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默認出季飛揚的那一刻,蘇陌就知道,今天遇到的這件事情相當不妙。

天門鏢局總鏢頭,天門飛刀季萬裏,因為一件鏢,結果慘死家中。

這件事情至今仍舊是一樁懸案。

其中內情,且不說旁人不知道,甚至聽說,就連天門鏢局之內的人,對此竟然也不甚了解。

而這種情況之下,季飛揚不好好在家裏給季萬裏守孝,閑著沒事跑到天刀門這頭……

他要做什麽?

先前他之所以躲避天刀門那些人,又有什麽內情?

另外……天刀門少有前往落鳳盟地界的,這一趟他們為什麽會跨河而去,前往落鳳盟?

眼前這一條是通往五方集的路,但是五方集再往北就是天刀門。

季飛揚這個時候,悄悄摸摸躲過了天刀門弟子的視線,走在這裏……他的目的地會是哪裏?

而這個途中截殺他的黑衣人,又是什麽來路?

有些事情其實不怕想不到,就怕想到了麻煩。

可蘇陌卻偏偏在認出季飛揚的一瞬間,就已經想了個七七八八。

雖然仍舊有未解之處,可是先前的經驗教訓卻告訴蘇陌……

未解之處,就不要去解了。

他這一趟主要是為了給萬鑫商號護送這一批貨,若是牽扯到了自身那自然不用多說,可既然沒有……那沒事摻和天門鏢局的事情,著實沒有道理。

因此,給了丹藥之後,算是稍微盡了江湖義氣,其他的卻一概不聞不問。

反而是趕緊帶著車隊離開。

這一路走來,雖然蘇陌沒有特意做什麽,但是路上跟人動手,規劃路線,決定住處等一切事情全都是蘇陌在做的,故此,雖然沒有在車隊之中展現什麽特別的威風。

但是這幫人對蘇陌卻是服氣的。

武功再高,江湖名頭再響。

對於護衛隊的人來說,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能夠帶著他們平安出來,再把他們平安的帶回去。

雖然吃的是刀頭舔血的飯,卻也沒人願意真的就隨便丟了性命。

故此,蘇陌不知不覺中,在這隊伍之中的威望已經達到了巔峰。

劉默則因為沉默寡言,不爭不搶,反而不如蘇陌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雖然見到了天門鏢局季飛揚,這幫人也都認識,但是當蘇陌說走的時候,他們卻是一個猶豫的都沒有。

此時此刻,劉默倒是反應了過來,抬眼看了看蘇陌,最後又閉上了嘴巴。

眸子裏有些愕然,卻也有些佩服。

隻是回頭看向季飛揚那邊的時候,眼神裏又流露出了幾許擔憂。

不過最後卻也隻是搖了搖頭,並未多說什麽。

一行人稍微加快速度,這稀稀拉拉的秋雨卻總是不停。

下雨之後路上濕滑,馬車承重又高,短時間還行時間長了終究是不方便的。

如此又走了近兩個時辰,有趟子手回來回稟,說是前麵有一處廟宇,可以暫時棲身避雨。

蘇陌探問了兩句:“什麽樣的廟宇?是好是破?”

“好的。”

趟子手連忙說道:“我看到還有商隊在其間避雨,寺廟內的知客僧給燒了熱茶驅寒。”

蘇陌點了點頭:“前頭帶路。”

說完之後,又對楊小雲和劉默說道:“吩咐一聲,一會去廟中避雨,謹言慎行,招子都放亮點。雨歇了之後,咱們立刻就走,絕不多留。”

兩個人都點了點頭,當即將這話傳了下去。

那趟子手前頭帶路,不過片刻的功夫,就已經在半山的地界看到了一處寺廟。

蘇陌等人趕著馬車到了跟前,果然看到了一些馬車停在邊上。

旁邊也有護衛在臨時搭建的棚子裏守著馬車,看到蘇陌等人到來之後,都是暗自戒備。

不過當瞥到了車上的鏢旗時,又有些麵麵相覷。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卻又不敢辨認。

蘇陌則掃了一眼那寺廟,不算太大,門庭之上懸掛匾額,上書三個大字:紅雲寺。

大門邊上,一個小和尚站在那裏,被秋雨夾帶的冷風喂的臉色蒼白。

不過看到蘇陌等人到了跟前之後,還是展開笑容走入了雨中:

“諸位施主,秋雨涼啊,快快進裏麵來避避雨吧,稍微給點香火錢算是孝敬佛祖。

“孝敬佛祖,總是會有福氣的。”

小和尚滿臉帶笑,縱然凍的直哆嗦,這笑容也未消減半點。

蘇陌聽的一愣一愣的,一時之間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看看這紅雲寺所處的地界,卻也知道,平日裏這寺廟內香火恐怕絕對不旺。

隻是這麽張嘴要錢,也不擔心惹怒了強人?

亦或者是這紅雲寺內,另有高手坐鎮?

心中想著,就隨口問道:“這不多的香火錢是多少啊?”

“一文錢就好,一人一文錢就好。”

小和尚頓時笑的見牙不見眼。

蘇陌頓時曬然,一人一文錢,這確實不至於讓人翻臉殺人。

尤其是這些商客,真遇到了點什麽情況,一人一文錢就能解決,那簡直不能更方便了。

蘇陌當即讓楊小雲給了錢,那小和尚點了好幾遍,確定無誤之後,這才連忙笑著說道:

“諸位施主裏麵請,裏麵請……對了,外麵看守的施主們,這邊有東西可以臨時搭建個避雨的棚子。”

這小和尚對這些事情倒是門清的很,拿手指點,告訴眾人東西在哪。

蘇陌看了劉默一眼,意思你們過去來這,見過這陣仗?

劉默卻搖了搖頭,表示沒來過。

蘇陌倒是能夠理解,這紅雲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處於半山之地,正常趕路的話,確實是沒有來這裏的道理。

不過對於小和尚邀請他們進寺廟,蘇陌卻沒理會,既然有棚遮頭那索性留在這裏就是。

當即也不在多說,讓人架起了避雨的棚子,那小和尚又端著一大堆粗瓷破碗過來,挨個分到了眾人的手中。

片刻之後,他又拎著一個大茶壺連跑帶顛的過來。

大聲說道:“諸位施主的福氣來啦。”

說著,挨個給倒熱茶。

“這個管夠,不夠的再跟小僧說,小僧再去給諸位施主取來。”

眾人端著茶碗卻沒動,而是看向了蘇陌。

蘇陌也不嫌麻煩,挨個檢查了一遍之後,這才讓他們入口。

那小和尚也不著急,隻是等蘇陌忙完了之後,這才說道:

“施主,這外邊還是有點冷的,您幾位要不進去避避風雨?”

蘇陌看了一眼廟宇深處,笑著說道:“就不進去叨擾了,咱們江湖人殺氣重,再衝撞了佛爺。”

小和尚聞言點了點頭,也不在意,重新回到了那門廊之下眺望著山腳,似乎在琢磨什麽時候能再過來一批人,再問他們一人要上一文錢。

蘇陌看這小和尚倒是有些意思。

不過也沒有叫他過來攀談的意思,回想了一下魏紫衣給他的那份名單上,也沒有見到紅雲寺的字樣,當即索性不在理會。

跟眾人一起,就在這雨棚之下避雨。

如此一來,倒是讓鏢師們跟護衛隊裏的這些弟兄有點不好意思了。

他們張了張嘴,卻又不敢跟蘇陌說話,搗鼓搗鼓的最後倒是湊到了劉默的邊上,如此這般的說了兩句。

劉默聽完了之後,就來到了蘇陌的身邊說道:“他們說,你這一路太辛苦了,沒必要跟他們一起在這裏遭罪,進去裏麵休息一下,大家夥還指望你呢。”

蘇陌一愣,回頭看了一眼這些人,不禁哭笑不得:

“你們有話直接跟我說啊,讓你們首領過來說像什麽樣子,我又不吃人。”

護衛隊裏有的歲數不小,有的卻是十幾二十出頭的愣頭青,然而此時此刻倒都是一個樣,都有點不好意思。

到底是一個中年人見過場麵,嬉笑著說道:

“總鏢頭這一路著實是辛苦了,咱們弟兄當時就算是跟著天門鏢局,也沒有被如此事無巨細的安排妥帖。

“而且,咱們護衛這邊跟鏢局終究不是一路,您卻將咱們一視同仁。

“這事情您可能是沒放在心上,咱們弟兄卻是記在了心裏,念著您的好呢。

“這會您著實沒必要跟咱們一起,在這雨棚之下吹風,進去稍微歇歇吧,這裏有咱們守著,出不了事。”

蘇陌笑了笑:“哪裏有你們在這裏吹風,我進去享福的道理?咱們這一趟過來,辛苦的又不獨獨是我蘇陌一人,誰不辛苦啊。

“隻盼著這一趟能夠順順利利,我把你們完完整整的帶出來,也把你們完完整整的帶回去。”

“那我們是相信您的。”

“就是,我們就沒見過比蘇總鏢頭更厲害的人了。”

“蘇總鏢頭,您鏢局裏還要人嗎?”

許是打開了話頭,一時之間說什麽的都有。

蘇陌也不厭煩,就站在這雨棚之中,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們閑聊。

這邊氣氛放鬆,其他商隊的護衛們倒也是鬆了口氣。

而聽蘇陌他們這邊說話,卻是知道,蘇陌當真便如同是他們所想的那個人。

玄機穀一戰成名,大破幽泉教的蘇陌!

紫陽鏢局,蘇總鏢頭!

一時之間,不少人都嘬了嘬牙花子。

江湖名聲聽到的時候,姑且還不如何放在眼裏,但是真的見到了真人之後,卻是忍不住的都有點緊張。

好在蘇陌這邊氣氛緩和,全然沒有江湖大高手的高冷氣質,這倒是讓他們都對蘇陌這兩個字,產生了不同的感覺。

被這氣氛感染,有些人也下意識的閑談了起來。

蘇陌這邊雖然是在跟這幫弟兄說話,不過卻也留意其他方麵的動靜。

倏然,一個聲音被他留上了心。

就聽到那人開口說道:“這一趟若不是早一點從五方集出來,怕是要折在裏麵了。咱們倒是不要緊,掌櫃的這一趟買賣怕是得砸在手裏。”

“誰說不是呢?天刀門說把五方集給封了,就把五方集給封了。多少行商大戶都被困在其中出不來,這一趟下來還不知道得什麽時候才能放鬆,十天半個月的尚且還好一點,若是再過一段時間的話,人吃馬嚼,車隊的花銷,那些掌櫃的怕是得好幾天晚上淚沾枕巾夜不能寐了。”

蘇陌眉頭輕輕一揚,看了楊小雲一眼,讓她留神聽。

楊小雲聽了兩句之後,就把小川給了叫了過來,在他邊上說了兩句什麽。

小川點了點頭,就離開了這邊的雨棚,到了其他商隊那邊抱拳打招呼。

這幫人既然知道了蘇陌他們的來曆,對於小川自然不敢小看。

雙方抱拳見禮,稍微通了姓名之後,小川就隨便找個由頭跟他們攀談了起來。

言談之間,若有意若無意的將話題引到了到了五方集那邊。

如此一來,是想要細追究經。

蘇陌這一行人,走到這裏,距離五方集大概也就十天左右的路程了。

若是五方集真的有所變故的話,那對他們來說,絕不是什麽好事。

小川這幾年磨礪非凡,片刻之間就已經將對方對於五方集的了解全都給套了出來。

隻可惜,這幫人對於其中內情也不甚了解。

隻知道大概是十天之前,天刀門忽然有弟子下了天門山,封鎖了這天門山下的重鎮。

但是具體為什麽,卻是不清楚。

他們這一批人因為消息靈通,趕在五方集被封鎖之前就離開了。

否則的話,也得被留在那裏。

蘇陌聽完之後,眉頭皺了皺,對劉默說道:

“劉首領,萬鑫商號既然在五方集內有分號營生,自然有消息往來。可是有聽到什麽傳聞嗎?”

劉默卻似乎有些恍惚,蘇陌問了兩遍,他這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沒有,不過出門之前曾經帶了信鴿,要不修書一封詢問究竟?”

“也好。”

蘇陌點了點頭。

五方集情況不明,若是有什麽許進不許出,或者是進出都不行之處難免為難。

前者還好些,東西送到之後,充其量是在五方集多耽擱幾天。

後者的話,瞪眼進不去,豈不是白忙一場?

若當真如此,隻能盡早想辦法。

不管是找人斡旋,還是另想他法,都好過一無所知的一頭撞進去。

劉默點了點頭,想了一下,就詢問那知客僧小和尚:“小師傅,寺內可有筆墨紙硯?”

“有。”

小和尚笑著說道:“不過寺內的筆墨紙硯,都是孝敬我佛的。若是您要用的話……”

“多少香火錢?”

“一文錢。”

小和尚活脫脫就是一個財迷,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劉默隨手摸出了一文錢扔給了這小和尚,小和尚立刻帶著劉默進了寺廟。

前後並未耽擱太長時間,劉默就從這寺廟之中出來。

隻是出來的時候,臉色多少有些古怪。

將寫好的書信,收入竹筒之中,綁在了信鴿的腿上,隨手放飛。

那信鴿飄飄搖的,開始似乎還有些不適應這秋雨之下的天氣,片刻之後這才飛的穩當,逐漸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之中。

劉默此時低聲對蘇陌說道:“寺裏有些不對勁。”

“嗯?”

蘇陌有些意外的看了劉默一眼:“如何?”

劉默的臉色古怪:“這一條路我走的不少,也有幾個熟悉的綠林人物,例如黑金刀趙成,馬王寨馬大慶一類的,都算是這一條道上的好手。也是咱們接下來可能麵對的……”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看了一眼那寺廟,低聲說道:

“可是這幾個,還有另外的一些強人,此時此刻,全都在這紅雲寺裏。”

“……”

蘇陌輕輕揚眉:“他們在這寺內做什麽?”

“做和尚……”

劉默表情更加古怪:“這幫人五大三粗,滿身戾氣。這會卻全都剃了頭,穿上了僧衣,戴上了僧帽,在寺廟裏前前後後的忙活著給主殿之中的那些行商端茶送水……可謂是咄咄怪事。”

蘇陌聽到這裏,正要說話,卻忽然聽到馬蹄聲陣陣而鳴。

眺望之間,就看到大概有二十騎快馬,正飛奔而來。

馬踏泥濘,泥水飛濺,氣勢洶洶。

為首的一人卻是一個鐵塔一般的漢子。

頭上亂發如戧,冰冷的秋雨之下,卻是敞開胸膛,露出一身精壯的肌肉。

左右兩側腰上各自懸著一把開山斧。

而在他身後數騎之上的人,也各有不同之處。

有妙齡女子,也有白麵書生,有人壯如鐵牛,還有的枯瘦如猴。

奔行之間,轉眼就已經到了跟前。

二十騎快馬拉一字成陣,攔住了下山的去路。

為首那人掃了一眼在場眾人,當眸光落到蘇陌那杆旗上的時候,表情微微一頓:

“紫陽?”

哼了一聲,卻是桀驁一笑:“得來全不費工夫。”

說完之後,竟然也不看蘇陌等人一眼,徑直踏步來到了那寺廟門口。

知客僧那小和尚,雖然是個財迷,倒也是個有眼力的。

看到蘇陌等人到來的時候,就舔著臉湊上來要香火錢。

看到這莽撞漢子,卻是一縮脖子,藏在了大門後麵。

那奇形怪狀的四位,留下了一個人跟剩下的十五騎人手等在了外麵,其他三個則是跟著為首那人直接進了寺廟之中。

蘇陌抬眼望去,就聽到那漢子大聲喊道:

“賊禿何在?半天狂應邀而來,出來見個麵吧!”

他聲音如雷,內力煊赫之下,震動四方。

隻是這話說完之後,又補充了一句:“聽聞紫陽鏢局蘇總鏢頭也在這裏,先前在下有個小兄弟承蒙蘇總鏢頭照顧,殺了他們姑且不提,連山寨都被一把火給燒了……現如今既然在這裏,不如出來見見?我也好替我那小兄弟,報答一下這一番深情厚誼!”

蘇陌嘴角一抽,這孫子剛從自己麵前過去,對自己視而不見,這會喊這麽大聲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