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夜拚盡全力勒死了周伯韜,這時候他才發現衛長平正準備往外走,不需要多想,江寒夜也知道衛長平是要去做什麽,眼下閱微院裏的情景最容易讓衛長平拿來去師門那裏做文章了。
“衛師兄,你去哪裏?”江寒夜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冷冷的盯著衛長平的背影說道。此時此刻就連江寒夜都對自己的聲音有幾分陌生,那聲音冷酷又清幽,可偏偏又是從他的喉嚨裏發出來的。
衛長平自然也不是被嚇大的,身為皇室子弟,他的膽識和見聞要比周伯韜優秀許多,聽到身後傳來江寒夜的聲音,他停住腳步,沉默片刻回答道:“你們兩個都受傷了,我去找師兄來幫你們療傷。”
衛長平還不願意讓江寒夜知道周伯韜死了的事,因為若是那樣,他怕激起江寒夜的殺心。眼下那個院子裏渾身是血的少年,一點都不像平日裏任他們欺負的倒夜香刷馬桶的少年了,眼前這個江寒夜身上帶著一股子殺氣,讓衛長平心中都有些害怕了。
“嗬嗬,是麽……”江寒夜低頭看了看周伯韜,躺在地上的周伯韜如同一條翻了肚皮的死魚一樣,一動不動,嘴巴微微張著,怎麽看都不像是還有氣息的樣子。
“是,所以你們不要再鬥了,江師弟,今夜是我們兩個不對,我看以後我們還是化幹戈為玉帛,好好相處吧,同門一場,也是緣分。”衛長平盡量用平靜的口吻說道,聽他現在說的話,誰都想象不出就是在片刻之前,他還與周伯韜合力想要置那個‘同門’於死地。
“衛師兄這麽大度?”江寒夜看著衛長平,“隻怕你不是要去找人來救治我們,而是去師傅跟前告我的狀吧?”江寒夜努力將眼睛從周伯韜身上挪開,不知道為什麽,當他看到周伯韜的屍體時,忽然間就覺得自己的眼皮子在一鼓一鼓的跳動,跳得他腦門子疼,冥冥中仿佛有一個巨大的吸引力,引得他不由自主的就要往屍體上看去。
江寒夜想起前兩次的事情,心中禁不住有些害怕,他很怕再發生那種詭異的事情,於是他情不自禁地閉上眼,似乎這樣就能擺脫掉那夢魘。
一股青色的半透明的光芒自周伯韜的囟門湧出,虛無縹緲的飄蕩在半空中,忽然間就直直的往江寒夜那緊閉的雙眼撲過去,衛長平其時剛剛轉過身,恰好看到這令人詫異的一幕。那青色光芒就好象是鹽融入水中一般,在接觸到江寒夜的眼睛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那是什麽古怪???”衛長平再怎麽冷靜理性,終究不過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當他看到那駭人的一幕時,禁不住吃驚的喝問道,“你……你究竟是什麽人?你對周師弟使了什麽妖法?”他的聲音竟然已經變得開始發抖,全沒了王公貴族的那種高人一等的驕傲模樣。
江寒夜此刻隻覺得左眼似乎是被沙子侵入一樣,有一種沙沙的感覺,又好像是有人硬扯著他的眼皮,將他的眼睛扒開,往裏麵灌了水,這樣的感覺讓他十分不適,同時他心裏也咚地沉了一下,明白自己擔心的事情終於是再發生了。江寒夜緊緊地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他仍舊懷有最後一絲希望,希望在睜開眼時,周伯韜的屍體依舊完好無損。
事實往往都不能如人所願。
當江寒夜睜開眼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膽戰心驚的向周伯韜躺著的地方看去,那裏哪還有周伯韜的屍體存在?早已隻剩下一堆似有似無的灰燼,一陣夜風吹過,那灰便朝著衛長平的方向撲過去。
衛長平此刻已經嚇的有些木然,灰燼迎麵撲來,他躲避不及,被吹了一鼻子一臉,咳嗽不止。
“你……你……”衛長平指著江寒夜,已經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江寒夜的心完全沉底了。他發現一件奇怪的事,自從三個月前發生了那一幕之後,隻要他身邊有屍體,再被他看上一眼,多半那屍體就會‘不翼而飛’,起初他以為是別人的原因,直到那天他親眼看到發生在阿三身上的事之後,江寒夜才開始懷疑,是否是他自己的問題。然而無論是誰的問題,這件事都足夠讓他害怕並且為之痛苦了。
“我要去找師傅!找九師兄!”衛長平踉踉蹌蹌的轉過身,此刻的他與一個普通少年完全沒有區別,竟還有幾分瘋癲模樣。
看到衛長平那失常的狀態,江寒夜皺了皺眉,他知道此刻被衛長平跑掉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麽,一旦衛長平將今晚發生的事情捅出去,對江寒夜來說,也許他的修煉之旅便到此結束了,而周伯韜的家人也定然不會放過自己。江寒夜有心要去阻攔衛長平,可想來想去他都覺得似乎那不太可能,除非……江寒夜猛的搖搖頭,暗暗的想道:那決不能發生!
他依舊是個善良少年,若非情非得已,他不願輕易殺生,更何況,他也不是衛長平的對手。就在這麽一思一念之間,衛長平已經拉開院門,跑了出去。
江寒夜木然的看著衛長平消失的方向,他似乎已經看見自己的未來:不是被師門處死,便是被貶出山門,然後被周家追殺,說不定還會連累臥牛村的親人們。然而不管未來如何,現在一切都已經於事無補了,江寒夜木木的走到水井邊,打上一桶井水。雖然與周伯韜那場搏鬥他險勝一籌,但是卻也處處是傷,身上又全是血漬,便是要被殺死或者遣返,也要幹幹淨淨的走。
“夜娃兒,無論我們是窮是富,是貴是賤,做人都要幹幹淨淨,整整齊齊。”
此時此刻,江寒夜對著井水,那水桶裏竟然浮現出娘親江劉氏那慈祥的麵龐來。他的眼眶中頓時噙滿淚水,為了不讓淚水落下來,他使勁的睜大眼睛,用手捧起水來,潑洗著自己,這樣洗不過癮,江寒夜索性將上衣脫掉,光著膀子洗。
“咦?好生奇怪!”江寒夜上上下下將自己打量個遍,“我身上應該是有許多的傷痕才對,怎麽現在一點都看不出來了?”
血漬被洗掉之後,江寒夜才吃驚的發現他身上既沒有傷痕,又沒有瘀青,皮膚光滑如初,若不是地上的血衣,他甚至要懷疑自己是否是在夢中了。
“為什麽會這樣?”江寒夜看著自己的身體,無論如何都想不通。周伯韜的力氣不小,光是那拳,就足夠在江寒夜的胸口留下一個深深的瘀痕,可現在他的胸口不光沒有瘀痕,竟然連痛感都沒有了,呼吸也是十分的自然平順。
既然想不通,江寒夜索性不想了,他將院子打掃幹淨,便緩緩的轉身回房。現在他疲憊極了,隻想一覺睡個夠,睡他個三天三夜都不嫌煩。
“罷了,萬般皆是命,不管明天會發生什麽,我現在都無法預知和改變,還不如好好睡一覺呢。”江寒夜躺在床上,閉著眼想道。
這一夜了無夢痕,他竟是睡得無比香甜,而且一覺睡到大天亮都沒人來敲他的門,起床之後,他先是打掃庭院,然後便靜靜地坐在院子裏等待著,等著來自師門的懲戒。
左等右等,那些上晨課的人都已經去吃早飯了,閱微院的大門依舊是靜悄悄的沒人敲門,江寒夜心裏越發的奇怪了:“難道說衛師兄沒去找師傅和師兄們?還是說他們正在商議如何處置我?”就這樣胡思亂想之間,一個上午便過去了。
江寒夜實在是呆不住了,他便索性出了院子,四處溜達著,今天他是夜香也沒倒,馬桶也沒去刷,然而出來之後,這裏似乎與往常沒什麽不同。忙碌的人們依舊忙碌著,空閑的人們閑在的喝茶聊天,一切一如往昔。
江寒夜在外麵轉了一圈,甚至還到街麵上去逛了逛,逛了一圈回來之後,又一屁股坐在閱微院大門口,托著腮發呆,回憶著昨夜發生的事情,又假想著即將會發生的事。
“江寒夜!”忽然間九師兄的聲音如炸雷一般響起,嚇的江寒夜險些栽了跟頭。
“九師兄……”江寒夜站起來,正想對昨夜的事辯解一句,畢竟是對方先挑起事端,也是對方先下殺手的,就算是死,江寒夜也要為自己辯個清白。
可是九師兄似乎沒有給江寒夜辯解的機會,他滿麵怒容,急匆匆的走到江寒夜身邊,先將腦袋往大門內探了探,似乎是在找什麽人,然後便一把提起江寒夜,惡聲惡氣的問道:“我來問你,你衛師兄和周師兄呢?”
江寒夜一愣,九師兄為什麽會這樣問?他是故意的嗎?
“愣什麽神?我問你話呢!你那兩個師兄今天早晨沒去做晨課,害得我被師叔罵了!”九師兄頗有些氣憤的說道,“他們兩個還在睡覺?”
江寒夜木然的搖搖頭,他不清楚九師兄為何會這麽問,難道衛長平沒去找他?
“我不知道……昨天晚上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他們倆了。”江寒夜說道,他其實沒有說謊,隻是沒把事實的全部說出來而已。
“昨晚什麽時候?”九師兄追問道。
“不記得了,我是在睡夢中被他們兩個驚醒的,後來衛師兄就出了閱微院大門。一直到現在我都沒見過他們……”江寒夜見九師兄這副樣子,心裏忐忑之餘又漸漸有些確信,衛長平至少沒見過九師兄。
聽到江寒夜所言,九師兄皺眉看他一眼,似乎是將信將疑,然而又似乎沒有什麽理由去懷疑他,便背著手轉身歎氣離開了,走了沒兩步又回過頭瞪著江寒夜道:“你今日裏是不是沒去刷馬桶?知道你的師兄們都被臭成什麽樣了麽?”
江寒夜下意識的回答道:“是,不過不是有仆從麽?”
“你……”九師兄被江寒夜這麽一頂撞,氣的說不出話來,不過此刻他可沒心思去懲罰江寒夜,更何況人家也沒說錯,“你給我放老實點!”說罷便甩著袖子離開了。
“怎麽回事?衛長平沒去找他?那他去哪裏了?難不成是回家了?不能吧?”江寒夜目送九師兄離開,心裏卻一個勁的犯嘀咕。
江寒夜就這麽坐在門口,下午的時候,一群與他年紀相差無幾的玄服少年有說有笑的結伴走過閱微院門口,往五星堂走去了,其中有幾個人江寒夜是認識的,那便是那日在飯堂圍攏在衛、周二人身邊的人,應該是同門師兄弟吧。
“難道除了晨課,他們下午還要練武麽?”江寒夜無甚事做,心裏頭又一直惴惴不安,便索性跟著這群少年一同往五星堂走去,這一路上居然也沒誰去問他是誰,既然能呆在這內城,自然也就是萬劍山莊的弟子了,那麽去五星堂也是合情合理的。
抬腳邁進五星堂的門檻,江寒夜的心便突突的直跳,這裏是他近幾天魂牽夢縈的地方。其實作為一個山野少年,江寒夜本來對武者、修仙什麽的完全沒概念,可是到這裏之後,他開了眼界,張了見識,尤其是跟著姬豐禦劍飛行那一段,簡直是讓他心馳神往,心中暗下決心要達到四師兄的地步,可偏偏負責輔導他們的九師兄又對他萬般刁難,以至於他進門這麽久,都沒正式進入五星堂修煉過。
今日江寒夜踏進五星堂,心情自然是無比激動的。那些弟子們熟門熟路的自成隊列,靜靜負手站立著,等待師叔來教導他們,江寒夜以往沒有位置,便挑著最角落的地方站過去,他心想的是這樣不會引人注意。
果真,除了他左側的弟子歪頭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之外,沒什麽注意過他。
“咳咳!”一聲滿是威嚴的咳嗽自門口傳來,眾弟子立刻啪的垂手站好,江寒夜也有樣學樣,垂手站立著,他的頭卻禁不住微微偏了一下,想要看那進來的人是誰,是那天早晨看到的那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