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浩若是臉上有肉,現在可能早已經泣不成聲,他咣當一聲丟掉自己的斧子,用那長滿了青草的森森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沉默片刻之後悲戚的說道:“難道一切都是騙人的麽?”
“我想是這樣的吧。”江寒夜道,“你是將軍,自然有屬於你的判斷力,我隻想知道,究竟是什麽力量使得你複活?”
“複活?”曲文浩伸展雙臂給江寒夜看著,他淒然道,“你覺得這也叫複活麽?不是說有神醫能夠生死人肉白骨麽?可我還是白骨……他,是他,他拿了一個尖尖的,好像寶塔一樣的東西來,我就醒過來了,可你知道嗎?我醒來之後的感覺是怎樣的?可怕!有誰這樣害怕過自己麽?我大概是古今第一人吧……”
被欺騙,被陷害,在覺悟之後的這種痛苦江寒夜也曾體會過,所以他現在十分清楚曲文浩心裏是怎樣的滋味,他隻是靜靜的站在原處,看著曲文浩。
江寒夜並不是同情曲文浩,他隻是不願意把自己的時間和精力浪費在一個並不相幹的人身上而已。
“走吧,你走吧!”曲文浩從馬背上下來,牽著自己的馬,失魂落魄的說道,“就讓我一個人在這裏,跟這群騙子鬥到底!”
“走?”江寒夜聽到曲文浩這麽說,才驀地意識到,他若要離開此處,該怎麽做呢?他轉身四處張望,進來的時候那道光門如今已經不複存在,也就是說,他們被困在這裏了。
“走麽?”空中忽然間響起一個聲音,那聲音江寒夜再熟悉不過了,正是暗中搗鬼的鬼命,“哈哈哈,我本來想來看看你們兩敗俱傷的模樣,沒想到你們卻和解了,江寒夜,看來我還是小瞧了你啊!”
“鬼命麽?為什麽不現身一見呢?或許大家可以坐下來喝杯茶也說不定。”江寒夜冷冷說道。
“什麽?”鬼命冷笑著,“嗬嗬嗬,跟你喝茶麽?我自問還沒那個興趣!”
“你!就是你!”這時候曲文浩也聽出鬼命的聲音了,他憤怒的衝那聲音來向怒斥道,“你這個騙子,你把我騙的好苦,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複活我呢?”
“嘖嘖嘖!”鬼命咂舌道,“曲文浩,你還有臉來問我麽?你眼前站著的男人,他身上可是有斷魂珠的,難道你不想把斷魂珠據為己有麽?那個,可是能讓你們複活的寶物喲!”
“哼!事到如今你還要騙我?”曲文浩撿起斧子,怒衝衝的往天空中丟去,那斧子嗚嗚的叫著,撕破長空,瞬間就消失在那混沌的黑暗當中了。
斧子沒入空中,似乎被這黑暗吞噬了一樣消失不見,與此同時,江寒夜也注意到,這曲文浩身上正發生著悄然的變化,其中最大的變化就是——他身上的那些如同小蛇一般舔·舐·著他的黑色煙氣漸漸的在萎縮,甚至有些地方已經不見了,而曲文浩本身的氣場也正在漸漸地減弱。
呼呼!
空中傳來了呼呼的破空聲,聽起來似乎是有什麽東西正從高空中往下落下來,江寒夜心裏暗道:“這個鬼命究竟在耍什麽把戲?”
呼呼聲越來越近,江寒夜已經看清楚那聲音的來源——正是被曲文浩丟出去的宣化斧,而現在這斧子正以極快的速度,裹著黑色光芒往地麵上的曲文浩——它曾經的主人腦袋上砸落下來。
曲文浩不過是一副枯骨,若是被這斧子從高處砸中,隻怕他全身都骨頭都要散架不說,整個人也要被砸個粉碎了。
“欺騙?嗬嗬嗬,在我鬼命的心裏沒有什麽欺騙不欺騙的,你既然選擇了跟我合作,就要認同我做事的方法,我要你殺了江寒夜,你為什麽要猶豫?這些都是你的士兵,你卻倒戈相向!”鬼命在空中冷冷說道。
鬼命的小把戲沒有逃出江寒夜的眼睛,他知道鬼命在牽製著曲文浩的注意力,想要讓曲文浩躲避不及。
“其實在事情敗落之後,他要殺曲文浩簡單的很,為什麽非要這樣費盡周折呢?”江寒夜皺眉暗道,“除非他是在享受,享受整個過程……”
曲文浩是個武將,他的性子很急躁,果然是上了鬼命的當,他怒衝衝的罵道:“你說我倒戈相向?你說這些都是我的士兵?它們分明是死鳥,你以為使個障眼法老子便看不穿了麽?”
“嘖嘖,要我說這個人,當真是個莽夫,馬上就要死在人家手裏了,他還有閑心去吵架……不過也是,他反正也感覺不到疼痛,最多就是變成骨頭渣子而已,反正他都死過一次了!”金丹子躲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對靈兒說道。
“前……前輩,我有點害怕呢!”靈兒難得的向金丹子說一聲害怕,這立刻就讓金丹子感覺到自己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男子氣概,他將胸脯一拍,跨出一步擋在靈兒前麵說道:“別怕,有我呢,天塌下來還有主人擋著,地陷了也有小白填著,你怕啥?別怕!”
江寒夜冷冷看了金丹子一眼,那眼神冷的簡直可以殺死人。金丹子看到了江寒夜的眼睛,忙閉嘴縮脖,暗暗的嘀咕著:“真是的,反正他們又看不見我,我多說兩句都不行麽?”
鬼命隻是不住的冷笑,在他眼裏,曲文浩豈止是一個將死之人,他是一個即將第二次死去的人。
斧子速度越來越快,從極高處落下。這樣的高度普通人是無法看見的,便是死而複生的曲文浩也不行,但是身為武者的江寒夜卻很敏銳的捕捉到了這一點,他不動聲色,暗暗在手心凝聚了一團真氣。曲文浩的武器雖然是人間極品,但是在他們武者眼裏其實還不算什麽,對於這樣的斧子,江寒夜隻消一掌便可將之擊碎。
“雖然你已經死過一次,但是我也不能親眼看著你在我麵前粉身碎骨。”江寒夜在心裏暗暗說道。
曲文浩這一輩子,哦不,是上一輩子,他或者的時候最厭惡的事情就是耍詐,爾虞我詐的事從來都與他無關,那些說話不算話,吹牛不打草稿的人也不被他放在眼裏,可以說他最後就是死在他這個性格上的,然而這是秉性,便是死一萬次也不能夠更改。曲文浩的脾氣被鬼命給激出來了,他指天怒罵道:“鬼命,你出來!是男人的,就跟老子一對一拚一個,不要躲在背後搞那些動作,無趣的很!”
就在曲文浩指天怒罵的時候,他就聽到轟的一聲,緊接著身前有萬千碎屑隨風飄落,其中有許多打落在他的骨頭上,他伸手一摸,居然是一些銅木碎屑,再定睛一看,一個完全破碎開來的宣化斧子就這樣支離破碎,灑落在他眼前。
“你!”曲文浩一轉頭,指著江寒夜怒道,“你居然弄壞了我的武器,你可知它陪我殺了多少敵人麽?”
江寒夜沒有理會曲文浩,隻消一個照麵,他就知道曲文浩是怎樣的人了。這個家夥不太可愛,但是比起鬼命來,曲文浩卻可愛的像是月裏嫦娥。
“哦?獨目公子,你在救人麽?你居然也會救人?哦不,抱歉,不是人,他根本就是個非人非鬼的怪物,哈哈哈!”鬼命張狂的笑著,“不要以為你這一次救的了他,他就可以這樣存在下去了,我若將注入他體內的力量收回,便是閻王爺想要救他,恐怕也無能為力了。”
“你錯,我並不是想要救他。”江寒夜淡淡的說道,“漫說他已經死去幾百上千年,便是此刻他依舊是個活生生的人,他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我隻是……不願意看到你在我麵前把人命當作兒戲來玩弄,更何況曲文浩無論怎麽說,都算得上是一名曠古奇將,就算他死在這裏了,死後也容不得你來侮辱!”
“你……”曲文浩聽了江寒夜的話,喉頭哽咽了一下,他沒想到片刻之前還是敵人的江寒夜,在現在居然要幫自己了。雖然曲文浩性子倔強暴虐,但是與鬼命相比,他卻算得上是個光明磊落,十分仗義的男人,此刻聽到江寒夜這樣說,他喃喃道:“你,謝謝你!”
江寒夜並沒有理會曲文浩,他隻是死死的盯著上空,鬼命就藏在這虛空之中,或許他可以依此一拚。
就在江寒夜正尋隙攻擊的時候,忽然間天空之中一道強光射下。這強光十分柔和,並非那種暴利光芒,那光不是金色,不是橙色,也不是白色和桔色,但是看起來卻是那麽的舒服,那道光芒相識一個倒扣下來的飯籠,將曲文浩籠罩起來。
“啊!”曲文浩冷不防被這光芒籠罩,爆發出一陣怒吼,這怒吼中還帶著痛苦的叫聲,可見其痛苦程度有多深。
江寒夜皺眉看向曲文浩,這一次他沒打算出手。曲文浩本就已經死了,他不該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現在鬼命多半是在收回令曲文浩可以死而複生的力量罷了。
果不出江寒夜所料,片刻之後,曲文浩便嘩啦啦散落一地,重新變成了一堆骨頭。與此同時,那道光芒也減弱了,鬼命冷冷一笑:“知道這個是什麽嗎?”
……
闞蒼月在月光下走著,可是越是靠近這座山,她就越感覺到奇怪,有兩種氣息,兩種她潛意識裏十分熟悉的氣息正在這座山林深處彌漫回蕩著,可這兩種氣息她都無法分辨出是誰。這也倒罷了,令闞蒼月感覺奇怪和憤怒的是,原本這裏死靈氣息十分濃厚,可當她趕到此處的時候,卻發現這裏幾乎一個鬼魂都沒有了。
“怎麽了?”闞蒼月皺眉,她看到了一座山穀的入口,“氣味就在這裏中斷了,難道這些鬼魂同一時刻都去輪回了?還是說他們去了另外一個地方,那個地方我無法感知到?”
無論怎樣,闞蒼月還是決定親自去看一看,或許那樣比較靠譜一些,畢竟隻靠猜的是不行的。
山穀內的景觀不錯,草木蔥綠,植被茂盛,隻是闞蒼月覺得這裏很舒服,而一般來說,她覺得很舒服的地方,都是死氣沉沉,陰氣較重的地方。
“這裏,發生了什麽事?”闞蒼月皺眉自言自語道。
進入山穀中,行走了一段時間之後,她嗅到了一股死亡的氣味,順著那氣味,她轉左,這一來,闞蒼月在山壁上隱隱約約看到了一道門,一道通往冥界的門。
“這不是地府,而是有人刻意製造出來的冥界,究竟是誰?究竟是為什麽?”闞蒼月苦苦思索著。自從她回憶起洛日這個名字之後,她越來越愛思索,也越來越會思索,如今的闞蒼月,除了食物有些特別,記不得以前的事之外,已經完全恢複了。
“陰陽門……”闞蒼月望著那個門,忽然說道。
……
江寒夜親眼看著曲文浩從一個站立著的骷髏變成一攤枯骨,那散落一地的枯骨分外的刺目。
“好了,我今日還有別的事要做,就不陪你玩了,改日,改日我們再好好相聚!”鬼命說道。
鬼命一定是有什麽秘密在身上,否則以他的實力,怎麽會輕易的放過江寒夜呢?江寒夜身上可是有一顆斷魂珠啊!
“想走?隻怕沒那麽容易!”江寒夜祭出梵天尺,那梵天尺身後拖著一道常常的尾巴,向空中衝去,江寒夜已經準確的捕捉到了鬼命的位置,這一次他絕對不要放走鬼命。
嗖!
不知從何處飛來一箭,咚地一聲打在了梵天尺身上。
梵天尺力道充沛,又是上古凶物,豈會隨便被外力所左右呢?因此盡管有這樣一箭射中它,梵天尺的方向依舊不變,力道也沒改變幾分,兀自向半空中飛射過去。
半空中的鬼命原本正張開大嘴哈哈的取笑著江寒夜,可是當他看到那飛來一箭時,頓時就閉住嘴巴,啞然失聲。
“是誰?”江寒夜一邊駕馭法寶,一邊厲聲問道。
那一箭不是最後一箭,射箭的人見一箭不能將梵天尺彈開,便嗖嗖嗖又連發幾箭,射向梵天尺。
雖然江寒夜知道梵天尺不會因此受到損傷,但是他卻也不希望在有外力幹預的情況下硬生生打出梵天尺,因此他將手一旋,梵天尺便轉身飛回他身邊,化作一道黑煙圍繞著他,這是江寒夜新近從梵天尺內悟出的一招,他給這一招起了一個不算太好聽的名字:黑色壁壘。
顧名思義,黑色壁壘,就是有防禦作用的功法。梵天尺所釋放出來的這一道黑煙,輕易不會被人攻破,是極強的防禦功法。
然而那射箭的人並沒有繼續攻擊江寒夜,似乎他/她隻想逼迫江寒夜收回梵天尺而已。箭在空中盤旋片刻,化作一道金芒飛回江寒夜右側後方,他轉身一看,看到了一個不算太熟悉的身影——那一身月白色的衣衫,手裏的那隻如新月一般的長弓,這不正是他在西域土司家裏遇到的那個奇怪的姑娘麽?
“哇,主人,是她,就是那個吃死人令狐的妖女!”金丹子一驚一乍的跳著腳說道。
當日闞蒼月饑渴難耐,闖入土司府中吸食死人靈魂的事,全被金丹子看在眼睛裏,自那之後金丹子便一直以妖女來稱呼闞蒼月了。
“閉嘴!”江寒夜冷冷說道。
金丹子吐了吐舌頭,縮了起來,嘴裏嘀咕著:“我還不是為了你好?幹嘛這麽凶?真是好心沒好報!”靈兒則在一旁十分善解人意的拍了拍金丹子的肩膀,衝他無奈的歎息搖頭。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江寒夜看向闞蒼月,冷冷問道。
“蒼月?蒼月!”半空中的鬼命看到地上的那個女子之後,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語了幾句,他的聲音極其細微,因此地上的江寒夜和闞蒼月都沒注意到他說什麽。
“我好像不太想讓你殺死天上的人。”闞蒼月皺著眉頭,十分艱難的說道。她這番話,其實就是最簡單的意思,她自己也不確定是否希望別人殺死藏在黑暗虛空中的人,因此她就這樣說了,可是在江寒夜和別人的耳朵裏聽來,她這麽說卻帶有極大的挑釁意味。
“不太想?”江寒夜皺眉,他一向都不喜歡跟女人起爭執,因為他心裏有一個根深蒂固的信念:好男不與女鬥。雖然江寒夜早就決定不做個好人,但是這不妨礙他做個好男人,一個有著男子氣概的男人。
“是的。”闞蒼月回答道。
“為什麽?”江寒夜不認識闞蒼月,也不知道她這樣說是有原因的,因此便冷冷問道,同時也在心裏把闞蒼月給打上了一個‘敵人’的標簽。
“我不知道。”闞蒼月輕聲說道。
江寒夜皺了皺眉頭,他可以把闞蒼月的這番話理解為挑釁,但是不知為什麽,他又覺得似乎闞蒼月不會挑釁於他。
“不知道?主人,你看,她在挑釁誒!”金丹子又忘記了江寒夜的教訓,他跳著腳指著根本就看不見他的闞蒼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