勁風烈烈,衣袂飄飄。
江寒夜跟在岑若秋身後,嗅著那混合著她的體香、汗味、以及地穴土腥的味道,心中忽然有萬千感慨。
升到之前的通道中,實際上並未曾花太久的時間,不過在岑若秋看來,好似過了一年那麽久,她忽然這樣想道:“若,就這樣一直飛下去會怎樣?”此念頭始一迸出,她便立刻麵紅耳赤,渾身發燙,自己在心裏罵自己:“岑若秋啊岑若秋,師父昔日是怎樣苦口婆心教導你的?普天下的男子都不是好人,此刻你怎可覺得他還不錯?”
落地之後,江寒夜和小白從百花神劍上跳下來,他咳嗽一聲,左右看看,對岑若秋道:“我們是要一起去尋找,還是分開?”
岑若秋咬住嘴唇沉思了一下,然後說道:“我看我們還是不要分開為妙,雖然那老魔物死了,可是誰知道這裏還會不會有其他的東西?”
“也對。”江寒夜點點頭,“那麽我們就一起尋找吧,出了事也好有個照應。”
兩個人在通道中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忽然聽到前麵傳來一陣人語聲,他們先是緊張的互相看了一眼,然後閃身躲進通道旁的一個洞穴中,靜靜地觀察著前麵。
整個通道裏上下左右全是黝黑的岩石,左右兩側牆壁上都鑲嵌著鵝卵石一樣會發光的小石頭。借著這股微光,江寒夜探頭往前看去。
他們之前正行走的通道往前幾丈就出現一個彎道,在彎道的地麵上,江寒夜看到幾條身影正晃動著,看樣子是在向他們這邊走來。
江寒夜凝神仔細聽著他們的聲音,可是對方很顯然也非常小心。就在這時,江寒夜忽然覺得體內翻江倒海一般,有一股血衝到左眼,那一瞬間他幾乎認為自己的眼珠子要被衝出來了。
岑若秋彼時也正凝神傾聽著,作為先天二層境界的武者,她的夜視能力和聽力很顯然要比江寒夜優秀許多。因此就算這種專心致誌地緊張時刻,她也敏銳的察覺到江寒夜的異樣——他的身子在微微的前仰後合著,忽然間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地。
岑若秋趕忙扶了一把,她發現江寒夜的身子冰冷冰冷的,就好象是極寒之地的冰凍一般。
“你還好吧?”岑若秋悄聲問道。
江寒夜微微點了點頭,在經曆了剛才的那種眩暈和翻江倒海之後,他感覺好多了,並且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二師兄的聲音:“仔細一點,好好尋找!”
“是二師兄他們!”江寒夜驚喜道。
“呼!”岑若秋也是鬆了一口氣,他們兩個從通道旁的洞穴中閃身出來,與那群人正好打個照麵。
“哈,小師弟!”姬遠看到江寒夜,顯然是相當的興奮和開心,他蹭的一下從老遠處躥到江寒夜身邊,抓住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一邊打量一邊點頭欣慰道:“唔,還好還好,沒有缺胳膊少腿,要不然我還真不知回去該怎麽跟師父交代呢。”
江寒夜笑著,看向姬遠身後,他點了點人數,他們這一隊完整無缺,第二隊隻剩下了釋真和白柔,第三隊隻剩下岑若秋自己了,這讓他禁不住有點難過,大家是一起從臥牛鎮出發的,可是現在剩下的還不到一半了。
“嗬嗬,好了,我們該找路出去了,那邊我們已經仔細排查過了,沒有出口,而且錯綜複雜,我們折返回去吧。”姬遠的笑聲中有點嘶啞,很顯然作為帶隊人的他,帶出來十一個,最後卻隻送回去一個,這讓他心裏萬分沉重。
“小師妹!”白柔從隊伍後麵擠出,她看到了心心念念惦記著的小師妹,便驚喜不已,兩姐妹擁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你沒事吧?”白柔疼愛的問道。
岑若秋看了看江寒夜,衝大師姐點頭說道:“沒事,多虧了江師兄,我們才把那魔頭打退。”
“魔頭?”眾人聽了都心中大駭,“什麽魔頭?”
原來釋真姬遠等人居然都沒有遇到過血蝠王。
“血蝠王。”江寒夜回答道,他的臉色有點不同尋常,蒼白中泛著一點鐵青色,就好象是被冰凍過一般。
“血蝠王?”這些人當中,除了釋真和姬遠以及那個大師姐白柔麵露驚訝之色外,其他人皆是茫然的神色,便是那三個人,也都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正是,他自稱血蝠王,而且還承認那些女子和道士都是他殺死的。”岑若秋開口幫江寒夜解圍。
這三派弟子當中,以白柔年紀最長,釋真次之,姬遠再次,他們三個都已經是活過一百多年的人了,這些年跟著師門長輩外出曆練,見識到的和聽到的事情都很多,因此他們是知道血蝠王的。但是這三個人麵麵相覷,眼神都十分古怪複雜,皆不說話,倒是那些小弟子們,議論紛紛,似乎是對著從未聽說過的血蝠王頗感興趣。
“好了,這些事,我們出去以後再說吧。”姬遠先開口道,“出去再說。”
一行人於是行走在通道中,期間基本上都是沉默寡言的,鮮有人開口說話。也不知這樣默默行走了多久,他們忽然就到了一處開闊地,這裏岔路四通八達,正是之前江寒夜所到過的地方。
“二師兄,我之前是從那裏走來,一路走到之前我們相遇的地方的。”江寒夜對姬遠說道。
“哦?前頭情況如何?”姬遠問道。
“我也不清楚,自我們地裂分散之後,我就跌入那裏,可是……”江寒夜話還未說完,釋真便開口了。
“那不是地裂,而是地下一個機關裝置。”釋真說道,他的口氣平緩而無異樣,聽起來就好像在跟大家說今天天氣如何如何一樣。
“機關裝置?釋真師兄,之前你怎麽沒有說?”姬遠皺眉問道。
“你們也不曾說起過此事啊,再說了,大家都急著尋找師弟師妹,我也沒機會提及此事。”釋真笑道。
其實姬遠對釋真的口氣可不算太友好,三大派這麽多弟子,尤其是他們那一組,隻有他和白柔毫發無傷,其他弟子死的那麽慘烈,這本來就讓姬遠心中十分氣惱了,再加上這麽重要的事情他居然能忍到現在才說,口氣好的了那才怪呢。釋真卻對姬遠的口氣混不在意,他的目光始終是溫和而波瀾無驚的,並且有意無意的,他總是在向江寒夜這邊看過來。
“那麽說來,釋真師兄你對此地還算熟悉了?”姬遠問道。
“許多年前曾來過此處一次。”釋真笑道。
“許多年前?”眾人皆吃驚,就連釋然都有點意外:“大師兄,你是說上一次你和師父一起過來……”
“不錯,就在四十年前,我和師父有一次行腳途中,在此處遇到了血蝠王。”釋真說道。
“什麽?這麽說,你早就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又藏匿著什麽人了?”姬遠暴跳起來,就差抓住釋真無垢衣的領子揍他一拳了,“你早就知道,卻又不說出來,害得這麽多人枉送性命,虧你還是個出家人!”
“南無阿彌陀佛!”釋真誦一聲佛號,沉著說道,“姬遠師弟,你先聽我把話說完。”
眾人這時也都紛紛勸道:“先冷靜一下……”江寒夜更是一把抓住了二師兄的手腕,他生怕二師兄盛怒之下做出什麽錯事來,眼下他們這支隊伍已經無法承受更多的災難了。
“哼!你說!”姬遠深呼吸一口,冷冷哼道,“你若不說個合適的理由出來,我真不敢保證會不會給你腦袋上開朵花。”
“四十年前,我們苦行到此處,偶遇那魔頭傷人。”釋真說道,“當時我和師父也是被困此處,此洞名曰血蝠洞,洞主便是那血蝠王。整個地洞都在這淒風林的地下,但是那時這裏還沒有這片林子,而是一片荒蕪,這臥牛鎮也沒有今日這般規模,而不過是個大些的村子而已。”
“難怪,你對此處居然沒什麽印象。”白柔說道。
“白師妹說的極是,我來到之後雖然感覺有幾分熟悉,但是更多的卻是陌生,畢竟四十年過去了,當時我們也不過是偶然間駐足而已。”釋真說道,“當時那血蝠王也是作惡時被我們發現,並追蹤至此,掉入洞窟之後,便在此間將之擊斃,所以說方才這位小師弟說起他們殺死了血蝠王,我深感意外。”
“什麽,你是說血蝠王已經死了?”姬遠道,“我也曾聽說過這傳聞,並對血蝠王也有所耳聞,但是江湖傳聞始終隻是傳聞,我也不敢輕信,更何況剛才小師弟和這位師妹說的言之鑿鑿……”
“不錯,我也聽說過此人,據說他已經六百餘歲,修為早已經突破了先天境界,可是……”白柔也狐疑道。
“血蝠王死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釋真說道,“但是這世上妖法何止萬千,能令人無魂而複生的事情也時有發生,我想……”說到這裏他便住了口,隻是目光向江寒夜和岑若秋掃來,“我想這兩位也是沒說謊的。”
岑若秋和江寒夜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皆從對方眼睛中看到了驚訝。
“好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我們先出去再說!”姬遠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便懊惱的揮揮手說道。
“那麽,小僧可帶路,之前一直在尋回記憶,現在走到這裏,心中已經些許有了一些數,往後大家若信我,便可跟我走。”釋真說道。
“請!”姬遠毫不客氣的伸手說道。
一行人在釋真的帶領下,七拐八拐,在這羊腸一樣的地下通道中走了大約一兩個時辰,終於前麵顯出一陣刺目的強光,這地麵上竟然已是白天了。
前麵是一段傾斜向上的階梯,階梯最上方是一麵如同網格一樣的石門,那些刺目的光線便是透過那一眼眼小洞進入這地道內的。
轟隆一聲,在釋真、姬遠和白柔共同的一掌作用下,那道網格般的石門轟然倒塌,大股光芒倏然湧入,眾人紛紛舉手遮目,過了好一會之後才適應這光線。
走出那道門之後,江寒夜禁不住回首看去,果然門上方書寫著三個朱紅大字:血蝠洞。再抬頭看看那陽光,已是晌午時分,他們竟在這林子裏耗了整整一夜的時間。
“此處距離臥牛鎮應該不遠了,我們速速回去,休息一日再做打算。”釋真說道。
眾人回到客棧,各自回房休息不提。
江寒夜身上一直難過,回到房間之後躺下翻來覆去睡不著。其他十名師兄已經都出事了,房間也忽然變得寬綽起來,他現在是單獨睡了個臥室。
“奇怪,身上怎麽一直這麽冷?”江寒夜暗暗嘀咕著。
“能不冷麽,你身上又多了一片斷魂珠碎片。”洛日懶懶說道。
“多了一個碎片又怎樣?”江寒夜不由得反問。
“斷魂珠是至凶之物,至寒至戾,你身上所擁有的那一片,也是經一道生死輪回以及洛行雲施了神通才能勉強壓製住的,否則你以為憑著萬劍山莊那些老怪物的修為,他們會覺察不到你身上藏著這玩意?”洛日嗤道。
“那麽你的意思就是說,我新吸收的這塊碎片,打破了體內原有的平衡?”江寒夜聽後不由得沉思道。
“自然是如此了,所以你要趁著這幾天還出門在外的機會,好好的消化掉它。”洛日道。
“可是,該怎麽做呢?”江寒夜不由得有幾分惆悵,找不到是愁,誰料到找到了更是愁。
“運真氣,洗滌它。”洛日簡單說道。
江寒夜皺眉,正想再打聽點什麽,忽然聽到外麵傳來一陣敲門聲,便起身去開門,原來是二師兄姬遠。
姬遠看著江寒夜說道:“小師弟,若你現在還沒睡覺,愚兄要打攪你一下了。”
江寒夜點點頭:“正要睡,卻還沒睡,師兄你進來吧。”
姬遠閃身進門,徑直走到桌邊坐下,看著江寒夜問道:“小師弟,你說那魔頭是你們打死的,確有此事?你需要跟我一一說清楚,最好不要說謊,否則回去了也是麻煩。”姬遠說話向來都是這麽直白的。
江寒夜點點頭:“卻是如此,不過當時的情況我並不太清楚,或許要問那位小師妹才知道,因為那時我已經昏迷了,而當我醒來後,那魔頭已經不見蹤影,是岑若秋師妹告訴我說他死掉了的。”
“哦……”姬遠點點頭,他站起來說道,“那好,你早早休息,我們明日一早就出發回萬劍山莊。”走到門口時,姬遠歎息著:“唉,十二人出來,卻隻有兩個回去……”
關上門,江寒夜走回床邊坐下,心中也是有許多的感慨,這人生生死難料,有的時候就是造化弄人。
既然師兄說明天一早就回去,那麽江寒夜也不打算浪費時間,他向洛日打探了洗滌斷魂珠的方法之後,便盤膝上床坐了,暗暗催動真氣在體內遊走著。
“你的真氣不足為道,但是你所吸收的血蝠王,以及悠悠穀內那怪人的真氣卻端的是厲害,現在他們的真氣修為都在你體內積攢著,隻是你現在還不會運用它們,嚐試著把它們都調動起來吧。”洛日說道。
江寒夜依言閉目凝神,深呼吸八次,將體內淤積的髒東西都通過呼吸排出體外。漸漸的他覺得渾身冰冷,如墜冰窖。體內的真氣仿佛是一條肉眼可見的蟒蛇,那‘蟒蛇’在江寒夜的奇經八脈中迅速的遊竄著,衝向他的左眼。
不,毋寧說是衝,倒不如說是他的左眼中,似乎有一個巨大的漩渦,從那漩渦中所散發出來的龐大的吸引力將他全身的真氣都吸引過去了。
“你必須控製真氣,否則遲早會弄瞎你的眼睛!”洛日喊道。
江寒夜也被那真氣狂湧的速度給嚇壞了,他急急關閉掉任督二脈,就仿佛是在洶湧奔流的江河險處截流一般,堪堪使得那真氣湧動速度變慢下來。於此同時,若是有人從旁觀看,會發現江寒夜的體表,這裏鼓出一團,那裏凹陷下去一塊,就好像是有人在發麵團上狠狠擊打了數拳之後的模樣。
江寒夜的額頭上滿是汗珠,臉色也變得慘白,同時他緊閉的雙眸中,左眼處有暗紅色光芒透過他的眼皮散射出來,將他那蒼白的臉上也漸漸映出一片暗紅來。
不知過了多久,江寒夜的額頭也開始出現凹凸不平的現象,就好像有一條蛇在他的頭皮下遊走一樣,此起彼伏,此消彼長。倏然間,他額頭眉心正上方,有一塊皮膚鼓了起來,皮膚下似乎有一團黑氣在原地轉動,並且轉速越來越快。
隨著那皮下黑氣的轉動,江寒夜緊閉的嘴角開始滲出鮮血,血起先是暗紅色的,雖然他緊閉嘴巴,強忍住那噴血的欲望,但是暗紅色的血還是流了出來,並順著他的下巴一直滴到他的衣襟上,那血紅裏泛黑,好似是中了劇毒一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