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蘇陌終究是氣血方剛。

而楊小雲,雖然平日裏大大咧咧,卻不能否認的是,這仍舊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身上的淤青不少,蘇陌將內力運轉至掌心,循經脈推功過血,所過之處,效果是立竿見影。

隻是這沉默不語之間,兩個人都有點神思不屬。

蘇陌眼見於此,知道這麽下去不太行。

若是擦槍走火,難免會發生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情。

人家那頭剛剛為了自己跟楊易之鬧成這副模樣,自己這邊剛把人家帶回來,就如此胡作為非,豈不是過分輕賤?

當即深吸了口氣,開聲問道:

“小雲姐,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何至於動這麽大的肝火?隻是因為,你回來這幾天,總是往我這跑嗎?”

楊小雲趴在那裏,聽到這話之後,指尖隱隱繃緊,卻又長出了口氣:

“你不要多想,這件事情跟這個沒有關係。”

“嗯?”

“哎……”

楊小雲歎了口氣:“你還記得那吳乘風嗎?”

“……”

蘇陌眉頭輕輕一揚,輕輕的‘嗯’了一聲。

“我今日本想來紫陽鏢局找你切磋練功,卻被爹給叫住了……言語之間是要跟我好好聊聊。

“正好這段時間回來之後,我也想著要跟他開誠布公一番。

“你我的婚事,終究是得有一個了局。

“若是他願意,那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他不願意,我也能找到結症,免得如此稀裏糊塗下去。

“卻沒想到,開口沒有兩三句,他就讓我今後莫要跟你往來。

“過去尚且還能有你不學無術作為借口,如今你在玄機穀這一戰,名頭已經鵲起,他卻仍舊如此,我自然不甘心,便出言維護。

“卻沒想到,言語幾句之後,他竟然勃然大怒,口口聲聲以前途相挾。

“又說什麽落鳳盟家大業大,方才配得上他的掌上明珠……”

她說到這裏,長出了一口氣,不是因為說起這件事情,而是因為蘇陌為她推拿之間,正有一處受用,感覺血脈暢通,奔流無阻。

蘇陌掌心灼熱,所過之處當真是無不舒泰,隱隱間有些神為之奪,恍惚了片刻之後,這才繼續說道:

“我當時聽到這裏,就覺得不對勁,逼問之下,這才知道……當時那會吳乘風對我死纏爛打,雖然未曾經過他的首肯,卻也得到了他的默許。

“而且,他其實已經暗中跟吳道憂聯合,想要助吳道憂在落鳳盟大盟主之爭中展露手腳。

“他跟我說,隻要此事能成,將來鐵血鏢局在這四城三河兩灣之地,便是第一鏢局!”

“嗯……”

蘇陌微微點頭。

“你怎麽不驚訝?”

楊小雲忽然回頭看向了蘇陌。

蘇陌歎了口氣:“吳道憂跟楊伯伯聯合之事,其實我早就已經知道了。”

“早就已經知道了?”

楊小雲吃驚不小,回頭看向了蘇陌:“什麽時候?”

“給柳隨風送匣裏龍吟之前的那個晚上。”

蘇陌說道:“當時我去找了吳乘風。”

“……他跟你說的?”

“這人倒是坦誠,可惜知道的東西不多。”

蘇陌說道:“隻是,他有一次在吳府看到了楊伯伯和他爹敘話。而那次之後,他爹就對他耳提麵命,讓他想辦法將你娶進門。”

“混賬東西,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楊小雲勃然,就要翻身而起,卻被蘇陌摁著腰肢又給壓了回去:“安靜點,沒結束呢……”

“哦……”

楊小雲的勃然頓時給壓平了,隻不過仍舊餘怒不消:“我說這吳乘風哪來的潑天膽量,這恐怕……這恐怕正是兩個老家夥合計出來的計劃,唯獨將我蒙在鼓裏。”

“告訴你了又有什麽用?”

蘇陌搖頭失笑:“你一門心思想做蘇家的媳婦,縱然你爹對我如此冷淡,你也未曾有絲毫改變初心的意思。而且……”

“而且什麽?”

“而且,我原先以為,這是他們定下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楊小雲略略思忖,便已經恍然:“是了,明麵上讓吳乘風對我死纏爛打,實則早就已經暗中聯合。信息差距拉開,對他們來說隻有好處,絕無絲毫壞處。相比之下,吳乘風究竟能否取得進展,對他們來說其實根本就不重要。

“更進一步來考慮的話,此舉還可以釣魚……左邱楊最初動心謀劃,可不是因為花前語跟魏紫衣,而是因為爹跟吳道憂!”

“正是如此。”

蘇陌點了點頭:“所以,我最初便懷疑,讓計書華來這裏托鏢之人,極有可能便是吳道憂。

“縱然不是,也跟此人脫不了幹係。他們是想要借此,將幕後之人找出來,提前除去對手。

“隻不過未曾想到,這件事情到了後麵,又起了這許多波折。

“幽泉教,魏紫衣,花前語……盡數被卷入其中。

“到了後來,反而不需要他們做什麽,左邱楊就已經沒了。

“隻是……關於此事,我還有一處不太明白。”

“哪一處?”

楊小雲有些好奇,不過詢問了之後,卻又擺了擺手:“算了,不聽了,你腦子裏七拐八繞的,誰知道都想了些什麽東西。這樣的消息都隱藏起來不給我知道……哼。”

說到這裏,楊小雲就有點小情緒了。

蘇陌一時之間有點好笑,固然平日裏豪氣幹雲,實則還是個小女人嘛。

他輕聲開口:“這件事情不想你知道,也隻是不想你為難。那一夜,七絕堂掌劍使來指鹿為馬,當時有個黑衣人將那暗殺之人擄走,我與其對了一掌。當時便懷疑,他可能就是楊伯伯……我那會是想告訴你的,隻不過這件事情沒有實證的情況下,實在是多說無益。

“而後來在天羽城內,你又說那黑衣人跟楊伯伯沒有絲毫相似之處。

“等回到了落霞城,更是知道楊伯伯從未離開過鐵血鏢局……這事,自然也就更加沒有說的必要了。”

楊小雲聽到這裏,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蘇陌則讓她翻了個身,四目相對之下,楊小雲臉色一紅,蘇陌則拿起了她的一條手臂:“至於說我有點想不明白的地方,其實也很簡單……若是說我先前所有的推論都是正確的,吳道憂跟楊伯伯暗中聯合,以吳乘風對你死纏爛打這件事情作為掩護,並釣出不想他們成事之人。

“那窄巷之間,我被人刺殺,其實正是中了他們的下懷。

“由此推論,他們必然會去對付左邱楊。

“可是魏紫衣橫插一手,卻是打亂了他們的算盤。

“最終的結果,卻是讓魏紫衣順勢而起,成為了第八盟主,天羽城的副城主。

“這件事情無論怎麽看,都不利於吳道憂奪得大盟主之位。

“假設,他們當真是暗中窺探此事,又豈能任由魏紫衣和花前語成事?”

“這……”

楊小雲眉頭微微皺起:“許是沒有下手的餘地?”

“不可能。”

蘇陌搖了搖頭:“展鳴當時就被關在城主府,此事鬧的沸反盈天。縱然吳道憂是瞎子聾子,耳朵裏也得灌滿了。真的要做些什麽的話,那正是最合適的機會。結果,他卻任由魏紫衣成功釣魚,找到左邱楊。”

楊小雲感覺自己的腦瓜子都有點嗡嗡作響,隻能弱弱的問道:

“那你說是怎麽回事?”

“我若是知道的話,又怎麽會說是想不通的事情呢?”

“仔細想來,確實是有點想不通,你說,吳道憂該不會是魏如寒的人吧?”

“……”

蘇陌忽然看了看楊小雲。

楊小雲愣了一下:“怎麽了?”

“若是如此,落鳳盟之爭,怕是快要落下帷幕了。”

如果吳道憂也是魏如寒的人,花前語是魏如寒的兒媳,魏紫衣是魏如寒的孫女,八大盟主之中,已經有四大盟主達成一致。

這大盟主所屬,幾乎已經不難判斷。

此後若是再有某個盟主桀驁不馴,出了點什麽事情的話,半數以上歸屬就已經有了。

蘇陌想了一下說道:“不過落鳳盟之爭跟咱們終究沒有什麽關係,你此時能夠從鐵血鏢局走出來,反而是一件好事,免得卷入這一團亂局之中,平白頭疼。”

楊小雲點了點頭:“嗯,那就不去想落鳳盟那邊的事情了,總歸除了那左邱楊之外,其他的事情確實與我們無關……爹他願意卷入其中,那就隨他心意。”

蘇陌微微點頭,隻是想起今日楊易之的所行所為,仍舊覺得有些古怪之處。

有道是知女莫若父,楊小雲是什麽性格,楊易之哪裏會有不明白的道理。

究竟是今日對楊小雲跟自己之間的事情,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還是說另有所圖?

蘇陌想了一下,還是跟楊小雲將自己的揣測說了說。

楊小雲卻是搖了搖頭:

“他心思早就已經跟過去不同,如今,他未必了解我,我也未必了解他……不提他了,我們現如今,還不如將心思放在鏢局上,如今有了跟著我來的這些人手,一些單子也可以著手接了。”

“這倒是意外之喜,本來還擔心這個風口浪尖,招攬過來的人手可能會有問題呢。”

蘇陌說道:“今日來的這些,應該都是可以信任的吧?”

“嗯,都是跟了我幾年的老人了。”

楊小雲點頭:“紫陽鏢局如今百廢待興,如今人手有了,正該著手整飭一番。”

說起這個,兩個人頓時都有點小興奮,當即從準備馬車,定製服飾,到哪個做趟子手,哪個扛旗,哪個做鏢師,誰當鏢頭……

事無巨細全都討論了一遍。

討論到了最後,蘇陌也正好將楊小雲這一身傷勢全都推完。

楊小雲翻身而起,隻覺得一身輕鬆。

恰在此時,敲門聲響起,蘇陌來到門前,把門拉開一絲縫隙,門外站著福伯,手裏端著一個碗:

“熬了點專治跌打創傷的藥,少爺您讓雲小姐喝了吧。”

“多謝福伯了,一會您弄點吃的,送到房間裏來吧,她這會還是少見風的好。”

“好嘞,雲小姐沒事吧?”

“沒事。”

蘇陌說道:“楊伯伯下手還是有分寸的。”

“他有個屁的分寸。”

福伯對這話就相當不滿了:“真以為雲小姐除了他之外,就沒人護著了嗎?要我說,少爺您也別拖拖拉拉的,早點跟雲小姐把婚事辦了,雲小姐對您可是沒得說。您可不能耽誤了人家……”

“知道知道了。”

蘇陌哭笑不得的將門關上。

楊小雲好奇的詢問了一聲:“誰啊?”

“福伯。”

蘇陌端著碗來到了跟前:“喝了吧,福伯給你熬的,一會吃了飯,休息一下,明天一早起來也就沒事了。”

“好。”

楊小雲很聽話的點了點頭,喝下了藥之後,就躺在**蓋上了被子,默默的看著蘇陌。

四目相對之間,蘇陌眨了眨眼睛:“閉上眼睛,休息一會。”

“……你這麽看著我,哪個能睡得著啊。”

蘇陌隻好背對著她,楊小雲嘴角勾了勾,微微沉吟了一下之後,又伸手輕輕握住了蘇陌的袖子,這才覺得安心,閉上雙眼呼吸逐漸平複。

房間內,一時之間徹底安靜了下來。

……

……

這一夜蘇陌就沒從楊小雲的房間出去,她受了傷,夜晚之間醒來不管做什麽事情都不方便,有蘇陌在旁邊照顧著,自然就好的多。

這相處卻又跟押鏢出門在外,同處一室有所不同。

對他們兩個來說,這份感受的差異也隻能在心中默默體會了。

一夜無話,轉眼天明,躺了一夜的楊小雲再也耐不住性子,爬起來舒展了一下筋骨,一身的傷勢卻已經好了大半。

蘇陌倒是還想讓她休息一下,不過楊小雲卻搖頭說道:

“休息什麽,我們是練武之人,這種傷勢對我們來說也算不得什麽,一日之計在於晨,走走走,切磋切磋!

“晚點還得出門置辦東西呢。”

蘇陌強不過她,不過看她這狀態確實是沒什麽問題,也就聽之任之了。

切磋,吃飯,出門置辦家什。

這一天天的,忽然就開始忙碌了起來,先前隻有蘇陌一個人的時候,雖然明知道紫陽鏢局百廢待興,卻也不知道該做點什麽才好。

這方麵他終究沒有楊小雲的心思細膩。

這姑娘是事無巨細,幾乎都能夠想到。

蘇陌充其量想到了衣服,兵器一類的。

楊小雲這邊則是從鏢局裏用的,鏢師們拿來打熬武功的石鎖等器具,到出門在外,埋鍋造飯等一係列的小物件,全都配製齊了。

她這幾年領頭押鏢,確實是在細節方麵比蘇陌多出太多的經驗。

列了好大的一個單子,親自帶人采買,足足兩天下來才算是整理齊全。

然後就開始督促鏢師趟子手們沒事的時候,在演武場練功。

從鐵血鏢局出來的這些人,學的其實也不是槍法,他們大多本身就有出身來曆。

最不濟的那種也是在城鎮之中的武館裏學了幾天跟頭把式。

還有的那種是真的拜入了行家門下,學習了武功。

其中小川就是一個用劍的好手。

他最初的時候,是拜入了一位用劍的落魄江湖客門下學習劍法,此後出江湖,卻沒有憑借這劍法廝混出什麽名堂。

因為與人爭鋒,險些死在江湖道邊。

卻因緣際會之下,獲得了一套劍法和內功。

依法而行,不僅僅內功大進,劍法也是突飛猛進,便如同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不過經過了先前的遭遇,他倒是認識到了自己的不足。

一方麵江湖經驗不夠,有些時候莫名其妙不知道怎麽的就得罪了人,另一個武功也欠缺磨煉。

輾轉來到了落霞城,最後加入了鐵血鏢局廝混一口飯吃。

自加入鏢局開始,就在楊小雲的手下做事,至今已經有三年半了。

以武功而論,在這一群鏢師之間,確實是最強的一個。

蘇陌親自討教了一下小川的劍法,知道確實是好劍法。

隻不過跟蘇陌自然無法相提並論,他的奪命十三劍經過三大令主一番磨礪之後,已經通悟十五劍,任何一招一式拿在手中都是絕招。

而之後得到的天虹問心劍,則是柳隨風賴之成名的絕技。

這些時日以來,他日日演練,卻是進步如飛,一日千裏。

隨口指點了小川兩句,更是讓小川驚為天人。

結果這口子一開,這幫半大小子,年輕的鏢師們,紛紛纏著蘇陌想要讓他指點武功。

蘇陌和楊小雲閑來無事,也沒有拒絕。

蒼龍八荒點雲槍以及蘇陌一身的武功,自然不能隨便輕傳。

但是其中的經驗竅門卻是能夠傳授的,有些時候一句點撥勝過十年苦修,這話雖然有些誇張卻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

紫陽鏢局也就在這個狀態之下,逐漸邁入正軌。

而楊小雲因為蘇陌跟楊易之起了衝突,最後離開鐵血鏢局的事情,也不知道是被哪個倒黴蛋給傳了出去。

一時之間說什麽的都有。

尤其是這個當口,鐵血鏢局跟副城主吳道憂之間聯合的事情,竟然也傳了出來,更是將鐵血鏢局架到了風口浪尖。

有人說楊易之利令智昏,違背昔年約定,一世英名盡喪。

也有人說蘇陌早年浪**,不是良配,楊易之不願意讓自己的女兒嫁給蘇陌,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然而不管說什麽,吳道憂這位落鳳盟第三盟主,向東開拓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聽說兩天之前,楊易之跟吳道憂離開了落霞城,率領人馬一路向東,具體做什麽,卻是不得而知。

隻是,如此一來卻不知道落鳳盟內又有多少人該睡不著覺了。

不過這些事情暫時跟蘇陌和楊小雲都沒有什麽關係,尤其是這一日,幾輛馬車施施然的停在了紫陽鏢局的大門口。

一個滿身富態的中年人,在下人的攙扶中下了車。

將一份拜帖交給了手下的人,讓人進去通稟。

“就說萬鑫商號大掌櫃,求見蘇總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