴隨著心境徹底破碎,她掌中長劍就再也拿捏不住,裹挾其上的劍氣盡數消散,長劍翻滾跌落。

再抬頭,便看到了柳隨風長劍已經到了跟前。

她卻並無恐懼,反而心頭隱隱有些踏實和期許。

“獨留塵世二十載,回首韶華盡成空。

“蘇天陽……倘若我去陰間尋你,你還會如同過去那般,避我如蛇蠍嗎?

“我不求與你相守白頭,我隻想讓你……多看我一眼,一眼就好。”

她雙眸緊閉,隻覺得劍意已然入懷。

而此時此刻的柳隨風也回過神來,他沉浸於劍勢交錯,更沉迷於天虹問心劍再有突破。

一時不察之下,卻已經到了如此程度。

比武交手,固然有言在先,刀劍無眼,生死勿論。

可若是將這個當成借口理由,可以隨手斬殺人命,那卻又與魔頭何異?

然而此時此刻,縱然是想要收手,卻已經來不及了。

這一劍是他新悟所得,遠遠未到融會貫通如臂使指的境界,一時之間竟然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長劍即將刺入三宮主的心口。

同一個刹那,冷月宮弟子更是紛紛驚呼出聲。

可是相救更是萬萬不及。

魏紫衣更是下意識的飛身而動,想要去抓住這一劍,卻終究是鞭長莫及。

便在此時,一直端坐一旁的蘇陌,輕輕搖頭,右手之中早就已經將中指暗扣在了拇指之下。

見此情景,他抬起手來,虛空一彈。

不見嗡鳴,不聽聲響。

他彈出去的本就是一縷內力,屈指之間,隨著指頭落下,氣勁卻已經到了柳隨風的長劍之前。

崩!!

嗡!!!!

就見到柳隨風長劍驟然一震,如遭重擊。

劍刃頓時搖擺不休,嗡鳴四起。

劍勢更是鬥轉星移,偏向了一側。

他持劍向前,原地接連轉了六七個圈,方才算是將自己這一劍的餘韻,以及落在劍身之上的力道平息下來。

一時之間有些茫然,循著那力道襲來之處看去,就見到蘇陌已經站了起來,腳步一點就到了三宮主的跟前。

三宮主身形一軟,他順勢將其接住,看了柳隨風一眼:

“柳莊主,多有得罪。”

“感謝尚且不及。”

柳隨風聽他這麽說,方才鬆了口氣:“卻不知道你這又是什麽功夫?”

“小手段,叫個彈指神通。”

蘇陌一笑,又拿過了三宮主的手腕,眉頭微微皺起:“劍刃雖然未曾貫胸而過,可是劍氣已經入體。”

他的話剛說到這裏,就聽到嗆嗆嗆的劍鋒出鞘之聲。

冷月宮弟子各自手持長劍,對柳隨風怒目而視。

幾位長老跟魏紫衣則已經到了三宮主的跟前查看傷勢,卻見到三宮主咳嗽了一聲,輕輕搖頭:

“你們這是作甚?

“技不如人,還打算強留嗎?

“收劍入鞘,以禮相待,莫要讓人覺得我冷月宮……輸不起。”

眾弟子麵麵相覷,到底是點了點頭,將長劍收入鞘中。

柳隨風輕聲開口:“承讓。”

三宮主則看了蘇陌一眼,抓著他的手臂站了起來,看向了柳隨風:

“好劍法……我等你於天衢城中,跟那萬藏心一戰的結果。”

“好。”

柳隨風點了點頭。

蘇陌則看了三宮主一眼:“你沒事吧?”

“哼,我三歲學劍,十歲有成,十六歲於觀星坪上領悟飛星劍法……你當我這一身武功是白練的嗎?”

“……這麽說來,你沒事?”

蘇陌有些驚訝,劍氣入心,還能中氣十足,看起來似乎問題不大?

三宮主冷冷一哼,瞥了瞥蘇陌,繼而兩眼一翻,便已經整個倒在了蘇陌的懷裏,不省人事……

“……你好歹支撐兩個對時再昏啊。”

蘇陌連忙將她抱起,正要叫小司徒,小司徒這邊已經到了跟前。

眾人一陣手忙腳亂的帶著三宮主進冷月宮療傷。

誰也沒有注意到,人群之中,那滿身疤痕的疤臉怪客,正舉手作勢,其姿態正是柳隨風第二次出手的那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