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江寒夜一愣,老婆婆說話很直接,直接到把江寒夜記憶深處的那層窗戶紙也給捅破了。
老婆婆盯著江寒夜,那目光似利劍一般直刺入他的心間:“小夥子,我看你的心有點不正啊。”
“我不懂你的意思。”江寒夜道。
“男人呐,無論多大,心術都不正!”老婆婆恨恨的說道,“你看看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有這麽好的一個姑娘喜歡你,你卻要腳踏幾船……”
江寒夜的臉騰地紅了,他看著老婆婆,局促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算了,這是你們自己的事,我要問你,桃伯那老東西現在在哪裏?”老婆婆盯著他問道。
“桃伯他已經……”江寒夜想起那一幕,心中便難受不已,“已經亡去了。”
“什麽?”老婆婆聽了這個消息,臉色頓時就變了,她的雙眼裏充滿淚水,嘴巴緊緊閉著,那所剩無幾的牙齒咬合在一起,發出咯咯的聲音,可見她心裏正經曆著極大的衝擊和悲痛,由此江寒夜判斷出她跟桃伯的關係非同一般,至少也是熟識的。
江寒夜沒有說話,他就這麽站著等那老婆婆繼續問話,然而老婆婆在沉默片刻之後,忽然間仰天大笑:“哈哈哈!老不死的東西,你終於死了啊!”
說完這句話之後她便嘭的一聲跌坐在地上,老態畢現。
老婆婆的神情模樣也讓江寒夜頓時心酸不已,他腦海中浮現出早年間桃伯的音容笑貌,那棵老桃樹,老桃樹下的酸棗木搖椅和躺在搖椅上的桃伯,淚順也悄然從他的眼角劃過,他狠狠心一把抹去淚水,然後走到老婆婆跟前彎腰把她扶起來,口中說道:“老人家,不要這樣,桃伯已經去了……”
“唉!”老婆婆終於吐出一口氣,她任由江寒夜把自己提起來,抬頭看著他說道,“孩子,他在死前跟你說了什麽嗎?”
“有,他讓我去他以前居住的地方找一樣東西。”江寒夜道。
“好。”老婆婆臉上露出欣慰的神情,“算他還有良心。”
雖然老婆婆始終沒有明說她跟桃伯之間的關係,但是江寒夜已經敏感的覺察到他們兩個人之間一定有著不同尋常的過往,或許是好友,或許是兄妹,甚至是情侶,誰曉得呢?人都有年輕的時候,也都有兒女情長的時候,隻是當人老了,或許一切就都不那麽重要了,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始終都在心裏吧。
老婆婆現在就像是一個最普通的老婆婆,她身子軟軟的,幾乎完全是靠江寒夜的力量在站著,她的眼神也是茫然的,透著一種對全世界都陌生的感覺,在看到她延伸度那一刹那,江寒夜就好像是看到了當初的闞蒼月:那眼神如此的無助,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或者事能夠讓她牽掛了。
“老婆婆,我扶您到那邊坐吧。”江寒夜說道。
老婆婆沒說話,算是默許了,於是江寒夜便攙扶著她走到那邊的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坐下。老婆婆坐下了,江寒夜便站在旁邊,不知是走還是留。
“能把那個東西給我麽?”老婆婆過了許久用祈求的口吻對江寒夜說道,“在你找到的東西裏,一定有一個櫻桃紅的木匣子吧?”
“是的。”江寒夜略回憶一下,回答道。
“那是我跟他的定情信物,裏麵放著的是一枚楓葉,楓葉上有我的畫像,背麵是一座房子,上麵寫著六個字:小軒窗,正梳妝。”老婆婆回憶道,“給我吧,讓我來保存。”
江寒夜愣住了,當初桃伯的遺言就是讓他去把東西拿走,卻也沒說把東西怎麽處置,現在老婆婆忽然間開口討要,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最後他決定找出那個盒子,然後檢查一下,如果真的是老婆婆所說的樣子,就還給她。
從乾坤袋最深處找到那個盒子之後,江寒夜打開來,果然正如老婆婆所說,裏麵是一枚顏色正紅的楓葉,楓葉的正麵是一個很漂亮的肖像,溫婉而美麗的女子,背麵則是一座精致的房子,房子裏一個女子正坐在窗前打扮,而房子旁邊則寫著那六個字:小軒窗,正梳妝。
“給您。”江寒夜壓抑住心頭的悲痛,將那盒子遞給老婆婆,“現在也算是物歸原主了吧。”
“嗬嗬,你是個好孩子,也是塊好料子,他沒選錯人。”老婆婆接過那盒子,當作寶貝一樣緊緊抱著,她那已經蒼老幹枯的手指不住的摩挲著那盒子表麵,卻也沒有要打開來看的意思,大概這盒子裏的東西她已經太熟悉了吧。
“多謝您。”江寒夜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不要問我……”老婆婆緩緩道,“我跟他……”
“我不問。”江寒夜點頭。
“那好,你走吧……”老婆婆道,“無論你以後做什麽事,都要相信自己的判斷,你有很強的判斷力,這是你最大的優勢。”
江寒夜愣了愣,他點點頭:“嗯。”
“好好把握你現在擁有的,軒轅劍也好,別的什麽也好,練好了那就是你的本事。”老婆婆又說道,“學貴專而精,知道麽?”
“好的!”江寒夜點頭,“多謝您……”
“丫頭現在所修煉的那東西,對你們的幫助會很大,雖然現在或許她不能碰你的軒轅劍,但是很快就可以了……”老婆婆又說道,“你們要給她時間好好的去學習,什麽時候好了,你們再去做該做的事,至於時間麽,你可以隨時來找我,我會告訴你是否合適。”
“好。”江寒夜又點頭,這位老人家的忽然出現,實在是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給他極大的衝擊,讓他甚至還來不及理清自己的思路,如今他能做的就是點頭說好。
……
姬遠提著他的法寶,那根在妖界繳獲的魔杖,他還給那魔杖取了個很特別的名字——枯。有了枯,他的技藝也開始長足進步,雖然比之江寒夜和岑若秋還是有一些差距,然而比起以前的他,那真是進步神速了。
他是在山腳降落的,這裏是進入萬劍山莊唯一的一條正路,這裏是他的家鄉,也是他學習成長的地方,他不願意去褻瀆這個地方,因此便這樣中規中矩的拾級而上,緩緩行進。
沿途都是淒慘,那些台階縫隙處長滿了青草,在夜風中隨風飄揚著。
“我回來了。”姬遠喃喃道,“你們都好麽?”
他好像是在跟那些青草講話,又好像是跟棲息在這裏的亡魂講話。行屍瘟疫以來,萬劍山莊上下人等以驚人的速度消亡著,幾乎每天都有死訊,也幾乎每天都有古怪的行屍出現。十萬,十萬之眾的姬姓族人,如今竟然隻剩下了三五百不到,而那三五百人現在也不知流落何處。
每經過一個地方,姬遠都止不住要流淚,他能迅速的回憶起曾在這裏發生過的事,好的,壞的,可笑的,可氣的……
終於,他蹬到了山頂,這裏就是正兒八經的萬劍山莊了,然而這個曾經繁華的地方如今隻剩下了一堆廢墟瓦礫,以及縱橫其間的那些雜草。
“唉!”姬遠定定地站在他曾經居住了一百多年的那個地方——內宅,長長的歎了口氣,“這裏需要重建了。”他在內心勾畫著未來,隻要人還活著,隻要天還是藍的山還是綠的,一切就都有希望不是麽?
行走了許久,他終於累了,於是便抱著枯躺在一處門板上昏昏沉沉的睡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緩緩睜開眼睛。
“咦,天這麽快就亮了?可是我還很累誒!”他嘀咕著,翻身坐起來,伸個懶腰打個哈欠,準備結束這一趟故地之遊。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他看到有一條身影一閃而過,那是玄色的身影,在陽光下格外的矚目,姬遠心中一震:“難道還有兄弟在這裏逗留?”他提著魔杖追了上去,那身影是在院子殘牆拐角處消失的,那裏通往後山,而後山則曾經是上一任莊主,也就是姬尚軒的父親居住的地方。
“怎麽會有人去那裏?除了祭祀的時候,那裏都不會有人去的啊……”那裏是一座孤單的小院子,院子裏十幾間房屋,一院子的鳳凰樹,棵棵都高聳入雲,秋天到的時候滿地都是鳳凰花,煞是好看,因此孩提的時候姬遠也曾到這裏玩過,隻是隨著年紀的增長,他已經不再對那些鳳凰花以及樹上的鳥窩感興趣了。
由於這些年姬尚軒的變化,這院子也敗落了,除了平時有個下人來打掃,幾乎都不會再有人踏足這裏,甚至就算是行屍瘟疫的時候,那些行屍和烏鴉也沒有來騷擾這裏,因此這座院子幾乎可以說是整個萬劍山莊上保存最完整的一個院子了,除了大門門板掉落之外,沒有任何其他損毀。
“唉!”姬遠隔了老遠看到這院子,禁不住又心生感慨,“可惜人生時光不能倒流,否則我一定不會把這童年記憶拋諸腦後的。”
那玄色身影就是在這院子門口消失的,應該是進入其內了,姬遠也悄悄跟了上去,他站在門口向裏張望著,裏麵還是那些鳳凰樹,隻是經過瘟疫之後,綠色變成了灰色,大概由於過於巨大的緣故,一直到現在都沒能恢複本來顏色。
幾十棵鳳凰樹填滿了這院子,姬遠很難一眼看清這裏有沒有別的人,他索性祭出法寶,登到半空,從高處往下看去。姬遠本以為可以看到那人,但是院子裏除了樹什麽都沒有,他禁不住有些失望了,此時此刻若是有個同門師兄弟也罷,師侄也罷,無論是什麽,哪怕是個下人也好,他多希望能有個人出現在自己麵前啊。
院子裏隻有樹,他落地之後,便從廂房開始找起,一間間的進去查看,然而所有的屋子都空蕩蕩,有的屋子甚至連一件家具都沒有,哪裏有什麽人存在呢?
在走到角落一間屋子的時候,姬遠隱隱約約聽到裏麵傳來一陣響動,這聲音聽起來就好像是有人在悄悄的挪動桌椅板凳一樣。姬遠忽地一把推開門,他心裏想:“躲貓貓?這下可以抓到你了吧……”
然而推開門之後他愣住了,這間屋子簡直就是蛛網的天地,房梁上,屋角處,甚至門框上都是蜘蛛網,然而也就隻有這些了,屋子裏連一件家具都沒有。
“奇怪,沒有家具,剛剛的聲音從哪裏來呢?”一股疑雲攏住了他的心,他擰起眉頭,一腳踏入。
由於年代久遠的關係,這裏的地板已經鬆動了,姬遠一腳踩下去,腳下地板的另一頭就翹了起來,發出哢嗒哢嗒的響聲。姬遠怕弄壞了先輩的東西,於是小心翼翼的在地板上走動著,屋子不大,七步就可以走到對麵牆邊了。姬遠一邊走一邊用魔杖把那些可惡的蛛網給挑掉,然而他看到地上那積的厚厚的塵土,除了他自己的,上麵一個腳印都沒有,也就是說這間屋子沒有人進來過。
“沒人進來?”姬遠皺著眉頭,他輕輕走到屋子中央,抬頭看去,屋頂沒什麽可疑的,所有的東西都是塵封的樣子,這更加讓姬遠心頭疑惑了。
他的目光從屋頂到牆麵,從牆麵到地板,角角落落都沒放過,正打算失望的離開時,忽然發現門斜對的那個牆角裏似乎有一塊磚頭凸出來了,而那塊磚頭似乎和地板不太一樣,於是姬遠快步走上前去,彎腰想要撿起那塊磚頭。
“咦?”原本以為很輕鬆的一件事,然而姬遠卻沒拿起來那塊磚頭,他不由得咦了一聲,於是又加大了力氣,還是沒拿起來。
“奇怪,這磚頭也不過是普通的磚而已啊……”他嘀咕道,雖然屋子裏光線昏暗,但是現在畢竟是白天,因此他還是能看清那些東西的。姬遠看到那塊磚頭的樣子,一塊極其普通的青磚而已,這樣的磚塊萬劍山莊裏多的是。這磚塊看似隨意的放在地上,但是就是拿不起來,甚至於到最後姬遠的臉都憋的像是豬肝一樣顏色,還是無法撼動其分毫。
“他娘的!”最後姬遠氣喘籲籲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瞅著那塊磚頭發愣,“真是奇了怪了,怎麽就拿不起它來?”
想來想去,他眼睛一亮:“我拿不起來,幹脆就劈碎算了!”說做就做,姬遠撚動咒訣,將魔杖向那磚頭一指,就聽哢嚓一聲,磚頭是動了,但是它從地上崩了起來,彈射到屋頂,撞到了一根橫梁,重新掉回地上。
轟隆!這是橫梁斷裂了,一陣煙塵飛舞,嗆得姬遠喘不來氣。
啪嚓!這是地板被打碎了,完全是那塊青磚的功勞。
“乖乖!”姬遠一閃身躲開那砸下來的橫梁,用手扇著鼻前的煙塵,勉強能夠呼吸一下了,他便定睛去看,就這麽折騰下來,那塊磚頭還完好無損呢,就連一個豁口都沒碰出來,他不由得咂舌道:“這是磚頭麽?”
姬遠正打算走上前去拿起那塊磚頭,眼角餘光卻瞥見那磚頭的原在處居然有一個空洞,那空洞隻有巴掌大小,是個很小的坑。剛才姬遠由於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塊磚頭上,因此居然沒發現。
“這是什麽?”坑裏有一個鐵盒子,姬遠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取出那個鐵盒子。
盒子是普通的鐵打製的,鏽跡斑斑,鎖口處都已經鏽死了,他晃了晃那個盒子,還將耳朵湊近了去聽,盒子裏沒有咣當咣當的聲音,隻有沙沙聲,很輕很輕的沙沙聲。
“裝的啥?”姬遠好奇心被激起來了,他本來就是個好奇心很重的家夥。
姬遠大步走過去,拾起地上的磚頭,帶著這鐵盒子走出屋子,來到陽光下,他用力擰開了這盒子,一道刺眼光芒唰的就從盒子裏射了出來,刺的他睜不開眼睛。那光芒進入眼睛,就好象是一把尖刀一樣不停的往他眼球裏戳,他的眼睛頓時就鮮血淋淋,疼的他丟開盒子和磚頭,抱著眼睛滿地打滾。
“啊!”姬遠睜開眼,翻身坐起,“原來是一場噩夢,幸虧是一場噩夢!”他取下臉上的麵具,裏麵全是汗水。
“奇怪,為什麽會突然做這樣一場夢?”姬遠嘀咕道,“會不會是祖先顯靈?”他抬頭看看天空,夜色正濃,這還是夜晚呢。
“不行,我得去看看!”說罷姬遠站起來,循著夢中的記憶一路走去,沒多久就來到了夢裏的那個院子,好家夥,除了是夜晚這一點之外,其他的幾乎跟他夢裏的清醒一點都沒變化,那個院子,那一院子的鳳凰樹還有那破敗的大門……姬遠走進去,徑直走到那個角落裏的小屋子,吱呀一聲推開房門後,一股灰塵就撲麵而來,嗆得他直咳嗽。
“咳咳!”姬遠用手扇著灰塵,“真的是這裏啊,連蜘蛛網幾乎都沒變化。”他抬頭看著屋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