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夜踹飛厚重的門板,急急衝到院子裏。即便是家門被踢爆這麽大的動靜,住在裏麵的人依舊是悄無聲息的。堂屋的大門半敞開著,由於天色尚未大亮,因此屋子裏顯得黑洞洞的。

江寒夜眉頭緊緊鎖起,他的心被一股難以名狀的東西抓住,令他焦慮,緊張和不安起來。

“小夜,你別急!”小玉緊跟上他,試圖安撫江寒夜。

“沒事。”江寒夜皺眉說道,“我進去看看,你在這裏等著。”說完江寒夜也不等小玉回答,徑自向屋內走去。

客廳裏顯得那麽幹淨整潔,看樣子娘親還是一如既往的勤勞。江寒夜在客廳駐足片刻,微微閉起眼睛深呼吸一口,感受著家裏的氣息,可是令他心痛的是,這氣息中除了有家的味道,還多了一些血腥氣。

江寒夜的眼睛紅了,心也顫了。他扭頭向左望去,左廂房門旁是一截樓梯,那裏通往二樓,他也沒猶豫,徑自向樓上走去。

樓上的主臥室門敞開著,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從這門內傳來,令江寒夜聞之欲嘔,站立不穩,他的淚水奪眶而出,踉踉蹌蹌的抬腳進門。

門內的大床上,養父養母正仰麵朝天躺著,他們喉嚨處都多了一個血窟窿,從那血窟窿處流出的血液溢滿一床一地,乃至於整張床單都是猩紅色的。老兩口的手緊緊交纏在一起,看來便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也沒有放棄彼此。

“爹,娘!”江寒夜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深深的抓進地板裏,泣不成聲,“這到底是怎麽了啊……”

“小夜!”身後傳來小玉的聲音,她的聲音中也充滿震驚,還有悲痛,她輕輕扶著江寒夜的臂彎,柔聲道,“小夜……去看看哥哥和弟弟們吧……”

江寒夜的眼睛因為充血而赤紅,他聽到小玉的話,便猛的抬起頭,站起身來轉身往外走去。家裏臥房極多,因此江寒夜連闖兩個空房才來到哥哥的房間。

哥哥如今已經成親,這臥房的門上還貼著大紅的喜子,那紅色依舊鮮豔。房內的情景依舊令江寒夜心碎不已,一個少婦半裸死在床上,哥哥則趴伏在門旁的地麵上,看他的樣子,似乎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依舊想著自己的妻子。

弟弟死在書房,稚嫩的麵孔上滿是血跡,脖子被人硬生生扭斷,麵孔竟然朝著背部,一雙眼睛中充滿驚駭和不甘。

“天啊!”江寒夜的心徹底的變冷了,他踉踉蹌蹌的往樓梯口走去,期間由於心神太過悲傷,居然一步踏空,直接滾落下來。地板冰涼冰涼的,江寒夜就這惡麵朝下趴在自家樓梯口前的地麵上,慟哭失聲。

小玉緊緊追了出來,她的眼睛也是紅紅的,本來是要來做客,拜會二老,沒想到家中竟然發生如此變故。

“起來……”小玉一邊哭著一邊伸手去拉江寒夜,“你起來……”此時此刻一向伶牙俐齒的小玉竟然也說不出什麽暖心的話來,麵對這樣的淒慘場景,她還能說什麽呢?

江寒夜緊緊攥著拳頭,一聲都沒吭,因為憤怒和悲傷,他從脖子到額頭所有的青筋都暴露著,蜷伏在他皮膚下,猶如一條條蚯蚓。他的眼睛赤紅赤紅的,那是淚水和血絲造成的。

轟的一聲,江寒夜一拳砸在地板上,竟把個實木的地板砸出一個深深的坑洞,一直砸到泥土裏了。江寒夜身上散發出濃濃憎恨和殺意,更多的是不可解的悲傷。他的這副樣子把小玉給鎮住了,她怔怔的望著伏在地上的這個少年,心中忽然莫名的悲痛起來,悲痛他的悲痛,哀傷他的哀傷,她心疼的握著江寒夜的手說道:“小夜,不要這樣,我們去問問其他村民,發生這麽大的事,總不可能沒人聽到動靜的。”

小玉的話讓江寒夜猛的抬起頭,是了,剛才進村的時候,整個村子裏都靜悄悄的,難不成他們也都……想到這裏,江寒夜一言不發蹭的從地上躥起,也不跟小玉說一聲,自顧往外跑去。

小花家、二爺家……江寒夜一戶一戶的走過去,可是每一戶人家反饋給他的信息都是一樣的,村子裏幾十戶人家,老老小小一百多口人,包括他們家中蓄養的家畜家禽,竟然無一例外的慘死家中,整個村子被一片愁雲慘霧籠罩了,血腥氣被風吹散各處,腥氣撲鼻。

若是用失魂落魄來形容江寒夜,也許一點都不為過。

他的雙眼通紅,眼神恐怖,渾身的肌肉從進家門的那一刻就一直緊繃著,由於太過悲傷他甚至無法呼吸。小玉緊緊跟在江寒夜後麵,親眼目睹了一起又一起的滅門慘案,悲傷也把她給籠罩起來了。

“小夜……”小玉的手始終沒有離開江寒夜的臂彎,此刻的江寒夜讓她心痛,也讓她擔憂,她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江寒夜便就此跑脫不見了。

“你說……”沉默許久的江寒夜終於開口了,他們兩個如今坐在村頭的田埂上,在這裏,泥土的芬芳些許掩蓋住了村內的血腥。

“我聽著呢。”小玉見江寒夜終於開口,便忙應道,同時急忙擦去自己臉上的淚水。

“你說這究竟是為什麽,會是誰做的?”江寒夜一字一頓的問道。

小玉茫然的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人竟然會對無辜的村民下此毒手……可是,我們現在該怎麽辦?”雖然她的修為要比江寒夜高許多,但是當此之時,她卻似乎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媳婦,完全沒了主見。

江寒夜緩緩閉上眼,他一閉眼,眼前就晃動著親人們慘死在家中的場景。他顫抖著,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人死,要入土為安,小玉,我要為他們建一座臥牛塚……”

“嗯嗯!”小玉眼淚婆娑,連連點頭。

挖一個坑對於江寒夜來說,根本就算不得什麽大事,因此不到一個時辰,他就在村東頭的田野裏挖出一個足夠掩埋全村屍首的大坑。將村民們都掩埋好之後,江寒夜又劈開一棵樹,將那樹削成個墓碑模樣,咬破食指,以血代墨,在墓碑上寫下‘臥牛塚’三個大字。

對於父母兄弟們,江寒夜令立了幾座墓,當他做完這一切後,時間已經到了午後。這一天的日頭躲在厚厚的雲層後麵,似乎也在為臥牛村的慘案而感到悲戚,不肯露出個真容來。

江寒夜靜靜的坐在父母墓前,失神的望著眼前的黃土。這裏是他們家的田,當年父親就是在這裏麵朝黃土背朝天,辛苦耕種才養活了他們兄弟三個的。

“爹,娘……還有臥牛村的老老小小,我江寒夜在此發誓,無論殺死你們的是誰,我都會讓他血債血償!”江寒夜在心中立下誓言。

“小夜,我們,回去吧……”小玉輕輕拉扯著江寒夜的衣襟說道,“回去把這件事跟父親說說,讓他為咱們主持公道。”

“抱歉,你先回去吧,按照規矩,孝子是要守墓七日的。”江寒夜麵無表情的說道。

“不,我要在這裏陪你。”小玉說道。

“隨便吧。”江寒夜現在是真的一點其他心思都沒有,他滿心都被悲痛和憤怒填滿,隻想著有朝一日能夠為父母報仇。

臥牛村在首蒼山下,距離萬劍山莊和都城洛水城都不遠,因此當江寒夜和小玉在守墓七日之後回到萬劍山莊時,臥牛村慘案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山莊上下。幾乎所有的人在看到他時,目光中都充滿同情和悲憫,這更讓他無法忍受了,從山門到山莊一路上他的臉色都是鐵青的。

回到寒玉別院後,他還沒來得及坐下休息,就聽到文福通報:“姑爺,莊主請您去萬機堂!”

萬機堂?肯定是臥牛村的事了。江寒夜頭也不抬的說道:“我知道了。”

作為孝子,江寒夜腰間束著白麻帶子,他一路沉默著來到萬機堂,身後跟著小玉。

萬機堂大殿中,姬尚軒、姬闊天、姬闊海、姬如雲、姬尚峰等幾位長輩都在,江寒夜和小玉進門後,對諸位長輩一一施禮,然後靜靜的垂手站著,他實在是不知究竟該說些什麽了。

姬尚軒最先開口:“夜兒,你家門慘變,我們已經知曉了,現在你二師兄姬遠已經去查探了。”

“多謝師父和各位長輩!”江寒夜強壓住哽咽的聲音說道。

“現在,我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們二人。”大執事姬闊天說道。

“但憑大執事問話。”江寒夜道。

“你們二人在十一月初七就下山去了,幾時到達臥牛村的?”大執事問道。

“我二人是初九那日清晨到的,到村子時天還蒙蒙亮。”江寒夜回答道。

“進村之前可有遇到什麽古怪的人?”大執事又問道。

“沒有……”江寒夜凝眉仔細回憶著,在進村前的一路上,確乎是沒有看到什麽人的。

“村民死狀怎樣?”大執事又問道。

“每個人都是被咬斷喉嚨,或者擰斷脖子而亡。”這一點江寒夜是仔仔細細的查看過的,一直到現在他都還覺得自己身上有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姬尚軒等人聽到這話,相互看了一眼,各自捋著胡須沉思著。

“看起來,似乎是魔道中人所為……”姬尚峰沉思道。

“可是他們不過是普通的百姓,究竟是怎樣的人會跟他們過不去?”一直沉默不語的小玉開口說道。

“這就難說了,或許那人在練某種魔功也未可知。”姬尚軒道,“無論如何,你二人先去休息休息,我們幾個會好好商量一下,若果真是魔道中人所為,我們一定會為這些枉死的百姓討個公道的。”

“多謝師父,多謝各位長輩!”江寒夜躬身道。

此後的整整一個月,江寒夜都無法從失去至親的悲痛中自拔出來,期間他除了和小白一起去桃伯處練功之外,便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就連小玉都很難見到他麵。

一個月功夫練下來,江寒夜自覺‘馭水訣’似乎還是沒有什麽長進,那竹簍子裏似乎還是隻有七八滴水,而他的心神似乎也沒有長進,稍微用力動用念力便會頭痛欲裂。

“桃伯,我最近一直都這樣停滯不前,好生苦惱。”江寒夜站在桃伯跟前說道。

“你可知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事?”淘寶看著江寒夜問道。

江寒夜先是搖頭,後來說道:“也許是最近家中發生的大變故攪繞到我的心思了吧。”

“你自己知道便好。”桃伯眯縫著眼,躺在椅子上輕輕搖晃著,一手握著煙杆,“人生在世,免不了有個七情六欲,父母養育了你,卻遭此橫禍,你傷心也是難免的。”

“桃伯,我若修煉好了馭水訣,是否便能下山去找仇家報仇了?”江寒夜握緊拳頭問道。

“報仇?”桃伯閉目輕笑道,“我問你,你可知仇家是誰?”

江寒夜沉默著,眼神中透露出的一絲怒火讓他看起來是那麽凜然不可侵犯,不過這一切在桃伯眼中都是暫時的,如過眼煙雲。

見江寒夜低頭不語,桃伯又道:“既然沒有找到仇家,你又憑什麽去報仇呢?我告訴你,馭水訣若是修煉好了,什麽都能做,可是這馭水訣生來卻不是為殺人而創的。”

“桃伯,還請您指點!”江寒夜看著桃伯,臉上是一副懇切神情。

桃伯眼睛一直閉合著,但是他的目光卻似乎是能夠穿透眼皮,看到江寒夜一樣。他嘴角浮出一個微笑:“嗬嗬,傻小子,心是靈台地,隻能要你自己去思索往後究竟該怎麽辦。失去至親的悲痛,隻要是人都會經曆,不過這種悲痛卻也會隨著時間而慢慢流逝,等你的心思能夠靜下來了,自然也就可以重新凝神練功了。不要妄圖去刻意的忘卻,那隻會讓你的記憶變得更深刻,痛苦變得更難熬。”

江寒夜仔細品著桃伯的話,心中暗暗的想道:“也許,他說的對。”

神秘大山環抱著的一處廢棄村落。

夜色彌漫在這裏,整個廢墟中雜草叢生,一陣寒風吹過,那草叢便左右搖擺,發出沙沙的聲音。

廢墟中有一座石頭製的房子,這房子大概是整座廢墟中僅存的碩果了,曆經若幹年而屹立不倒。夜空中掛著點點星鬥,墨藍色的夜空,亮晶晶的星光,若不是這神秘大山宛如一尊巨獸盤踞在此,這應該是個很美很美的夜晚。

石頭房子的門原本關攏著,忽然之間嘩啦一聲就自行打開,一陣清風打著旋掃過門堂前,地麵上忽然掠過一道纖細的身影。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緩緩的從院內走出,她的眼神茫然,似乎是睡了很久才剛醒來一般。

那白衣女子的手裏握著一張彎月牙一般的弓,身後背著一個箭壺,頭發蓬鬆挽在腦後,被風吹過的發絲掠過她的麵龐,顯得是那麽的淒美。

白衣女子提著弓,邁著機械的步子,一步一步的沿著埋沒在荒草中的路徑往廢墟外走去,她似乎沒有發現,在她身後的屋簷上,正站了一個人。

“闞蒼月,我連續幾年用亡靈魂魄喂食你,你也是時候該醒過來了,去吧,去找你要尋找的東西,這樣那個家夥就會分心來擔心你,我也許就有機會尋回我自己的靈魂了。”站在屋簷上的,是一個女子,清冷的麵龐,嬌豔的紅唇,凹凸有致的身形都表征著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子。

闞蒼月的身形消瘦,手裏的那張弓幾乎快有她的身軀那麽大了。她就這樣提著弓,一步步的往外走去,一直到那消瘦的身形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江寒夜猛的從噩夢中驚醒,他最近一個多月來,幾乎每晚都做噩夢,按道理來說,修真之人是很少會發生這種情況的。

他摸摸額頭上的冷汗,心中回想著之前的噩夢,夢境裏他再次回到那天的臥牛村,他看到滿村的老小從從臥牛塚裏爬出來,他們一個個歪著腦袋,口吐鮮血,瞪著無數雙死灰色的眼睛看著他,口中哀嚎連連。

“我會為你們報仇的。”江寒夜喃喃道。

從噩夢中驚醒,他便再無睡意了,翻身下床走到桌邊,倒了一杯冷茶一飲而進後,他披了一件衣服走到窗邊,伸手推開窗子向外看去。天上的月亮靜靜的懸掛在夜空中,一動不動的俯瞰著首陽峰。就在這時,江寒夜忽然覺得不遠處的走廊上一道青光閃過,似乎是有個人從門內走出去了。

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每每他不經意間站在窗口或者門前時,總是能感覺到這樣一個身影,似乎他身邊總是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

江寒夜皺了皺眉,這個人是誰他心裏大概有數的,但是他又希望自己是多心了。

“文福……”江寒夜低聲自語道,“你為什麽老是要這樣偷偷摸摸的監視我呢?是他派你來的嗎?”他的目光盯著兩進院落之間的那道門,心裏暗暗想道:“我一定要抓住你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