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悠悠已逝六十載。
首蒼山下的臥牛村,是一個十分普通的村落,這裏的村民們都是普通人,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吃五穀雜糧,會生老病死的凡人生活。
少年江寒夜就是這村子裏最普通的一戶人家的養子。據說他是被養父在一個寒冷的夜間從田邊撿來的,恰好養父又姓江,因此便給他取名江寒夜。
養父一家人十分善良敦厚,對待江寒夜視如己出,並且沒有對他隱瞞其身世,這使得江寒夜對養父母和兄弟姐妹更懷有深深的感恩之心,村人都說江寒夜是整個村子裏最勤快的孩子,每天雞鳴第一聲便開始起床幹活了。
十一歲的江寒夜擔負著家中砍柴、割豬草的任務,他拒絕了養父送其去讀書的要求,而是選擇把機會留給長兄,他自己則留在家中侍奉父母。
這一日秋高氣爽,天高雲淡,正是上山砍柴的好時機。晌午時分,看看家中柴禾已經不多,江寒夜便背起麻繩別上柴刀,別了正在做針線活的養母,上山砍柴去了。一路上江寒夜疾步快走,心中想著早些去打了柴來,好與家人共進晚餐。由於生活清苦,這年月的老百姓家裏一般隻吃早晚兩餐,而晚上這一餐最為人們所看重,因為晚餐時往往是出外勞作一天的人們回家團聚一堂的時候,哪怕桌上隻有粗茶淡飯,也會吃的十分香甜。
首蒼山是一座綿延數百裏的大山,這裏因為一座萬劍山莊而揚名天下。
萬劍山莊其實在首蒼山的另一端,距離都城洛水城約三百裏之遙,背靠首蒼山,臨著洛水河,是一處山清水秀的所在。然萬劍山莊最出名的還不是它所處位置的優美景色,而是它的主人們。
從古至今,這世上的武者依著其修煉方法和動機,不知不覺便已分為正魔兩道。正道修煉是為了渡己成仙,超脫凡塵,順帶著也會造福天下黎民;魔道雖然初衷也是如此,但是用的方法卻十分極端,有吸魂攝魄者,有嗜血者嗜殺者,各種邪門道法無法一一陳述。正道和魔道從來都是誓不兩立的,其爭鬥已經綿延數千年了。
東勝神洲上大大小小的門派有數千個之多,然其中最值得一提的隻有四個:須彌山、萬劍山莊、百花穀和血魔神教。
須彌山位於神洲極境,乃是佛教聖地,飄飄渺渺,極為神秘,乃至於這數千年來,從沒人知道須彌山究竟在什麽地方;百花穀位於神洲中部的百花山,穀中弟子皆為美貌女子,善用一手好劍,雖巾幗卻不讓須眉;血魔神教雖然份屬魔道,卻也是堪與其他三個門派並駕齊驅的門派,其門派弟子不下數萬名,也正是他們,使得正道中原本互不服氣的門派團結起來一致對付魔道了。
萬劍山莊雖然不是這四大門派中最大最厲害的一個,卻是最值得一提的一個。與現今它所隸屬的朝代相比,萬劍山莊的曆史要悠久許多,其創始人是三千年前的燃燈劍客姬青雲。相傳姬青雲乃是軒轅後人,使得一手軒轅劍法,叱吒風雲,所向披靡,這也正是令萬劍山莊成名並日益壯大的劍法。
雖然萬劍山莊乃武者修真門派,但是要在這世間生存,卻也免不了要吃喝拉撒,在真正飛升成仙之前,任誰都避免不了這些。為了生存,姬家一邊修煉一邊經商,其經商的曆史甚至與山莊的曆史一樣悠久,數代下來,累積的財富不計其數,富堪比國。
這一代萬劍山莊的莊主叫做姬尚軒,他不但是修為極高的武者,而且還是大陳王朝當今皇帝的帝師。說是帝師,其實他不過是指點了一下昔日還是皇子的皇帝練了一套強身健體的劍術而已。但也正因如此,皇子剛登基為帝便頒布聖旨,冊封姬尚軒為首席大國師,領朝廷特等俸祿,並將首蒼山連同周圍的村莊整個賜給了自己的老師。
基於以上原因,其實少年江寒夜也是隸屬於姬尚軒和萬劍山莊的,隻是現在他對此尚無概念,至少在這一天開始的時候,他依舊是一個憨厚善良的普通少年。
“蘭為王者,菊同隱逸,竹稱君子,鬆號大夫……”江寒夜扯著嗓子唱著從村裏私塾中偷聽來的兒歌,背著麻繩提著柴刀,沿著阡陌一路往山上走著。
湛藍色的天空中漂浮著幾團潔白的雲朵,這天的天氣簡直好極了,碧綠的青草在大地上迎風招展,山坡上到處開滿絢爛的山花。首蒼山的這一麵,叢林不算特別茂盛,因此山上野獸並不多,這對村民來說倒是一件好事了,至少上山砍柴不必擔心背後有猛虎惡狼。
因為惦記著家裏,江寒夜到了地方便放下麻繩埋頭砍柴,不多時就砍了一抱柴禾,捆吧捆吧就扛在肩膀上往家裏走。進村後剛拐進家所在的巷子他就發現似乎有點不對勁,昔日冷清的家門口此刻竟門庭若市,圍著一圈村民,指指戳戳議論紛紛。難道家裏出事了?是不是淘氣的小弟在房頂玩耍時摔下來了?還是娘親做飯的時候被熱油燙到了?想到這裏江寒夜的心就緊緊揪在一起,各種不好的場景輪番出現在他腦海中,他丟下背上的那捆柴禾撒開腿就往家裏跑,一邊跑嘴裏一邊不住的喊著:“娘親,弟弟!”
“夜娃子回來了!”
“他小子真是走大運!”
“是啊,沒想到江老二家居然出了個人才!”
“平日裏悶不吭聲的小子,沒想到居然能有這一天啊……”
人才,在這個修真的年代裏,已經不再是才高八鬥,金榜題名者的稱謂了,而是指的那些有機緣進入修真門派成為武者的人。
村民們聽到江寒夜的喊聲,紛紛回過頭來看著他議論道。此時江寒夜早已心急如焚,哪還有心思去聽別人說些什麽,他跑到門口扒開眾人就進了門,進門之後不由得有些吃驚。
家裏麵一切都井井有條,父親正坐在院子裏陪人吃茶,小弟還在一旁玩耍,就連本來此刻該在學堂讀書的大哥也已經回來了,而娘親則笑吟吟的端著一盤子幹果從屋子裏出來,剛好看到一臉愕然的次子江寒夜。
“夜兒……”娘親最疼江寒夜,就因心疼他的淒慘身世,因此平日裏對他比對自己的兩個兒子還要好上幾分,“快來!”
看到娘親向自己招手,江寒夜便怯怯的快步走到娘身邊,他甚至連正眼看都沒看那客人一眼,鄉下的孩子沒見過大世麵,膽子小的很。
雖然沒敢看那個客人,可是江寒夜卻覺得今日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小院子與以往有幾分不同,似乎多了一點令人無比舒爽的味道,就連空氣都比以往清新幾分。
“娘。”江寒夜走到娘親江劉氏身邊,伸手接過那個盛著各色幹果的盤子,他早已經習慣了替父母做事,“今日裏也沒說家裏會來客人呀?”
“傻孩子,你快看那人是誰?”江劉氏笑眯眯的看著兒子的小臉蛋兒說道。
這時江父也轉過身來對江寒夜說道:“夜兒,你可還記得這位大叔?”
江寒夜這才敢去仔細打量那人,他忽地發現原來那人也在笑眯眯的看著自己。那人看起來約莫有三十歲上下,留著一把烏黑飄逸的長須,身上穿著一身玄色衣衫,腳蹬一雙黑色短靴,整個人看起來幹淨清爽,一塵不染,讓人覺得十分舒服。江寒夜皺著眉,他仔細回想著,卻怎麽都想不起眼前的人是誰了,但無論此人是誰,他一定不是個農夫漁人。
“小兄弟,你不記得我了?”那人笑道。
江寒夜搖搖頭。
“你再仔細想想,三個月前,你在山上是不是救了一個人回來?”那人又說道。
“三個月前?”江寒夜這才猛然想起那件事……
三個月前,那時還是初夏,江寒夜有一天也如今天一般上山砍柴,同樣也哼著那首自私塾中偷聽來的兒歌……
臥牛村所依靠的這座山在首蒼山山係中其實不算大也不算高,臥牛村人私下管它叫做臥牛峰。臥牛峰上樹木雖然不甚茂盛,但也多有參天古木,正是這座看似不起眼的山峰養育著村裏世世代代的村民,賜予他們光和熱。
這天的天氣比較炎熱,江寒夜隻穿了一件粗布坎肩和一條布褲,褲腿高卷至膝蓋,打著赤腳。
“好了,就在這裏砍吧。”江寒夜尋了半天,終於在距離山腳不遠的地方開始砍柴。
就在他正準備開動時,忽然約莫幾丈遠處的十幾株高大樹木開始劇烈的晃動起來,樹葉撲簌撲簌都被震落,便是他腳底下的山地也一般晃動著,就好象在那林子裏藏著什麽可怖的巨獸一般。江寒夜駭然,他慌忙收起砍刀,藏身在一塊石頭後麵,仔細的看著,同時心裏也在琢磨,若是這裏有猛獸出現,他有幾分希望能夠逃脫。
不遠處傳來一陣陣奇怪的聲音,整個山林一時間充塞著飛砂走石,砂石打在樹幹上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十分駭人。江寒夜死死的縮在石頭後麵,他一方麵害怕,另一方麵又十分好奇,究竟那林子裏有什麽東西,竟然會讓這昔日寧靜的山林變成現在這樣。就在江寒夜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間他聽到樹木折斷的聲音,緊接著就覺得頭頂的天空在迅速變暗,吱吱呀呀樹木倒地的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響,期間還夾雜著枝葉之間相互勾連並折斷所產生的響動。
“妖孽,今日吾定不會讓你逃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半空中響起,這聲音聽起來十分凜然。
“嘿嘿……那……那就試試看!”另一個男子的聲音,這聲音冷而邪佞,聲線尖細,十分刺耳。
江寒夜正下定決心想要探頭看看時,卻不料正對麵一棵參天大樹轟的一聲倒下,濃密的樹枝部分剛好將他所藏身的那塊大石頭給掩蓋起來,這下可好,他便是想要鑽出來,隻怕都要費些力氣了。
臥牛村是個小的不能再小的村子,整個村子裏隻有幾十戶人家,而且還都是祖祖輩輩都居住在此的,便是村子裏的私塾先生也都是大家相熟的村子裏的落魄秀才,現在江寒夜忽然間聽到兩個陌生的聲音,這讓他既吃驚又好奇。聲音過後,又傳來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雖然江寒夜頭頂遮蔽著濃密的樹枝樹葉,但是他依舊能夠感覺到不時有奇怪的華光閃過。那陣激烈的金屬碰撞聲後,他又聽到一聲慘叫,片刻後又是嘭的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從高處摔到地麵上了。
江寒夜摒住呼吸,直覺告訴他,這裏似乎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了,他一動也不敢動,隻是靜靜的等著,至少他要等到那兩個人離開才敢出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麵重又恢複了寂靜,江寒夜這才掏出砍柴刀,從裏往外劈砍著,費了好大勁才從那樹頂底下鑽出來,身上的衣服卻早已被樹枝劃爛,還有不少皮肉傷。
站在樹梢上觀望著,江寒夜吃驚的看著這林子裏的景象,倒地的參天大樹原來不止這一棵,他還算比較幸運是被樹梢砸中,而不是樹幹。整個林子裏的地麵上到處都是新鮮的落葉,不但如此,在幾丈開外,江寒夜還看到有兩個人倒在那裏,應該就是剛剛說話的那兩個男子。
“咳咳……”江寒夜小聲咳嗽了一下,他不知道那兩個人是死是活,因此便先咳嗽一聲,後來又暗罵自己傻瓜,萬一那兩個人不是好人怎麽辦?萬一他們把自己抓走怎麽辦?江寒夜決定逃回家去。
可是看看這遍地的樹枝樹幹,他又覺得舍不得,畢竟他上山來就是為了砍柴的。江寒夜又呆了片刻,地上那兩個人依舊趴伏著一動不動,看來是死了,他決定大著膽子把地上合用的樹幹樹枝斬幾段下來帶走。
撿柴禾的時候,江寒夜強迫自己不要去看地上的兩個人,可是孩子畢竟是孩子,他終究還是忍不住想要去看,於是便不時的偷看那麽幾眼。其中一個人身上穿著火紅的衣衫,就連頭發都是火紅色的,十分怪異,看起來不像是中土人士,這人一動不動,身旁還有一灘血和一把烏黑的刀,看來是已經死了。另一個人身上穿著玄色的華服,手邊還有一把寶劍,臉上滿是血汙,也是一動不動。
看了這一切,江寒夜心頭又有些害怕起來,他加快了撿柴禾的速度,打算早早回家,卻不知為什麽,撿著撿著,他居然撿到了那兩具死屍身邊去了。
咚咚咚!
江寒夜是生平第一次如此緊張,乃至於他居然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本應該避開那兩個死人,可是江寒夜卻感覺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迫使他扭頭去看。
緊緊閉著眼,江寒夜居然把頭又轉過去,正對著那火紅衣服的死屍,當他再睜開眼時,一道青光倏地從地上撲向他的麵門,他隻覺得左眼一陣刺痛,就仿佛有什麽東西硬生生的扒開他的眼皮,鑽入他的瞳孔中一般。江寒夜‘啊呀’一聲丟掉手裏的柴禾,拿手揉著眼睛,當他再次睜開眼時,更令他吃驚的一幕出現了——那火紅色衣服的屍體,居然在緩緩的變成塵埃,從頭開始,一點一點的變成塵埃,被風吹散在樹林中,轉瞬間隻剩下那把烏黑的刀獨自躺在其主人曾在的位置。
“莫不是有鬼??”江寒夜驚恐的想道,此時此刻他也顧不得柴禾不柴禾了,拔腳就準備逃跑,忽然身後又傳來一陣響動,同時還伴隨著一個虛弱的聲音:“救我……”
原來那玄服男子還沒死呢。
江寒夜是個善良敦厚的少年,此時的他雖然驚恐至極,但是聽到這聲音,他的腳步還是停了下來。地上那人顯然傷的極重,不過手還在微微的顫抖著,也許再不施救,他就真的死了。
雖然十分害怕,但是又不能見死不救,江寒夜咬咬牙,決定將這人帶回家去。可是這人是個成年男子,份量自然不輕,他再能幹也不過是一個十一歲的普通小孩子,怎麽能拖的動這人呢?看著遍地的殘枝碎葉,江寒夜苦苦思索著,忽然間他眼睛一亮,心裏有了個主意。在收拾了一些合用的樹枝之後,江寒夜將那些一人多長,韌性十足的樹枝編成了一個簡易的可以拖拉的擔架,然後用盡全力將那半死不活的人移到擔架上。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江寒夜急著想要回去與家人共進晚餐,便打算這樣拉著擔架回家去。
“我的……”那人掙紮著,指了指地上的劍,江寒夜於是又將那劍也一同放到擔架上,想了想,他又彎腰將那把烏黑的刀也拾起來放了上去。
就這樣,江寒夜將那人一點一點的拖回了家中,回到家時父母正焦急的等著他。江家人都是善良人,他們見兒子帶回來一個渾身是血的不速之客,雖然心有疑慮,但是卻也沒多問什麽,隻是讓江寒夜將那人安置在柴房中,並給那昏迷中的人灌進去一點米湯,打算等天亮後去請個大夫來幫他診治,可是第二天當江寒夜起床後去柴房看那人時,柴房已經空空如也,連同那把劍和那柄刀都不見了。
事情雖然不同尋常,可是這畢竟隻是江寒夜平靜生活中的一個小小波瀾而已,並且也沒有影響到江家的日常生活,所以漸漸的他們把這件事給忘掉了,直到今天……
“記起來了?”那玄服男子笑眯眯的看著江寒夜問道。
江寒夜點點頭:“我記得了,你便是那個人?”
“你這孩子,恁般沒大沒小,什麽這個人那個人的!”一向慈祥的江父忽然斥罵道,“你可知這位大叔是什麽人?”
江寒夜搖搖頭。
“嗬嗬,江大哥,不要責罵孩子,他還小呢,哪懂這些……”那玄服人見狀忙勸道,然後又轉向江寒夜自我介紹道:“我姓姬,名姬豐,乃萬劍山莊的本家弟子。那日承蒙小兄弟搭救,今日特地回來答謝。”
“萬劍山莊?”江寒夜大吃一驚,他這才明白為何家門口圍著這麽多人了,感情都是來看活神仙的。
是的,在這些普通百姓眼裏,萬劍山莊的人個個都是活神仙,能夠親眼看到他們,簡直就是祖墳冒青煙,三生有幸了。
江寒夜吃驚過後,又變得木訥了,他不知該如何與這人交流,隻是下意識的往母親身邊靠攏了一下。
江父忽然責罵兒子也是有原因的,原來這姬豐是要來帶江寒夜去萬劍山莊做個外姓弟子,這對江家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掉下個大餡餅,可遇不可求的好事,他生怕兒子一個不小心惹怒了人家,不帶他去了。
“昔日你搭救了我,今日我來報答你,今年中秋,我們萬劍山莊百年不遇的收十名外姓弟子,你可願隨我去萬劍山莊做個外姓弟子,學些強身健體的功夫順便討個活路?”姬豐笑著問道。
去萬劍山莊做弟子??江寒夜簡直連做夢都沒敢想過這等好事,雖然他也不知道究竟做了外姓弟子會有什麽好處。
“傻小子,你還愣著作甚?”江父看兒子這沒出息的樣子,不由得著急起來,站起身來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還不快感謝這位大叔!”江寒夜雖然不知,但是這些大人們卻心知肚明,世道艱難,能入了姬家大門,再不濟也能對付一生的生活了。
江寒夜於是木然的走上前彎腰作揖道:“感謝大叔……”
“哎!”姬豐哈哈笑道,“我也不過是萬劍山莊弟子而已,若你真去了,論資排輩我也不過是你的師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