闞蒼月行走在原野上,這裏一望無垠,到處都是灰黃色,那種死氣沉沉讓人窒息,不過對她來說,這倒是稀鬆平常了,因為她本就是個死人,死了又複活的人。有時候闞蒼月會忍不住自嘲的去想:“行屍算什麽?如果這樣說起來,我應該算是行屍的祖宗了。”

闞蒼月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她隻知道在穿過了那道傳送門之後,似乎經曆了漫長的一百年,然後她就出現在這裏了。天空中的烈日隱藏在雲朵裏,雖然雲層很厚,遮住了光線,但是卻沒有遮住那炎熱,是的,這裏太熱了,就算是向來都以忍耐著名的闞蒼月也快耐不住這炎熱了。

“這裏是哪裏呢?”她伸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咦,居然有汗水。”

闞蒼月離開江寒夜他們,目的不是別的,她隻是想從一個行屍的角度去做些什麽,或許比她直接混跡在團隊中能夠貢獻的東西要多的多。然而這一切不過是她的直覺,因為闞蒼月心裏還沒有一個確切的打算。女人都是相信直覺的動物,直覺這種玄妙的東西有時候確實很能讓人迷茫,有時候又真的能為人們做出巨大的貢獻。

這條路狹長,漫無邊際,路兩旁都是黃砂土和臭水坑,偶爾能看到一兩具屍體。那都是高度腐爛的屍體,屍體上還有碩大的蛆蟲在蠕動,它們在屍體裏鑽進鑽出,吃著排泄著,似乎這天地間已經變成了它們的樂園。

“呃!呃!”周圍終於傳來了一陣行屍獨特的聲音。

其實在妖界,行屍所能發出的聲音可不止這樣。闞蒼月經過半個多月的觀察,發現這裏的行屍似乎還有智慧,他們不但能發出‘呃呃’這樣簡單的音節,還有‘哦哦’和其他一些音節,一直到那一天,闞蒼月經過一片廢棄的農場時,竟然聽到了哭聲。那哭聲一開始讓她的心非常激動,要知道那是在滿是死亡的世界裏,每天出去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死亡,時間久了人的心也就跟著死了。當她聽到哭聲的時候,心裏不由得一陣激動:“還有活的!”

還有活的!這是大家一致的希望,而在那一刻,闞蒼月以為自己碰到了希望。可惜的是當她尋聲找過去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隻碩大的,腐爛的耗子。那是一隻老鼠精,人頭鼠身,正躲在樹影裏捧麵哭泣,他的兩腮上肉已經腐爛完了,露出了難看的牙床。這隻老鼠精修為不高,因為即便他能幻化出一個人頭,牙齒也依舊是老鼠的牙齒,鋒利尖細。

“你在哭什麽?”闞蒼月幾乎是本能的開口問他。

“嗚嗚嗚!”老鼠精似乎沒聽到自己身邊有人在說話,他依舊捧著臉在哭,他的那雙老鼠爪子根本就捂不住人類的麵孔,因此闞蒼月可以清楚的觀察他的樣子。

老鼠精哭了一會,抬起頭來看著她。

“這樣很可悲。”老鼠精說道。

那一刻闞蒼月真的被震懾住了,她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這是一隻老鼠精,更可以百分之一百確定這隻老鼠精已經死去很久了,而且眼前的隻是他的軀殼,沒有他的靈魂。

“哪樣?”闞蒼月問出了她後來認為是她一輩子問出的最傻的問題。

“就是這樣,這樣!”老鼠精咆哮了,“你不知道我已經死了嗎?可是為什麽死了之後又活回來?我本來應該進入輪回,重新投胎,為人或者為獸,可是為什麽又活回來了?我在走路,我腹中饑餓,然而我不能喝水,不能吃稻穀,我每天都在饑餓中度過,日複一日……”

老鼠精那天說了很多話,都是讓闞蒼月震驚的話,她從那天開始認為,原來這些行屍也是很可憐的,不止是外人看起來的那麽可憐,他們的可憐與可悲都在自己的心內裏。正因如此,闞蒼月才堅決的要離開墓穴,她沒有告知江寒夜自己的去向,那是因為她自己都不知道將要去哪裏。她也沒有告知江寒夜自己要做什麽,那也是因為她自己都不知道未來將會發生什麽。

就這樣,她悄悄的跟老烏龜告別,獨自踏入了那道傳送門,那道光線紊亂,觸感極強的傳送門。

現在闞蒼月行走在自己並不熟悉的地方,她又聽到了行屍的聲音。聲音從她左側的原野上傳來,闞蒼月極目望去,在距離小路很遠的地方,似乎有幾座高低不等的房子,那都是樹皮搭建的房子,可見以前也是很窮的妖獸居住的地方。

闞蒼月想了想,決定去看一看,雖然前途充滿了危機。

她並不知道此處是什麽地方,隻是從地上的植被情況來判斷,這裏應該曾經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原,這裏還應該有一個池塘或者湖泊,不過現在這裏已經到處黃沙,四處靜寂了。

走到那房子前,闞蒼月才發現原來這裏居然是個小小的村落,房屋大概有一二十間,有大有小,每戶人家都有三五間房,有些人家還有牲口棚等物事。

“原來是個村子?那可見這裏以前一定是有三五十口人了,可憐的很,如今隻怕這三五十口也都變成行屍了吧。”闞蒼月暗暗說道。

其實妖界的瘟疫與人間多是不同,人間那瘟疫人幾乎無可避免,便是死了埋在土裏也會爬將出來,可是在妖界,闞蒼月等人這段時間不光發現行屍,還發現了屍體,也就是說並非每一個人感染了瘟疫都會變成行屍。

“啊~”一陣悲鳴聲從村子深處傳來,引的闞蒼月駐足觀望,沒多久,她就看到有一個個頭矮小的孩子正拖著已經斷掉的一隻腳一瘸一拐的從村子裏走出來,那孩子渾身都是血,皮膚是綠色的,身後還有一條粗大的尾巴在輕輕搖擺著。

孩子身上的皮膚並沒有完全腐爛掉,隻是腿上的肉幾乎已經沒了,腿骨清晰可見,而且左腳也從腳踝處斷掉,一整隻腳都是托在地上的。這應該是一個蜥蜴家族吧,不過就算是這個孩子也已經化作人形,可見他們曾經也都是有些修為的妖獸,至少比初界的那些要強一些。

那行屍孩子見到闞蒼月之後,先是一愣,而後就發瘋一般的向她衝過來,一雙手虛空環抱著,就像是饑餓已久的人看到大餐一樣,連眼睛都發綠了。

闞蒼月皺了皺眉,她微微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可憐的很!”

孩子的衝勁很大,速度也很快,瞬間就來到了闞蒼月身邊,他張著大嘴,一口咬向闞蒼月的手背。闞蒼月將手一閃,躲過了孩子的利齒,反手又製住了他的要處,令他不得動彈。然而這小行屍十分倔強,即便是在完全受製於人的情況下他也在不斷的扭動著自己的身體,企圖反抗,更是瞪著一雙灰白色的眼睛盯著闞蒼月,那眼神裏竟然充滿了憤怒和絕望。

“孩子,你難過麽?”闞蒼月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小行屍明顯的一愣,他喉嚨裏發出呃呃的難聽的聲音,就像是有一口濃痰堵住了他的嗓子眼。

闞蒼月心裏覺得一陣難過,無論是人還是妖獸,都是活生生的生活在這天地間的,他們都有生存的權利,然後如妖神這樣的強權者卻在不經別人同意的情況下就這麽剝奪了他們生存的權利,而且還無從反抗,怎能讓人不覺得悲哀呢?

小行屍愣神的功夫很短暫,很快的他就又恢複了行屍的模樣,齜牙咧嘴,口水橫流,那粘乎乎的從嘴裏流淌下來的或許並不是**,是屍水也說不定。他東咬西咬,盡管被闞蒼月製住,行動力很小,但是他還是企圖咬她。

闞蒼月歎了口氣。

……

他已經進行夢修第四天了,這四天來,幾乎每天在進入睡眠狀態的時候他都會做一個夢,在夢裏他好像是在一片桃花源裏。那裏隻有快樂和幸福,天是湛藍色的,地是碧綠色的,水是清澈的,岸邊還有梅花鹿在漫步吃草。

就是在那樣一個地方,江寒夜每天都在修煉他的暗療術,吐息排氣再吸氣,他的身體已經極盡清澈了,血液的湧動也更加緩慢有力。

就在這一天的夢境裏,江寒夜遇到了一頭生病的羚羊,那羚羊走路的時候顫巍巍的,看起來似乎隨時都會跌倒的樣子。它的脖頸處有一個大大的已經發臭糜爛了的傷口,黃綠色的膿伴著血水不斷的從傷口滲出。那羚羊在離江寒夜老遠的時候身上就已經在散發臭味了。

“治好它!”一個聲音在空中響起,江寒夜確定這聲音是在對自己說話。

“治好它?”江寒夜愣住了。

“治好它,證明你已經踏入了暗醫這一行,也證明你的暗療術已經達到了第一階段。”那個聲音說道,“否則你就沒有必要繼續在這裏耗費時間了。”

江寒夜於是明白,這是修煉過程中的一個必經環節,暗療術原本就是暗醫治病救人的一個主要手段,他自然是要先從這些小動物開始實踐了。

明白了自己的任務,江寒夜於是開始追逐那隻羚羊。或許羚羊等動物本身就是擅長奔跑的,又或者在這夢的世界裏它們變得異常能跑,總之在抓這隻小羚羊的過程中江寒夜是費盡了心思,最後氣喘籲籲的把這隻已經瀕臨絕境的小羚羊抓住之後他自己也累倒在地了。

“你這家夥,不知道我是要救你的命嗎?”江寒夜氣呼呼的罵道。

小羚羊四蹄都被他捆住,動彈不得,就那麽躺在地上可憐兮兮的看著他,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裏居然蓄滿淚水。

“唉,算了,你是畜生,想必也不懂這些。”江寒夜看它這幅可憐樣子,也就不好再去嗬罵它。他開始翻身查看小羚羊的傷口,那傷口潰爛的可以,幾乎已經看不見好皮好肉了,肉裏還有白色的蟲子在爬來爬去。

江寒夜皺著眉頭,他知道這樣的情況需要草藥,可是他身邊偏偏沒有草藥,事實上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為別人看病。

“皮肉潰爛,又不明原因……”江寒夜一邊觀察著那小羚羊的的傷患處,一邊自言自語道,“傷口周圍紅腫,按之柔軟,內有膿血,這不是癰就是疽,隻是不知究竟是哪一種,這樣的情況下應該用黃丹吧……”他回想著暗醫術中所描述的關於治療此類病症的方法,腦袋裏忽然間蹦出黃丹這個東西來。

正經的說,黃丹是啥樣子江寒夜還不知道呢,而現在他卻十分需要那個東西。沒有黃丹怎麽辦呢?隻好去找咯,他於是將那小羚羊找了個妥善的地方藏好,免得他不在的時候被其他的猛獸害了,然後自己便晃悠著開始到處尋找黃丹。

“黃丹啊黃丹,你究竟長的什麽模樣呢?我該到哪裏去找呢?”江寒夜歎氣了。魅宏在臨死前給他的包裹裏有許多珍稀的藥材,那包裹分了許多小格子,幾乎每個格子都放了一種藥材,江寒夜曾經仔細的數了一下,那巴掌大小的包裹裏光是格子就有七百二十六個,可見這包裹確實是個寶貝。隨同藥材一起的還有一個冊子,是魅宏生前手寫的,上麵畫著幾乎所有的藥材,還著明了種類用處和出處。

回想起這個重要的線索,江寒夜於是迫不及待的去翻看他的乾坤袋,然而這麽一翻他卻失望了,這是在夢裏,乾坤袋根本就是可望不可及,盡管他看得到乾坤袋,但是手一拿就從那乾坤袋裏穿過去了,也不知究竟是他是虛幻的,還是那乾坤袋是虛幻的。

“罷了,我還是仔細回憶一下吧,黃丹究竟長在什麽地方呢?”江寒夜幾次三番失敗之後也歎氣了,他心裏知道在夢境裏修煉一切都隻能靠自己,於是也就不去想翻看那本冊子,而是開始嚐試努力去回憶,回憶那冊子上所畫的東西。

江寒夜自幼記性就很好,後來在進入萬劍山莊開始修煉之後更是達到了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地步,因此雖然那冊子上所描述的藥材有很多種,而他也不過是粗略的翻看了一遍而已,不過在經過仔細的回憶之後,他還是想起黃丹是什麽了。

“好了,我去找黃丹,希望可以將那小羚羊救活。”江寒夜暗道。

黃丹生長在懸崖峭壁上,而且還必須是山的背陰麵,知道了這個特性,江寒夜在尋找的時候就有數了,他舍棄了那些青草茵茵的地方,專門找那些懸崖峭壁。

這夢幻之地到處都是綿延的青山長流的綠水,因此要想找個懸崖並不算多難,江寒夜走了沒有多久就在山背麵找到了一處懸崖,而這裏恰好又符合背陰處的要求,他心裏禁不住竊喜:“看樣子黃丹有了。”

站在懸崖頂端,江寒夜向下看去,隻見在山崖壁上,有一棵喬木迎風逆長,高達數丈,看起來雄渾無比。

“正是此物!”江寒夜暗中喜道,“我把這葉子摘了,回去給那小羚羊治病去!”

下到懸崖中間對於江寒夜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難題,摘下那黃丹葉對他來說也算不了什麽,因此一切也就都順理成章的做好了。為了以防萬一,江寒夜還特地摘了數片黃丹葉子備用。

他興衝衝的抱著黃丹回到藏匿小羚羊的地方,那可憐的小家夥此時正瑟瑟發抖,眼神裏滿是驚恐和不安。

“別怕,我不會害你的。”江寒夜看它這副樣子,於心不忍,開口說道,“來,讓我來為你療傷。”

然而江寒夜隻知道這黃丹可以用來治療這樣的膿腫之症,卻不知究竟該怎麽治,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把這葉子碾碎敷在傷患處。在敷藥之前,他還特地把那小羚羊的傷口膿血全部挖幹淨清洗了一下,然後把葉子碾碎敷上。這期間那小羚羊因為疼痛發出陣陣慘叫,就算是江寒夜也不忍心去聽那哀鳴,隻能歎息著勸道:“你暫且忍耐一下,我是為你好是不是?”

江寒夜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把這小羚羊的傷口處理好了,然後便坐等它出現好轉,可是那小羚羊不住的掙紮,傷口也不斷的往外流血,後來居然開始流黑血,將那一包黃丹葉子也全都浸透了。

“奇怪,一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這不應該啊……”江寒夜奇怪道,“我是尋了黃丹來沒錯啊……”

“凡事都要思量再三!”這時候空中又響起那個聲音來,“黃丹就是黃丹麽?”

“什麽?”江寒夜吃了一驚,他抬起頭去看天空,湛藍的天空裏飄蕩著幾絲白雲,那些白雲在天上組合出各種形狀,看著看著,江寒夜居然看到了魅宏的麵龐。

江寒夜抬頭,他渴望能夠再聽到些指點,然而那聲音終於再也沒有響起過,看起來一切還是要靠他自己的。江寒夜皺眉沉思著,地上的小羚羊也在痛苦的掙紮著,看樣子江寒夜的治療不但沒有讓它的病情好轉,反而帶給它更多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