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清風徐徐,這本該又是一個美麗的清晨,然而這個早晨沒有太陽升出天外,它似乎被濃濃的烏雲遮擋住了,隻留出一個淡淡的輪廓給天下人看。
這天下究竟還有多少呼吸著的人?有時候闞蒼月會這樣想,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知道了或許會更傷。自從那日,她眼睜睜地看著兩個武者在望京鎮被鬼命變成行屍之後,她就有些喪氣了——她努力了這麽久,或許都比不上鬼命的一擊,這個鬼命,他究竟想要幹什麽?
這幾天闞蒼月一直都在回憶,她回憶著鬼命在變成鬼命之前的點點滴滴,那時候的桂明還是個陽光燦爛的青年,他看起來敦厚善良,模樣也沒有現在這麽妖冶,是什麽讓他變成這樣的?
這附近有一條溪水,這溪水原本是碧綠色的,不過現在也已經變成了濃綠色,裏麵不時會有一具腐屍隨水漂逐著,在溪水中散發著腐臭氣味。或許是有了屍體的滋潤,這條小溪水麵上漂浮著一層厚厚的綠藻,看起來十分紮眼。
闞蒼月提著月神弓,緩緩行走在這條溪水邊,她由東往西緩緩行進著,此時她已經完全沒了目標。去消滅行屍?天下所有的人都已經變成了行屍,便是任由她去消滅,能滅的了多少?就算全部都滅了,又能怎樣?現在的闞蒼月完全是循著斷魂珠那隱隱約約的氣息,機械的向西方行走著,她已經這樣走了一天又一夜。
這溪水緣著一座矮矮的山包流淌著,在溪水對岸,是一排密林,這裏本來應該是翠綠的世界,不過現在全都變成了灰黃。林子依舊密實,甚至闞蒼月不時還能夠聽到一兩聲細微的響動。
“那是誰?”林子裏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這聲音的主人顯然刻意的壓低了嗓音,似乎生怕驚動了別的什麽東西。
“不知道,看起來不像是那玩意兒。”又一個男人低聲道。
其實闞蒼月早就知道對岸有人,隻是這裏充斥著死亡的氣息,這死亡氣息混淆了其他的氣味,使她無法分辨個中差別了,現在聽到這人語,她知道那裏有活著的人,也知道那些活著的人也在戒備著提防著。
“是個姑娘,三哥,那是個活著的姑娘。”有個年輕些的聲音帶著驚喜低聲說道。
“嗯,去告訴她吧……”
“行,不能眼看著她送死啊!”
一陣悉悉嗦嗦過後,四五個壯年男子手持鋼叉鋤頭等從那枯林裏鑽出來,隔著溪水向闞蒼月高聲喊道:“喂!姑娘,你過來!”
闞蒼月轉過頭去看,她看到幾個農夫模樣的人,不過他們手裏都拿著各種粗糙的武器,他們身上衣衫襤褸,有些人的身上甚至帶著不少傷口。
“你們在叫我麽?”闞蒼月轉身看著他們,緩緩問道。
“是呀,姑娘,快過來!”那些人道,“往前走一段路,千萬別趟水,走那邊的石橋!”其中一個年紀最長的人說道。
“為什麽?”闞蒼月問道,“我們並不相識……”
“哎呀,你就過來吧,我們不會怎麽你的,你這一路上走來,難道沒發現這裏到處都是那玩意兒嗎?”年輕一些的一個男子焦急不已的喊道,“就在前方不遠處有個村子,滿村的人都變成那玩意兒了……”
闞蒼月往前看了看,前方十幾丈處有一座粗製的石橋,那溪水從拱形橋洞內汩汩流淌著,自西而東。再往前是一片廣袤的農田,隻是現在這農田也都荒廢了。
闞蒼月順著石橋走過去,那幾個人便小心翼翼的左右看看,然後帶著她一路往山裏走去,一邊走那個為首的人一邊告訴她:“姑娘,你或許不知道,我們這裏有一兩百鄉親,自從瘟疫爆發之後就躲進這裏來,數日內也不知外麵變成什麽樣子了……”
闞蒼月聽到這人的話,不知怎的,心頭原先的陰霾全部煙消雲散了,或許是看到希望了?隻要有火種,遲早還會形成燎原之火,隻要還有一個活著的人,這世界便不會被瘟疫吞沒。
山包很低矮,有一處寬敞的山穀,兩處都是絕壁,那山崖不高,但是十分險峻,輕易無法從上麵下來什麽東西,當然這個險峻也是相對於普通人來說的。在闞蒼月看來,這處山穀就像是一個墳包,一旦有行屍堵住出口,這些老百姓便絕無生機了。不過在這些普通百姓的眼睛裏,這處山穀卻是目前能讓他們保存性命的地方。
“我們給這裏取名生機穀,想著這裏能讓咱們活下來呢!”一個正在搓麻繩的老婆婆一邊幹活一邊笑吟吟的對闞蒼月說道。
“老婆婆,你為什麽還能笑得出來?”闞蒼月好奇的看著她問道。
“姑娘啊,人生在世,草木一秋,能多笑笑,就多笑笑……”老婆婆停下手裏的活兒,認真的看著闞蒼月,“我看你臉上總是帶著一股子發愁的樣子,這可不好,你看看我,我一把年紀了,疾病纏身,還不是得活下去?哪怕我明天就死,今兒個也要笑。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哭也一天笑也一天,我幹嘛不笑著過這一天呢?你說是不是,姑娘?”
老婆婆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村婦,她臉上的皺紋就像是用刀子刻出來的一樣,深邃密布,她笑起來的時候,闞蒼月能看到她那一口枯黃不整齊並且時有脫落的牙齒,無論如何這個老婦人不算是個美貌的人,但是不知為何,當她笑的時候,闞蒼月卻覺得似乎有一股陽光透過烏雲,灑落到這山穀裏來了。
“嗯,您說的是呢。”闞蒼月淡淡的笑了笑,應道。
在與老婆婆聊天的時候,闞蒼月順便觀察了一下這個山穀內的情形。或許是這裏還沒被瘟疫汙染,又或者是因為這裏有活人,總之這座山穀裏,居然滿地都是青草,還有許多翠綠的樹木生長在穀底或者旁邊的崖壁上。山穀中的空地上,到處都搭建著窩棚,一戶戶人家現在就居住在這窩棚裏。
男人們在山穀那道幾丈寬的出口處搭出一個籬笆牆,外麵還建造了一座了望塔,這了望塔十分簡陋,就是幾根木棍搭起來的,一天十二個時辰不斷的有人在上麵值守,為的就是防備那些行屍過來。在闞蒼月跟隨那幾個男子進入山穀的時候,她發現他們還在穀口外挖掘了許多的陷阱,據說這些陷阱也曾經保護了他們許多次。
“在這裏,你們吃什麽?”闞蒼月問道。
這個問題很現實,外麵如今一片瘡痍,這座山穀裏的綠意,是闞蒼月這段時間來唯一見到過的綠色,這裏甚至還有人圈養著雞鴨等家禽家畜,雖然看起來不錯,但是這山穀內的資源有限,遲早會被消耗殆盡的。
“男人們會上山打獵,雖然現在的獵物是越來越少啦!”老婆婆歎息道,“不過我們有粥吃粥,有飯吃飯,先緊著男人和孩子們吃飽,靠著以前積攢的一些糧食,還是能堅持一段時間的。”
“那麽一段時間以後呢?”闞蒼月追問道。
老婆婆臉上的笑容有些凝固,或許是闞蒼月問中了她的心事,她怔了怔,過了很久才回答道:“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啦,聽說外麵已經沒有活人了呢……姑娘,你可是我們住進這裏來之後,所見到的第一個活人啊!”似乎提起這茬,老太太還很開心。
“活人……”闞蒼月被這兩個字刺痛了一下,她苦笑著說道,“或許是吧。”
“姑娘,你不是普通人吧?”老太太看著她問道。
“何以見得?”闞蒼月微笑著問道。
“嘖嘖,同樣是個年輕貌美的小娘子,你給我的感覺就跟別人不一樣,像是天上的仙女一樣,你是個修煉過的人嗎?”老太太小聲的問道。
闞蒼月笑著點了點頭:“我確實是。”
“那真是太好了!”老太太高興的手舞足蹈,“有了你,我們活下去的機會就更大了。”
“嗯,對,機會更大了。”跟老太太的開心不同,闞蒼月開心的是,這裏有十幾個孩子,幾十個男人和幾十個女人,有了他們,這世界就不至於陷於絕望。
老太太搓完繩子,便急著給闞蒼月安排住處,盡管闞蒼月拚命的解釋,她隻需要一棵樹就可以過一個晚上,但是老太太還是把自己的小窩棚讓出半個給她。
“您隻有一個人麽?”闞蒼月發現其他的窩棚都是一家子,而老太太這裏似乎隻有她一個人。
“嗬嗬,是啊,我的丈夫和兒孫們都……”老太太笑的時候,眼淚沒有止住,從她渾濁的眼睛裏流淌下來,“現在就剩下我一個人了,不過這些孩子們對我很好,有吃的喝的都會想著給我留著,我呢也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報答他們……”
外麵傳來一陣**,闞蒼月忙走出窩棚去看,她害怕會有行屍摸到這裏來,打攪這世上唯一的一塊淨土,或許是唯一的一塊了吧。不過闞蒼月很快就發現原來那是虛驚一場,外麵的鬧騰是因為有人從山上抓來了一隻野豬,那野豬很瘦,因為它早已沒了食物來源,盡管很瘦,但是它對於山穀裏的人們來說,依舊算得上是一份上蒼賜予的食物了。
“好了別搶,每人都有一份!”為首的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他背後有一張弓,腰間有一把柴刀,一身勁裝打扮,看起來似乎是個獵戶。
“這豬肉該怎麽吃呢?”有人吆喝著問道。
“燉了吃,好久沒好好的吃一頓有油水的東西啦!”有人喊道。
“就知道吃,你是吃了這頓不管下頓了吧!”先前那人立刻就遭到眾人的批判。
這時候有個老人站出來說道:“我看我們就把豬肉醃了吧,一家一份,按人頭分,讓他們各自做主如何?”
“好!”那個獵戶點頭道,“我同意張伯的話,就這麽做,細水長流嘛,不過豬下水這些不能保存的東西,今兒個就給大夥燉了來打牙祭!”
聽到獵戶的話,眾人一片歡呼,就像是過大年一樣,他們吆喝著歡呼著,跟隨獵戶去殺豬,孩子們則在地上玩耍著。眼前這一幕感染了闞蒼月,她深呼吸一口,心裏暗道:“無論如何,我也要保住這裏的人們。”就是在這一刻,她忽然間覺得自己生存在這個世界上,似乎又有了目標,或許這個目標是暫時的——保存住美好的東西。
這頓晚餐大家吃的很盡興,他們甚至搬出了唯一的一壇子米酒,敞開懷暢飲著。沒有人建議該把這酒省著喝,因為他們都知道,明天是未知的,或許他們中的許多人明天就沒機會再喝這酒了。
闞蒼月自然是不需要吃東西的,她把分給她的那碗湯送給了老婆婆,而老婆婆又轉送給了一戶孤兒寡母的人家。離開‘宴會’現場,闞蒼月往穀口走去,她心裏總是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安,這樣安寧的生活能過到什麽時候呢?山穀中的存糧終究會有耗盡的一天,山外的行屍也終究會有找到這裏的一天,到時候他們該怎麽辦?
一個年輕人正站在那了望塔裏,認真而專注的觀察著外麵的一草一木風吹草動,他甚至都沒發現闞蒼月已經上來了。
“嚇!”年輕人終於覺察到別人的存在,他一轉身,乘著那點微弱的月光看到了闞蒼月,給嚇了一跳。
“嚇到你了,抱歉。”闞蒼月帶著些歉疚說道。
“沒事……”年輕人看清楚眼前原來是個仙女似的女孩子,臉上頓時一紅,忙擺手道。
了望塔不大,僅夠三兩個人並立,闞蒼月看到地上擺著一隻碗,碗裏的肉湯已經冷了,一層油花漂浮在上麵。
“你怎麽不吃?”闞蒼月好奇的問道。
“這些,我要留給弟弟吃。”年輕人窘迫道,他臉上現出那種做了壞事被人發現的表情來。
“吃吧,你弟弟已經吃過了。”闞蒼月道,“你是保護大家的人,若是你餓壞了,怎麽保護他們呢?”
年輕人聽到闞蒼月的話,他皺眉沉思了一下,點頭道:“是了,你說的對,若是我死了,誰來保護我弟弟呢?”說完他便蹲下身端起碗,開始吃他的晚餐。
“對了……我該怎麽稱呼你?”年輕人一邊吃一邊諾諾的問道,很明顯,他沒怎麽跟女孩子打過交道,因為闞蒼月看得出他臉上的紅暈,也感覺得到他的局促。
“就叫我蒼月吧。”闞蒼月說道。
“哦,蒼月姑娘……你剛剛是怎麽上來的?”年輕人好奇的問道,“我們這了望塔隻有上麵的人放下吊纜,下麵的人才能上來啊,下麵的柱子上可滿是木刺呢。”
“嗬嗬,我是修真之人,要上到這裏來自然是簡單的很。”闞蒼月笑了笑,也不隱瞞他。
“啊,是嗎?”那年輕人聽到闞蒼月這麽說,很是激動的問道,“我一直都很想找個師父學習武藝,你能收我為徒嗎?”看樣子這個年輕人還不能夠搞懂修真之人和會武功的人之間有什麽區別,不過這倒也無妨。
闞蒼月沉思片刻,點頭道:“可以。”她想著,能教會這些人一些生存的技能,對他們來說應該不是壞事,她不打算教他們如何修煉,隻消教他們一些武藝就好了。
這個年輕人後來自我介紹,他叫根柱,弟弟叫鐵柱,家裏如今隻剩下兄弟兩個,爹娘都變成行屍了。在根柱的帶動下,整個山穀裏所有的男男女女都開始跟著闞蒼月學些防身的功夫,他們很認真很專注,盡管許多人都吃不飽飯,但是活下去的信念在支撐著他們。
闞蒼月以前也曾收過徒弟,但是她從沒有遇到過像山穀裏這幾十個人這樣認真的徒弟,他們或許資質不佳,但是他們的專注感動了闞蒼月,也必定會為他們自己帶來光明和希望。
光明和希望並不是一直都在的,在闞蒼月到達這生機穀的第二個夜晚,穀外出現了他們不願意看到的客人——行屍。
正如那些人所說,就在這座山西方不遠處,有一個村子,那裏整村的人都變成了行屍。這天晚上,闞蒼月正在打坐,忽然間聽到一陣急促的敲擊鍋底的聲音,山穀裏頓時就**起來。
“有行屍來啦!”了望塔上傳來一聲近乎絕望的哀嚎。
所有的男人在極短的時間內武裝起來,往山穀出口處聚集,女人們則保護著孩子縮到山穀的最盡頭角落裏躲藏著。孩子們沒有哭泣,他們隻是睜著驚恐的眼睛看向外麵,誰都不知道這一次行屍會不會攻打進來。
闞蒼月安頓好老婆婆,自己提著月神弓縱身往穀口處撲去,她三兩下就躍上了穀口旁的山崖頂部,從那裏她會看得更遠一些。
外麵有幾十個行屍,他們正從西邊往山穀口靠攏著,這些行屍應該就是那村子裏的村民,他們終於摸到這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