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兩個多時辰過去了,江寒夜眼見身旁眾人都降低了飛行高度,速度也比之前緩慢許多,他便也跟著往低空飛去。這時,地麵上原本如同螞蟻一般大小的景物就全部了然了。

下麵是一座山,山的顏色是金黃色的,黃色中摻雜著一點綠色,那山高聳入雲,整個山如同一把倒立的長劍,最高處陡峭聳峙,雲霧繚繞,讓人看了心裏頭極不舒服。

江寒夜本以為那就是他們將要降落的山,沒想到在距離那山大概還有四五十裏遠的地方,姬尚軒就先帶頭往下落去,眾人於是一路跟隨,等他們都落地之後,姬尚軒說道:“從此處開始,我們便要步行前往。前麵五十裏處就是中曲山,此山山勢險要,地形複雜,且裏麵的妖獸眾多,你們務必要緊隨大隊,不可落單。”

“遵命!”眾弟子齊聲應道。

中曲山位於神洲西北部,此處已經不是大陳王朝境內了。江寒夜從一腳踏上這塊土地開始,就對它沒啥好印象,滿地的黃沙,植物稀少,風沙極大,那狂風吹著砂礫子撲打在臉上,害得他連眼睛都不敢睜開,他甚至覺得自己每呼吸一口,就吞下了許多沙子。

小玉這一次似乎是故意放慢了腳步,她回頭看了看江寒夜,然後定住身等他。

江寒夜知道小玉是在等自己,便帶著小白緊走兩步,不過他身上沾了小白的味道,臭哄哄的。

“你在等我啊?”江寒夜小聲說道。

“是啊,不過你真傻。”小玉悄悄說道。

“怎麽了?”江寒夜一愣,他看著小玉的眼睛,不明所以。

“二師兄那人滿嘴舌頭,他說的話都是逗你玩呢,你竟真的相信了。你當真以為小白會把你從法寶上擠下去麽?若真是那樣,法寶也就不能被稱作是法寶了,更何況是我娘的碧血劍。那劍上別說是你和小白,就是兩頭大象都站的下……”小玉原本憋著笑,現在終於忍不住了,輕輕的笑了起來,大概是怕別人看到或者聽到,她還刻意的捂住嘴巴。

江寒夜臉上一紅,嘴裏說道:“可惡,二師兄最近老是惡搞我。”雖然嘴上說的是可惡,但是江寒夜卻知道姬遠這人本性如此,這種小事他並不會真的去介懷的。生活中本來就有許多無奈,若是有人能讓你笑的開懷,何妨大笑三聲呢?

“哇,一對恩愛小夫妻啊!”正在這時,身後傳來姬遠那獨特的聲音,江寒夜剛要回頭,就感覺到一個淡淡的身影嗖得從他身邊經過,轉瞬就消失在眼前,那速度簡直是比風還要快。

江寒夜知道那淡淡的影子就是二師兄,放眼整個萬劍山莊,除了那些長輩之外,大概就沒有人能有他這樣的速度了。

江寒夜和小玉就這樣肩並肩,緩緩的往前走著,誰都不再說一句話,而小白則亦步亦趨,緊緊咬著江寒夜的步伐,唯恐拉下一步來。

那中曲山還在幾十裏外,可是江寒夜一抬頭卻感覺到那種大山壓頂的壓迫感鋪頭蓋臉的襲來。他禁不住抬頭去看那大山,此刻正是下午,本該是日照最強烈的時候,可是他身在這裏,卻感覺不到任何來自太陽的光和熱,隻覺得那高聳的中曲山似乎把全世界都遮擋住了。

從空中看時,江寒夜以為中曲山是金黃色的,現在落地了,他才知道原來那黃色的不過是**在外的岩石而已,整個大山,植被稀疏,幾乎全都是那種淡黃色,又摻雜著雲白色的巨石。

江寒夜和小玉就這麽肩並肩走著,他們的目光都落在前方。當兩個人沉默下來後,江寒夜覺得似乎整個世界也就這麽悄悄的潛伏了下來。

不知什麽時候,天上落下雨來,雨水打濕了江寒夜的長袍,也打濕了小玉的發絲,小白倒是很興奮,一直嗚嗚叫喚著,似乎是在歡迎老天爺下雨呢。江寒夜不聲不響的脫下自己的長袍,替小玉搭在頭頂。

小玉心中一暖,她不由得偷偷瞄向江寒夜的麵龐,他全身幾乎都已經被這場急雨打濕了。

“謝謝。”小玉悄聲說道。

“應該的。”江寒夜淡淡的回答。

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一個岔路口,岔路分了三條,一條是江寒夜他們所走的,這條道路從中曲山通往東北方,也就是萬劍山莊的來向。岔路中的一條通往正西方,而另一條則通往正南方。

姬尚軒在這岔路口停住腳步,回身對眾人說道:“我們就在這裏等候須彌山和百花穀的人,你們可以去躲雨,但是不可走的太遠,相互之間要能看得見彼此。”

眾人答應下來,然後就各自找地方躲雨了,江寒夜和小玉不約而同的跑向一塊大石頭,那石頭頂部突兀著,剛好能夠給他們三個遮雨。

小玉身上頭上全是雨水,那雨水凝聚在她的發絲,成為一滴滴的小水珠,又順著她的臉龐流淌下來。江寒夜看到小玉在擦拭身上的雨水,心中忽然一動:“我何不趁此機會試一試我的馭水訣呢?”

自從江寒夜修煉馭水訣以來,他幾乎全是在幫桃伯澆菜地了,還從沒有在別的地方用過呢。他深呼吸一口,暗暗運行馭水訣,他想要小玉身上所有的雨水都凝聚起來,離開她的身體,落到地上去。

神奇的一幕出現了,但見小玉身上所有的雨滴都不再往下流淌,反而是就近聚集,最後又在她背後凝結起來,嘩啦一聲落在石頭外的地上。

小玉有點粗心,她正習慣性的拿袖子擦額頭上的雨水呢,忽然間奇怪的說道:“咦?怎麽回事,我身上不是還有雨水嗎?”

江寒夜在心裏偷笑著,他即為能替小玉解憂快樂著,也為馭水訣總算小有所成而開心著。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從西邊那條岔路上,遠遠的出現了數條身影,這些身影十分矯健,在雨水中就好像是離弦之箭一樣,轉瞬間就到了江寒夜他們眼前,原來那些人是須彌山的人。

看到須彌山的人,江寒夜便猛的想起悟顛來,他懷裏還有悟顛的舍利子呢,隻是九環錫杖等東西都被他在臥牛村就地藏了起來,隻等有朝一日,時機成熟之時將它們還給須彌山。

這一次須彌山帶頭的人是一個年老的和尚,他胡子很長,一直垂到胸前,眉毛也很長,一直垂到肩膀,整個眉毛胡子都是花白的,冷不丁看去,還以為是壽星公下凡呢。這位老僧便是須彌山的神僧之一,悟顛的師兄,也是須彌山的掌門,悟法大師。

除了悟法,江寒夜還在眾人中看到了釋真和釋然,其他僧人倒都是麵生了。

“大師,您一向可好!”姬尚軒原本在躲雨,遠遠看到悟法之後,便疾步走出,雙掌合十向悟法行禮。原來這悟法,論起輩份來,比姬尚軒還要高兩輩,當真可謂是修真界中的神人了。

“阿彌陀佛!”悟法也合十道,“老衲身老意殘,苟活而已。”他嘴裏雖然說著這樣的話,但是江寒夜遠遠看去,他的臉色十分紅潤,端的是比他身後的徒弟們還要好上幾分。

“大師若您都要這樣說,卻不知我們這些後生晚輩還是否有臉站在這裏了。”姬尚軒含笑道。

他二人寒暄片刻,隻見那悟法臉上現出擔憂神色來。

“大師,您可是有心事?”姬尚軒是何等樣人?豈能看不懂悟法的表情呢?

“姬莊主,不知你最近可否見過我那師弟悟顛?”悟法也不寒暄了,徑直問道。

“悟顛大師?”姬尚軒一愣,他皺眉說道,“自上次三派會武,他們離開萬劍山莊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他了,怎麽,悟顛大師出什麽事了?”

“事倒是沒什麽事,隻是上一次他自首陽峰下來之後,就一直沒有回須彌山,而是吩咐劣徒釋真帶著弟子們回去了,隻是說他要四處遊曆,可是一直到現在,都數月了,也不曾見他隻字片語,老衲心中有幾分擔憂罷了。”悟法說道。

“哦,嗬嗬,原來是此事,那麽大師您大可放心了,以悟顛大師的修為境界,這世上能傷的了他的人隻怕還沒有幾個了。”姬尚軒嗬嗬笑著寬慰他道。

江寒夜如今的視力聽力都比從前大為長進,這在今天之前他還未曾發現,當他隔了老遠把姬尚軒和神僧悟法兩人的對話全都聽到耳朵裏之後,心中不由得大吃一驚:“奇怪,這麽遠我怎麽聽得到?以前也不會這樣啊……”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忽然就想到了悟顛大師在臨終之前傳授給他的陀羅尼經,於是恍然大悟道:“是了,定是那陀羅尼經的作用了。”

在聽到悟法擔憂師弟悟顛安危時,江寒夜心裏難受極了,他多想現在就去跟那神僧說:“其實您的師弟已經去世了,我這裏有他的舍利子。”但是聯想起悟顛在去世之前的叮囑,江寒夜便決定暫時忍住,等師父不在時再行打算。

“不知父親在和那位神僧聊些什麽,那人大概就是舉世聞名的神僧悟法吧?”這時,身旁的小玉忽然開口說道。

江寒夜的眼睛透過雨幕看向那幾個人,點點頭對小玉說道:“是吧。”

就在這個時候,江寒夜忽然看到重重雨幕中,似乎有幾抹鮮豔色彩出現了,那色彩出現在通往南方的岔道上,不知為何,江寒夜心裏頭沒來由的**一下。

江寒夜所看到的那幾抹鮮豔色彩,正是百花穀的眾女子。

這百花穀舉世聞名,傳聞中那裏漫山遍野都是芬芳的花朵,泉水甘冽晴天,還有成群的牛羊,百花穀最出名的自然就是女人,據說那裏的女子個個貌美如花,從她們的掌門白玉蟬開始。

江寒夜數了數,百花穀這一次也來了十多個人,當頭的就是三派會武時見過的白玉蟬。白玉蟬身穿一襲白衣,手持一柄流光寶劍,這自然不是百花神劍了,因為百花神劍如今被她賞賜給了愛徒岑若秋。

岑若秋就跟在師父身後,她與她的師父一樣,似乎也很愛穿白衣。在岑若秋手裏,那柄百花神劍正泛著隱隱流光,將她整個人都映襯的無比美麗。

江寒夜認為他和岑若秋是朋友了,因此便遠遠的送去一個微笑,可是那岑若秋明明看到他了,卻依舊好像沒看到一樣,目光空洞的盯著某處。

天色漸暗,天地之間風吹雨打,一片蕭索。

岑若秋撐著一把油紙傘,靜靜地站立在雨幕中,任憑雨水傾瀉下來,滴落到雨傘上,又順著雨傘滾落下來。一陣風吹過,將那散落的雨珠往岑若秋身上吹去,同時也吹拂著她的發絲和衣襟,飄然若雲端仙子。

江寒夜遠遠看著岑若秋,笑容尷尬的凝固在他臉上,有那麽一刹那,他心裏忽然閃過一絲苦澀,卻又說不清究竟是為什麽苦澀。

小玉雖然神經有些大條,平日裏看起來似乎是粗心大意的,但是此刻她卻敏銳的捕捉到了一絲異樣氣息,她禁不住扭頭看了看身旁的江寒夜,那家夥正神情恍惚的盯著前方。

順著江寒夜的目光,小玉往前方看去,她看到了接天連地的雨,也看到了正站在雨水中的人們。她的父親姬尚軒身上朦朧著一層看不見的熒光,將那雨水與他自身阻隔開來,這使得他身處在這傾盆大雨之中,身上卻依舊是幹燥的。

小玉再往旁邊看去,她看到百花穀的人了。她看到白玉蟬頭上頂著一把雨傘,可是撐傘的確不是她自己,而是她身後的一個弟子。那女孩子小玉曾在三派會武的時候見過,是十分出眾,又十分沉默的女孩子,她神情清冷,容貌秀麗,就連小玉也自愧弗如。再看看那小子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小玉氣的一跺腳,將身上披著的長袍扯落,丟還給江寒夜,負氣衝進雨中,去尋找她的父親去了。

江寒夜原本正發呆,忽然間身上就落了一件衣服,再一看,身旁的小玉人已經不見了,他便慌忙追了出去。

此時白玉蟬和姬尚軒以及悟法三人已經聚首,正神情嚴肅的商議著關於魔教和窮奇的事,那姬尚軒連自己的女兒和江寒夜過來都沒顧得上看一眼。

江寒夜忍不住看了岑若秋一眼,忽然間發現她的眼睛似乎比這天地之間的雨水還要清澈,她的目光如此沉靜,就好象是一汪沉靜的湖水,那水麵還有些許倒影,其中有一抹就是屬於他的。

岑若秋好像是在看他,卻又似乎沒在看他,無論如何,她的目光穿透了雨幕,幽深而靜默。

沉靜,溫柔。

這就是此刻岑若秋給江寒夜帶來的所有感受。

“岑師妹!”江寒夜和岑若秋都不曾開口說話,倒是小玉歡笑著來到岑若秋身邊,拉著她的手說道,“你越發的水靈了,還記得我嗎?”

對於小玉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岑若秋顯然有些猝不及防,她的肩膀動了動,似乎是想閃開,但是最終還是忍住了,畢竟那對小玉來說是極沒禮貌的。

“嗬嗬,記得,你是萬劍山莊的大小姐,姬明玉吧?”岑若秋的記性是相當好的,她把在三派會武時,各派表現出眾的精英弟子們都熟記於心了。

“嘻嘻,記得就好,我可是把你記得很清楚呢。”小玉笑著。

江寒夜皺了皺眉頭,他對小玉的反常舉動感到有幾分無奈,還有一點點反感,明明她跟岑若秋就互不熟悉,為什麽要假裝這麽親熱呢?女孩子們的心思有時候真的令人難以捉摸。

“恭喜。”岑若秋看著江寒夜,輕聲說道。

“謝謝。”不用問,江寒夜自然知道岑若秋是在恭喜什麽,她肯定早已知道自己和小玉成親的事了。可是江寒夜分明發現,岑若秋雖然嘴巴裏說著恭喜,但是那目光和眼神中,分明沒有半點喜悅色彩,相反,她有幾分憂傷,就好象在風雨中飄搖的野百合,隨風擺動,根部即將離土,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岑若秋所有的不知所措都被她深深的掩藏起來了,掩藏在那清冷的外表下麵。

小玉在不經意間踢掉腳邊的一塊小石頭,嘴裏嘀咕道:“真討厭,硌腳的很。”

小玉的話不輕不重,看起來分明是在罵那小石子,可是岑若秋的眼睛裏卻閃過一絲痛楚,她衝小玉笑了笑:“姬師姐,我先去後麵了。”說完,她把手裏的雨傘遞給身旁的一個師姐,然後徑自走入雨中,到隊伍的後麵去了。

江寒夜看著岑若秋的背影,腦海中浮現出他們兩個在淒風林血蝠洞中所經曆的一切,那一幕幕栩栩如生,如刀刻斧鑿一般,深深的印刻在他的心間。

“看什麽!”小玉忽然低聲說道,不過她的聲音雖低,語氣卻十分不友好,就連江寒夜都聽出來了。

“啊,沒什麽。”江寒夜將目光別開,看向遠處的中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