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萬劍山莊所有的弟子便都被編號,逐一叫入萬機堂仔細訊問,每個出來的人麵色都十分凝重。令江寒夜感到意外的是,他和大師兄等入室弟子都沒有被編號傳訊,這令他有幾分惴惴不安。

是夜,江寒夜躺在床上忐忑不安難以入睡,總是覺得窗外似乎伏著一條黑影,每當他閉起眼睛,姬豐那和藹客氣的笑容以及那個悠悠穀的怪人便輪番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令他既痛心又害怕。

姬豐是死在自己的房間裏的,現場一片狼藉,牆壁門窗上到處都濺滿血液,可見在死之前,姬豐曾經遭受了怎樣的痛苦。不但如此,在死後,姬豐的屍體竟然迅速的變成一具幹屍,整個屍體看起來似乎是血肉真氣都被某種妖怪給吸幹一般,皺巴巴的皮膚緊緊裹住骨頭,若不是因為他身上的衣服和腰牌,大家險些沒辨識出這屍體究竟是誰。

“會不會是師父呢?”躺著的時候,這樣一個可怕的想法陡然間冒了出來,江寒夜被自己的忤逆不孝給嚇了一跳。

“唉,怎麽可能,師父一直都在萬劍台,他怎麽可能去殺四師兄呢?再說了,師父對我們親如父子,對四師兄更是疼愛有加,絕對不會是師父的!”江寒夜在心中替姬尚軒辯解著,這一夜他注定要翻來覆去無眠到天明了。

萬機堂密室內。

姬尚軒、悟顛大師、白玉蟬以及姬闊天姬闊海兄弟和姬如雲等六人表情凝重的端坐在椅子上。他們每個人麵前都放著一隻法藍鑲金的茶盅,茶盅裏的香茗色澤如同石榴花蕊一般鮮豔,一縷縷茶香自盅內飄出,味道好像是桂花,又更勝桂花,這便是揚名四海的首陽峰特產:首陽毛尖。

據說首陽毛尖在塵世間的各大王朝都有流通,當然這多是姬家做生意有道,將茶銷往海內外,這茶在洛水城賣一百兩紋銀一兩,便是這樣,許多達官貴人富賈豪門都捧著銀子還買不到茶,可見其珍貴程度。

可就是這樣一杯香茗,在座的每一個人卻都沒有心思去品嚐,因為他們的心裏全都被今天所發生的事情給填滿了。

“咳咳!”姬尚軒作為萬劍山莊的莊主,作為這一次三派會武的東道主,他首先開口道,“諸位,說一說吧,今天這件事,你們究竟怎麽想?”

姬闊天說道:“唉,這件事,必定是魔道所為。我記得那大魔頭洛行雲似乎有一種功法,叫做血魔神功,要修煉這種功法,必須要吸食武者真氣,乃至活人血肉。”

姬尚軒摸著胡須,凝眉仔細聽著,等姬闊天說完之後他便問道:“那麽,屍體是你先發現的嗎?”

姬闊天搖頭道:“不是。今日裏我命弟子去找姬遠來對賬,那弟子由於不認得路,竟走錯房間,所以這才發現了屍首,那時候還是晌午時分。而據莊內弟子所講,他們今天上午還看到姬豐了,所以我猜測,那魔頭應該是趁著比武開始的時候趁亂殺害了姬豐。”

“魔道如此大膽,竟然闖入我萬劍山莊,我已經吩咐下去,我手下所有弟子都在搜山了,相信不日就可得到結果!”姬闊海怒道,他是個直性子,自從得知這件事之後,便氣的暴跳如雷,剛剛更是強壓著一股火氣,在武道中,他的暴脾氣可是出了名的。

“唉!”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悟顛大師忽然停止了撚動佛珠,長長的歎了口氣,眾人的目光於是皆被他吸引過去。

“大師,有話請講。”姬尚軒合掌道。

“有,也沒有!”悟顛大師緩緩的搖了搖頭說道,“魔,無處不在,無所不在,你是魔,我是魔,他是魔,無人不成魔!南無哦彌陀佛!”

悟顛這番話令聽的懂的人頻頻點頭,聽不懂的人眉頭緊蹙,各人反應不一。

“大師,還請賜教。”姬尚軒說道。

在悟顛麵前,姬尚軒等人都是十分謙卑的,因為悟顛是須彌山輩份最高的和尚之一,除了方丈悟法就是他了。江湖傳聞悟顛的修為已經到了莫測高深的境界,甚至有人說他已經活了上千歲,還有人說他曾經隻身獨闖魔窟,將魔教十三堂堂主全部鏟除。

魔教十三堂的堂主,個頂個修為精湛,更有一個已經到達了元嬰期,能獨自將這樣的一群武者給殺死,可見悟顛修為之高。不過一切都不過是江湖傳聞,傳聞而已,究竟悟顛是怎樣一個人,沒有人知道,因為平日裏他所呈現給大家的一麵,便是整日裏撚動佛珠的一個和尚而已,看起來年紀很輕,甚至不到四十歲。

聽到姬尚軒說話,悟顛笑了笑回答道:“貧僧沒什麽好說的,一切都已經說過了,魔,無處不在,我看這一次的事情不過是個先兆而已。”

悟顛那似是而非的話語,莫測高深的機峰,令眾人又陷入了沉思中。

“莊主,入室弟子可有表現反常的?”姬如雲忽然說道。

姬如雲是姬尚軒的胞妹,兩個人從小就不和,他們之間很少往來,姬如雲更是在山外尋了一個僻靜所在,單獨居住。這個女子是萬劍山莊修為最高的女人,雖然與兄長不睦,但是對兩個侄子侄女卻分外疼愛,因此看著小玉有資質,便要了去做徒弟,悉心培養了。

“我還不曾盤問過他們,等下回去,我要找他們聊一聊。”姬尚軒緩緩說道。

“莊主,你山莊內是否有個小徒兒養了一隻如狼似犬的寵物?”這時悟顛忽然又問道。

姬尚軒皺了皺眉,回答道:“小白?白色的那隻麽?是有這麽一個孩子,叫做江寒夜,乃是我的入室弟子,最小的一個,不知大師怎麽知道此人?”

“嗬嗬,前天我曾見過他,覺得這孩子所帶的寵物十分可愛逗趣,是以記住了。”悟顛笑了笑回答道。

“嗬嗬,我那徒兒有些悶,很少出去走動,竟還被大師見到了,可見你們之間似有緣分。”姬尚軒道,“不過這孩子好像是最後見到姬豐的人,所以我回去要問問他。”

“他們師兄弟感情可好?”白玉蟬問道。

“一向親如手足,怎麽?”姬尚軒道。

“沒有,我隻是隨便問問,不過正如大師所言,魔是無處不在的,我們不可在調查過程中有失偏頗,外門弟子編號訊問,入室弟子則單獨訊問,我覺得這種做法多有不妥。”白玉蟬冷冷說道。她心裏對姬尚軒似乎十分有偏見,說話的時候看都不看他一眼,而姬尚軒則尷尬的笑了笑,口中稱是。

堂堂一個莊主,竟然會在女人麵前如此表現,實在令眾人吃驚,而且從他們兩個說話的口吻來看,似乎彼此熟識的很,並不像是泛泛之交。

夜深了,江寒夜翻來覆去還是睡不著,就在這時,門口處忽然從縫隙裏彌漫起一陣白霧,這白霧陰森可怖,好似來自鬼府地獄一般,整個屋子頓時陰寒無比,令江寒夜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小師弟……”一個虛無縹緲,十分淒慘無力但是又很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讓江寒夜吃驚的是,這聲音竟然是四師兄姬豐的。

“四師兄?”江寒夜騰地翻身坐起,渾身冒起了冷汗,“你不是已經……”

一陣嗚嗚的風聲之後,一個若隱若現白色透明的身形自門外穿門而入,漸漸的凝聚成姬豐的樣子。但見姬豐七竅流血,披頭散發,身上到處都是傷痕,整個人簡直是形銷骨立,十分駭人。

“師兄!”江寒夜起初是害怕,但是害怕之後便哽咽了。早晨的時候師兄還微笑著在跟自己說話,轉瞬間竟然天人永隔了。姬豐是帶江寒夜入門的人,現在他去了,這令江寒夜心中的悲痛無以複加。

“小夜!”姬豐如往常一般叫著江寒夜的名字,隻不過以前那聲音溫和而充滿活力,現在這聲音卻是無比的悠遠,可望而不可及。

“師兄,你是回來看我還是有事囑托,盡管跟我說,江寒夜定會萬死不辭!”江寒夜悄悄將眼角的淚水拭去,他怕四師兄看了會更傷心。

“小夜,你要小心……”四師兄沉默了片刻,忽然裂開嘴笑了笑,那模樣既淒慘,又恐怖,當他的嘴咧開的時候,江寒夜看到他喉嚨裏似乎有個什麽東西,“小心……”姬豐就這樣不斷重複著這兩個字,眼神中滿是迷惘和不甘,還有一絲震驚和憤怒。

“嗚嗚!!!”小白忽然間醒了過來,它好像是看到了鬼魅一般的姬豐,在喉嚨裏怒吼著。也許是小白的聲音嚇到了姬豐,又或者是姬豐的時辰已到,總之在那之後,姬豐的身子又漸漸變成了透明,最後消失於無形中了。

“師兄!”江寒夜淒厲的喊了一聲,帶著一身的冷汗驚醒過來,而小白正嗚嗚的低吼著,似乎門外有誰正站在那裏。

黑暗中,江寒夜喚了一聲:“小白!”

小白於是嗖得跳上床來,拿舌頭舔著江寒夜的手心,口中哈著熱氣,可是喉嚨裏還是嗚嗚的低吼著。

“是四師兄回來了嗎?”江寒夜抱著小白的脖頸,現在隻有這樣才能讓他感受到一絲心安。

“嗚嗚嗚!”小白忽然由低吼變為大叫,與此同時,門被敲響了。

“誰?”江寒夜警惕的喝問道。

“夜兒,是我!”門外傳來師父姬尚軒那一如既往溫和可親的聲音。

“師父?”江寒夜擰起眉毛,心裏暗道,“這麽晚了,師父來找我做什麽?”

“開門來,夜兒。”姬尚軒說道,“我有事要問你。”

“哦,來了。”雖然心中狐疑,雖然江寒夜現在是一萬個不願去開門,但是他還是習慣性的下地為師父打開了門。

姬尚軒裹著一股冷風進了屋,江寒夜轉身將燈點亮,請師父坐了,然後垂首站在一旁。

“夜兒,你過來。”姬尚軒向江寒夜招了招手,他的聲音中也是充滿了悲痛,甚至還有幾分沙啞,畢竟失去了愛徒。

江寒夜猶豫著走到姬尚軒身邊,一言不發,淚水卻已經在眼眶中打轉了。

“我知道你和豐兒感情最深,他也是最疼你的,但是他人畢竟已經走了,大家還要繼續振作,所以夜兒,你也不要太難過。”姬尚軒居然開解起江寒夜來,這令江寒夜心中十分吃驚,按理說,應該是他們這群做徒弟的去寬慰師父才對。

“師父,您放心吧,四師兄絕對不會白白死去的。”江寒夜有幾分咬牙切齒的說道。

“夜兒,我來問你,你最後見到你四師兄是什麽時候?”姬尚軒問道。

“是今兒個早晨,那時候師父也在的。”江寒夜回答道。

“那麽他有沒有和你說什麽特別的事?”姬尚軒又問道。

江寒夜茫然又悲痛的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師兄隻是說我下午要比武,還沒有趁手的武器,所以把師父賞賜給他的戰天劍轉送給我,讓我為師門爭光。師父,這把劍請送給我吧。”江寒夜望著姬尚軒的眼睛說道。

“嗬嗬,傻孩子,既然你師兄已經把劍送給了你,那麽它就屬於你了,不需要再經過我的許可。”姬尚軒拂須道。

“師父,我有一件事一直悶在心裏,不知道該不該跟您說。”江寒夜眼睛看著地麵,輕聲說道。

“說罷,你我師徒情同父子,有什麽不能說的呢?”姬尚軒點頭道。

“就是前段時間,我曾被一個怪人偷襲過。”江寒夜說道。

“怪人??”姬尚軒擰眉問道,“什麽怪人?”

“不知道,我沒看清楚。”江寒夜回答道。

“在哪裏被偷襲?”姬尚軒沉聲問道。

“在山上林子裏,我帶著小白去散步,冷不防被偷襲,小白險些被殺死。”江寒夜半真半假的說道,“那人一頭火紅頭發,看不清麵容,當時我竭力反抗才能逃脫。”

“哦??”姬尚軒狐疑的看著江寒夜,似乎不太相信他說的話,但是江寒夜麵無表情,始終看著地麵,話語中又充滿沉痛的感覺,一時間讓姬尚軒難辨真假。

“我今天早晨和四師兄說過這件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害死了他,師父,四師兄現在在哪裏?我想看他最後一眼。”江寒夜哀求道。

“唉!”姬尚軒歎了口氣,“死者已矣,還看來做什麽?他的屍身正停放在古墓外的空地上,你若要去便去吧,隻是不要耽擱太久,人死後十二個時辰內,屍體裏有屍氣,奇毒無比,吸之輕則大病一場,重則當場死亡。”姬尚軒說道。

“多謝師父!”江寒夜拱手深深作揖道。

“原本今日夜間要教授你憂風劍法,但是今天事情太多,就不教了,你早點休息,不要想的太多。我原本是路過此處,聽到你在夢中呼喚你師兄,所以過來查看一下,現在既然你沒事了,我就回去了。”說完,姬尚軒便緩緩走出門去,出門後又回頭深深看了江寒夜一眼,這才背著手歎息著往內院走去。

“弟子謹尊使命!”江寒夜說道。

等姬尚軒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口,江寒夜才緩緩關上門,不過是從屋外,他看看四下無人,便迅速的帶著小白穿過院子,往墓地走去。

萬劍山莊的墓地分為兩處,一處是莊主墓地,另一處是尋常弟子墓地。桃伯所看守的便是莊主墓地,而尋常弟子墓地則在首陽峰的最陰麵,白天去都冷颼颼的陰風刺骨,更何況現在是深夜裏。

回憶著夢裏四師兄的模樣,江寒夜內心無比沉重,不知為何,他卻把那夢當成了真事,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四師兄的屍體,看看他喉嚨裏到底有什麽。

整個墓地墓碑林立,不時的有一兩隻烏鴉蹲在墓碑上,好奇的看著江寒夜。他是從墓園的後麵偷偷進入的,因此先從墓地經過,才能到達停放屍體的地方。每走一步江寒夜都會覺得心提到了嗓子眼,總覺得身邊有什麽他看不見的東西正盯著他。雖然是修煉中的武者,但是對於鬼魅這東西,江寒夜心裏還是有幾分害怕的。

“師兄,若你在天有靈,希望你保佑我能順利找到證據。”江寒夜在心裏暗暗嘀咕著,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停放屍體的地方。

萬劍山莊已經太久沒有死過人了,因此偌大的停屍場內隻停放了姬豐一個人。江寒夜望著那蒙在白布下的四師兄,他心痛不已,想要伸手去掀開那白布,但是手卻一直在顫抖著,不能自已。

好容易解開白布一角,江寒夜看到了姬豐的屍體,這是出事以後,他第一次看到姬豐的屍體。

姬豐整個人的膚色都是青色的,全身沒有一點血肉,隻剩皮包骨頭,他的嘴巴微張著,似乎是在驚呼,又似乎是在慘叫。

江寒夜記得夢裏師兄的喉嚨裏似乎是有什麽東西的,因此他便將目光放在了那張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