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妖帶著江寒夜穿過了大半個池州城,走了這許久江寒夜才發覺,原來整個池州城從後門開始就是傾斜向下的,看看它背後的山脊,這城原來是建造在一個類似山穀的地方的,而且還很好的利用了地平線以下的位置。

“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在一個人口喧鬧的十字路口,江寒夜抬頭看見了前麵的一道石橋,那石橋把十字路口左右兩邊的建築物從第二層開始連接起來,十分的巧妙。

“我們這是要去釀酒廠,別說話啊!”馬妖很是謹慎的小聲說道。

“哦。”江寒夜點點頭,就在這一刹那,他忽然間看到一條身影,那是闞蒼月。

闞蒼月就在十字路口的右手邊那條小巷子口站著,臉上神情十分淡定,當江寒夜看見她的時候,她也正在東張西望中,當她也看到江寒夜的時候,兩個人從對方的眼睛裏讀懂了些什麽。就在這一霎那間,無論是江寒夜還是闞蒼月,他們心裏都鬆了一口氣。

目光的交匯是短暫的,但是你短暫的瞬間,卻發生了許多微妙的變化,比如江寒夜的心態更加沉著了,他大步跟上馬妖,順便詢問著有關釀酒廠的事。

“他順利進來了,這就好。”闞蒼月眼看著江寒夜和馬妖從自己麵前走過,心裏也是鬆了口氣,暗暗說道,“隻是不知道姬遠和岑若秋兩個人現在如何了?我看我還是需要去找找他們吧。”

整個池州城都是死氣沉沉的,盡管這裏街道上也到處都是妖獸,有夜叉也有妖魔,而且也有許多店鋪,打造魔杖的,買賣法袍的,烙餅的,開酒館的……有這些東西,卻依舊掩飾不住這城市的死氣沉沉,似乎這座城池從骨子裏就是沉浸在死亡裏的一座城,這種氣息讓闞蒼月覺得太熟悉了,這不正是她自身的氣息麽?

闞蒼月緊走幾步,來到了一個賣烙餅的攤位跟前。這妖界裏所有的妖怪似乎都是要吃喝的,他們的吃喝就好象人間普通人的吃喝一樣,這應該是妖界的五穀雜糧。這些食物,包括眼前的這個烙餅攤位上的東西,都是十分粗糙澀口的,看起來就好像是粗製濫造的豬食。

闞蒼月不知道,這妖界裏所有的小商小販,他們都是無法繼續晉級的妖精或者夜叉,由於沒有再修煉的空間,所以他們退而求其次,隻求能在這世上更好的存活下去。他們就像是普通人一樣娶妻生子,生兒育女,過著最平凡的生活,碌碌無為直到死去。

“這位妖友,肚子餓了吧?”妖友,是妖界平民之間相互的稱呼。那個做大餅的看到門可羅雀的攤位前忽然來了一個美貌少年,不由得心花怒放,連忙開口攬生意,生怕放跑了今天這唯一一個駐足的準主顧。

闞蒼月身上有八個金餅子,一千多個銀餅子,還有許多的散碎銅餅,這些都是托了江寒夜的福,承蒙那位被流放的初界大統領,前妖神之子——雷天所贈。正是有了這些錢,所以江寒夜等人在妖界的日子過的還算舒服,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闞蒼月看了看那表麵坑坑窪窪,硬邦邦讓人看了毫無食欲可言的烙餅,緩緩搖了搖頭。她的食物很特殊,隻是死靈。

“切,不要就走開走開,別妨礙我做生意!”見生意無望,那攤販便立刻變了臉色,拿抹布驅趕著闞蒼月。

闞蒼月麵無表情的搖了搖頭,她看穿這賣烙餅的人一眼,兀自搖頭走開,她一邊走一邊觀察著沿途的景物,心裏暗暗想道:“原來無論是人還是妖,都會有喜怒哀樂,都會有悲傷幸福,都會有衰老死亡……死了就是死了,沒有必要再繼續流連世上不是麽?”想到這裏,她心裏似乎有了一個決定,然而無論如何,眼下她要做的事就是協助江寒夜把行屍瘟疫解決好,否則將來去了九泉之下,她還有什麽麵目去麵對父老鄉親?有什麽臉麵去見那為了救治活著時就變成行屍的人們而死去的弟弟闞蒼山呢?

由於之前和江寒夜說好了要在最靠近後門的酒館裏碰頭,因此闞蒼月便循著記憶,沿著江寒夜走來的方向走回去,慢慢的,一步步的往上走,終於站定在好再來酒館麵前。

“好俗氣的名字。”闞蒼月皺了皺眉頭,站在那酒館台階下,抬頭看著那歪歪扭扭的字體心裏暗道。

雖然是個俗氣的地方,有著俗氣的名字,但是這裏卻很熱鬧,而酒館裏熱鬧的標誌就是——烏煙瘴氣。

大概是由於這酒館比較平民化的緣故,裏麵的妖物有很多,擺動腰肢遊走進去的蛇精,大大咧咧左搖右擺的熊怪……總之闞蒼月這一生能見到的能想到的妖獸,這裏全都有了。

進門之後,沒有慣常的熱絡的迎賓,屋子狹小,隻有七八張桌子,而幾乎每張桌子前都擠滿了妖獸,他們一個個吆五喝六,手裏拿著骰子和賭注——原來這裏不止是酒館,也是個小小賭場,江寒夜還真是會選地方。

沒有辦法,闞蒼月退出門去,天色還早,外麵不冷,她打算就這樣在外麵等姬遠和岑若秋了。

站著站著,忽然間闞蒼月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那種感覺很揪心,就好象有誰在暗中操縱著她的神魂。是神魂麽?闞蒼月捂著胸口,背靠著牆,用裹著布的月神弓做拐杖,拄在地上,勉強維持著自己的平衡。

“我還有神魂麽?”闞蒼月苦笑著,她耳畔忽然間傳來一陣鈴聲,那鈴聲好像是催命的符咒一樣,聲聲迭迭,不斷的穿透她的耳膜,傳達到她的心髒深處,讓她難受的不能自已。

“咦,小兄弟,你沒事吧?”在闞蒼月臉色蒼白倚著牆壁喘息的時候,不時會有好心的妖獸進出酒館的時候走到她跟前關懷的問上一句,對於這些好心妖獸,闞蒼月統統報以冷漠,時間久了也就沒人搭理她了。

其實闞蒼月現在十分的擔憂,她怕自己就這樣死在這裏,屍首會變成什麽樣子?是不是一把枯骨?會不會被妖獸們胡亂丟棄了?

“嗤!都死過一次的人了,還去想七想八,算什麽?”闞蒼月冷笑著。

耳畔的鈴聲越來越密集,漸漸的將闞蒼月拽向無邊深淵。而她卻發現這聲音似乎隻有她才能聽到,因為走過她身邊的不管是什麽,大家都是泰然自若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闞蒼月深呼吸一口,竭力的想要站起來,如果真的會死,她也不要死在這裏。

就在這個時候,一雙手握住了她的手臂,一個聲音在她耳畔響起:“蒼月前輩,你怎麽樣了?”

這聲音是岑若秋的,似乎這聲音就好像是萬丈霞光,瞬間就驅散了闞蒼月心頭的鈴聲和陰暗。闞蒼月生平頭一遭,如同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倏地轉身抓住了岑若秋的胳膊,她的身子哆嗦著,定了好半天神才看到眼前的人,是岑若秋,而岑若秋身後站著的則是姬遠。

“你們……都來了?”闞蒼月的臉色原本就是蒼白的,現在看起來更顯得蒼白了。

“嗯,我們來了有一會了,一直在附近尋找酒館,好容易找到了,發現你……”岑若秋皺眉道,“前輩,你沒事吧?”

闞蒼月鬆開手,又掙脫岑若秋的手,搖搖頭說道:“沒事了。”現在她的確是沒事了,因為自從岑若秋和姬遠過來之後,她整個心神(如果她還有心神的話)都寧靜了下來,似乎剛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哦。”岑若秋其實不太相信,不光她不相信,就連姬遠都不信,剛剛闞蒼月的樣子分明是憔悴的,昏昏沉沉幾欲墜倒在地,但是既然她自己說沒事,別人也不好橫加幹涉,畢竟岑若秋心裏還是把闞蒼月放在一個很特殊的位置上的。

“就是這裏麽?”姬遠道,“前麵沒有了吧?”他仰頭看著那酒館的招牌說道。

“我走了一遍,這確實是最靠近後門的一家酒館了。”闞蒼月回答道。

“那就好,我們就在這裏等候吧。”姬遠說著,當先走了進去。

……

“就是這裏了。”馬妖悄聲對江寒夜說道,“你在這裏等著,我去去就來。”

所謂的這裏,就是一處地下通道的入口。

江寒夜站在這條丁字路口前,他背後是通往城中心的大路,左側和右側各有一條狹窄黝黑的小巷子,不知是通向哪裏。在江寒夜的正對麵,是一條彎曲盤旋通往地下的通道,通道口閃耀著燈火,不知道裏麵是做什麽的。

“難道這裏就是所謂的釀酒廠?”江寒夜看著那通道狐疑道,他抬起頭來,看著天空。藍色的天空在這丁字路口上方被分割成了一個十字花形,兩側以及對麵的建築物都達到了四五層之高。

馬妖進去之後沒多久就上來了,他手裏抱著一個碩大的包袱,上來之後左看右看,然後徑直走到江寒夜身邊,把東西塞給他說道:“拿好,這是第一批,不過你得先給我這個!”他伸出手掌,將手指在江寒夜跟前撥動著。

“什麽?”江寒夜先是一愣,然後很快就明白馬妖的意圖,他微微笑了笑,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銀餅子遞給他:“喏,這是定金,你把二十壇子酒都準備好了之後,價錢好說。”

“二十壇?不是十壇麽?”馬妖吃驚道,“現在可沒這麽多存貨啊,這兩天池州城有貴客到,所以酒水供應都是緊張的。”

“那我不管,我隻管我們自己的嘴巴。”江寒夜搖頭道,他將酒壇子抱住,冰冷死沉,轉個身裝入乾坤袋內,然後對馬妖說道:“你隻管給我酒就是了。”

“哇,你居然有這等寶貝,難怪難怪!”馬妖眼睜睜看著江寒夜如變戲法一樣的把一大壇子酒變沒了,不由得嘖嘖讚歎道。

“你們這城裏有什麽好一點的旅店麽?”江寒夜沒管馬妖那羨慕加妒忌的眼神,兀自問道。

“旅店?有!”馬妖連連道,“多的是!走,我帶你去一家既便宜又幹淨的!”說完馬妖便打頭走去,這一次他們是折返回去,從剛才江寒夜遇到闞蒼月的地方轉向左邊,這時候江寒夜才發現,原來這裏的隘口出去,是這城裏的一個廣場,廣場的正前方又是一座碉堡樣的建築物,其實江寒夜不知道,那座高大威嚴的建築物,正是池州城的大門,也就是闞蒼月從之混入的地方。

“就是這裏!”馬妖帶著江寒夜來到路邊一家酷似青樓的旅館。

這旅館之所以會給江寒夜這樣的感覺,就是因為門口站了一個酥胸半露徐娘半老穿紅戴綠手持玉扇不住招攬生意的另一個馬妖,母馬妖。這母馬妖顯然修為比馬妖高那麽一點點,因為她除了腳還勉強看得出是馬蹄子之外,全身上下幾乎與人類一般無二,長相還算好看,至少不會讓人覺得嗝影。

“喲,你又來了?”那門口的母馬妖一看到馬妖,立刻就笑容滿麵,他們兩個是老相識,或許還有一層什麽別的更深的關係。

江寒夜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的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等著馬妖上前‘安排’。

“嘿嘿,想我了吧?”馬妖暗中做了一個很惡心的動作,他捏了捏母馬妖的胸部,嘿嘿笑道,“我又給你帶肥羊來了,這家夥有錢!”他一邊說著,一邊偷偷轉過頭去觀察江寒夜,臉上隨時都做好了兩幅表情:若是江寒夜發現了他在偷看,那就馬上換上令人覺得和藹可親的笑容,若是沒有,那就還是這副賊眉鼠眼的模樣。

“他?”母馬妖看了看江寒夜,皺起眉頭來,“什麽來頭喲?別給我介紹一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客人,上一次那個熊瞎子喝醉了酒要調戲老娘,雖然沒得手,但是結果把店裏的生意都搞砸了……”母馬妖抱怨著說道。

“不會不會,這個很靠譜,外地來的,對這裏不熟悉,連池州城都是第一次來,放心吧!”馬妖連連說道。

“嗯,這還差不多,我樓上還有個臥房,就給他吧,可先說好了,我八,你二!”母馬妖扇著扇子對馬妖說道。

“嘿嘿,小寶貝,我跟你之間還分什麽你我呢,別說二八,就算是一九都沒問題!”馬妖臉上堆砌諂媚的笑容來,看得出來,這母馬妖是他心儀的對象。

江寒夜就在遠處豎起耳朵聽著,同時也在打量這旅館所處的位置。嚴格的說,這是一家綜合了旅館、酒館、飯館於一身的客棧,位置很顯眼,前麵就是廣場,上麵是一家賣法袍的鋪子,和一家雜貨鋪,斜對麵的廣場中央是一間錢莊,下麵隔壁是一家麵館,還有一個鐵匠鋪。

這位置還算不錯,江寒夜又抬頭看去,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那錢莊正上方的那道索橋前麵的路就是之前他走下來的地方,這樣說起來,江寒夜就漸漸的在心裏勾勒出一幅完整的池州城地圖了。

“價錢是多少?我好跟他說,別宰的太狠了,大頭在我這兒呢!”馬妖說道。

“唔,十個銅餅子一晚上,如何?”母馬妖說道。

“噝噝,你真狠!”馬妖說道,“不過這人有錢,又傻了吧唧的,估計也不會在乎這麽多的,就是你收人家十個銅餅子,可千萬別拿差的東西糊弄別個啊!”

“曉得曉得,就你羅嗦!”母馬妖一把推開馬妖,笑吟吟的就朝江寒夜走過來,一邊走一邊搖著扇子說道:“呀,這天氣可真怪,白天熱是晚上冷,客人,我聽我弟弟說你要在這裏住宿,不如就住我家啊,便宜又幹淨,飯菜還好吃,保準你住的流連忘返,要不然我這裏也不會叫如家客棧了。”母馬妖笑著說道。

江寒夜假裝剛剛注意到她,他笑著回應道:“也好啊,出門在外,要靠你們這些朋友幫忙了,價錢方麵好說。”

“嘻嘻,小弟弟上路!”母馬妖拉住江寒夜的手,往屋裏走去。

……

夜。

靜悄悄的,月被淹沒在烏雲裏,星鬥遍天,明天又將是一個烏雲蓋頂的陰天。江寒夜站在客棧二樓客房的窗前,凝望著外麵的景色。暮色中的池州城愈加死氣沉沉,除了偶爾有衛兵持械巡邏走過,幾乎沒有任何的聲音,沒有低語聲,沒有蟲鳴鳥叫,沒有腳步聲,沒有沿街叫賣的小販……這裏根本就不是一座活人的城池。

梆梆梆!

這是敲門聲,江寒夜轉過頭去看著門口,停頓片刻之後沉聲道:“誰?”

“嗬嗬,小弟弟,是我!”這是客棧老板娘,現在江寒夜已經知道了她的名字,她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三個字兒——丁香花。

“哦,有事麽?”江寒夜道。

“天冷,來給你送點魔草水泡腳。”丁香花說道。

“多謝,不必了。”江寒夜道,“我都已經睡下了。”

“別騙姐姐了,我還不知道麽?剛剛在外麵收東西的時候看到你了。”丁香花說道,“開門吧,不會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