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七,下午。

冬日的臥牛村村民們大多都是清閑的,忙碌了一年之後,冬天是他們休息的時光。老人家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在巷子口曬太陽聊家常。

忽然間,一陣當當當清脆的木魚聲打破了這祥和寧靜的氣氛,也引得臥牛村的村民們紛紛伸著脖子張望過去。

一個行腳僧頭戴鬥笠,身穿麻灰色無垢衣,一雙耳朵上綴著兩個銅環,一手握著一柄九環錫杖,另一手拿著一個破舊的木魚,正一邊敲一邊自村東頭的路口走來,旁若無人的徑直穿過村子,往西邊走去了。

這行腳僧的出現給村民們帶來了新鮮的話題,因為這臥牛村地處偏遠,附近也沒什麽廟宇,唯一的一個算是廟宇的就是村東頭大柳樹下的那個土地爺的神龕,村民們有事沒事都會去燒香拜拜。現在忽然間看到一個行腳僧,怎能不給這平靜的村子增添一抹新鮮色彩呢,頓時就如在平靜的水麵投下一枚石子一樣,波紋蕩開,關於這行腳僧的話題一直持續到晚飯後,大家才各自散去。

十一月初七,夜。

在首蒼山係的環抱下,臥牛村已經沉入夢鄉中,偶爾有人家的看門狗在吠叫,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寂靜的。

前幾天剛剛下過一場雪,這場雪覆蓋住了村子裏所有的角落,村裏村外也是漫山遍野的雪白。

一陣寒風打著旋兒吹過村口,不知何時,在村東頭的路口,起了一股黑霧,這黑霧濃的比夜色還要深,在這雪白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目。

村西的一座破敗不堪的草屋中,正有個行腳僧站在門口,冷冷的向半空中張望著。這行腳僧年紀不大,看起來也就四五十歲模樣,一道一字眉橫在一雙眼睛上,給他增添了幾分威武氣勢。

忽然間,村口又吹起一陣風,那風把黑霧往村子裏麵吹去。隻見那黑霧仿佛是有人牽引一般,徑直穿過巷道,往其中一戶人家鑽去。

這臥牛村的房子都是木質結構,大多都是幾間瓦房加一個院子,而且房屋都有些年頭了。可是那黑霧鑽入的人家卻是不同,與周圍的鄰居相比,這家人的房子明顯要好一些,是二層的小樓,比其他人家也要新一些。

“來了!”那行腳僧沉聲道,說罷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那身子便忽地飛起,直衝那戶人家去了。

黑霧彼時剛剛進入院子裏,正在逡巡著。乘著朦朧月色,依稀可見那黑霧中似乎有一個身影,如同嬰兒一般大小。

“是哪一個呢?”黑霧中有一個聲音嘀咕道。

就在這時,對麵屋頂忽然多了一個身影,正是那行腳僧。

行腳僧站在屋頂上,居高臨下死死的盯著那個黑影中嬰兒般的身影。他凝眉看了片刻,便毅然飛身而起,如一枚離弦之箭一般衝進那黑霧中。

隻聽得砰砰砰幾聲悶響,那黑霧驟然緊縮,縮小成一輛平車般大小,然後倉皇向臥牛村上空逃去。

院子裏隻剩下行腳僧一個人,而他的手裏握著一枚亮晶晶的指甲蓋大小的猩紅色晶片。就在這時,房間燈一個接一個的點亮了,有人在房裏喊道:“誰,誰在我家院子裏?”

行腳僧也不遲疑,一縱身躍過房頂,朝村西頭寄居的廢宅中行去了。在他身後,那麻灰色的無垢衣已經被裂開一角,露出他的皮肉,原來他也受了傷。

與此同時,在半空中盤旋的那團黑霧又轉了個頭,朝那行腳僧身後追去,兩人一前一後,幾乎是同時落地。

“禿驢,快把我的東西還給我!”黑霧中那個身影說道。他的聲音很明顯是個成年人的聲音,可是那已經變的有些稀薄的黑霧中卻赫然是個嬰兒的形體。

“閣下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會對凡塵間的無辜村民下手,難道不怕遭天譴報應麽?”行腳僧誦了一句佛號後沉聲說道。

“哼!你這老禿驢,何時吃了雄心豹子膽,敢來管我的閑事?我看你還是披了你的袈裟,帶上你的木魚,去別處遊方化緣去吧!”黑霧中那人冷冷說道。

“看你道行,莫測高深,再看你此刻形態,這應該不是你的本體吧?”行腳僧說道,“所謂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施主,我看你還是及早返身,回去吧,至於這東西,它本就不屬於你,也不該屬於你,你就不要再癡心妄想了。”

“哼!”那人冷冷說道,“你滿口仁義道德,我看卻是虛假慈悲。你趁我元神虛弱,趁機從我手裏搶走這東西,怕是為了你自己的那點私利吧……既然如此,大家便都是同道中人,何須惺惺作態?我告訴你,趕快還給我,否則定會要你好看!”

行腳僧雙手合十說道:“南無阿彌陀佛,施主,既然你一意孤行,那也就休怪老衲無情了。”

“好個禿驢,我看你真的是活得不耐煩了!”話音剛落,那在宅門口盤旋著的黑霧當中,有一道猩紅的光芒閃了閃,整個空地上頓時腥風大作,一陣腥臭氣息彌漫開來。

“奪魂噬魄!”行腳僧神色一凜,口中說道,“好個不識趣的畜生,你竟然修煉這種喪盡天良的功法,今日若不收了你,他日還不知會有多少人遭你毒手!”

黑霧中的嬰兒一聲冷笑,不言不語,隻見他暗中運氣,頓時整個身軀都變成了猩紅色,尤其是他那雙眼睛,更是如血滴一般,恐怖至極。

那嬰兒在黑霧中盯著行腳僧,忽然間他腦袋暴長,張開一張血盆大口,朝那行腳僧的喉嚨咬去。

眼看那可怕的東西就要觸及身軀,那行腳僧卻不慌不忙,將手裏那碎片噗的一聲按進胸前的念珠中,然後隻見他拿著錫杖的那隻手將錫杖揮舞起來,在身前舞成個車輪模樣,另一隻手在胸口結成個手印,口中誦念咒語,頓時他身後金芒大作。又見那行腳僧將結印的手往前一推,一道金光便透過那飛轉的錫杖投射出去,化作萬點光芒,打向那個可怕的嬰兒頭顱。

隻聽轟的一聲,金芒與嬰兒頭顱在半空中相撞,那金芒之間彼此鏈接,好像是一張大網一樣,將那頭顱兜住,使其不能前進半分。

“自古邪不勝正,你這技倆就不要在貧僧麵前賣弄了吧!”那行腳僧冷冷說道,可他一個‘吧’字剛說出口,隻見被金芒網住的那個嬰兒頭顱忽然陰慘慘笑了一下,自喉嚨中噴出一道黑色霧氣,直撲那行腳僧的麵門,其速度之快,躲無可躲!隻見那行腳僧身形便搖晃兩下,口中一時忍耐不住,噗的噴出一道血箭。

“哈哈哈哈!”那黑霧中爆發出一陣狂笑,聲音粗獷有力,“你這禿驢也太過自信了,你當真以為本尊就隻有那麽一點道行麽?中了我的屍毒,我看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那行腳僧再看那金網中的嬰兒頭顱,那頭顱竟然好像在漸漸變淡,變得透明,直至消失,原來那不過是一道幻象,不過頭顱雖是幻象,那幻象口中所噴出的黑色霧氣卻是真真切切的。

“你趁夜來到村中,伺機鑽入那江家,被我發現之後又故意隱藏實力,賣個空子給我,伺機一擊將我斃命,我看你不但是衝著江家,也是衝著我來的吧!”行腳僧隻覺得渾身如同萬蟻噬骨一樣,痛癢難耐,並且他手腳頭臉,所有**的皮膚都開始變成紫色,且漸漸又開始變黑,渾身也散發出一陣陣惡臭,這是屍毒進入血液的表現。

“嘿,算你還是個得道的高僧。不錯,我就告訴你吧,你這一身的修為,我是早就看上了,若不是耍這點小手段,隻怕我與你之間,最少也是不相伯仲,想要得到你的修為,隻怕還要費好大的功夫,我懶得很,不願意那麽做。”那黑霧中的人又陰森笑道。

行腳僧眉頭緊蹙,盯著那黑霧說道:“枉我一世修為,今日竟中你這歹人的毒,也是了,既然你修煉了噬魂奪魄,豈有不貪圖我這一身真氣修為的道理?”說到這裏,他身子又是一晃,蹬蹬蹬倒退幾步,勉強穩住身形後厲聲道:“不過就算是我死,你也休想得到我的修為和這斷魂珠碎片!”

黑霧中人聞言大怒道:“給你臉你不要臉,要你的修為是看得起你,若你非要不識抬舉,那麽我就送你去西天見如來佛去吧!”說完,那黑霧中紅芒大盛,那個嬰兒身軀暴漲,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巨型嬰兒,整個黑霧內鬼哭狼嚎,陰風颯颯,這空地上再起波瀾,黑霧夾著紅芒,向那行腳僧衝去。

行腳僧斷喝一聲,全身無端鼓脹起來,他周身的肌肉大作,竟把個無垢衣都給撐裂。他嘴角不斷有鮮血湧出,滴滴答答將他胸前全部染紅。無垢衣破後,隻見那行腳僧一聲斷喝,他腰際有一片猩紅色的東西浮在半空,隱隱泛著紅芒,那正是他剛剛從那黑霧中奪取的斷魂珠碎片。

碎片試圖靠近行腳僧,卻又似乎在懼怕他身上的某樣東西,而行腳僧的胸前佛珠也飄蕩起來,虎視眈眈與那斷魂珠對峙,似乎是要將那碎片消滅掉一般。

斷魂珠碎片不愧為大凶之物,隻見它賣個空子,蹭的一下就躥到佛珠隻見,旋轉一圈後,整個佛珠便嘩啦碎裂,珠子散落一地,而那碎片則趁機噗的鑽進那行腳僧的額頭上。

黑霧中人見狀大怒道:“還我斷魂珠來!”

碎片鑲嵌進額頭中後,那行腳僧的眼睛驟然間紅光一閃,但是轉瞬又被他的佛光壓下,他臉上陰沉沉的,似乎是在用極大的耐力去壓製那斷魂珠的凶氣。行腳僧瞪著那人說道:“今日裏我便汙了我這一身的修為,也要除掉你這個禍害,你死之後,我必自裁與佛祖像前,也絕不會受那斷魂珠擺布!”

隻見行腳僧手掌一翻,雙手交叉成印,雙目圓睜,全身上下的金芒更盛,隻不過這金芒卻又沒了先前那麽純淨,金色中似乎多了幾許紅色。

行腳僧口中撚動咒訣,霎那間地上所有散落的佛珠都漂浮起來,在空中散發著隱隱的光芒,而同一時間,那黑霧已經衝到他身前,濃烈的惡臭撲鼻而至,不過那黑霧剛接觸到佛珠,便頓時被打散,隻聽一聲慘烈的呼聲,一道細細的黑煙自佛珠中間逃跑,躥到遠空。

“禿驢,今日暫且饒你不死,此仇他日必報!”那人在空中怒吼道,不過他的聲音中氣顯然已經沒有之前的那麽充足,可見受了十分嚴重的內傷,那人吼道:“斷魂珠是大凶之物,你不要以為你是佛門弟子便可淨化此物,天底下能淨化此物的唯有煉妖壺!你今日與它合二為一,後果自負!”

黑煙消失在夜空中,很快就不見了,四周似乎又恢複了平靜。那行腳僧盯著空中看了很久,雙手依舊保持結印姿態,片刻後,隻見他緩緩的向後倒退幾步,身子搖晃著,噗的又吐出大口鮮血。

“南無阿彌陀佛!”行腳僧艱難彎腰,一個個的拾起珠子。

江寒夜帶著小玉,從萬劍山莊出發,在路上疾行慢走,在十一月初九的早晨到達了臥牛村村外。

“哇,這就是你的家鄉嗎?”小玉離開山莊之後,似乎暫時忘記了以前的不快,也忘記了他們已經成親的事實,興奮的趴在窗口看著那山青水秀,與世無爭的小村莊問江寒夜。

“是的,這就是養育我的地方。”江寒夜微笑道,不過他的神色有點暗淡,過了片刻又補充道:“據養父說,他就是在這裏找到我的。”江寒夜的手指著一處田埂說道。

“在冬天麽?”小玉有些心痛的問道。其實小玉和江寒夜隻見的感情一直是非常要好的,他們之間一直保持著比姐弟還要親密,比朋友還要友愛的關係,隻是由於姬尚軒一直逼迫他們兩個成親,小玉性子又極為剛硬倔強,所以才會有一段時間特別尷尬而已。

“是的。”江寒夜又笑著回答她,看到小玉能暫時忘卻不快,江寒夜心裏其實也是很開心的。

“唉!”小玉歎息著,“你真是苦命的娃,不過像我們這樣有爹有娘的又能怎樣呢?”說起爹來,小玉的心情似乎又蒙上了一些陰影。

“小姐,姑爺,就在這裏停車嗎?”馬車停住了,車夫問道。

江寒夜往外麵一看,外頭已經就要到村口了,他便說道:“就在此處停車吧,我們步行進去,在車上窩了兩天,腿腳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江寒夜先跳下車,然後又幫著小玉下車,兩個人手裏提著禮物,並排走向村子。

“奇怪,這裏怎麽這麽寂靜?”小玉問道。

江寒夜略掃視了一眼說道:“村子裏的人這個時候應該還沒起床吧,冬天是他們一年中難得空閑的季節,所以他們會起的晚一些。”不過話雖這樣說,江寒夜心裏也在暗暗的嘀咕著:“就算人沒起床,那麽狗呢?為什麽村子裏連一聲雞鳴狗叫都沒有呢?”

“你是不是還有個弟弟,跟小宇差不多大?”小玉又問道,“他乖麽?”

“不乖,很調皮的,不過也很可愛,他是和小宇差不多大的。”江寒夜回答道,同時他的目光不住的往四下張望著,企圖從中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可是家家戶戶的大門都緊閉著,他竟什麽都看不到。

“你家在哪裏呢?”小玉又問道,“我真想知道是怎樣的父母能養出你這樣的兒子。”

“我這樣的兒子?”江寒夜一愣。

“是呀,寬厚,有容。”小玉笑道,“小夜,在我心裏你不但是個弟弟,還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弟弟,也是我此生最要好的知心朋友。”

江寒夜苦笑一下:“謝啦!”

江家的宅子已經變了樣,這兩年江寒夜不斷的托人寄錢回來,他的家人們便用那錢修了一座頗為漂亮的宅子,整棟宅子在臥牛村算的上是頭一份了。

“來,這就是我家!”江寒夜站在那漂亮宅子跟前對小玉說道。

“哦,可是怎麽沒人?”小玉掂著腳向院子裏看了看,可是什麽都看不到。

“許是還在睡覺,我來敲門!”江寒夜一邊說著一邊敲門,可是他敲了許久,門都沒被打開,江寒夜的心裏緊縮了一下,依稀覺得似乎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爹,娘,大哥,小弟!”江寒夜在門口高聲喊道。

院子裏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就連家裏養的那隻大黃狗也沒有任何動靜。

“怎麽辦?”小玉拉著江寒夜的衣袖問道,此時此刻,她的心裏也隱隱感覺到似乎有點不妙,但是她既不好飛身進院子查看,也不能把這話說出口。

江寒夜眉頭緊皺,他咬了咬牙,飛起一腳往大門上踹去,這一腳力道相當大,隻聽哐當一聲巨響,那三指厚的實木門板竟然生生被他踹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