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陽劍氣以淩雲之勢,化作萬點紫色光芒,如疾風裹著細雨一般,向江寒夜身上打去。

江寒夜雙目猩紅,精赤著上身,那把梵天尺倏然從他的腰際飛出,渾身籠罩著黑色煙芒,縈繞在江寒夜周身,使得他渾身似乎也被黑色煙塵籠罩起來了。

可是即便如此,麵對疾風一般的赤陽劍氣,以及一心想要他性命的姬尚軒,江寒夜似乎有些木,姬遠與江寒夜一起生活那麽久,此刻竟然覺得眼前這個小師弟,好像並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小師弟了。

“梵天·咒!”江寒夜嘴裏忽然吐出這樣一句話,又或許是一句咒訣,但是無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所有人都覺得這聲音並非是江寒夜的聲音,因為江寒夜時年隻有十四歲,還未算成年,雖然其身形已經高大,但是聲音還尚顯稚嫩,可此刻這聲音,分明是一個成年已久的男子聲音。

在江寒夜說出那句話之後,但見梵天尺瞬間暴漲,從一尺左右,變長變寬,整個尺身變得好像是一柄劍,倏地鑽入了江寒夜手中。他握著梵天尺,橫亙胸前,迎向那萬點紫芒,但聽轟隆一聲,江寒夜的身形墜落於地,因為那劍氣之力的關係,他的身體落地之後,依舊向後滑動著,地麵上被他的雙腳劃出兩條深深的印痕。

悟法大師擰眉,口中不斷的低誦經文,翡翠念珠的光芒越來越盛,將所有人都籠罩起來,甚至直逼江寒夜身邊,然而縱使以神僧之大神通,竟也無法使金芒落在江寒夜身上——梵天尺的黑芒咄咄逼人,竟然大有刺穿金芒之意。

“神僧,這究竟是……”白玉蟬緩緩走到悟法大師身旁,合掌問道。

“縱老衲活了這幾百年,竟然也無法窺探出其中奧秘,更無從知曉那凶戾之物的來曆,慚愧,慚愧!”悟法大師麵帶愧色道。

“那麽如今我們竟然就這麽看這麽?”白玉蟬又道。

“姬莊主修為高深莫測,對付這樣一個小輩還是不成問題的,再說,正如姬莊主所言,這是他的家務事,唉!”悟法大師深深的歎了口氣,卻又看了釋真一眼。

釋真是悟法最得意的弟子,自然明了師父這一眼的深意:“若是一會哪一方有個差池,萬萬要記得挽救其性命。”

紫芒若漫天星鬥,散落林間各處,整個林子裏飛砂走石,劍氣過處,樹幹無不折斷,江寒夜也被推的連連後退,他的身體撞向一棵棵大樹,竟然把那些大樹撞出個人形窟窿來。

姬尚軒見江寒夜被逼退,似乎唯恐他逃走,更是一躍而起,口念咒訣,將手中長劍祭出,化作一道劍芒,直直向江寒夜的胸口打去。

小玉掙脫了姬遠的手,跑向江寒夜,她覺得自己這一生的淚水似乎都要在這一天流盡了,那林子裏的狂風帶著她的清淚,灑落在她身後。

“爹,小夜,你們不要這樣!”其實一直到現在小玉都搞不清楚,究竟是為什麽,他們兩個要打成這樣你死我活的樣子,不光小玉不懂,姬遠也不懂,姬尚軒口口聲聲說江寒夜害死了萬劍山莊的人,可是證據呢?

小玉的躍身,從側麵繞過去,沿途的人想要拉住她,卻沒有一個人能夠抓住小玉的手,她是一個天資奇異的丫頭,以區區幾年之力進入先天境界便足夠可以說明這個問題了。

江寒夜,又或者是別的什麽人,總之他在這劍芒逼迫下,不但沒有退縮,似乎更頑強和倔強了,在幾十丈開外,有一塊巨大岩石,江寒夜轟的一聲被劍氣逼進岩石中。

邽山之石,堅硬如鐵,別說是江寒夜,就算是武道前輩經過這樣猛烈的撞擊,隻怕那身子也吃不消,況呼身後又有姬尚軒更強大一道劍氣。

就在劍氣追進至岩石的時候,姬尚軒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那微笑究竟是什麽意思,大概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什麽?”就在姬尚軒以為江寒夜死定了的時候,忽然眼前一道翠影閃過,徑直擋在劍芒前麵,並在極短時間內祭出一道防護屏障,企圖阻擋劍芒。

雖然那身形速度極快,但是姬尚軒已經看出那是誰,那正是他的女兒——姬明玉。

“玉兒,你!”姬尚軒急急收勢,拚著自身內傷的代價,強行將那劍芒之力卸去七成,然而以他的修為,便是隻有三成功力,也足夠殺死一個先天三層的高手了,但聽噗哧一聲,那劍芒竟穿過那屏障,打入翠影身體內,又擊飛小玉身後的岩石,這才算完。

“啊!”岩石深處,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那是江寒夜,又好像不是江寒夜,隻見一道黑影風馳電掣一般的從那岩石裏躥出,砰砰砰接連三拳打在姬尚軒的胸前。

姬尚軒目睹女兒倒下,他此刻已經失魂落魄,因此竟然就這樣接下了江寒夜那瘋狂的拳頭,身子被他打退七八尺。

江寒夜身上全是碎石粉末,他頭發更像是蒙了一層霧蒙蒙的白雪,他頭頂是梵天尺,雙拳緊握著,一雙眼睛更像是想要瞪出來一樣,死死的盯著姬尚軒。

“唉,孽!”悟法曾想出手相助,然那姬尚軒劍芒速度太快,是以他連追帶趕,趕到半途時,小玉已然倒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以姬尚軒的修為,小玉此番是凶多吉少了。

江寒夜打退姬尚軒之後,捏著拳頭,緩緩的轉過身,低下頭,看著地上的小玉。

小玉已經全沒了聲息,整個人如同一片落葉一樣,靜悄悄的伏在地上,此刻她的手裏握著的,正是那枚被江寒夜以霜寒屏障封在楓葉上的雪花,那晶瑩剔透的六角形的雪花。

江寒夜緩緩地蹲下去,伸手抱起小玉,他感覺自己好像身處在遙遠的虛空,那裏幽深寂寞,什麽都沒有,他就在那裏茫然而無助的站著,忽然間就看到小玉中了劍氣倒下去,這使得他頓時如遭五雷轟頂,身心幾近崩潰。

雖然江寒夜此刻感覺身不由己,卻仍然意識到,小玉是為他而變成現在的模樣的。他半跪在地上,將小玉緊緊的抱在懷裏,貼著他那滿是汗水卻又冰冷萬分的肌膚,他的眼睛裏蓄滿淚水,卻仍舊倔強的不讓那淚水滑落,他的身子因痛苦而顫抖著,卻沒有再因為痛苦而發出半點聲音。

此時此刻,整片林子似乎都被悲傷給籠罩住了。悟法的身形,就在半途停住,目睹這一切之後,他低誦一句‘阿彌陀佛’,然後便開始誦往生咒。

“不,不會的!”姬尚軒此刻也緩過來了,他倒退兩步,忽然瘋了一般的衝向江寒夜,嘭的一掌打向他的背後,想要將他從自己女兒身邊趕走,可是江寒夜把姬明玉抱得那麽緊實,就算被姬尚軒一掌打飛,他還是緊緊地把小玉抱在懷裏,兩個人就如同那殘雪一般,飄飛在半空中。

‘吼!’又是一聲怒吼,聽那聲音,似乎是離這裏更近了,所有的人神色都是一變。

“窮奇來了麽?”有人嘀咕道。

“定然是窮奇來了!”又有人帶著幾分恐慌說道。

雖然三大派是以窮奇為目標,但是要想對付這上古凶獸卻不是那麽簡單的,這需要三派力量合而為一,並且動用須彌山的伏魔鼎才能做到,然而現在還未曾碰到窮奇,萬劍山莊便已經幾乎全軍覆沒,這對正道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打擊,以他們如今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是窮奇之對手,更何況窮奇後麵還有魔教中人,是以這些人會心生擔憂乃至恐慌也是正常的。

姬尚軒誤傷了女兒,然而他把這筆帳算在了江寒夜頭上,此時又見江寒夜把女兒緊緊抱住,這心中那一口惡氣便無法抑製住,他渾身騰地就冒起一股紫色煙芒,但是那紫色中又隱隱透著一抹黑色,悟法把這一切看在眼裏,眉頭禁不住皺了起來。

“南無阿彌陀佛!”悟法朗聲道,“姬莊主,窮奇已近,老衲認為……”

便在這時,忽然眾人聽到一聲轟隆巨響,就好象有什麽巨大的猛獸一腳踩在地上一般,整個地麵都在晃動著。地麵晃動過後,隻見距離此處約莫數十丈遠處,樹木開始成片成片的倒下,一個影子快的好像閃電似的東西在林子裏上下躥跳著,身後還有數十條身影躥躍追逐著它。

“布陣!”白玉蟬最先反應過來,她先自跳到開闊處,手持法寶低喝道,緊接著百花穀的眾人,除了兩個扶著岑若秋之外,其他的都圍攏到她身邊,聚成一個八卦形狀,擺出劍陣來,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悟法看看江寒夜和姬尚軒,又看了看那已經到了近處的身影,不由得歎了口氣,喝道:“布陣!”

悟法一聲令下,但見以釋真、釋然為首的須彌山弟子,紛紛躍起,聚攏在釋真身邊。

“羅漢陣!”釋真嘴裏喊道,可是似乎此時為時已晚,那身形已經竄至他們身邊,但聽的‘啊’的一聲慘叫,從半空中傳來嘎吱嘎吱咀嚼骨肉的聲音。

釋真眉頭緊皺,正想說什麽,忽然間覺得肩膀上似乎有什麽東西落下,他伸手一摸,居然是一塊血肉,看那形狀,貌似是人的耳朵。

“釋空呢?”便在這時,忽然有個小和尚驚叫道,“釋空被窮奇抓走了!”

眾人一時陣腳大亂,更有那空中不停傳來的桀桀笑聲,笑聲來自四麵八方,很明顯是人類。

“哈哈哈!這便是所謂的名門正道嗎?”

“誰曉得?那膽子竟比老鼠還大些呢……”

“哈哈哈!”

悟法心頭一緊,嘴裏朗聲說道:“是武道同仁麽?何不現身一見?”

這時風聲大作,四處便嗖嗖嗖多了數條身影,等他們落定之時,眾人才看清楚眼前這些人的模樣。

這些人身上穿的衣服千奇百怪五顏六色,長相各異,手裏拿的家夥更是奪人眼球,有拿蒲扇的,有拿棍子的,還有一個竟然拿個鍋蓋做法寶,但是無論他們手裏拿的是什麽,無一例外都帶給三大派諸人以壓迫感。

半空中不斷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無論是三大派還是魔道,都紛紛抬頭去看,小和尚們個個哭的泣不成聲,因為剛剛被抓走的是他們朝夕相伴的同門師兄弟。

“嘖嘖,窮奇老貨這次居然逮住個和尚來吃,也不知那和尚的肉究竟是個什麽滋味,吃了之後是能成魔呢還是能成仙……”那個手持鍋蓋的人渾身穿著炭灰色的衣服,頭發亂蓬蓬的也如同一個鍋蓋一樣覆蓋在他腦袋上,他的眼睛大如牛蛋,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清澈而純淨,與他那滿臉的絡腮胡子大不相稱,讓人看了感覺十分滑稽。

“休得胡言!”釋然怒道,“你們這些邪魔外道,竟然驅趕窮奇來我們這邊,故意害死我釋空師兄,今日我須彌山釋然一定要報這個仇,一泄心頭之恨!”

“哦?”一個聲音從眾人頭頂傳來,無論是正道還是魔道,紛紛抬頭去看,隻有江寒夜此時依舊抱著小玉的屍身,靜靜地倒伏在地,從剛剛姬尚軒把他一掌打飛之後,他的姿勢便再沒改變過。

“你又是誰?快報上名字來!”釋然抬頭去看,但見那高高的樹梢上,正站著一個人,那身身著一身白衣,手持一把鐵扇,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持扇緩緩扇動著,他一張長臉,麵皮白淨,眉目分明,胡須飄逸,隨風蕩在胸前。

“我是誰,誰是我,我我誰誰,誰誰我我……名字不過這臭皮囊的一個代號而已,我說我是山也可,水也可,草也可,木也可,你信麽?”那人緩緩說道。

“你……”釋然還要說話,卻被師兄從旁拉住,對他打個眼色,示意他暫時噤聲。

“南無阿彌陀佛,施主,你應該就是魔教教主,洛行雲吧。”悟法大師雙手合十,朗聲問道。

“大師,您竟也在此?”洛行雲對悟法似乎相當尊重,也合掌回禮道,“許多年不見,不知大師身體可好?”

“老衲已是風燭殘年,拚著最後一絲氣力度化眾生而已。”悟法緩緩道,“隻可惜我度人無數,竟無法把洛施主度化成功,實在是罪過,罪過……”

洛行雲皺了皺眉,望著地麵說道:“日月既出,自帶光芒,爝火不息,徒勞而已。”

“好個自帶光芒,洛施主,這許多年不見,你依舊如此自負,將魔道比天道,卻把正道滄桑比作區區爝火,竟不怕在天劫的時候,遭那天譴麽?”悟法說道。

“我洛行雲一生浪蕩,絕雲氣而負青天,禦風行而遊無窮,並未曾感覺自己有什麽需要大師您度化的。”洛行雲說道,“也不覺得會有什麽天譴降臨我身,反倒是某些人……”說著,他將目光移向地麵的姬尚軒,兀自冷笑不語。

“哼!洛行雲,你率魔教弟子,亂我山門,這筆帳我還沒跟你算呢!”姬尚軒瞪住洛行雲說道。

“這萬劍山莊乃是千年古派,今日竟然落入一個小人之手,實在是令人扼腕歎息!”洛行雲搖頭歎道,“大師,我看此間真正需要您度化的倒也真的是有一個,那便是這位姬大莊主了。”他將鐵扇指向姬尚軒,言語間盡是嘲諷意味。

“不要以為你有窮奇助陣,我們正道便怕了你!”姬尚軒手持長劍,左手一指洛行雲,渾身上下散發出凜然之氣來。

“這位小兄弟,不是你的徒弟麽?”洛行雲沒有理會姬尚軒,反而看了看縮在一邊,表情木然的江寒夜,口中嘲諷道,“怎麽,如今看這模樣,是師徒相殘麽?”

洛行雲這話既出,底下魔教眾人便紛紛哈哈大笑起來。姬尚軒臉上肌肉因氣惱而變得有幾分猙獰模樣,悟法遠遠觀看了,便自念了一道靜心咒,而後傳音入密對姬尚軒道:“一切魔障皆自心頭升起,心滅,魔自滅,姬莊主,冷靜則個!”

姬尚軒心頭得到來自悟法大師的這一句話,瞬間便冷靜不少,他提著劍,感激的看了悟法一眼,然後緩緩的朝眾人走去,與須彌山弟子們站在一處,抬頭看著那洛行雲,皺眉說道:“休得羅嗦,不要跟我們拖延時間,要打要殺,便自下來!”

“打?”洛行雲嗬嗬笑道,“要打麽?今日裏也不勞我動手,隻怕光是窮奇一個,你們也便招架不住了吧?”說完他便微笑不語,而地上魔教眾人則又是一陣大笑。

半空中的嘎吱嘎吱聲漸漸的放緩,直至沒有,緊接著就聽噗通一聲,似乎有個什麽東西被人從空中丟下,那東西在樹枝上刮連一番後,便懸在了一個低矮的樹枝上,眾人定睛一看,心頭悲傷不已,這竟是那釋空的遺骸,遺骸隻剩下骨頭,肉和內髒竟然已全被那窮奇吃光了。

“可惡!”釋然手持法杖,口中恨恨說道,“我就不信,今日裏我們這麽多人,製服不了那個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