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籃打水一場空!

一直到現在江寒夜才知道,原來能用竹籃去打水的人,該有多大的勇氣。

桃伯的菜地不過兩三分,那個竹簍也不大,可今天就為了幫他澆菜地,江寒夜險些累趴下了。由於是竹簍,自然是漏水的,起初江寒夜隻能用附著在竹簍壁上的那些殘存水滴來澆水,後來他發現這樣不是辦法,因此便想起桃伯所說的‘念力’來。

“念力,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江寒夜無奈的望著手中的竹簍,暗暗的想道,可是對於從來沒有接觸過‘念力’這玩意兒的他來說,便算是想破腦袋也無濟於事,這第一天就這麽晃過去了。當江寒夜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住處時他吃驚的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居然都已經浮腫起來。

“怪哉,隻不過是提個竹簍打水而已,居然能浮腫起來?想我上一次浮腫也不過是在紮馬步的時候才出現過的事情了。”江寒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

不知不覺子時到了,江寒夜想起洛日說的話:“子時是天地之間靈氣最盛的時候,若在此時修行,必定可事半功倍。”

“既然睡不著,我索性就起來打坐吧。”江寒夜自言自語道。

他翻身下床,推開窗戶,夜班高峰上秋風鑽入窗內,撲在江寒夜的臉上,竟然有一種凜冽的感覺,這令他身上的疲倦一掃而空,精神頓時振奮起來。

江寒夜就這麽開著窗子,返身回到床邊,雙手成掌緩緩自肩頭向下壓去,一直壓到腰腹間,自覺全身氣息都換了一遍之後才算結束。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盤膝坐在床邊,閉上眼睛進入了打坐狀態。

進入冥想狀態的江寒夜漸漸的將全部氣息都趕入氣海中,並拋卻了一切雜念。四周一片靜寂,靜的他已經清楚的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一呼一息之間,竟然那麽渾濁。

渾濁的吐息代表著一個武者體內的氣息並不純淨,這倒不奇怪,之前在臥牛鎮上,他曾隨著姬遠大吃大喝人間煙火,體內自然會有所淤積,而這樣的靜坐冥想也正是使得這些淤積體內的雜質通過呼吸排出體外的途徑。

漸漸的,江寒夜進入了無我狀態,這在打坐的人來說,是比較高的境界了。作為修真的基本功,江寒夜的底子是十分紮實的,有些人正是因為這些基本功不夠紮實,所以導致畢生的修行就隻能停留在某一境界無法前進了。

然而隨著意識的漸漸消失,江寒夜不知他身上正發生著變化,一股黑色煙霧從他全身各處沁出,漸漸蔓延到整個屋子。那黑煙在屋子裏凝聚成形,長成一個碩大的、充滿整個屋子的骷髏頭模樣。

小白被這骷髏頭模樣的黑煙給驚了一跳,蹭的從窩裏竄出來,衝著那黑煙嗚嗚狂叫著。就在這時,窗外忽然一條黑影一閃而過,那影子淡而無形,好似幽冥魂魄一般。

江寒夜其時已經陷入了冥想無我的狀態,自然是不知那窗外之事的,當然也不知那黑色巨大骷髏頭的事。隻見那黑煙在屋內盤旋片刻之後,便化作一縷青煙,倏然自江寒夜的鼻孔鑽回他的體內。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寒夜深深呼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睛,外麵已然是天光大亮了。

“雖然我修習打坐已久,可是卻從未像今天這樣認真的打坐過,雖然一夜未眠,卻也不困?”江寒夜站在窗邊看著外麵的院子,心中有幾分吃驚。

天已經亮了,江寒夜便心心念念想要去桃伯那裏。不知為何,雖然‘竹籃打水’十分困難,可他竟然好象著了魔一樣,一心惦記著那件事。

“我今天一定要打到水。”江寒夜喚上小白,兩個一路往桃伯那裏走去。

大概由於天色還太早的緣故,桃伯房門緊閉,院子裏靜悄悄的,小黑也不知潛到哪棵樹上去休息了。

“小白,我要去練功,你一個人要乖乖的。”江寒夜拍了拍小白的腦袋說道。

“嗚嗚!”小白衝江寒夜嗚嗚叫了幾聲,似乎是在連聲說是。

江寒夜安頓好小白之後,便自悄悄的往屋後菜園子那裏走去,那個竹簍還是安安靜靜的靠著牆邊放著。江寒夜提起竹簍,大步走到井邊,很快的從井裏拎起一桶水上來。

江寒夜手裏拎著打水的小水桶,正要往竹簍裏倒時,忽然就想道:“唉,這樣不行啊,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估計什麽都修煉不到吧?桃伯說念力,念力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是心神?心智?”江寒夜百思不得其解。

“咳咳!”桃伯一聲咳嗽把江寒夜從遐思中給拉了回來。

江寒夜回頭一看,桃伯正披了一件長衫拄著拐棍從屋裏往井台走來,便開口招呼道:“桃伯,您早啊!”

“早早,你也早!”桃伯難得的心情好,竟然對江寒夜露出個笑容來,“怎麽樣,昨晚有沒有什麽進步?”

江寒夜搖了搖頭:“我太笨……”他這樣說道。

桃伯眯縫著眼看了看江寒夜,又低頭看看他手裏的竹簍,笑著說道:“應該是還沒悟透吧?”

江寒夜默然的點點頭。

“來!”桃伯轉身往老桃樹下走去,兩年多來,他正是坐在這桃樹下,監督著江寒夜一趟一趟的提著沉重的水桶去澆園子的,現在他又要在這桃樹下給江寒夜授道麽?

江寒夜愣了愣,忙提著竹簍追了上去。桃伯腳步蹣跚,步履緩慢,可是任憑江寒夜如何去追,都始終與他差著一段距離,無法靠的更近。

桃伯在躺椅上坐下,雙手扶著拐杖看定追的氣喘籲籲的江寒夜,笑吟吟道:“怎麽?連我這個孤老頭子你都追不上?真沒出息。”

“您走的太快……”江寒夜老老實實的回答道。在萬劍山莊兩年多來,他是盡心盡力的在修煉。無論是馬步還是站樁,無論是挑水爬山還是砍柴練臂力,他都付出了比別人多兩三倍不止的汗水,因此盡管期間有些人比他更快到達下一境界,可是兩年之後的現在,江寒夜踏踏實實練功的優勢就顯現出來了:他的身軀比同境界的同門健壯,力量比他們要強大,步伐比他們穩健,身子也比他們靈活。

江寒夜用辛勞的汗水換回現在的成績,他的目力自然也比別人強一些,可是好幾次他都暗中觀察桃伯,想要看看他究竟使的什麽步伐,卻什麽都看不出:桃伯就是邁著最尋常的步子在行走而已。

“太快?”桃伯眯縫著眼笑道,“來,把竹簍倒扣起來,你坐上去,我們爺倆好好聊聊。”

“坐在這上麵?”江寒夜看了看手裏的竹簍,這竹簍不比一個痰盂大多少,而且竹條纖細,用手稍微一用力就能壓癟,而江寒夜如今至少也有百十多斤重,它怎麽承得起呢?

“讓你坐你就坐,羅嗦個啥?”桃伯一瞪眼。

江寒夜於是便依言將那竹簍倒扣起來,自己則小心翼翼的坐在上麵,這一坐,簡直比站著蹲著都難受,比紮馬步還難受。那紮馬還能講究個步伐架勢,還能給他個提氣運氣的機會,可是坐在這東西上,江寒夜既要坐穩了,又要不把它給壓扁,桃伯還在一旁不住的說道:“不是紮馬,你就坐著,屁股要挨著它,仔細些,別給我壓壞了,壓壞了你可賠不起……”巴拉巴拉說了一堆,直把江寒夜給弄的在這深秋時節大汗淋漓。

江寒夜本以為他坐下之後,桃伯就要教他究竟如何運用念力了,可是在他好容易適應了這麻煩的‘座椅’之後,桃伯竟然沒說幾句話就打起瞌睡來,這一下也不知睡了多久,急得江寒夜更是難過。

他不是個善於偷懶的人,因此盡管桃伯眯著眼在打瞌睡,甚至還打起呼嚕來,江寒夜依舊是老老實實的坐著,他不停的變換姿勢以緩解雙腿發麻的現象,可無論怎麽變換,他的屁股都不敢離開那‘座椅’。

終於,桃伯醒了,他先打個噴嚏,然後看著江寒夜說道:“咦?你在這裏啊……”他竟然似乎完全忘記了是自己把江寒夜硬安排在這裏的!

“桃伯,您不是說要教我念力的麽?”江寒夜的臉上五官都皺到了一起,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黏貼到了皮膚上,他雙手不住的掐著腿,那雙腿早已經不是腿了,仿佛是灌了鉛,又好像有一萬隻螞蟻在啃噬一樣的難受。

“哦……”桃伯似乎這才記起來,便恍然大悟道,“對,說這念力……”

“晚輩洗耳恭聽。”江寒夜說道。

“你想過如何將這竹簍盛滿水沒有?”桃伯不提念力,反而這樣問道。

江寒夜仔細回憶了一下,他似乎從昨天開始就一直著意於如何用這竹簍打水並把菜地澆好,也想過該如何把它盛滿水,便點頭說道:“想過。”

“如何想的?”桃伯笑著問道。

“……”如何想的?這倒是問住江寒夜了,他擰起眉頭仔細的回憶了一下,便老老實實的說道:“我就是從那井裏提水的時候,想過究竟怎樣才能讓這滿是漏洞的竹簍多裝一點水,可是每次結果都是一樣……”

“嗬嗬,你這樣想,結果自然也就是這樣了。”桃伯嗬嗬笑道,“竹簍是鏤空的,你從一個鏤空的竹簍去考慮究竟該怎麽把它裝滿水,自然是無果了,別說是你,就算是天上掉神仙下凡,也無計可施,除非他用個法術,但是那又是另一番說法了。”

“那究竟該怎麽去做呢?”江寒夜皺眉問道。

“你有沒有想過水?”桃伯反問道。

江寒夜茫然的搖搖頭,桃伯這麽一說,他還真就回想起來了,每一次打水,他都是瞅著竹簍發呆,從未曾去想過水。水就是水,無論他怎麽想都是那樣的,流動,易漏,難道不是麽?

桃伯似乎看出江寒夜心裏的想的,便說道:“你若想水時,水自然也會隨你所想的去變化,我昨日告訴過你,水是變化萬千的。所謂行雲流水,連綿不斷,你以為這句話說的是什麽?”

江寒夜越聽越糊塗,他再次搖頭說道:“本來明白,現在卻糊塗了。”

“你這傻小子雖然有點傻,不過倒也實在的很。”桃伯笑道,“你看天上的雲。”他抬起頭來,江寒夜也跟著抬起頭來。

天空湛藍湛藍的,幾團棉花似的潔白雲朵漂浮在空中,煞是好看。

“這雲和水,之所以常常被人拿來做比喻,就是因為它們無法被斬斷。”桃伯說道。

“無法被斬斷?”江寒夜品味著這句話。

“你來說說,這是為什麽。”桃伯考問道。

江寒夜皺眉思索著,一邊想一邊回答道:“雲便是被風吹散,依舊還是雲,水就算被隔斷,依舊還是水。”

“不錯。”桃伯點頭道,“不過還有一點你沒說出來,那便是這世上竟沒有一樣東西能真正的斬斷水,它是無孔不入的,就算是最堅硬的岩石,遲早也能被滴水穿透。”

桃伯的話猶如平靜沙灘上忽然襲來的一個怒浪一般,擊打在江寒夜的心裏,使得他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不過這感覺似乎還欠缺一點什麽,他眼前總感覺有點霧蒙蒙的。

“我說讓你去想水,你從現在起便去思慮究竟該把這水怎麽樣變化,才能塞進這竹簍裏吧。”桃伯說道,“記住,是水,不要耍小聰明弄什麽冰塊在裏頭,我隻要竹簍裏有水,好了,你去吧。”

終於可以站起來了,江寒夜竟然一下子沒能動彈的了,他的雙腿又酸又麻,脊背幾乎已經僵硬的不能再僵硬了,就連那雙手的手指都彎曲的有些疼痛,這是他在虛坐在竹簍上時,為了拿勁來維持平衡,虛握拳頭所致。

江寒夜站起來之後,略活動了一下筋骨,便一路思想著,一路往井台走去,來到井邊,那桶之前被打上來的水還靜靜地被放在那裏。

“水……”江寒夜看著那桶水,不由得皺起眉來,深深凝望著那清幽的水麵想道,“你究竟怎麽才能夠被裝進這竹簍裏呢?”

水麵平靜的很,也清澈的很,幹幹淨淨的沒有一點雜質,水麵倒影著江寒夜和樹以及天空的倒影,倒是挺好看的。江寒夜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水,恍惚間,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融化進這水裏了。

江寒夜不知自己究竟是魚還是水,但是他潛意識裏又分明覺得自己是在水裏,四周到處都是透明清澈的**。雖然他知道這是水,但是真正進入其內之後,他卻又似乎不認識這東西了。

“我究竟該把你怎麽裝進這竹簍你呢?”江寒夜不停的思慮著。

他緩緩的閉上眼睛,漸漸的,‘進入’水之後的江寒夜又感覺自己似乎和水溶為一體了,是真正的溶為一體,他覺得自己就是水,他要完完整整的呆在那竹簍裏。

江寒夜是如此的專注,乃至於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這裏是什麽地方,在他的眼裏如今隻有一樣東西,那便是水,在他心裏現在隻有一件事,那便是竹簍盛水。

恍惚間,江寒夜似乎看到了一個東西,那東西是潛伏在他內心深處的一個東西,又或者說是一個念頭:讓水裝進竹簍裏。

這念頭竟然如同是個實質性的東西一樣,清晰的印刻在他的心間,就好像是一株草,一棵樹,一朵花那樣的具體。

“我要把水裝進這竹簍裏……”江寒夜的心裏分了左右兩邊,左邊是水,一滴很大很大的水,右邊是一個念頭——裝進去。漸漸的,江寒夜覺得自己似乎是處在一個漩渦中,這漩渦在飛速的流轉著,轉的他頭暈目眩,當他好容易適應了這漩渦之後,讓人驚訝的一幕發生了:江寒夜身邊的那桶水裏的水,竟然蹦出一滴,跳入了那竹簍裏,穩穩當當的坐在竹簍中央,既沒漏下,也沒消失。

當然,這一幕江寒夜心裏是不知道的,因為他此刻正專注於冥想,倒是在一旁的桃伯遠遠的看見了,嘴角露出個欣慰的微笑來,他捋著胡子自言自語道:“這小子,確實是有天分的,能夠悟透念力的本相,這在我當年都煞費了一番功夫,花了一個多月才參透其本質,沒想到隻不過是兩天不到的時間,他居然做到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寒夜忽然覺得很累了,那種累不是身體上的累,也不是心中的累,而是精神上,一種難以名狀的累,這種辛苦使得他頭痛欲裂,於是趕忙睜開眼睛,拿手揉著兩側太陽穴。

“唉,究竟該怎樣做呢?”江寒夜歎息著,他拎起那桶水,往竹簍裏倒去,嘩啦,又是濺了一地撒了一身,水從竹簍的縫隙中陸續溜走,消失在土壤中,江寒夜懊惱極了,不過他沒發現,這其中仍舊有一滴水,穩如泰山一般端坐在竹簍底部最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