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濃霧彌漫,白天的灰黃色在夜空下,被火光映襯成了黃褐色。
江寒夜端著碗筷,慢條斯理的吃著晚餐。晚餐很簡單,米湯和黴幹菜,出門在外,他們隻能帶一些好保存的東西了,況且現在實實在在也沒什麽東西可吃。
“主……主人,不是說有客人來了嗎?”金丹子端著飯碗往江寒夜身邊湊了湊,小聲問道,“可是都過了好一會了,為什麽還沒見到他?”
“嗚嗚!”小白也吼叫兩聲,似乎是在應和金丹子。
江寒夜淡淡的說道:“金丹子,活了幾百歲居然都沒學會耐心等待麽?我真懷疑你以前被洛行雲關起來的時候是怎麽過的那一百多年。”說完,江寒夜轉頭衝金丹子笑了笑,那笑容就如夜空中璀璨的星光一樣耀眼奪目,讓看的人都禁不住目瞪口呆。
金丹子尤其意外,他之所以意外,是因為江寒夜居然在跟他開玩笑,這是多少輩子都不曾發生過的事情了,江寒夜的笑令金丹子激動了,他湊湊巴巴的往江寒夜身邊又湊近了一些,笑眯眯的說道:“主人,就衝您這一笑,我金丹子粉身碎骨混不在意了!”隱沒在濃霧中的小白不為人知的咧了咧嘴,如果它會說話,估計也會說:“真賤!”
霧氣越來越濃,寒意越來越重。
按理說修真之人應該不懼寒暑才對,可是這荒草原上的寒意卻是刺骨的,讓人從心裏往外開始覺得發冷,金丹子和靈兒覺得寒冷,裹緊了衣衫,這倒也罷了,關鍵是江寒夜,他如今已經到了靈寂期中期了,居然也覺得寒冷起來,他的眼神倏然間發生了變化。
“噅兒!”
濃霧中傳來一聲馬的嘶鳴聲,並伴隨著一陣打響鼻的聲音和嗒嗒嗒的清脆的馬蹄聲,這些聲音都表明,濃霧中隱藏著的隻是一匹馬,並非先前那樣的馬群。
一匹馬?江寒夜心裏清楚,馬從來都不會落單,除非馬背上還有一個人。
嗒嗒嗒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很快就印證了江寒夜的猜測:這是一匹骷髏馬,但就算是骷髏,其身上也是裝備齊全的,金燦燦的馬鞍子在火光下更顯得耀眼了。馬背上端坐著一個披掛整齊的將軍模樣的人,他身上穿著厚厚的鎧甲,頭上戴著尖尖的高頂頭盔,整個臉孔都被那頭盔覆蓋住,看不清模樣,隻有一叢灰色的長長的胡須從頭盔下露出來。雖然看不清他的模樣,但是江寒夜還是看到了他那隻握著武器的手,那是一隻骷髏般的手臂,完全沒有皮肉,就好象這個人已經死去很久了一樣。
這種事很多,自從瘟疫爆發之後,便有很多很多從墳墓裏爬出來的骷髏,正是這些骷髏襲擊活著的人,才使得瘟疫擴散速度加快的。
“哇,一個將軍呐!”金丹子跳起來,他這個人對過去的事是很感興趣的,比如說幾千年前的事,比如說一些稗官野史之類的東西。
“可……可是,金前輩……”靈兒哆哆嗦嗦的拉扯了一下金丹子的胳膊,悄聲說道,“你不覺得他對我們完全沒有好感嗎?”
“好感?這年頭誰會對誰平白無故有好感呢?看看主人吧,估計全世界都欠他二兩銀子呢!”被江寒夜的燦爛微笑給弄的五迷三道的金丹子此時完全忘乎所以了,他摸著自己的山羊胡子說道,“哇,要是這些人把錢都還了,足夠給靈兒準備嫁妝了呢。”
“我,我不嫁人!”雖然知道是開玩笑,但是靈兒在聽到這話之後依舊是羞紅了臉,她喃喃道,“我要服侍你們一輩子。”
“喲喲……”金丹子戲謔的笑著,渾不知早已陷入險境。
那個馬背上的將軍手裏提著一柄長刀,刀背上鑲嵌著八隻碩大銅環,每走一步都會隨著骷髏馬的腳步而晃動碰撞著,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他嘴巴裏不住的往外噴著白氣,隨著他的靠近,江寒夜等人也感覺到寒冷的程度也越來越深了。
雖然知道這個人不簡單,但是江寒夜依舊是穩如泰山的坐著,倒是小白耐不住性子了,忽地躥出去,對著那骷髏馬狂吠。那馬好象根本看不到小白在哪裏,聽到小白的吠聲,它絲毫沒有受到影響,腳步依舊穩健,這匹馬比之今天白天的時候看到的那一群馬,質素要好許多,配的起這樣的馬的人,大概也就隻有馬背上這樣在死後依舊有著王者霸氣的人了,就算他不是一個武者,也絕對是一代帝王。
“你!”馬背上的人在距離江寒夜有一丈左右的時候就勒停韁繩,用刀指著江寒夜說了一句什麽。江寒夜聽不懂,因為他說的是元蒙語言。
“我知道我知道!”金丹子這時興奮了,他快速跑到江寒夜身邊,麵對著他站著,用手裏的筷子假裝是那把刀,再用人頭杖假裝是馬,指著江寒夜學那個將軍說道:“你!”
江寒夜看了看金丹子,又看了看那個將軍,他忽然間覺得眼前這個將軍很像一個人,那就是在‘鬼門關’那裏遇到的那個複活的將軍。
“我真笨!”想到這裏,江寒夜不由得懊惱的在心裏罵自己,“從那個時候我就該有所警惕才對,現在想想,那個將軍不就是最初的行屍麽?”
然而現在不是罵自己的時候,因為這裏又有一個敵人站在他麵前了,而且這個敵人雖然其身上沒有散發出任何的殺氣和戾氣,卻給了江寒夜相當的壓力,讓他禁不住感到有些吃力,在所有的敵人當中,除了鬼命以外,這個男人是唯一一個讓他覺得吃力的對手。
“#¥……%¥%……”馬背上的人又指著江寒夜說了幾句話,他自然是聽不懂的,好在有金丹子。
“主人,他……”金丹子聽了這個人所說的話之後,居然瞠目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
“怎麽了?”江寒夜很少會看到金丹子在語言方麵遇到什麽障礙。
“他……”金丹子說了太多次他,因此狠狠的咬了一口自己的舌頭,痛的他一邊冒眼淚一邊跺腳,嘴邊有一句話,可他就是說不出來。
“前輩……”靈兒原本被這人嚇到了,一直躲在江寒夜和金丹子身後,現在看到金丹子這副樣子,也吃了一驚,“你怎麽了?是不是聽不懂他說什麽?沒關係的,主人不會責怪你……”
“不……不是,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元蒙帝王,一代天驕奧古斯汗!”金丹子終於一口氣說出來了。
“奧古斯汗?”江寒夜聽到這話大吃一驚,他並不是不相信金丹子,而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奧古斯汗,在整個神洲大陸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算是街頭巷尾的老弱婦孺都對他有所耳聞。他是元蒙草原上的民族英雄,也是傑出領袖,他帶領著元蒙鐵騎北上南下東進西闖,幾乎把大陳王朝之外的所有地盤都踏足了一遍,可謂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人稱其為草原上的雄鷹,一代天驕奧古斯汗。
就是這樣一位英雄帝王,卻偏偏厭惡修真之術,這也直接導致了元蒙草原上的人們對修真界接觸不多,人人尚武,整個民族都是生存在馬背上的。
奧古斯汗大約在五十年前去世,其年紀有待考證,有說他五十歲去世,也有說他活過了七十歲,然而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創建了元蒙帝國,將幾千年來遊蕩在草原上的遊牧民族統一起來,減少了戰亂紛爭,成就了一代霸業。人們將他埋葬在天都,天都也是元蒙帝國的首都,據說是距離天神心髒最近的地方。在天都城內,位置最高,最豪華的不是王宮,而是奧古斯汗陵墓。
傳聞中,奧古斯汗陵墓深達百丈,墓穴縱橫交錯,遍布整個天都地下,整個墓道彎曲回合,好似一個幽深迷宮,這麽多年來,也不乏摸金盜墓的高手想要一探陵墓,可惜的是去的多回的少,就算是僥幸能夠從陵墓中走出來的人,出來之後也隻會說一句話:“好深!”
如果說眼前這位就是奧古斯汗,也就是說他也沒能幸免,受了行屍瘟疫感染,破陵而出了。
麵對這樣一位王者,江寒夜忽然間感覺到心中無限悲涼,人生於世,如浮萍螻蟻,了了數年而已。看這奧古斯汗,活著的時候也曾經是那般叱吒風雲的英雄人物,可死後依舊是醜陋的枯骨一把,若不是這場瘟疫,此刻他早已被深埋地下,哪裏還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天呢?
想到剛剛死去的洛行雲,想到昔日的恩師桃伯,想到孤單單一個人躺在冰棺裏的小玉,想到至今依舊下落不明的小宇,江寒夜心中滿是悲愴。當心中有悲傷的時候,最好的排遣方法就是大醉一場,而後再痛哭一次,可惜的是現在江寒夜學會了把所有的感情都埋藏在心裏,就算是現在,他心裏如狂海怒濤,悲傷洶湧,可他臉上依舊平靜如初,誰也無法從他臉上看出一絲半點的感情。金丹子時常在他背後說些小話,無非就是說他沒人性,冷酷無情之類的,不過那些雖然是小話,卻也沒全說錯。
江寒夜站起來,盯著奧古斯汗,口中平靜的說道:“金丹子。”
“在!”金丹子忙應道。
“跟他說,塵歸塵,土歸土,他終究是一代豪傑,我也敬重他,所以請他從哪裏來,回哪裏去吧,這世界已經不屬於他了。”江寒夜緩緩說道。
金丹子臉色煞白,那個奧古斯汗雖然不是修真之人,但是活著的時候也是個英雄豪傑,常縱馬馳騁,搏殺於百萬軍中而不退卻,曾經有過這樣一件事:就在奧古斯汗率軍東征的時候,有一座被稱為東溪的島國,派出了一個由三名後天二層的武者組成的刺殺團去刺殺他,當時奧古斯汗身邊恰巧沒有侍衛,身陷重圍中,然而到最後這三人卻全都死在奧古斯汗的大刀下,當時這件事被各界所知,心中皆是震驚。要知道一個普通人,就算武藝再高明,體格再強健,也不可能戰勝武者,哪怕是個後天一層的武者,可是奧古斯汗卻以一敵三,還是三名後天二層的武者。
當時三派至尊都在,他們曾在私下議論過,這位奧古斯汗有這樣的體質,有這樣的天賦,若是能走上武道,隻怕不出幾年,這世上便多一個高手了,可惜可惜!
金丹子結結巴巴的上前一步,咳嗽兩聲,把江寒夜的話一字不拉的說給那個奧古斯汗聽,當然,他還適當的添加了一些修辭敬語,以免激怒這位天之驕子。
奧古斯汗端坐在馬上,那刀橫在身前馬背上,靜靜地聆聽著金丹子的轉述,雖然他身上披掛整齊,腦袋也被頭盔包攏著,看不清他的麵容神情,然而他卻給人一種極為認真莊嚴的感覺,透過那頭盔,江寒夜可以看到奧古斯汗的兩隻眼睛。那兩隻眼睛顯然不是普通人的模樣,沒有黑白眼珠,有的隻是一層灰蒙蒙的光芒,從那光芒中,江寒夜讀到了悲傷和迷茫,這樣的眼神他曾經看到過,從那個複活的將軍眼睛裏看到過,也從闞蒼月的眼睛裏看到過,那是對死亡的無奈,對生的留戀。
奧古斯汗久久不語,就連他座下的馬兒也一動不動,靜靜地站立在那裏,似乎是在凝思,又好像是在等待。奧古斯汗不說話,江寒夜也便沉默著,他覺得沒有必要跟這位死去的一代天驕做敵人。
不知過了多久,奧古斯汗終於開口了,他緩緩的訴說著,說了許多話,然後便將刀拿起,倒立在背後,做出準備開戰的姿態。
“主人,這位奧古斯汗說,他從墳墓中走出來,看到了籠罩在元蒙草原上空的陰霾,也看到了子民們的哀傷,他覺得很對不住大家,他覺得是因為他的死亡才導致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他要守護這座草原,一直到他再度死去。還說……”金丹子說到這裏,便有些猶豫了,他支支吾吾,始終不肯把後半句說出口,好在這位奧古斯汗英雄氣節很高,他是斷不肯在敵人未曾準備好的時候出手的,就算是發動一場浩大的戰爭也是如此,奧古斯汗從來都是憑借自己的勇氣和果敢,以及超強的凝聚力來領導軍隊。
“說!”江寒夜低聲命令道。
“他說,要把所有的入侵者都趕跑,還要把整個帝國擴張,今天……今天就拿您開刀……”金丹子結結巴巴的說道。
江寒夜的眉頭皺了皺,這位奧古斯汗是雄心未泯,想要再某霸業麽?
“還有……”金丹子又道,“他說,主人身上有他需要的東西,這是喚醒他的朋友告訴他的,他要從主人身上把那個東西找出來……”
“又是鬼命麽?”江寒夜冷笑道。他早就知道鬼命沒死,也一直在尋找著他,現在從奧古斯汗身上可見,鬼命一直在暗中操縱著一切災難。
奧古斯汗的座駕揚蹄嘶鳴,他本人也舉刀大喝一聲,這一聲勢如奔雷,聲勢雄壯,鎮人膽魄,似乎是想喚醒整座草原一般。
江寒夜看著奧古斯汗說道:“看來這一場戰鬥是在所難免了,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金丹子匆匆轉述著江寒夜的話,而後極為迅速的小聲對江寒夜道:“主人,這奧古斯汗生前勇猛無比,死後更是莫測高深,您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我和靈兒的小命就交給您啦!”說完他便轉身拉著靈兒的手,一路小跑躲開遠遠的觀看著。
江寒夜騰身而起,停在半空,隔空遙望著奧古斯汗,那位可汗身上正不斷有黑氣往外竄湧,很快就將他周身籠罩起來,他手裏的那把大刀也開始發生變化,變得金燦燦的,十分耀眼奪目。那骷髏馬的四蹄腳踝處全都開始生出火焰,那淡藍色的火焰熊熊燃燒著,幾乎吞沒了半截馬身,連奧古斯汗的靴子都隱沒在火焰裏了。
在火焰和黑氣的映襯下,奧古斯汗身上的寒鐵鎧甲熠熠生活,幾乎能映出人的容顏,他勒著韁繩,呐喊一聲,打馬向江寒夜衝來。
麵對奧古斯汗的奪人聲勢,江寒夜不急不緩的祭出梵天尺,他口中默念咒訣,梵天尺在空中劃過一道青色弧線,打向奧古斯汗的那匹戰馬,其速度之快,疾如風,迅如雷。
奧古斯汗在活著的時候,在戰場上就從未曾後退過,一直都是向前衝的,就連他身上的疤痕也都是在胸前,不曾出現在後背上過。現在麵對江寒夜的梵天尺,他依舊是不管不顧,拿刀狠命的磕去,但聽轟隆隆一聲巨響,刀與梵天尺相碰處爆發出一陣灼目的火星,整個草原似乎都震顫了一下。
奧古斯汗就這樣拿著刀,與梵天尺僵持在那裏。
“奇怪,就算他是奧古斯汗,就算他感染了行屍瘟疫,也不過是比尋常人厲害些罷了,怎麽會與我的梵天尺相媲美呢?”江寒夜見此情景,心中不由得暗暗吃驚道。
有了這個疑問,江寒夜禁不住開始觀察起奧古斯汗身上的鎧甲和手裏的武器起來,這樣細細觀察一番,他才吃驚的發現,奧古斯汗身上所有的武器裝備都被人施了法術,加持過了,現在任何人穿上這一身,都可以與武者相媲美,當然這一切隻是暫時的,就好象金丹子一樣,離開法袍法杖幾乎就等於是廢柴了。
“一定是鬼命所為了。”江寒夜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