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謔!這天兒可真夠冷的!”一個衛兵搓著手跺著腳說道。

“冷麽?我們都是死了很久的老骨頭了,還怕這冷麽?”另外一個衛兵嗤笑道,“你啊,活著的時候就肯定不是什麽能吃苦的人!”

“切,吃苦?沒事吃苦玩兒?神經病啊你!”先前那個衛兵反唇相譏道。

“噓,別吵了,看那誰?”旁邊一直看熱鬧的伍長忽然間壓低聲音製止道。

大家齊齊向吊橋處看去,隻見一個男子正緩步走過護城河上的橋,他走過外河,又來到內河,現在正向他們走過來了。

“喂,站住!”伍長是這一次駐守城門的城門官,對於外來可疑者他自然是有責任去盤問了。

那男子果真就站住了,定定地站在那裏看著這些未亡者們。雖然穿上了軍裝,但是這些未亡者**在外麵的肌膚還是與常人大不相同。他們生前都是妖獸,因此體表原本都覆蓋著或濃密或稀疏的毛發,不過現在這些毛發卻都脫落了,露出了灰白色的皮膚。他們的肌膚毫無生氣可言,沒有半點血色。除此之外,這些未亡者們的麵龐也都十分恐怖,看看那個城門官吧,他的下巴甚至沒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掉在下頜上,看起來十分可怕。

“你是誰?”伍長再次喝問道。

“江寒夜!”那男子朗聲道。

“江寒夜?”伍長皺著眉頭,江寒夜的名字在妖獸中間那是響當當的,不過在這些未亡者中間可就不那麽出名了,甚至於十個未亡者有九個都沒聽說過,剩下的那一個就算曾經聽過也早就和著清蒸飛蛤吞到肚子裏去了。這些未亡者對一切都不在意,不過他們倒是挺在意自己現在的家,也就是九黎城以及這片荒原。

“請通報女王陛下,江寒夜到訪。”江寒夜沉聲道。

“女王?哈哈哈哈!”伍長先是一愣,然後就跟手下們笑的前仰後合,好半天都沒緩過來。

“笑什麽?”江寒夜道。

“你要見我們的陛下?”伍長收起笑容來,“我看你還真是飛蛤打哈欠,口氣不小啊!我們陛下是何等尊貴的身份,豈能說見就見的?就算是我等,一年半載能見上她一麵也就不錯了!”

“你自管去通報就是,廢話太多對你恐怕沒好處。”江寒夜冷冷道。

“我呸!”未亡者憤怒了,他朝地上啐口唾沫,江寒夜的話語深深的刺痛了他薄脆的自尊心。事實上這些未亡者們都有同樣薄脆的自尊心,他們本是生者,但是現在卻都變成了行屍走肉,若當真是行屍走肉也就罷了,偏偏他們還有思想和頭腦,偏偏他們在意自己的身份,卻又不敢去死,這就構成了他們如今的尷尬心境。

“老大,他敢瞧不起我們!”手下們也憤怒了,他們紛紛摩拳擦掌,要求出戰。

“哼,給我綁了押到牢裏去,看卡這家夥在我們的地牢裏是否還能如此牙尖嘴利!”伍長喝令道。

那些未亡者士兵得到官長的命令,一個個就像是吃了雞血一樣興奮的往前衝,嗜血,這又是他們的另一個特點,隻不過與行屍不同,他們能夠靠自己的意誌來選擇食物。

對付這些小嘍羅對於江寒夜來說是易如反掌之事,但是他沒有反抗,居然就那麽靜立著任由這些身上散發著腐臭味的未亡者們將自己捆綁起來,押解到九黎城內,而這正是他的目的之一——進城。

江寒夜早就知道想要見到闞蒼月是沒那麽容易的,其實對於那個所謂的女王是否就是闞蒼月他心裏還有一點點疑慮,隻不過也就那麽一點點而已。

九黎城很深邃,就算是在白天的時候這裏也是陰暗的,因為進城之後江寒夜才發現,整個九黎城暴露在地麵的部分居然是閉合的,高大的屋頂將整座城池遮蓋起來,就像是一座大房子一樣。

城內牆壁上每隔幾步就有一盞碩大的油燈,這些油燈裏燃燒著的燈油十分特殊,居然沒有那令人討厭的黑色煙霧,因此這些牆壁都是灰白色的本來模樣。城門裏麵並沒有街道,隻是一個大院子,院子裏有一個水池,水池裏象征性的做了個假山,假山上有假的縮小了的亭台樓閣,這原本應該是個很好看的所在,隻不過那水池裏的水因為長了許多浮藻而變成深綠色,一眼看去十分難看,而那假山和亭台樓閣上也因為久不曾打理而長滿了青苔,江寒夜在路過那裏的時候甚至還看到一條蛇在其間盤窩著。

穿過這城內唯一見光的院子,進入了大廳,江寒夜發現從這裏之後整個九黎城就是閉合的了,就好像是一間大屋子一樣。

“屋子裏是什麽樣子呢?”江寒夜暗暗思忖道,雖然他身子被推搡著,但是眼睛和腦子卻都沒閑著,並且似乎他也沒對那些未亡者對自己的粗魯無禮而感到生氣,事實上江寒夜從看到他們的第一眼起就打心眼裏可憐他們,這一群不能生又沒有勇氣死的未亡者,難道不可憐嗎?

在進入那大廳之前,江寒夜在心裏為其勾勒出了無數的畫麵,但是進去之後他才發現,這些畫麵都不能夠與之相對應。

屋子裏的格局是這樣的:一個八卦形的圓盤(江寒夜曾在九裏村祠堂裏見到過這東西,因此他看到這圓盤之後就更加篤定闞蒼月在此了)擺放在正中央,這裏的屋頂很高,至少有十丈左右,從屋頂垂下來一個類似長明燈一樣的巨大油燈,這盞頂燈由許多小油燈組合而成,兩條手臂粗細的鉸鏈將之鏈接起來並固定在屋頂距離地麵一丈左右的高處。

整個屋子也是圓形的,就連屋頂都是圓形的,這種建築模式江寒夜從來都沒看到過,因此他感到特別新奇,腳步也就不由自主的放慢了。

“快走,磨蹭什麽?”兩個負責押送江寒夜的未亡者士兵推搡著他。

“腳痛,慢點。”江寒夜胡亂找了個很差的借口,他臉上帶著澹然的微笑,這笑容讓那些未亡者看在眼裏感覺相當不舒服。

江寒夜索性靠著一個柱子站立了片刻,他對那未亡者士兵說道:“休息一下,腳痛。”

兩個未亡者士兵拿他有些無可奈何,因為他們想要強推他走,可是卻發現自己推的好像是一座山一般,堅硬結實不說,還紋絲不動,任憑他們用多大的力氣都無法使江寒夜移動分毫,於是隻好紅著臉不聲不響的放棄了,任由這犯人在這裏‘休息’。

休息的時候,江寒夜看到有不少的平民穿戴的未亡者從這裏進進出出,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這圓拱形的房間裏兩旁各有一個入口,看那入口的傾斜度應該是往地下的。

“又是一座地下城?”江寒夜有些微微的吃驚。

仔細看看這高大寬闊的屋子,這裏除了中間那個八卦形的石頭刻製的圓盤就沒有別的東西了,除了兩個蛋形的拱門。

“好了沒有?”兩個拿江寒夜沒辦法的未亡者士兵催促道,“我們哥倆可還有別的活兒要做呢!”

“好了。”江寒夜站起身來,“走吧兩位官爺!”

見犯人對自己尊敬有加,兩個未亡者士兵心裏十分開心,心情也就好一些了,他們便對江寒夜道:“哎,這就對了嘛,你乖乖跟咱們走,也會少吃些苦頭不是?”

“卻不知這一去要往何處?”江寒夜又問道,他心裏暗道:“這些士兵不肯通傳,我自己得找個別的法子去尋蒼月才是。不過說來說去,求人不如人求,或許讓她自己來找我才是真的,可是我該怎麽做她才會主動出現呢?”

“自然是地牢了,不過你也放心,咱們整個九黎城都是在地下的,所以地牢不地牢的也就那麽回事了。”其中一個未亡者士兵態度稍微好一些,見江寒夜問起,便和顏悅色的耐心解答起來。

“哦。”江寒夜點頭,他指著那兩個蛋形的拱門問道,“是從這裏進入嗎?”

“可不是?咱們隻有這兩道入口啊!”那個未亡者士兵道。

“走走走!跟他羅嗦個球球!”另外一個未亡者士兵很是不耐煩的說道,“快點走了,老子肚子餓得很!”

江寒夜被這兩個士兵帶進那門內,原本他以為進了門就等於進了城,可一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這裏依舊是別有洞天。進門之後就是一道走廊,這走廊並不算寬敞,不過根據江寒夜目測,至少能容一輛普通的馬車通過。這走廊地板鋪的也是極為堅硬耐用的花崗岩,靠牆角的地方還有兩道排水溝,看起來這座地下城池要比之前姬遠他們建造的荒州城完善的多了,那座荒州城因為排汙問題,一到陰天下雨的時候就臭氣熏天的。

走廊是弧形的,因此江寒夜並不能在進門處就看到另一端的情形,不過在這段時間裏,他不斷的看到有人挑著擔子趕著馬鷹進出這個通道。馬鷹體型龐大都能在此處進出自如,可見當初這城池設計的時候就是打定主意要完全封閉的,也是設計完善的,非常的人性化,生活交通都很方便。

終於走過那弧形的走廊,現在江寒夜能夠看到另一端的樣子了。另一端也是一個蛋形的拱門,比之前那道門更大一些,而且門口還站著四個身著寒光閃閃的鐵甲的衛士,這四個衛士身軀龐大,全身都被寒鐵鎧甲包裹起來,隻留下兩道森然的目光,看起來陰森可怖,隻不過那蛋形的門是關閉著的。

這鐵甲的樣式江寒夜也熟悉的很,這是之前在荒州城內的時候,岑若秋設計過的一款鎧甲,當時他們都認為或許要開戰了,有所準備比較好,而荒州城內的幸存者們多數都是普通的妖獸,戰鬥力比之滅神的妖兵和其他部下要懸殊很多,因此有了這一款鎧甲。

“就連寒鐵甲都在這裏出現了……”江寒夜的心突突突的加速了跳動。

那道門內發出轟隆隆的聲音,江寒夜站在距離門有幾丈遠的地方,都能感覺到腳底下在顫動,他不由得奇怪起來:“那門內究竟有什麽?”

不進去永遠都不會知道那裏藏著什麽,好在江寒夜馬上就要進門了。兩個衛兵押解著他徑直往那門走去,在門口的時候被一個鐵甲衛士攔截下來。

“站住,這是什麽?”那鐵甲衛士聲音雄渾粗壯,每一個字都能在這走廊裏回蕩三四次,他指著江寒夜問那兩個士兵。

“我們抓到的可疑人物,伍長讓我們把他送到牢裏去!”未亡者士兵回答道。

江寒夜感覺到那個鐵甲衛士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猶疑著,那種感覺十分的不舒服,就好象是一條小蛇在貼著他的肌膚遊走一樣難受,濕冷濕冷的。

“嗯,進去吧!”那個鐵甲衛士道,“剛好我們需要新鮮的!”

“嘿嘿,說的是呢!”那個未亡者士兵嘿嘿笑著,推著江寒夜站到巨大的石頭門旁等待著。

這門可真高,而且看起來似乎是一整塊石頭打製的,完全沒有絲毫的縫隙,在看這門的時候江寒夜心裏都覺得奇怪,這門沒有縫隙,看起來與旁邊的牆壁完全契合,那麽它究竟是怎麽打開的呢?

江寒夜正暗自猜測著,那轟隆隆的聲音就開始從地底深處往上傳來,並且沒多久江寒夜就覺得眼前一陣陰涼的風撲麵吹來,那風力十分強勁,他一時間竟沒能睜開眼睛。

等一切風平浪靜之後,江寒夜定睛一看,嘩,眼前居然有一個圓柱形的不大不小的空間,看起來是石頭和木頭打造的一個空間,說它是房間不像,說它是別的他又說不上來。

“走啊!”那兩個士兵推了江寒夜一下,“快進去吧!”

“哦。”江寒夜哦了一聲,就在這時候,他們身後傳來一個急匆匆的聲音,其間還伴隨著急促的馬蹄聲。

“快讓讓讓讓!”那聲音聽起來十分著急,而且似乎是個女的。

大家都閃過身躲開,江寒夜亦不例外,他躲過之後看到一匹馬鷹馱著一個身穿亮色鎧甲的女性未亡者急匆匆穿過,然後跳進了門內,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呢,那門又轟隆隆關上了,緊接著又是之前那一陣地動山搖的轟隆隆聲。

“唉,叫你快點你不快點,看吧,又要等下一趟!”一個未亡者士兵抱怨道。

這個時候江寒夜才意識到,原來這門內的是升降梯,他第一次對升降梯有印象就是在從初界到中界的時候,現在這九黎城卻也用上了這一套,委實是聰明又神奇。

終於等到了下一趟,江寒夜被趕忙推搡進去。這升降梯似乎很長,或者說是這地下城所在的位置很深,總之過了好一會他們才從另一個門出來。出來之後幾乎是在上麵那個走廊的複製,他們又經過一個走廊之後,轉入另一個蛋形拱門,進門之後一陣熱鬧的喧嘩聲就撲麵而至,令江寒夜幾乎有些措手不及。

這裏熱鬧的就像是個集市一樣。

整個城池是環形的,像是蜂巢一樣一圈圈的建築上去,而每一圈的外延都是一條寬闊結實帶有欄杆扶手的道路,這些道路蜿蜒盤旋在這城池內,成一個螺旋形。

江寒夜抬頭去看,他一共能數出五層,每一層幾乎都是人頭攢動。就在江寒夜他們所走出的這個蛋形拱門的正對麵,是一塊被法力加持過的平台。這平台是石頭打造的,呈一個亭子的模樣,四周共有八條拱橋將這亭子與道路相連通。江寒夜看到正對他的亭子的這一麵上掛著個匾額,上麵寫著五個漆黑的篆體大字:九黎城銀莊。

銀莊是八角形的,八麵各有一個窗口,幾個掌櫃的正站在裏麵忙碌著,前來兌換銀兩的未亡者絡繹不絕。

“看樣子這九黎城已經十分繁榮了。”江寒夜在心裏情不自禁的讚歎道,“若這果真是蒼月的心血結晶,那麽我真的不得不佩服她,除了聰明之外,原來她居然還有這等王者風範。”

不但銀莊生意興隆,江寒夜左右四處張望時,他發現這裏原來什麽都不缺,在他的左手邊是一間車馬行。由於九黎城構建的十分大氣,因此大多數的車馬都可自由通行。這車馬行位置極佳,就建在內城門口,此刻往來其間的未亡者也是如流水一般,大多都是租賃車馬或者歸還車馬的。

在江寒夜的右手邊是一家客棧,上麵懸掛的招牌是:好再來客棧,不過在招牌下麵的一個幡上卻寫著:“來了你就知道,像是回到地府一樣。”

江寒夜所在的這一層裏,有沿街叫賣的小販,有打鐵的鐵匠鋪,也有推著板車*食物的人,總之是應有盡有,十分繁華。

“呼!”江寒夜禁不住呼出一口氣來,他臉上的驚訝神情被那兩個未亡者士兵看到之後,十分得意的說道:“怎樣?沒見過吧?”

“確實!”江寒夜點頭道,“隻是不知這城池建在地下幾許深處?”

“唔,大概有兩百多丈吧。”那個未亡者士兵說道。

“為何我不覺得氣悶呢?”江寒夜有些納悶的說道。

“哈哈,氣悶?怎麽會呢?我們在每一層都有通氣孔的。”那個未亡者士兵越發得意了,直到他的同伴用胳膊肘搗了他一下,悄聲警告道:“你想死啊,什麽都給別人說!”

那個被警告的士兵有些沮喪,他捶打著自己的腦袋:“我這嘴巴,總是改不了,好了好了,別看了,走吧!”說罷他們便推著江寒夜往下坡路走去,那裏是通往地牢的。

咣當!

江寒夜被投入了地牢內,那兩個未亡者士兵正打算轉身離去,忽然聽到身後的牢房裏傳來一陣陣的笑聲,那笑聲起先很輕,後來就是大笑,笑的他們感到心裏有些發毛。

“喂喂!你做什麽?”其中那個比較警惕的未亡者士兵走回來,使勁踢了一下牢門罵道,“不要以為你還喘氣兒就有啥了不起的,我告訴你,你得意不了幾天了!”

“算了算了,跟個傻子羅嗦什麽?快回去了,一會要開飯了!”另外一個勸道。

“二位。”江寒夜停止了大笑,正色道,“看你們二位雖然是差官,但是也都辛苦的很呐!”

“誰說不是呢?”那個比較溫和的未亡者歎息道,“整天是吃的最差,幹的最多,睡的最少,活的就跟個畜生沒兩樣,沒法子,我們現在還在發展中,人手是不夠的。”

“怎麽,你還看不起我們咯?”另外一個明顯是暴脾氣,他瞪起原本就快要落地的眼珠子看著江寒夜,“我們再怎麽也是差官,是自由身,哪像是你呢?身陷囹圄還屁話多多!”

“嗬嗬,其實我並非是要嘲笑你們,也不是要跟你們閑聊。”江寒夜笑道,“我隻問你們,想不想升官?”

“想,當然想!作夢都想!”兩個未亡者道,“不過這跟你有什麽關係呢?”

“如果你們肯幫我做一件事,我就能保你們升官進爵!”江寒夜笑道。

“嚇,你吹牛皮也不先看看對象,自己都泥菩薩過河了,還想保我們?”那個未亡者士兵嗤笑道,“我看你還是省省吧,不要以為比我們多了一口氣就有什麽了不起的,至少我們可以永遠這樣生活下去,而你們則遲早會變成一攤腐肉。”看樣子這個未亡者內心的自卑是十分厲害的,句句不離那一口氣。

“不,我並非玩笑,你們隻要想辦法告知你們的陛下,就說有一位姓江的朋友來了,她自然就會獎勵你們了。”江寒夜道,“我是十分認真的,如果有誤你們大可以回來找我算賬不是麽?”

那兩個未亡者見江寒夜說的頭頭是道,又十分認真,也不由得半信半疑起來,他們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嘀咕了幾句未亡者的話,然後對江寒夜說道:“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