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找少主,有要事相商。”宋青雲回答道。
“等著!”金丹子說完,便咚咚咚走到江寒夜門口,拉了拉門旁的繩子,那繩子鏈接的是裏麵的一個銅鈴。
因為這石頭房子牆壁極厚,隔音效果極好,尤其是江寒夜這間臥室,基本上關了門,外麵裏麵就是完全分割的兩個世界,因此江寒夜便做了這個門鈴,並與金丹子和靈兒定好了暗號,一聲響表示有人來訪,二聲響表示有事要跟他說……
當金丹子拉動門鈴的時候,江寒夜剛剛要打開密室進去修煉,就聽到丁咚一聲,門鈴響了。
江寒夜奇怪的扭頭看了一眼門鈴,心裏暗道:“有人來訪?粉娘子不在,誰會來找我呢?”無論如何,江寒夜還是打開門走了出去。
“誰?”江寒夜問道。
“啟稟主人,這位叫做宋青雲的來找您!”金丹子躬身道。
其實不需要金丹子再介紹了,江寒夜一眼就認出了宋青雲——可不是麽,那可是他在萬劍山莊時的大師兄,當年在三派會武的時候,姬尚軒說宋青雲是內奸,並意欲斬殺,後來被洛行雲給救走了,這件事當時鬧得是沸沸揚揚,江湖上都傳遍了,小玉還曾為這個男人神魂顛倒痛不欲生過,江寒夜又怎能忘記他呢?隻是時移世易,他萬萬沒想到,多年之後他們竟然是以這樣的身份在這樣的地方再次相遇。
“少主!”宋青雲似乎是不認識江寒夜了,他看到江寒夜的時候,眼神沒有半點變化,哪怕是驚訝或者驚喜。其實宋青雲在萬劍山莊的時候,就跟門派內的同門不太融洽,總是愛獨來獨往,但是他修為高深,資質清奇,又是師父的心愛弟子,因此所有的人也都忍讓他三分,尊敬他三分,這也造就了他的清高。
“哦。”江寒夜心裏是十分的詫異,但是表麵上他卻沒有表現出一丁點的吃驚來。他緩步走到桌前坐下,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抬起頭看著宋青雲問道:“你是宋青雲?”
“屬下正是。”宋青雲微微欠了欠身,他還是那麽清高。
“來找我,有什麽事?”江寒夜問道。
“教主派我來請你過去一趟。”宋青雲道。
江寒夜皺了皺眉,洛行雲若是要找他,隨便差個人過來就是,怎麽偏偏選了宋青雲?他又有什麽目的?洛行雲做事總是出人意料的,這一點江寒夜也早就清楚了,因此他暫且把宋青雲的事壓在心頭,隻是淡淡的說道:“我知道了。”
“教主讓少主馬上就去!”宋青雲見江寒夜沒有動彈,便又說道,“請少主收拾停當之後,跟我走吧。”
……
雖然說是宋青雲帶路,但是依著身份,江寒夜還是走在了他的前麵,宋青雲跟在他身後一步遠的地方,引領著他來到一處石室。
這裏江寒夜沒來過,事實上血魔神宮的許多地方他都沒去過,一來是沒機會,二來也是沒興趣。
屋子很小,裏麵人卻不少,有個山羊胡子的人,江寒夜從沒見過,不過單單從他那雙眼睛就可知道,此人不同尋常。除了這個山羊胡子,還有久違了的洛行雲和況神醫,加上江寒夜和宋青雲,這間鬥室內就顯得過於擁擠了一些。
室內陳設簡單,一桌一椅一張石床,除了洛行雲坐著之外,其他人都站著。看到江寒夜來了之後,洛行雲便緩緩道:“人,都到齊了,那麽,我就開始說了。”
江寒夜感覺洛行雲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不過也隻是一瞬間而已,這對奇怪的父子,從來不願意在對方麵前表露自己的感情,從這一點來看,他們倒是挺像的,就連粉娘子都曾經說過:“隻看脾氣,要是誰說你倆不是父子,我都不答應!”
“咳咳!”洛行雲的臉色似乎不太好,他咳嗽一聲,神色凝重的說道:“你們知道也罷,不知道也好,現在外麵不太平。”
江寒夜不知道洛行雲口中所說的這個不太平是個什麽意思,倒是那個況神醫苦笑一聲說道:“這天下,何曾太平過呢?苦的始終都是老百姓。”
“嗬嗬,這話是這麽說的,青雲,你把在外麵看到的聽到的,跟大夥說說吧。”洛行雲對宋青雲說道。
青雲?江寒夜心裏有些犯嘀咕,聽洛行雲的口吻,似乎他跟宋青雲之間的關係還比較密切,到底是怎樣的關係呢?
“是,師父!”宋青雲躬身道。
“原來他們兩個是師徒,難怪了……”江寒夜暗道。
“最近幾年時間裏,戰亂紛紛,禍事不斷,這是當朝即將滅亡的征兆,在座的各位都是高人,想必這些話不需要我來說。”宋青雲臉上始終都是冷若冰霜,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他的冷若冰霜與江寒夜不同,江寒夜是心死,心死了,縱使人活著,也是冰冷的,而宋青雲的冷若冰霜,則是高傲,他就好像是雪山山巔上的一株傲然挺立的鬆柏,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
“然後呢?”山羊胡子摸著自己的山羊胡子緩緩問道,“老夫閉關九十年,也不知這世道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化,聽說已經改朝換代了……”
“賀前輩,正如您所聽說的,九十年,這世界已經經曆了三個王朝,李氏王朝在八十年前滅亡,周氏王朝隻存在了短短的十年就被大陳取代了。”宋青雲向那個山羊胡子欠了欠身說道,“不過這些都不幹我們這些人的事,晚輩想說的是,最近各處都在發生變化,很奇怪的變化,這個變化或許對我們來說,不算是一件好事。”
“哦?”山羊胡子和況神醫不約而同的哦了一聲,江寒夜沒說話,但是他隱約覺得,似乎這一個月裏,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
“死人作亂。”宋青雲用簡單的四個字,就把那件不好的事說出來了。
“死人作亂?”況神醫皺眉道,“人死如燈滅,死去的人怎麽會作亂呢?”
“事情從贛南一個小村子裏開始,那段時間晚輩在那裏執行任務,偶然間遇到了。”宋青雲緩緩道。他一向都是個穩重的人,但是這一次,江寒夜卻從他的口中聽到了恐慌,是的,宋青雲在害怕著,他在害怕什麽呢?
“那天晚上,晚輩親眼看到了從墳墓裏爬出來的人,回到村莊,生啖活人!”從宋青雲的描述中,江寒夜似乎看到了一個個身上腐爛了的屍體正抱著他們的子孫們大吃特吃的情景。
“竟有這樣的事?”山羊胡子皺眉道,“後來呢?”
“後來晚輩又發現,那些被死人咬過的人,都像是著了瘟疫一般,先是死去,而後複活,如行屍走肉一樣,在那座村子裏亂竄著。”宋青雲道,“我怕他們會出來作亂,害死我們教眾,便將這些活屍驅趕至一處,放了一把火燒成灰燼。原本我以為這隻是很特殊的一例,可沒想到沿途回來的時候,我在嶽麓山也看到了類似的情景,我想這大概是有什麽人在背後操縱著,於是便匆匆回來稟報師父了。”
宋青雲說完了,他退到一邊的陰影裏,靠著牆一言不發。
“況神醫,青雲所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事,不知你有何見解?”洛行雲望著況神醫問道。
“況某雖然略懂玄黃之術,但是對這死人複生之事卻沒有研究過,慚愧慚愧。”況神醫搖頭道。
“那麽,賀先生呢?”洛行雲又轉向山羊胡子。
“老夫活了八百年,神神鬼鬼見過不少,卻從沒見過可以走動的屍體,奇哉怪哉!”山羊胡子也摸著自己的山羊胡子搖頭說道。
“夜兒,你呢?”洛行雲看著江寒夜問道。
不知道為什麽,當宋青雲說出這件事的時候,江寒夜所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鬼命,潛意識裏,江寒夜認為鬼命肯定與這件事有關。但是這不過是他的猜測而已,他與鬼命有私人恩怨,但是這不代表他就可以隨意亂說,要知道他所說的話,很有可能會擾亂大家的視線,造成極其嚴重的後果,江寒夜不傻,他自然不會這樣做。
“死人?這件事,該去找一個懂行的人問一問。”江寒夜回答道,“或許鬼道中人有知道這件事的吧?”
“鬼道?術士?他們早都死絕咯!”山羊胡子看著江寒夜冷笑了一聲,又把頭轉向洛行雲,對他說道:“教主,這就是你兒子麽?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山羊胡子的話說的很是古怪,話裏帶著一種挑釁的意味。
“嗬嗬,賀先生過獎了,犬兒年紀還小,對許多事都沒經驗,讓您見笑了。”洛行雲微微欠首道。
江寒夜皺了皺眉頭,心裏暗暗想道:“這個賀先生究竟是何許人也?竟然連洛行雲都以敬語來稱呼他?”
“不過,我覺得少主說的或許有道理,我們真該找一個術士來問一問,隻是術士難覓,唉!”況神醫也歎息道。
“那倒是未必,我倒知道一個,不過他行蹤叵測,若是刻意去找,隻怕很難遇到。”江寒夜說道,“隻是,外麵的事,跟血魔神教有關麽?便是天下人都死絕了,你會關心麽?”這最後一句話,他卻是看著洛行雲在說。
江寒夜的話,令所有的人都沉默下來,隻有賀先生的吊著嘴角,用看熱鬧的眼神看著洛行雲和江寒夜。
“是誰告訴你的?”洛行雲沉默片刻之後對江寒夜說道,“是誰?姬尚軒嗎?因為血魔神教是魔教嗎?”
“我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江寒夜冷冷道,“是正是魔,我並不關心,所有的一切,我都不關心。”
洛行雲深呼吸一口,似乎是在竭力的壓製住自己的怒氣,他衝眾人揮了揮手,況神醫等便一一告辭,躬身褪去,賀先生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在離開之前,他還走到江寒夜身邊,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貼著他的耳朵說道:“小子,好樣的啊!”
賀先生的嘴巴很臭,江寒夜皺了皺眉,將肩膀一抖,抖落了他的手,沒有說話。江寒夜的態度似乎讓賀先生很不爽,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而後冷笑一聲,甩袖離開。
等所有的人都走掉了,洛行雲微微閉了閉眼,歎口氣對江寒夜說道:“夜兒,你來血魔神教也有五六個年頭了,我想知道,在你心裏,我,還有我的血魔神教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我不知,也不想知道。”江寒夜回答道。
“難道你就這麽抗拒我嗎?”洛行雲對江寒夜的態度感到很意外,原本五年裏,江寒夜已經可以主動幫他做許多事了,無論是處理教內的事務,還是教外的事務,但是這一次見麵,洛行雲卻明顯的感覺到了江寒夜的抵觸情緒。
“行屍走肉。”不知為何,江寒夜嘴裏忽然蹦出這四個字來,這四個字,是鬼影告訴他的,他一直記在心裏,有時候半夜醒來都會覺得害怕,他無數次的自問:“江寒夜,你真的隻是一具行屍走肉嗎?”
洛行雲一愣,他皺眉問道:“什麽行屍走肉?”
“我是不是行屍走肉?”江寒夜問道。
“何處此言?”洛行雲道。
“因為所謂的‘我’,不過是一個承載著你兒子靈魂的軀殼而已,‘我’並不真的存在吧。”江寒夜臉上泛著青光,他痛苦的閉上眼,握緊拳頭,就在此刻,他忽然間很想衝洛行雲揮出一拳,那種衝動折磨的他痛不欲生。
“你還在介意麽?關於你大哥的事。”洛行雲後來一直都用‘大哥’來稱呼洛日,似乎是在刻意為江寒夜填平心裏上的落差。
“我這一次在外麵,認識了一個朋友。”江寒夜緩緩道。
“朋友?”洛行雲狐疑的看著江寒夜,“什麽朋友?”
“這個朋友據說還認識你,而且據說是他告知你,如何保存‘大哥’的靈魂!”江寒夜著意把大哥二字強調著,冷冷的看著洛行雲,“你說我是該感謝你呢,還是該感謝他?”
“到底是怎麽回事?”洛行雲站了起來,他緩緩走到江寒夜身邊,認真的看著他,“那人對你說了什麽?”
“一切。”江寒夜快速的回答道。
洛行雲的臉上肌肉抖動了一下,他深深的望著江寒夜的眼睛說道:“你很恨我吧?”
“嗯。”江寒夜回答的幹脆利索。
“我知道,當時我的做法自私了一點,不過我也告訴你了,你並不是憑空出現的一個孩子,你也是我的兒子,是我洛行雲的骨血。”洛行雲緩緩道。
“那麽,我娘是誰?”江寒夜盯著洛行雲逼問道。
“不過是一個尋常的婦人罷了,或許現在早已不在人世。”洛行雲用很不在乎的口氣說道,他不知道,兒子是娘的心頭肉,做娘的也自然是兒子眼裏最重要的人了。江寒夜被洛行雲的這口氣激怒了,他回想起洛行雲對洛日娘親的喜愛,再看看如今他的態度,心頭禁不住怒火中燒。
洛行雲正轉身準備往床邊走,忽然覺得自己的脖頸被一隻手掐住,這手來的太快,並且悄無聲息,乃至於以洛行雲的修為,居然在事前毫無覺察。
江寒夜的右手現在變粗了一倍,那隻手上的顏色開始漸漸變深,而後又由深到透明,從手臂到手掌,青筋突起,看起來很是恐怖。
“你……咳咳……”洛行雲被江寒夜掐住脖頸提離地麵,由於窒息他幾乎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江寒夜的眼睛裏閃過一抹凶光,那隻右手手指似乎在使勁的並攏,腦子裏似乎有個聲音在對他說:“殺死他!”
江寒夜深呼吸一口,終於緩緩的鬆開了手,洛行雲落地之後,捂著脖子急促的喘息著,劇烈的咳嗽著,過了好大一會他才看著江寒夜的手臂,詫異的問道:“夜兒,你……你這手是怎麽了?”
“拜你所賜。”江寒夜如今把所有的賬都算在洛行雲頭上了。
“什麽意思?”洛行雲很快就調順呼吸,他站在江寒夜對麵凝眉看著他,不知道江寒夜這段時間在外麵都經曆了些什麽。
“鬼命給我留下的禮物。”江寒夜抬起右手,他現在忽然間發現,這支右手不光是中毒了,而且還變強了,否則剛才,以他自己的力量又怎麽可能將洛行雲逼入絕境呢?
“鬼命?”聽洛行雲的口氣,似乎他並不認識鬼命,又或者,他是沒聽說過鬼命這個名字。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六十八年前,教你如何保住你兒子的那個男人。”江寒夜冷冷說道,“鬼命。”
“你遇見他了?”洛行雲這才想起那個人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個人如今早已被他丟到了記憶的角落裏,若不是江寒夜提起來,他根本就已經忘掉了。
“原來他叫鬼命。”洛行雲苦笑道,“說起來我真不知是該謝謝他,還是該恨他,若不是他,我們父子兩個也不會鬧成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