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們是為這個來的?原來你們居然是人類???”三頭犬靜靜的聽江寒夜講述完人間的行屍瘟疫之後,沉默很久才開口說道,“真是難為你了。”

這三頭犬看起來凶神惡煞一般,每一個頭都有一張血盆大口,那嘴巴裏的尖牙利齒參差不齊,口水不斷的滴滴答答從口·唇內滴落在地,那樣子要多惡心有多惡心,模樣要多恐怖有多恐怖,可是不知為什麽,此時無論是江寒夜、岑若秋等人,還是同為妖獸的小白,都沒有對這三頭犬產生什麽惡感,相反,他們都從三頭犬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悲傷難過和悲憫之心。

“正是這樣的。”江寒夜點點頭,他抬頭看了看這間牢房,與這三頭犬的體型相比,這牢房顯然太過狹窄了,此時再站了江寒夜等人就更顯得擁擠不堪了,那三頭犬顯然很心善,並不像是雷天所描述的那麽凶殘,它這時候正竭力的縮著身子,給其他人讓出更寬闊的空間來站立。

“我想,你們在中界的這場旅行或許會變得很困難。”三頭犬低聲說道,他的聲音中滿是憂慮,很是深沉。

“為什麽?”岑若秋問道,“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姬遠一直冷冷的觀看著這一切,這時他忽然開口說道:“或許,這裏又在上演另一場背叛戲碼吧?”

那三頭犬看了看姬遠,苦笑著說道:“這位小兄弟,看起來你似乎曾經經曆過什麽,很不幸,你說的沒錯,滅神大人讓我到這裏來為滅蒙效忠,替他看守門戶。滅神大人生怕別人傷害他的弟弟,卻萬萬沒有想到,他自己的親弟弟,有朝一日居然會背叛他。”

聽到這裏,江寒夜心裏已經完全清楚了,這確實是一場內訌,滅蒙或許為了自己的利益,殘忍的背叛了胞兄,或許這也就是鬼命跟他做交易的籌碼吧。

“我懂了。”江寒夜點點頭,“不知該怎麽稱呼您?”

“嗬嗬,我在家排行老八,活了千年,就算是滅神大人都會稱呼我一聲八公。”三頭犬笑道,“不過你們沒有必要這樣稱呼我,畢竟你們不是妖族不是麽?”

“入鄉隨俗,八公。”江寒夜道,“我們還是要去會會滅蒙的。”

“唉!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個普通的妖精,現在看來,你原來不是個普通人……”八公無奈的搖頭道,“不過也好,你們去吧,總要有人出麵來終結這一切的,若是任由滅蒙繼續為所欲為下去,隻怕我們辛辛苦苦為自己爭取來的一個世界就會毀在他的手裏了。”

“嗯,那麽,就此告辭。”江寒夜衝八公抱拳,轉身準備離開,這時候八公在他身後緩緩道:“年輕人,我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麽?”

江寒夜和姬遠、岑若秋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八公,他沉思很久,才緩緩道:“我不知道,或許你的要求會讓我們很為難。”

“嗬嗬,我想也是,算了,我不該有這樣的非分之想,或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八公臉上露出個慘淡淡的微笑,他搖頭晃腦,用爪子撓著中間那個腦袋上的耳朵,然後慢慢的蹲坐在地上,臉上的表情讓人覺得很心酸,或許他曾經也是叱吒風雲的一個人物(或者是妖物),但是現在他卻成為階下囚,麵對即將到來的災難和變故,他卻無能為力,這樣的感覺,江寒夜也曾經有過。

江寒夜抿了抿嘴,對八公說道:“說說看,若是順路,說不定我們會幫幫你。”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拿眼睛掃了姬遠和岑若秋一眼。姬遠臉上明顯是冷漠的表情,現在對他來說,除了光複萬劍山莊,其他一切都不重要,而岑若秋臉上多的則是迷茫,這幾年發生的事樁樁件件都讓他感覺迷茫的很。

“其實我是想請你幫忙傳遞一個消息給滅神大人。”八公先是一愣,他沒想到江寒夜會答應自己的請求,雖然這份承諾輕飄飄的,幾乎沒有什麽分量,但是他已經很感激了。

“說什麽呢?”江寒夜道,“說他弟弟在中界和人間作孽麽?”

“對。”八公緩緩點點頭,“這些事必須要讓妖神大人知道,否則……”

“可是八公,你憑什麽覺得那個做哥哥的會相信一個陌生人類的話呢?況且這還是在說他弟弟的不是。”江寒夜皺眉看著八公,他的話雖然不太中聽,但是絕對是大實話。

“你說的沒錯,所以我不會讓你就這樣去的。”八公說道,“我這裏有信物。”他的狗爪子很顯然不適合去掏摸東西,於是他歪了歪身子,對江寒夜說道:“來,我兜裏。”

江寒夜剛要邁步走過去,卻被岑若秋暗暗拉住,自己則搶先走上前去,笑著對八公說道:“我來。”她的動作是如此之快,甚至都沒給江寒夜阻攔的機會。

八公輕輕笑了:“嗬嗬,年輕人,這份心很難得喲,要珍惜。”

江寒夜聽了八公這話,心沒來由的突突了一下,他看著岑若秋彎下腰的白色背影,心裏又是那種暖暖的感覺了,這一路上,雖然江寒夜和岑若秋之間甚少有機會對話,但是每當他們休息的時候江寒夜總是能感受到一種默默地注視,起初他以為是被跟蹤,直到後來有一次,他回頭去張望的時候,不經意間與岑若秋四目相交時才知道原來是她。

岑若秋臉上紅了一下,她小心翼翼的靠近八公,將手伸向他身側的兜裏。畢竟八公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也難怪看到他的人會害怕了。

摸索了半天,岑若秋從八公的兜裏掏出一個方印,這印約莫有岑若秋巴掌的一半那麽大,鐵灰色的,她將那方印轉過來看底部,發現印台上刻著八公兩個字。

“這個,是我的信物,也是當年我被派駐到這裏來的時候,滅神大人親手打造了送給我的。”八公有些深情的望著那個方印,緩緩說道,“印在我在,印亡我亡,這是當時我接受這個禮物的時候親口對滅神大人說的話。我沒有別的本事,就有兩樣本領,第一是殺人,第二就是藏東西……嗬嗬,你們是人類,想必是知道我們犬類藏東西的高明之處吧?此物若不是我親手饋贈,是絕對不會有人找得到的,你們就拿著我的信物去見滅神大人,把這裏發生的事告知他,讓他早做準備。”

岑若秋站起身來,把印台遞給江寒夜。那方印沉甸甸的,握在手心裏冰冷冰冷的,也不知是由什麽材質打造而成,那種冰冷直接透過江寒夜的手臂,傳遞到他全身每一寸骨肉肌膚處,他不由自主的打個冷顫。

“你,能感受得到??”八公看到江寒夜道表情,不由得又驚又喜,急急問道。

“感受得到什麽?”江寒夜皺眉問道,“冰冷麽?”

“對。”八公道,“這是由萬年火山下的岩石打造成的石印,常人摸起來是溫熱的。”說到這裏,他看了岑若秋一眼,似乎是在征求意見。

“是的,我摸著的時候,是有些溫度的,我以為是因為八公將之貼身攜帶的緣故。”岑若秋點頭道。

江寒夜皺眉看著八公:“若是摸起來覺得冰冷又會怎樣?”

“那就表示,你跟這石頭有緣分,能夠窺及其中的秘密,你,過來。”八公臉上露出個詭異又讓人覺得燦爛的微笑,他竟然衝江寒夜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

江寒夜略思忖一下,大步走到八公跟前,蹲在他前麵,那八公便用兩隻碩大的前爪把住他的肩膀,湊近他耳旁悄聲說了幾句話。岑若秋和姬遠起初還擔憂八公會不會來個突襲什麽的,不過當他們看到江寒夜不住點頭的時候總算放下了心。

江寒夜站起身來,毫不猶豫的轉身,對岑若秋和姬遠說道:“我們走吧。”

“這就完了?”姬遠驚訝的說道。

“完了。”江寒夜道。

江寒夜、岑若秋和姬遠出去了,八公看著他們消失的背影,臉上浮現出一個莫名的微笑,嘴裏歎道:“是的,完了。”他緩緩的、緩緩的趴伏在地上,前爪交叉,將最中間那顆頭枕著前爪,溘上了眼睛。

他們幾個依次走出那道縫隙,回到原來的路上,在那裏闞蒼月依舊是守護著,而她身旁則有兩具野豬屍體。

“沒事吧?”江寒夜看著她問道。

“沒事,你們呢?”闞蒼月問道。

“說來話長,我們先出去再說。”江寒夜道。

“嗯。”闞蒼月點點頭。

“別羅嗦了,快走吧,免得夜長夢多。”姬遠道,他一邊說著一邊不耐煩的搶先走到最前麵。

……

這條漫長、充滿腐臭和屎臭味兒的通道終於在第六個時辰到來的時候麵臨結束了,因為走著走著,江寒夜忽然感覺到一陣涼風吹來,這可令他們一直不敢大口呼吸的鼻子得以解放了。

“馬上就到出口了,別大意。”江寒夜道。

其實他們的計劃一直都很完美,除了偶爾會遇到幾個意外事故外,這一路上他們可以說是通行無阻的。

“呼!”當他們終於走出那洞穴之後,姬遠一屁股坐在地上不願起來了,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空氣,看著滿天的星鬥和灑落在地上的月光,以及眼前不遠處的一個小小綠洲。

是的,在這荒蕪之處,在這通道的出口外,居然有一個小小的池塘,池塘周圍滿是花草綠樹,這綠洲麵積不大,也就三五分地的樣子,江寒夜以前曾經在鄉下呆過,還幫養父母種田砍柴,因此對這個他還是蠻有眼光的。

“好了,終於出來了。”江寒夜道,“我看今晚我們就在這裏休息一晚如何?天明繼續趕路,我們也需要補充一些體力了。”

“嗯,我同意,實在是餓慌了。”岑若秋點頭道。

綠洲處看起來似乎十分的寧靜,但是他們還是不敢在那裏宿營,因此江寒夜找了山腳下背風的一個地方,又四處撿來一點枯樹枝,在這裏點了火,而岑若秋則拿出引水符,一行人開始生火做飯。

忙活的就隻有岑若秋和姬遠兩個人,江寒夜隻負責吃,而闞蒼月每逢此時都會離的遠遠的,她聞不得食物的味道,其實江寒夜心裏清楚,不是她聞不得,而是她不願意去聞。活人的食物對於她來說,隻是久遠的回憶了,那鮮美的味道,那美好的口感,闞蒼月這一生都無法再品嚐了。

“你們先忙,我帶著小白去前麵查看一下,總要找出一條通往崖邊鎮的道路才行。”江寒夜說著站起身來,招呼小白一起離開了,他在經過闞蒼月身邊的時候,對她說道:“蒼月姑娘,不知你是否有興趣跟我一起去探路?”

闞蒼月抬起頭看了看江寒夜,沒有作聲。江寒夜從來都不會去做勉強人的事情,因此在沒有得到回應之後他沒有停留,徑直往前走去,走了沒多久,他聽到身後有悉悉嗦嗦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居然是闞蒼月跟上來了。

“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江寒夜轉身繼續走著。

“謝謝。”闞蒼月道。

“不客氣,互相幫助是必須的。”江寒夜道。

“其實你沒必要這樣做,我對這一切都已經默認了,是死是生又有何妨?”闞蒼月道,“我隻要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就可以了。”

“你倒是想得開。”江寒夜淡淡的笑道。

“人生在世,若是處處想不開,隻怕是寸步難行的吧?”闞蒼月說道。

“嗯,你說的對。”江寒夜暗中歎了口氣,表麵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的。

“你很幸運。”闞蒼月說道。

“沒頭沒腦的……”江寒夜的眼睛始終盯著前方,這裏是一片蒼茫的荒野,到處都是**在外的黃沙,極少能看到生命的存在,他在聽到闞蒼月的話之後自嘲道,“如果你覺得,從小被遺棄,身份不明,長大後養父母慘死,被師父出賣背叛……喜歡的女孩子不喜歡你……所有的這一切也算是幸運的話,那我就是幸運的吧。”

“哦?”闞蒼月對江寒夜的以往是完全不知的,現在聽他這麽說,顯出一副很有興趣的表情看著他說道:“沒想到你的閱曆還挺豐富的,比洛日強多了。”

“洛日?他又是怎樣的?”江寒夜也饒有興致的問道。現在江寒夜和闞蒼月兩個人之間的相處已經越來越融洽,越來越有默契,但是他們誰都說不清楚這種默契究竟是怎樣的默契,好友之間的默契?親人之間的默契?隔世戀人之間的默契?似乎都不是。

“他……他其實很簡單。”提及洛日,闞蒼月就陷入了回憶當中,她臉上掛著一種很少會出現的溫柔的微笑,緩緩說道:“他又個強勢的父親,有一個美麗溫婉,但是命運不濟的母親,有個幸福的童年,但是卻沒有幸福的青少年,我遇見他的時候,他就是一副放浪形骸的樣子了,一直到……”

“到他死?”江寒夜道。

“是的。”闞蒼月不願意提及洛日的死,因為畢竟他是死在自己手裏的,“你一定會很恨我吧?”

“我?為什麽?”江寒夜道。

“因為洛日死在我手裏了。”闞蒼月道。

“我不知道。”江寒夜思忖片刻之後才回答,“若是我說他是他我是我,會不會顯得我很虛偽?其實我從頭到尾都不覺得我跟他之間有什麽關聯,有時候隻覺得他是我一個好兄弟,僅此而已。”

“注定的。”闞蒼月聽到江寒夜道回答,愣住了,她停下腳步,定定地望著江寒夜道背影,過了良久才歎息道。

“什麽是注定的?”江寒夜這時候才發現原來闞蒼月已經落下很遠了,他便轉身望著她問道。

“你的出生,他的離世。”闞蒼月道,“我的死亡……許多事情都是注定的。”

“不知道這注定的事情裏,包括不包括鬼命的存在?”江寒夜記得鬼命就是桂明,而桂明就是闞蒼月的族人,還是她的師兄。

“鬼命一定也是在這注定當中的,隻是他輕狂無比,尚不自知而已。”闞蒼月回答道。

“不管他知還是不知,我隻知道他把這天下害苦了,把我害苦了,也把你害苦了。”江寒夜提及鬼命的時候就忍不住要咬牙切齒,那種恨幾乎讓他全身都發抖。

“你這麽恨他……”闞蒼月說道。

“難道不該麽?”江寒夜瞪住她,“他做了這麽多事,樁樁件件幾乎都是要將我逼入絕境的,難道我還不該恨他嗎?”

“要知道,愛恨情仇,七情六欲,都是會讓人墮入輪回無法自拔,也會蒙蔽人的心智雙目,使人的判斷失誤。”闞蒼月說道,“你那麽聰明,一定懂得這個道理。”

江寒夜沒有說話了,他轉身繼續尋路。

這是一片遠離主幹道的荒野,江寒夜和岑若秋兩個走了很久才看到路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