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人都在用驚訝的目光看著江寒夜。

林子裏不知從什麽地方忽然起了一陣大風,那風仿佛是邽山對眾人的嘲笑,呼嘯著打著卷躥過大家腳邊,卷起片片枯葉在空中揮灑著。

姬尚軒手裏握著法寶,一步步的逼近江寒夜,他臉上是一派爭氣,嘴裏是咄咄逼人。

“不,爹,這裏麵一定是有誤會的!”剛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身子看起來還很虛弱的小玉撲上前去護著江寒夜,沙啞著喉嚨對姬尚軒說道。

“玉兒,為父的瞎了眼,竟把你托付給這樣的東西,實在是對不住你!你放心,等我清理門戶之後,一定會再替你另擇佳婿!”姬尚軒看了女兒一眼,緩緩說道,“今日我定要廢掉這畜生的修為,看看究竟是什麽引得他竟走火入魔,修煉魔功。”

江寒夜麵色清冷,他一開始的時候還想辯解,可是現在卻一點想要辯解的心情都沒有了,姬尚軒是三大派之一的萬劍山莊莊主,又是他的師父,在江湖中地位顯赫,換作是任何一人,在這樣的情形下都會選擇相信姬尚軒,而非他江寒夜。

“嗚嗚嗚!”小白跳到江寒夜身前,齜牙咧嘴的衝姬尚軒吼叫著。

“還有這畜生,也不知來曆究竟如何,早在萬劍山莊時我就心有猜疑,經過血鴉一役,我疑慮更甚!”姬尚軒看了小白一眼,低聲說道。

“阿彌陀佛!”悟法大師低聲誦了一句佛號,看了江寒夜一眼之後對姬尚軒說道,“姬莊主,依老衲所見,此事需從長計議,這位小施主所修煉的功法究竟是什麽魔功,從何而來,這些都有待調查,而我們現在又身處邽山,麵對的是魔教眾人,還有上古凶獸窮奇,我看不如暫時先給他一個機會……”

“大師,您是德高望重的神僧,尚軒本該給您賣個麵子,可是此事事關我們這麽多人的生死,我門內眾人已經為此葬送了性命,我不能再拿你們的性命來賭,這不值得!”姬尚軒向悟法合十行禮,言辭懇切的說道,“就請各位暫時回避,待我處理了這孽徒,再來向您請罪!”

“大師,我看姬莊主說的極是。”白玉蟬也說道,“方才我是親眼看著那一幕發生的,我相信姬莊主說的話。”

悟法皺了皺眉頭,他手中轉動翡翠念珠,無奈的歎了口氣,口中低聲說道:“我佛慈悲,渡人為懷……若果真如此,老衲也無話可說,隻是希望姬莊主手下留情,能留他一命……”

“大師!”姬尚軒衝著悟法深深揖首,便是在這時候,他周身紫芒大作,右掌上也泛起一股紫焰。

姬尚軒禁不住踉蹌倒退一步,此刻他的腦子裏是一片轟鳴,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有幾分惶恐的看了看身邊的人,二師兄正捂著臉,原本沉浸在容顏被毀的悲痛中,現在也將目光轉向了江寒夜。小玉攔在他身前,悲悲切切,泣不成聲。釋真站在悟法身旁,雙掌合十低誦經文,釋然傲然的站在姬尚軒身旁,看樣子還是想替他說句話。

驀的,江寒夜自人群中看到了一雙眼睛,那雙眼睛若高山流水,清澈又使人心神滌蕩,可是在清澈的背後,江寒夜分明看到了不忍二字,他也感激的回望著那雙眼睛的主人——岑若秋。

岑若秋站在師父身旁,攙扶著白玉蟬,她峨嵋微蹙,看得出來心情不佳。

“嗬嗬……”江寒夜忽然間冷笑了一聲,“原來所謂的名門正道,便是如此麽?”

眾人聞言,神情俱是大變,江寒夜此言就等於是在向在場的所有人挑釁。

“小夜,你就不要再說什麽了!”小玉苦苦哀求道。

“沒有必要這樣!”江寒夜冷冷的推開小玉,“雖說螻蟻尚且偷生,可見生之寶貴,但是人畢竟跟螻蟻有所差別,我們需要有尊嚴的活著,我江寒夜雖然算不得什麽高手,隻不過是個濟濟無名的晚輩,但是卻也有自己的骨氣!”

他掃視了眾人一眼,緩緩說道:“方才那個紅娘子的事,我承認是我做的,不過我在做那件事的時候,根本就神誌不清。但是千鬼窟內的二師叔他們,完全與我無關!話我也便說到這裏,信與不信,在你們。”他又看了姬尚軒一眼,沉聲說道:“師父,在出手之前,徒兒想要問您一句,從頭到尾,您真的有把我當作徒弟麽?您有麽?”

姬尚軒聞言,眼神更是變得決絕,他冷冷說道:“好個不知感恩的東西!這三年來我對你是悉心教導,現在更是把唯一的寶貝女兒嫁給了你,你還要怎地?”

“你把小玉嫁給我的時候,可曾問過我二人心裏真正的想法?”江寒夜反駁道,他本是一個極為尊師重道的人,可是現在,麵對姬尚軒,他要把心頭所有的疑惑都說出來,“小玉心裏想念的是大師兄,你可曾問過她是否想嫁給我?還有師娘,師娘的身體一日差過一日,臉色那般蒼白,你可曾查詢過那究竟是為什麽?”

小玉站在江寒夜身前,因此他此刻無法看清小玉的麵龐,他並不知道,當小玉聽到他這番話之後,麵上現出的那痛苦神情,那神情當中有苦痛,悔恨,還有不舍以及委屈。

姬尚軒臉上的肌肉抖動一下,深呼吸一口,竭力壓製住內心的憤怒,他冷聲說道:“你師娘身體微恙,這也是我們的家務事,與你這外人不相幹!況呼你資質平平,卻進步神速,短短的三年不到時間,你的速度令常人難以企及,從一個完全無知的門外漢一躍而成為後天三層境界的武者,這說明你一定是另有師承!為師的念在我們師徒一場的情份上,一直給你留著機會,不想你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變本加厲,令我失望至極,痛心至極!”

“你口口聲聲說是我害死了二師叔他們,但是在那之前呢?”江寒夜說道,“在那之前,是誰用赤陽神功傷了二師叔和師兄們?”

“那是個意外!”姬尚軒麵上浮現出痛苦神色,“魔教中人太過奸詐,他們布下了兩層結界,結果使得我的赤陽神功反彈,將那洞穴擊潰堵塞。”

“嗬嗬,是了,師父,那麽請問這布條,又是屬於誰呢?”江寒夜從懷中掏出那個他日夜帶在身邊的布條,冷冷的看著姬尚軒。

那布條是他從四師兄姬豐的屍體手裏拿到的,一直以來他都在尋找那布條的主人,因為江寒夜有理由相信,就是那布條的主人害死了四師兄。

姬尚軒皺眉看了看那布條,其眼神沒有任何變化,隻是麵上大怒道:“孽徒,你不但不悔改,反而信口雌黃,連自己的師父都要質疑玷汙,我看你真的無可救藥了!”

“嗬嗬,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想讓我死。”江寒夜苦笑道,他扭頭看了悟法一眼,對他合十行禮,口中說道:“大師,您或許並不認識我,但是我這裏卻有一樣東西是屬於須彌山的。”

悟顛的舍利子一直被他貼身放著,此刻他從貼近梵天尺的地方拿出屬於悟顛的東西,望著釋然:“釋然師兄,煩勞你!”

釋然大步走過來,接過江寒夜手裏的東西之後,看了一眼便神色大變,他神情中先是震驚,而後是悲憤。釋然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要問江寒夜什麽,但是卻還是急急退回去,將舍利子畢恭畢敬的遞給悟法大師。

悟法接過釋然手裏的東西,看了一眼之後立刻合掌,聲音略帶幾分顫抖的誦道:“南無阿彌陀佛!”

須彌山眾弟子紛紛拉住釋然低聲詢問那究竟是什麽,其實就算不問各人心中也大略有數,隻看悟法大師的表情便可知道了。

“是悟顛師叔!”釋然悄然落淚,泣不成聲。

須彌山眾人聞言,紛紛失聲痛哭起來,一時間整個林子裏彌漫了悲戚的味道。

“大師,是什麽?”姬尚軒皺眉看著悟法問道。

“是我師弟的舍利子!”悟法不愧是神僧,定力極其深厚,他微微閉目,緩緩回答道,同時又對眾弟子們說道:“你們的師叔和師父是去往西天極樂世界了,無需為此悲傷,我們在這苦海之中潛心修煉,為的不就是這一天麽?”

悟法的話語好象是一劑良藥,那些僧侶們聽後便收了聲。然而便算是這些整日麵對青燈古佛,誦念佛經的僧侶們也沒有辦法淡然的麵對死亡,他們一個個臉上都滿是悲傷的神情。

“小施主,敢問此物你是從何而來?”悟法看著江寒夜問道。

江寒夜揖首道:“弟子江寒夜,本是萬劍山莊姬尚軒門下弟子。前些時日,弟子回鄉探親,卻發現我臥牛村滿村老小一百幾十口,全部被人用凶殘的手法殺死,因此悲憤難耐之下,決定下山查明真相。”

“此事我亦有耳聞,那麽究竟真相如何呢?”悟法說道。

“悟法大師,不必與這劣徒說話,他簡直是滿口胡言亂語!”姬尚軒沉聲道。

“姬莊主還請喜怒,便算是你要清理門戶,也請讓我先查問清楚。”悟法合十道。

這悟法在江湖中輩份極高,也頗受人尊敬,因此姬尚軒聽後,也便強忍了怒氣,沉默下去。

“小施主,你請繼續!”悟法目光如炬,看著江寒夜說道,“你臥牛村的事,如何會與我師弟相關聯呢?”

“大師,關於這一點我也不知情。”江寒夜說道,“我是在村西的廢墟中看到悟顛大師的,那時的他已經身受重傷,他在圓寂前托付我把他的遺骸帶回須彌山,並囑咐我不要對別人說起此事,所以弟子一直以來都隱瞞此事,直到遇見你們。悟顛大師的衣冠和錫杖我都藏在臥牛村村西的大樹下,日後你們可以去取出。”

“哼,你這孽徒,簡直是滿口胡言,悟顛大師一代神僧,其修為高深無可匹敵,這世上會有什麽人能將他置於死地呢?”姬尚軒怒斥道。

悟法也不再言語,隻是謹慎收好悟顛的舍利子,緩緩轉身,仰天長歎道:“悟顛啊悟顛,我早料到你會有此一劫,因此苦苦勸你不要赴三派會武之約,可你偏偏不聽……”其聲之切情之真,令所有聽到這話的人都為之動容。

姬尚軒說完那話,也不再給江寒夜機會,他將身形一展,其速度之快,便是連白玉蟬等高人都無法辨識清楚,一息不到的功夫他就到了江寒夜身邊,並伸出右掌,向江寒夜的囟門拍去。

姬尚軒右掌上的那熊熊紫焰在江寒夜的眼裏就好像是一朵盛開的紫色花朵,他臉上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在姬尚軒的手掌到來之前輕輕推開身前的小玉,獨自迎上那朵紫焰,在這一刻,他就不要再連累別人了吧,是生是死,就讓他自己一力承擔!

眼前即將發生悲慘的一幕,這令在場的三大派眾人幾乎都不忍直視此情景,幾名百花穀的弟子甚至掩住麵孔,轉過頭去,岑若秋在人群中看著江寒夜的身影,她正要開口說話,卻被師父瞪了一眼,白玉蟬低聲喝道:“秋兒,別人的家務事,休要去管,若是不然,為師定將你逐出門牆!”

岑若秋的手動了動,最終還是沉寂下來。

雖然推開了小玉,雖然他心如死灰,但是在生與死之間,他還是下意識的選擇了生,在那一刹那,養父母一家的音容笑貌,四師兄那和善的麵容還有悟顛大師最後的麵容都一一浮現在江寒夜的腦海中,便是連他自己都懵懵懂懂,不知其故為何。

也正因此,正是那一絲絲對生的貪戀,使得江寒夜在那一掌即將拍到他囟門的那一刹那,江寒夜足尖點地,倏然倒退,姬尚軒欺身追擊,雖然江寒夜是他的徒弟,但是他卻完全沒有手下留情,招招凶狠,打向江寒夜的命門,一時間整個林子裏飛砂走石,破空之聲不絕於耳。小玉在後麵看到江寒夜和父親打在一起,竭力勸阻,然而姬尚軒和江寒夜二人根本不曾理會她的話語。

江寒夜縱身倒退,然一道紫光從姬尚軒的手掌中襲來,他此時身尚在半空中,猝不及防之下,被那紫芒打在身上,隻聽得江寒夜半空中悶哼一聲,身子轟然倒地,恰恰撞到一棵大樹上,竟然是連那棵樹都給撞斷掉了。

“小夜!”小玉一聲痛呼,飛奔過去抱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江寒夜。

江寒夜隻覺得渾身上下幾乎所有的骨頭都要斷裂了,他的體內真氣翻江倒海一般的洶湧出來,像是一群無頭蒼蠅一般在他的血液中亂竄著,這真氣的衝撞再加上姬尚軒的那一擊,令江寒夜內外交加,萬分難過。

岑若秋遠遠的看到這一幕,眉間一擰,在白玉蟬出聲阻攔自己之前,斜裏橫跨一步,那白色的身影宛若天空中的白雲,在眾人眼前一晃,就擋在了江寒夜和小玉前麵,隻見她向姬尚軒行禮道:“姬莊主,您是修真界的前輩,就算是江寒夜真的犯了什麽不可饒恕的罪過,也等查明了再行定奪不好麽?”

姬尚軒陰沉著臉,硬生生收住腳步,看了看岑若秋,頭也不轉的對白玉蟬說道:“白掌門,這個何解?”

白玉蟬臉上神色一變:“秋兒,你快給我回來!”

“不,師父,姬莊主,我有一言要說!”岑若秋斷然道,“我與江寒夜雖然隻有數麵之緣,但是也曾一起並肩戰鬥過,我想對他我還是有一點了解的,他雖然言語不多,但是為人穩重,我也從未曾見到過他做什麽傷天害理之事,不但如此,就是我這條命,也是被他救下來的。”

岑若秋所說的便是血蝠王那件事,其實關於江寒夜身上的秘密,她早有懷疑,但是又確實感覺江寒夜秉性純良,便也一直隱忍下來。

“一個人的好與壞,怎能單單從他所做的某一件事上來看呢?”姬尚軒冷冷說道,“小姑娘,我看你還是涉世未深,曆練尚淺,而且這也是我的家務事,希望你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前輩,此刻大敵當前,窮奇出山,我們不去追蹤窮奇和魔教,居然在此互相殘殺,你們不覺得這有失體統麽?”岑若秋毫不退讓,麵色沉沉的對姬尚軒說道。

“好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白師妹,你倒是教出一個好徒弟來呢!”姬尚軒眼神一轉,對身後的白玉蟬說道。

“姬莊主,你此言何解?”白玉蟬也冷冷說道,“就算我教徒不善,隻怕也輪不到外人來說,我看你還是管好自己的門徒吧。”

“小夜,你怎樣了?”小玉捧著江寒夜的麵龐,淒淒然喊道,“你回答我啊小夜,你說話啊!”

江寒夜此刻喉嚨被一股腥甜的血液阻塞住,哪還能開口說出半個字呢?他吃力的看了一眼小玉,眼神中掠過一絲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