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尚軒臉色鐵青,他冷冷的看著跪在身前的江寒夜和女兒小玉,硬是一句話都沒說。

師娘想必對自己的丈夫是極其了解的,她看到姬尚軒這副樣子,忙對那二人說道:“你們兩個年紀尚小,不懂這兒女情長之事,快不要說這些傻話了。”

“娘!”小玉帶著哭腔喊了一聲,“您是最疼女兒的,難道女兒的心事您還不清楚嗎?宋師兄為人怎樣我們都知道,憑什麽就有人誣陷他是叛徒!”她此語意指姬尚軒。

姬尚軒還是一言不發,江寒夜跪在那裏,全身上下都感覺到冰冷刺骨。

“軒哥。”師娘祈求般的看了姬尚軒一眼,口中勸道,“夜兒很出色,我也很喜歡,自然是想讓他做自己的女婿了。可是玉兒和夜兒兩個年紀都還太小,能不能……”

“你閉嘴!”姬尚軒冷冷說道,他臉上的神情忽然發生變化,肌肉上下抖動著,似乎是在咬牙切齒。他緊緊的閉了一下眼,深深呼吸一下,口中說道:“此事既然已經定下來了,自然就是無可更改的,你們都不要再說什麽了。”

“可是師父……”江寒夜還想再爭辯幾句。

姬尚軒站起身來,走到內間去,反手放下了門簾。

“你們必須成親!什麽宋青雲,什麽岑若秋,一個都不行!”內間傳來姬尚軒的聲音,清冷而略含慍怒,看得出,他已經在竭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了。

“你們兩個,快先回去吧。”師娘見丈夫走進裏麵,便連忙招呼江寒夜和小玉站起來。

江寒夜站起身來了,可是小玉卻倔強的跪著不肯起來,口中說道:“娘,不要責怪女兒不孝,父親他現在還是我的父親嗎?以前他那麽疼愛我們姐弟,疼愛您,可是從什麽時候起他變得這麽自私了呢?女兒不會嫁給小夜的,永遠都不會!”

小玉的話語字字如錐,釘入江寒夜的心底,痛得他幾乎沒法呼吸。他痛苦的閉了閉眼,沒有說一句話,隻是靜靜的站在她們母女身旁。他還能說什麽呢?小玉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

“你若不嫁,就不配做我的女兒,滾!”屋內傳來姬尚軒那震怒的聲音。

小玉聽後怒而站起,一轉身就飛奔出了屋子,丟下江寒夜尷尬的站在那裏,進退維穀。

“夜兒,你就忍讓她一時,她從小被我寵壞了的。”師娘也尷尬著,過了片刻便安撫江寒夜道,“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她,你所謂的心有所屬,多半都是被她逼得生出的借口吧。”

“師娘,您坐吧。”江寒夜見師娘的身子搖搖晃晃,似乎站立不穩,便趕緊扶著她坐下,口中說道,“這件事就先這樣吧,我去勸勸她。”

“小玉生性比較任性,都是被我慣壞了,你多包容她一下,說真的,若她果能嫁的你這樣的郎君,為娘的就算死,也瞑目了。”說到這裏,師娘便又開始咳嗽起來,她咳嗽的肩膀直抖,臉色潮紅,好一陣都沒停下來。

江寒夜看到這情景,心中禁不住有些擔憂了,他趕忙幫師娘倒了杯水,然後遞給她,口中說道:“師娘,您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江寒夜的話語如同一陣溫暖的春風,使得師娘聽的心頭感動,她情不自禁地拉住江寒夜囑咐道:“夜兒,無論如何,你都要好好照顧小玉……”

師娘這番話就好像是在交代後事一樣,讓江寒夜聽後心裏極不舒服,他眼睛一時也濕潤了,忙說道:“師娘,您放心吧。”

婚事似乎就這樣決定了,小玉之後也沒再沒有找江寒夜商議過關於成親的事,似乎她也認命了。

十一月初六。

這一天首陽峰破天荒的下起了鵝毛大雪,漫天飛舞的雪花如六角形的鵝毛一般,晶瑩剔透就像是仙女哭後的淚水結成的冰晶一樣。

整個萬劍山莊張燈結彩,一派喜氣洋洋。今天是萬劍山莊莊主姬尚軒的寶貝女兒成親的大好日子,來道賀的人自然是絡繹不絕,除了本宗的人之外,山下附近的許多豪門富賈甚至於大陳王朝的皇帝都送來了貴重的禮物,當然也少不了須彌山和百花穀了。

須彌山這次派來了釋真,百花穀則派來了白柔,他們兩個門派都送來了十分珍貴的禮物——舍利子花和瑰仙劍一把。舍利子花,顧名思義,其果實如同舍利子,而且具有奇效,生死人、肉白骨。這花隻能生長在須彌山極寒地帶,三百年播種,三百年發芽,三百年成花,三百年結果。

瑰仙劍是百花穀送來的,雖然其珍貴程度遠遠比不上百花穀的鎮穀之寶百花神劍,但是在整個江湖上也是赫赫聞名的,據說此劍是劍仙百花仙子親手打造的三把劍中的一把,全身呈現玫瑰色,舞動起來會散發出玫瑰的芬芳,非常適合女子使用。

江寒夜的身份一夜之間就發生了變化,他從一個普通的弟子,轉瞬間就成了姬家的女婿,按照坊間傳聞,將來似乎他還有可能接替姬尚軒莊主的職位呢。一時間眾說紛紜,大多數是對他的羨慕,還有一部分是小心眼的妒忌,但是無論是羨慕者還是妒忌者,都持有一個觀點:“江寒夜這小子是靠裙帶關係上位的。”

這些傳言對於年僅十四歲的江寒夜來說,未免太沉重了些。最近這幾天江寒夜見到小玉的機會很多,因為很多場合需要他們兩個一同出現,比如試婚禮的禮服,比如接待各方賓客,姬尚軒似乎著意培養江寒夜這方麵的能力,因此隻要有這種場合,都要把他帶在身邊。

比如現在。

釋真和白柔坐在堂上,江寒夜和小玉坐陪。

“真沒想到,時隔數日,小兄弟你竟然要成親了。”釋真嗬嗬笑道,他這次下山穿的是便服,一襲青色長袍,一條白玉腰帶,腳蹬一雙黑靴,顯得他玉樹臨風,英氣逼人。

“是啊,我也沒想到……”白柔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個勁的在江寒夜和小玉身上飄來飄去,不知她究竟想從這兩人身上看出什麽。

“釋真師兄,白師姐,你們兩個快不要說這話了,羞煞!”江寒夜畢竟還隻是個少年,他聽聞此言之後,臉騰地就紅了起來。

“咦,看小玉妹妹,似乎是有點不太舒服啊。”白柔到底是女子,觀察細致入微,雖然小玉表麵上沒有什麽,但她依舊從其緊緊抿著的嘴唇上看出了什麽端倪。

“哦,她最近確實是不太舒服。”江寒夜怕小玉一出口語氣很衝,會傷及別人的心意,便趕忙替她說道,“因為一直在準備婚事,所以都沒時間好好休息,臉色就有點差了。”

“是麽?”釋真和白柔互相看了一眼,皆是笑而不語。

婚禮如期舉行,這個夜晚十分熱鬧。白天拜天地父母之後,晚上便是流水宴席,宴席上江寒夜披紅掛綠,手裏牽著小玉那冰冷的手,挨桌敬酒,順便也把自己灌了個酩酊大醉。

據說是為了讓女兒女婿過的更自在一點,姬尚軒特地給江寒夜和小玉造了一個院子還派來一名小廝和一個丫鬟,院子取名寒玉別院。別院有兩進,進門是客廳,旁邊是小廚房和客房還有一間仆人房,再進去便是兩間臥室和一間書房。

洞房自然是在寒玉別院進行了,在眾位師兄們的簇擁下,江寒夜醉醺醺的被送到了臥室內,大紅燭映照下的臥室也是通紅一片,大紅喜子鮮豔如血。

房內,兩個小姐妹正在陪著小玉,不過江寒夜進來的時候,她們一直默不作聲,看到江寒夜來了,兩個小姐妹便嬉笑著離開了,並且十分貼心的把門關上。

屋子裏就隻剩下了江寒夜和小玉兩個人,氣氛尷尬極了。

進門的時候一陣寒風吹過,江寒夜抖了個機靈,酒意頓時就消散不少,他頓時就清醒了七八分。由於喝了太多酒,說了太多謝謝,江寒夜現在口渴急了,他一言不發的走到桌前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正在喝水的時候,江寒夜聽到了小玉啜泣的聲音,他皺起眉頭說道:“別哭了,我不會把你怎樣的。”

該把她怎樣呢?事實上江寒夜也不知道這洞房花燭夜究竟要做些什麽。

“謝謝……”小玉低聲說道。

江寒夜苦笑一下,又倒了一杯茶正要送到嘴邊時,門外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他立刻就警醒起來。江寒夜不動聲色的站起身,悄無聲息的走到門口,嘩啦一下拉開門,門外一個人影都沒有。

“奇怪……”江寒夜嘀咕著,正要關上門時,低頭卻看見地上有一本破破爛爛的書,書中還夾著一張字條。江寒夜彎腰撿起書,關了門走進房內,湊到燈光下看去。

字體十分的狂野豪邁,一看就知道是二師兄姬遠的,上麵寫著:“小師弟,今晚是你小登科之日,有許多事許你不懂,好好研讀這本書吧。”

江寒夜隻看字條並不知這是什麽意思,於是便將字條放下在一邊,自己則翻看那本書。這一看不要緊,他頓時就羞得臉紅脖子粗,那書上沒多少字,幾乎全都是插畫。畫麵上各色男男女女,幾乎都是一絲不掛,正交纏在一起,做那苟且之事,旁邊還有許多細小字體注解。

“二師兄……”江寒夜苦笑著,趕忙將書藏在衣袖中,又覺得不妥,便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想要找個地方藏起來。

“你在做什麽?”小玉好奇的問道。

“沒什麽……”江寒夜支吾著,“今晚我睡書房,你就在房間裏睡吧。”

轉了半天,江寒夜也沒找到一個合適的藏匿地點,想要撕掉吧,又覺得不妥,畢竟這是二師兄一番好意,最後還是決定就藏在身上吧,回頭找個時間再悄悄還給他就是了。

決定好之後,江寒夜便在桌上放下一片類似樹葉的東西,然後默默的走出房門,去書房睡了。

江寒夜出去之後,小玉又等了許久,似乎覺得一個人坐的無聊了,便自掀了紅蓋頭,從床上下來,現在她對江寒夜心懷感激,這個小夜對她一如既往的好,既沒有因為她的無理而生氣,也沒有強迫她去盡一個做妻子的義務。

小玉走到桌邊,看到桌上有一片楓葉,楓葉當中還鑲嵌了一片六角形的雪花,那雪花晶瑩剔透,每一個角的紋路都看得清清楚楚。這片雪花被江寒夜用霜寒屏障的真氣永久封在這火紅的楓葉當中,煞是好看。

“他……”小玉輕輕的伸手拿起那片雪花,再仔細看時,又吃驚的看到在雪花的兩旁,各有雕有一個蠅頭小楷,一個小字,一個玉字,竟然是她的名字,足見江寒夜對她用心之良苦了。

小碧和文福是姬尚軒指派來伺候江寒夜和小玉的婢女與小廝,他們年紀看起來都在十六七歲左右,都是沉默寡言的模樣,而且似乎都不是萬劍山莊的人,竟然是姬尚軒臨時從外麵弄來的仆從。

江寒夜在新婚夜睡到客房,他剛剛洗漱過後躺下,就聽到外麵傳來悉悉嗦嗦的聲音,江寒夜騰地坐起來,最近他的神經緊繃,很有一種草木皆兵的感覺,也不知是為什麽。

江寒夜披起外衣打開門,遠遠的看到一個身影轉過花壇,從院門處跑出去了,是誰?

按照萬劍山莊的規矩,新婚的夫婦第二天天不亮就要去長輩跟前奉茶,按理說是先給公婆奉茶,然後給嶽父母奉茶,不過由於江寒夜家在臥牛村,所以他們就隻能先去給姬尚軒夫婦奉茶。

這天一早,江寒夜正在熟睡時就被叫醒:“姑爺,起床奉茶了!”這是文福的聲音。

江寒夜一時間還沒適應這種身份上的轉變,他在床上怔怔的坐了一會才想起來:“是了,我已經成親了。”

起床之後,江寒夜簡單的洗漱了一下,然後來到臥室,門已經打開了,小玉正在小碧的服侍下梳妝打扮。做了新嫁娘的小玉現在穿著大紅色的新娘袍子,看起來是那麽嬌豔,隻可惜她的臉上全無新婚的甜蜜快樂,取而代之的全是愁苦麵容。

“早!”江寒夜站在門口,看著小玉說道。

“啊,姑爺起來啦,小姐這邊馬上就好!”小碧看到江寒夜忙說道。

江寒夜注意到小碧的手腕上似乎有一道淡淡的青色印記,圍繞在她雙手手腕一圈,若隱若現,那是什麽?江寒夜暗暗記下了這印記,不動聲色的說道:“是,沒關係,慢慢來。”他倚在門旁,靜靜地觀望著小玉的模樣,她漂亮極了。

打扮好之後,江寒夜帶著小玉前往內宅,他們這是要去拜嶽父母了。

“謝謝你。”一直沉默的小玉在快到宅子門口的時候忽然停下腳步對江寒夜說道。

江寒夜一愣,他看了看小玉,說道:“沒什麽,進去吧。”

見到師父和師娘的時候,江寒夜還是習慣性的喊他們師父師娘,師娘卻疼惜的拉著女兒的手對江寒夜說道:“看你這孩子,怎麽還那麽生分?要改口啦!”

“是啊,你現在不僅是我的徒弟,還是我的女婿,女婿如半子,這你應該懂得吧?”姬尚軒麵上雖然沒帶著笑容,口吻卻已經趨於平常。

“小婿參見爹、娘!”江寒夜拱手道。

“嗬嗬,這才乖麽。”師娘說道。

“你們回去要準備一下,今天下午就啟程去臥牛村。”姬尚軒又道,“夜兒,如今你已經成親,於情於理都不該把家人丟棄不顧,要帶著小玉回去拜見公婆才是,也免得外麵的人說我們萬劍山莊的人不通情理。”

“多謝師父……多謝嶽父!”江寒夜聽到這話心裏還是很開心的,因為他實在已經太久沒有回去與親人團聚了。

小玉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她隻是靜靜的站在一旁。兩個人奉茶之後,便告辭回去,當下便收拾了行囊準備回臥牛村。江寒夜以為會直接飛回去,可是沒想到小玉卻命人套了一輛馬車。

“為什麽要這麽麻煩?”江寒夜問道。

“難得出去散心,我寧可在路上多耗費一點時間。”小玉回答道。

看著小玉那神情,江寒夜心裏忽然鬱悶,又由鬱悶轉為惱火,無論如何,他畢竟是個男人,娶妻心中卻沒有自己,這樣的事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會生氣的。

看著小玉默默收拾行裝的模樣,江寒夜略帶憤恨的歎了口氣,轉身出去了。

從首陽山到臥牛村,約莫三四百裏地,若是修真之人禦劍飛行,片刻功夫即可到達,但是若是乘坐車馬,最快也要兩天。馬車十分顛簸,江寒夜和小玉各據一角,守著窗子看外麵的景色。

下了一場雪,山上山下到處白茫茫的一片,白色下是綠色,這樣相互映襯下顯得是那麽好看,路上偶爾可以看到一些村舍城郭,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田野,江寒夜的心便飛回了臥牛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