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鬼窟。

整個千鬼窟陰風颯颯,寒意撩人,江寒夜跟隨眾人走在裏麵,隻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汗毛根根豎起。

姬尚軒帶著萬劍山莊的眾人也不知沿著那光滑的通道往下走了多久,地勢忽然變得平坦起來,當眾人一腳踩在踏實平坦的地麵上後,幾乎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總算不用小心翼翼的溜著往下走了。

一聲淒厲而綿長的聲音自山洞的深處傳來,那聲音如泣如訴,悲苦難耐,讓人聽的心頭泛酸。

“這究竟是什麽東西?”有人嘀咕著。

“不是說了麽,一個女人。”姬遠小聲回答道,“不過你可小心點啊,聽這聲音,這女人不善。”

江寒夜吞了口唾沫,沒再說什麽。他聽那女鬼的聲音,似乎很年輕,也許死的時候隻有十七八歲。那聲音淒婉綿轉,好像是在向這千鬼窟裏的人傾訴著自己生前的遭遇。淒婉之中又帶著許多凶戾,似乎是想將自己所受到的痛苦全部還給世人。

這黑暗是越發的濃鬱了,就連沉香燈的光芒都漸漸抵不住這黑暗的侵襲,光芒是越來越弱,能覆蓋住的空間也越來越狹小,到最後,甚至於連姬尚軒等人也隻能看到腳下的一點點地方。

“都小心一點!”姬尚軒一邊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一邊沉聲對大家說道,“此處是千鬼窟,乃是凶獸窮奇一手打造的地方,那窮奇五百年出世,五百年沉睡,在它沉睡期間,這千鬼窟便是魔道眾人暗中勾結的地方。”

“難怪,原來此處也是有人的。”江寒夜聽後心中恍然大悟,他先前看到這千鬼窟沿途那麽多壁畫,心中正自好奇呢。

“前次正魔大戰,是否也有魔教一隻逃離至此?”姬尚峰問道。

“不錯,那一次是我父親親手斬殺了魔教至尊,並將這洞窟封住,沒想到現在居然又打開了。”姬尚軒沉聲道。

雖然姬尚軒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憂慮和憤然,但是江寒夜卻吃驚的從他的聲音裏捕捉到了一絲興奮,這種興奮讓江寒夜心頭十分不舒服,師父究竟在為何而興奮?聯想起之前的種種,江寒夜忽然間有一種不安,非常強烈的不安。這一次的邽山之行,究竟會有怎樣一個結果?

就在江寒夜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忽然覺得似乎有人正對著他的脖頸吹氣,那氣冷颼颼的,讓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然後停下了腳步。

“你在做什麽?”小玉不知何時從他身後追趕上來,見江寒夜停下腳步,禁不住問道。

“沒什麽。”江寒夜一直到現在聽到小玉的聲音臉上都會滾燙,溪水邊的那一幕無時無刻不在他腦子裏盤旋著,已經變成了一種折磨。這種折磨令江寒夜感到很無奈,初長成的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排遣這種煎熬,那是一種想要得到,卻又無法得到,更不知該如何得到的煎熬,正是這種煎熬,使得現在江寒夜見到小玉就想逃跑。

江寒夜說完之後,便緊走幾步,由於四周都是黑暗,他隻能看到前麵帶頭的幾位長輩那籠罩在沉香燈下的模糊身影,而身旁近處的人和物,他竟是一樣都看不見。

“噗哧!”小玉笑了起來,“你逃跑做什麽?難道我會吃了你?”她笑的聲音很大,也很柔媚,江寒夜聽了這聲音心中禁不住有點意外,暗暗的想道:“小玉平日裏雖然也是大大咧咧愛與人說笑的女孩子,但是卻從不曾以這樣的口吻與人說過話,今番她是怎麽了?”

“遭了!”江寒夜這不想還好,一想心中便猛的沉了一下,“她怎麽會在黑暗中看到我呢?我們除了能夠看到前麵帶路的長輩,連自身五指都無法看見的,她不是小玉!”

江寒夜心下這麽想著,腳步倏地又停住,他厲聲喝問道:“你是誰?你根本不是小玉!”

隊伍原本是在徐徐前進,每個人都凝神靜氣,小心翼翼的循著最前麵的燈光往前走,誰都沒想到,夾在隊伍中的江寒夜會忽然停住腳步並且開口大喝,一刹那,幾乎所有人都被他嚇了一跳。

“什麽,怎麽回事?”就在江寒夜剛剛喊出那句話的同時,隊伍的前麵,靠近姬尚軒等人的地方傳來了小玉的聲音,那聲音顯得很詫異,並且與小玉一般無二。

“咯咯咯……”江寒夜身後的小玉咯咯的笑了起來,“你居然連自己的妻子都認不出了?我是小玉啊,你不是最喜歡小玉了嗎?”

“你不是,你到底是誰?”江寒夜怒而質問,他的聲音剛剛變化不到半年,因此聽起來尚帶著一絲稚嫩和沙啞,此刻他啞著喉嚨嘶吼,那聲音回蕩在整個千鬼窟內,令人覺得震耳欲聾。

“唉,小師弟,你究竟在做什麽?什麽是不是的?小玉不是就在我身邊嗎?”姬遠這時候說道。

姬遠的話令江寒夜心頭更加駭然,那假扮小玉的女人說話聲音那麽大,怎麽都沒人聽到麽?這時候江寒夜才想起剛剛一直以來的詭異:小玉已經跟他說了許多話,可是卻沒有一個人吭聲,若是往常,姬遠第一個就會開口取笑他們兩個。

其實這聲音,除了江寒夜之外沒有任何人能聽見,因此眾人所聽到的,不過是江寒夜的自言自語而已。

“有人假冒小玉!”江寒夜急道。

“什麽?”姬尚軒沉聲道,“不要慌,不要再跟她說話!”

江寒夜在黑暗中點了點頭,可是除了他自己之外,誰能看得到他的動作和眼神呢?

“你不要聽他的,聽他的才是傻瓜呢!”身旁的‘小玉’又說道。

江寒夜緊緊的閉住嘴巴,他攥緊拳頭,這時候就連小白似乎都覺察到有點不妥了,它在黑暗中嗚嗚的狂叫起來,那嗚嗚聲在狹長的山洞中回蕩著,讓人聽了心中更是焦急和恐慌,江寒夜輕輕用腳碰了碰小白,示意它不要驚慌,小白這才嗚嗚低吼著,圍繞著江寒夜的腿轉著。

江寒夜的雙手緊攥著,他知道這冒充小玉的‘人’一定不是個‘人’,可是忽然間,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心裏似乎多了一隻手,那隻手硬生生的從他的拳頭縫裏擠進去,與他的手掌緊緊貼在一起,那雙手冰冷,一點體溫都沒有。

江寒夜再次駭然,心中暗道:“我可是攥著拳頭的啊,是怎樣的手能夠這樣擠進來並與我的手掌貼在一起呢?”

“夜兒!”姬尚軒在前麵說道,“你到我身邊來,不要跟她說話,更不要回答她的任何問題!”

“可惡,究竟是什麽人竟敢冒充我?”小玉這時也跺著腳惱怒不已,同時又在心裏暗罵:“江寒夜啊江寒夜,你真是個十足十的大笨蛋,怎麽連自己的妻子都分不清呢?”小玉這樣罵完心中忽然有幾分吃驚:“妻子……怎麽我承認我是他的妻子了麽?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小玉仔細回憶著,可是她怎麽都想不起她究竟是在什麽時候起開始對江寒夜有了別樣的感覺,此時此刻,原本在她心目中有著威武形象的大師兄已經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個人,那個與她拜了天地,又為她做了雪花的人,那個從小陪她一起長大,和她去悠悠穀捉蝴蝶的人。

小玉在想什麽江寒夜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聽到師父的召喚之後,心內略猶豫了片刻,還是舉步往前走去,黑暗中,江寒夜幾乎每走一步都能碰到一個人,不是踩到別人的腳就是碰到別人的頭,一時間山洞裏哎唷哎唷的叫喚聲此起彼伏。

江寒夜在往前走的時候,他能感覺得到身後的那個‘小玉’也在跟著他一起走,因為那隻冰冷卻柔軟的手一直都在江寒夜的手裏握著,他甚至連想鬆開都不能,就好象那兩隻手天生就長在一起一樣。

終於在摩肩接踵中擠到了師父身旁,接著沉香燈的微弱光芒,江寒夜看到姬尚軒眼神中閃爍的一絲光芒,他正盯著江寒夜的身後某處,不知在想些什麽。

“師父,究竟是怎麽回事?”姬遠禁不住問道。

“是那隻女鬼。”姬尚軒沉聲道,“應該是纏住夜兒了。”

“啊!”眾人都有幾分吃驚,“為什麽我們這麽多人,她獨獨纏住小師弟呢?”

姬尚軒看了江寒夜一眼,嘴裏冷冷說道:“夜兒,今天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心神不寧,被厲鬼選中。”

“我……”江寒夜低頭,他能說什麽呢,難道告訴大家,他一個不小心看到了自己妻子的背嗎?若是那樣的話,大家究竟是該笑他呢,還是不笑他呢?

“哎呀,你還猶豫什麽,快告訴爹爹啊,現在可是有人假冒我啊!”小玉也在一旁著急不已。

江寒夜猶豫片刻,對姬尚軒說道:“師父,能否借一步說話?”

姬尚軒狐疑的看著江寒夜,冷冷的說道:“過來說。”

江寒夜於是把在溪水邊發生的事情告知姬尚軒,那姬尚軒皺著眉頭,瞪了江寒夜一眼,然後拂須道:“瞧你那點出息!”

“爹爹,到底是什麽事?”那小玉猶不知情,還傻乎乎的湊上去問。

“沒你什麽事!”姬尚軒沒好氣的回答道。

“師父,究竟該怎麽辦?”江寒夜皺眉問道。

“沒什麽辦法,那鬼魅之道與我們武者修真大不相同,他們大多是在想顯形的時候顯形,不想顯形的時候隱沒,有時候就算你徑直穿過他們的身軀,也沒什麽感覺,最多不過打個噴嚏而已。”姬尚軒沉聲道,“這鬼想害人,必須得瞅準那人是否精神恍惚,或者三盞明燈不夠明亮。”

“三盞明燈?”江寒夜以及眾人都疑惑道,“究竟什麽是三盞明燈?”

“鬼道傳聞,活人的頭頂囟門,以及兩肩,各有一盞燈,這燈是肉眼無法看見的,這三盞燈也可以說是三把火,代表著人的生命力強弱和運勢的好壞,那燈越明亮,人的運勢便越好,健康程度也就越好,反之亦然。”姬尚軒沉聲道,“不過這都是鬼道傳聞,具體是否是真我從沒驗證過,現在看來,倒是有幾分像真的了。”

“三把火,不就是代表著人的氣息麽?”江寒夜聽後心裏暗暗的想道,“我何不趁此機會運氣,將那女鬼從我身邊驅逐開來?”

“夜兒,運氣,打坐!”就在江寒夜這樣想的同時,姬尚峰喝道,“無論今日發生了什麽事,你都必須清空你的心思,不要胡思亂想,擾亂心神!”

江寒夜聞言道:“弟子遵命!”言罷他便就地盤膝坐起,雙手捏訣,緩緩的吐息三次,然後沉下心去,將所有的雜念統統拋諸腦後,便是在這時,他依舊能夠感受到手心裏那冰冷的小手,不過伴隨著他心思的沉靜,那種感覺越來越淺,越來越虛無縹緲了,那隻手似乎是漸漸的在消失。

“你好狠的心,難道你心裏就沒有小玉了麽?”那個‘小玉’用哭腔說道。

江寒夜耳畔聽著小玉的哀歎,手裏還隱隱有一隻手,他心中忽然感到一陣釋然,仿佛是放開手之後,眼前一切都變得明亮起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當江寒夜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驚喜的發現身邊的一切似乎都正常了,那個哀歎的‘小玉’不複存在,也沒有人嘮嘮叨叨的跟他說話了,手裏也沒了那種冰冷的感覺,更沒感到有另外一隻手的存在了。

“師父,師叔,我好了。”江寒夜深呼吸一口,從地上站起來。

“那就好,都沒事了吧?我們繼續走……”姬尚軒看了江寒夜一眼,沉聲說道。可姬尚軒那個‘走’字還沒說完,忽然就聽到隊伍後麵傳來一個萬劍山莊弟子的驚呼聲。

“啊,我錯了,你饒了我吧!”那弟子幾乎是驚叫著哀求著對方。

眾人心頭一驚,姬尚峰沉聲道:“那東西還沒走!”

一聽到這話,所有的弟子都肅然,隻等著師父發話,此時整個山洞內都是幽靜的,隻有從洞窟深處不斷傳來的聲聲鬼哭刺入耳膜,令人心悸不已。

“我真的錯了,求求你,饒了我吧!”那弟子似乎是看見了什麽他既不願看見也不敢看見的東西,聲音竟然都嚇的走了音,一個大男人,那聲音裏都帶了哭腔,實在是令人吃驚,並各自在心中猜測,這人究竟是做了什麽對不住別人的事,竟會這麽害怕。

江寒夜見此情景,心中禁不住想道:“難道這鬼魅之法就無可解救麽?”他一邊暗自琢磨,一邊凝神提防那些鬼魅再來魅惑己心,同時也暗中觀察著姬尚軒。

姬尚軒麵無表情,眼神陰沉,他皺眉往後麵看了看,忽然開口道:“好個鬼道人,既然你已經來此,何不現身一較高低?”

“鬼道人?鬼道人是誰?”江寒夜從未曾聽過這個名字,但是看姬尚軒的眼神他便知道,這所謂的鬼道人一定是一個十分厲害的魔道中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千鬼窟中,忽然響起一個男人沙啞的笑聲,那聲音極大,刺耳又沙啞,令人聽了心裏頭極不舒服。

“鬼道人?”姬尚峰也皺眉道,“他不是死了麽?”

“是啊,在上一次正魔大戰中,死於須彌山神僧的金剛大·法下,怎麽此刻又出現了?”姬闊海的聲音裏也充滿了震驚。

“不知。”姬尚軒低聲說道,“不管他死也未死,這個人一定是他,或者跟他有分不開的關係。”

“二師兄,那鬼道人是誰?”江寒夜聽到眾位前輩們的低聲議論,禁不住開口問姬遠。

“我修為尚淺,輩份極低,自然是不清楚他究竟是誰,不過卻也曾聽我祖父說起過,這個鬼道人是當年魔道中的鬼門門主,慣會役使死者亡魂,尤其是那些孤魂野鬼,若是著了他的道兒,多半是逃不脫永不超生的悲慘境地了。”姬遠回答道。

“可是這裏不是窮奇的地方麽?”江寒夜皺眉道,“這鬼道人在此處役使窮奇製造的亡魂,難道那窮奇不會生氣?”對此江寒夜有些想不通。

“小師弟啊,你忘記窮奇是個什麽東西了麽?”姬遠搖頭歎道,“它本身就是個凶獸,欺善怕惡,這鬼門一派,素來都是跟窮奇打的火熱,算來他們已經有四代門主孝敬過窮奇了,這一次窮奇出山,說不定這鬼道人還要參與其中。”

“孝敬?”江寒夜皺眉,他對姬遠用這個詞感到很不舒服,因為在他心目中,孝敬是晚輩對長輩應該做的事,而且是好事。

“是啊。”姬遠說道,“你想這邽山山高路遠,方圓幾百裏內都沒有人煙,那窮奇又斷不肯離開此處,它若是餓了,多半都是襲擊路上過往的商旅,但是若是哪一次它睡醒時,恰好路上沒人該怎麽辦呢?正好鬼門就利用了這一點,每次在它睡醒出山的時候,就捉來活人孝敬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