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老乞丐眯縫著眼看向江寒夜,他的眸子變得有些渾濁,但是眼神卻依舊璀璨。

“我是江寒夜,不是洛日。”江寒夜淡淡的說道,“你們總喜歡把我跟他混為一談,其實何苦呢?我是我,他是他,他的事情我怎會知道?不過……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會知道我的事。”

其實聯想到之前在洛水城內,這個老乞丐對他說的那番話,江寒夜心裏就已經隱隱有些狐疑了,這人究竟是誰,他為什麽會知道這些事?洛行雲不是說,這件事十分機密,除了幾個心腹之外誰都沒告訴麽?

“心如泉湧,意似飄風,魂飛天外,斷魂斷魂!心生則魔生,心滅則磨滅……”江寒夜手裏執著樹枝,喃喃的說出這六句詞,而後便定定地盯著老乞丐,對他說道:“老先生,不知這六句話,你是否還記得?”

“哈哈哈!”老乞丐一邊摸著胡須,一邊聽江寒夜緩緩吟誦,到最後聽江寒夜問完那句話,居然哈哈朗笑起來,他站起來,一瘸一拐的在江寒夜身邊來回晃蕩了兩圈,說道:“小哥,你當真是好記性,這幾句話,你居然還記得呢?老朽都快要記不得了!”

“不知當日老先生以此六句話贈我,是何用意?”江寒夜抬起頭看著他,淡淡的問道。

“往事已矣,何須再提呢?這六句話適合當日的你,卻不適合現在的你。”老乞丐說道,“你那時身上懷有斷魂珠碎片,卻又無法自主控製神魂,導致不斷的因它而傷人殺生,若是我猜的沒錯,從開始到現在,你體內聚集的旁人的真氣,至少要有六七人了吧?不過現在似乎已經好了,所以這個,沒用處嘍!倒是後兩句,或許還有些用處。”

老乞丐說完,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歎息道:“時辰快到了,鬼門關要開了,老朽要走了。”

“老先生慢走。”江寒夜道。

“哦對了,以後這種事你不要隨意亂做了,要知道,若非鬼道中人,輕易與這些亡魂接觸的人,陽壽要折損三年。小哥你是武道中人,自然曉得人若想要通過自身修煉增壽三年有多難了……”走了兩步,老乞丐回頭看著他說道。

“嗬嗬,多謝老先生!”江寒夜衝老乞丐淡淡的笑了笑。

老乞丐又盯著江寒夜看了幾眼,兀自搖頭歎息一聲,而後唱著歌兒,一路往深山走去。

等那老乞丐走出很遠,金丹子才往江寒夜身邊湊了湊問道:“主人,他說的話你信麽?”

“信。”江寒夜站起身來,前麵不遠處,有一陣無來由的旋風吹過,這旋風帶來了一股陰寒之氣,然後空氣中就漸漸的有一個透明的影子在漂浮著,往靈兒身邊遊去。

“魅!”江寒夜冷冷道,“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麽?”

“嘿嘿!”空氣中傳來魅那陰森空曠的聲音,他舔了舔嘴唇說道:“這麽水靈的小姑娘,可惜了!”

“我警告你,不要打靈兒的主意,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江寒夜冷冷道。

魅吃過江寒夜的苦頭,自然知道個中厲害了,他嘿嘿幹笑了兩聲,湊近江寒夜道:“我說,子時快到了,跟我走吧!”

魅的到來,令這周圍的氣溫驟然降低,靈兒和金丹子不由自主的都打了個噴嚏,其中靈兒尤甚,她抱緊了胳膊,渾身居然因寒冷而直打哆嗦。

“給,穿上!沒從地府出來之前,就不要再還給我了。”江寒夜脫下身上的袍子丟給靈兒。

金丹子見袍子在靈兒那裏,便很是自覺的往靈兒身邊湊了湊。

“嘿,說真的,主人這法袍還真是厲害,摸起來柔軟舒適不說,披在身上還很暖和,卻又不會讓人覺得悶熱。”金丹子摸著那皮袍外的毛發說道。

“走吧!”江寒夜對魅說道,“前頭帶路。”

“他們也都去麽?”魅看到金丹子和靈兒也都熄滅火堆,拿起行李包袱,不由得一愣。

“我們是一起的,當然也要去了。”靈兒說道。

“那可是地府啊……”魅搖頭,不過很快又開心了,“誒,小妹妹去了也好,說不定還可以和我一起死了再還陽做人,我們做一對快活夫妻豈不是美哉!”

一路上魅都在胡言亂語,靈兒雖然心裏討厭他,卻也知道有江寒夜在,這魅最多就隻能逞逞口舌之快,因此也就當他是個屁,根本就不去搭理他。

……

“好多……”闞蒼月走到一棵樹下,凝望著遠處的深山,再抬頭看看夜色,似乎要到一夜中最陰的時辰了,而這一天又是六十年來最陰的一天,這樣的養陰地,這樣的時間,這山裏一定是聚集了大量的無主陰魂。對於闞蒼月來說,這些死去卻未曾進入地獄的亡靈,是她的點心,雖然未必可口,但是卻足以果腹。

正要走過這棵樹,闞蒼月看到了樹下那堆還有餘光的灰燼,似乎是曾經有人在這裏露宿過啊。

……

江寒夜帶著靈兒、金丹子和小白緩緩的跟著魅往山裏走,一路上魅嘮嘮叨叨的說著許多鬼話,其中大部分是沒用的,但是有一條卻引起江寒夜的注意。

“今年這鬼門關,恰好就開在咱這山頭後麵,嘖嘖!也不知那些從地府裏出來的鬼魂會有多少,六十年一度呢!”魅說道。

“怎麽鬼門關不是固定的麽?”江寒夜皺眉問道。

“這個麽,我還真不知道了,隻是聽說今年的鬼門關在咱們這山頭。”魅說道。

“聽說?聽誰說?”江寒夜又問道。

“這個麽,那他的來頭就大了去了。”魅歎息道,“他幾乎是咱們這片山頭上的鬼王!幾乎所有的鬼都得聽他的!”

“哦?還有這樣一個鬼麽?”江寒夜淡淡的說道。

“他麽,嚴格來說算不上是鬼,因為他是從墳墓裏爬出來的。”魅說這話的時候,帶著幾分不解,還有幾分無奈。

“怎麽說呢?”江寒夜問道。

“其實他出現也沒多久,大概也就是這半個多月吧,哦,對了,他叫做曲文浩,是很早以前,戰死在這座山上的一個古代將領,具體有多早麽,其實我也不知道……我上輩子就是個殺豬的……”魅嘿嘿笑道。

不需要魅來說,關於曲文浩這個人,江寒夜是知道的,這個人是鼎鼎大名的一個將軍,也不知是前朝還是前朝的前朝,抑或是前朝的前朝的前朝的將軍了。這個曲文浩並非武者,但是他卻天生神力,善使一把宣化大斧,斧身乃是青銅所鑄,重逾三百斤,**一匹大宛馬,身上穿著的鎧甲就有三四百斤重,乃是舉世聞名的強將。

曲文浩的著名,與他的神力有關係,但是關係卻不算大,他之所以出名,是因為他曾經靠自己的力量,殺死了兩個後天三層境界的武者,這在一個尋常人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然而他卻做到了。據說當時曾有一個非常著名的散人要收他做徒弟,引他踏上修仙之路,然卻被曲文浩一口回絕。

“某活一世足矣,下一世自有下一世的精彩,誰願意就這樣一直活下去呢?難不成要做個人精麽?”曲文浩當時的回答,可謂震驚四座,也正是因此,他被後人記住。

關於曲文浩的事,江寒夜也是從二師兄姬遠那裏聽來的,後來又聽說他在一次戰役中身負重傷,被大宛馬馱著往山林深處走去,自此不見了蹤跡,沒想到居然是死在了此處。

“曲文浩?”江寒夜皺眉問道,“魅,難道死去多年的人,也可從墳墓中爬出來麽?”

“他?嘿嘿,他可不是從墳墓中爬出來的,據說他是死在山洞裏,原本都已化作枯骨,靈魂也不知歸往何處,我在這裏混了幾百年,根本就沒有聽過關於他的事,不知怎的,忽然間在半個月前就複活了,算起來,其實他也不是真正的鬼呢……”魅說道。

“不是真正的鬼?”江寒夜道,“那是什麽?”

“一個骷髏,一個會走會動會說話還能打死鬼的骷髏!可怕的很!”魅說起那個曲文浩的時候,還是心有餘悸的。

“骷髏?”江寒夜心裏疑雲又重,究竟是什麽原因,使得這個死去多年,本該輪回安息的古代將軍又複活了呢?

“是啊,可怕的是,不光是他複活了,便是他那匹大宛馬也複活了,而且也一般是個骷髏馬,成日裏在山林裏遊蕩,你沒發覺麽,整座山頭上,幾乎一隻鳥都沒有,所有的動物,全被他給吃了!”魅說道。

“鬼會吃活物麽?”江寒夜問道。

“不會,至少我沒見過。我做鬼這麽多年,別說吃活物,就算是一口渣滓都沒吃到過!”魅不無委屈的說道,“唉,這幾百年來,我最大的心願就是想要吃一頓飽飯了,就算我能去玩別人家的女人,卻不能吃別人的東西,可憐,否則我幹嘛要死要活的去複活呢?”

江寒夜就這樣與魅一路走,一路聊著,漸漸的這個叫曲文浩的‘鬼’,成了壓在他心頭的一塊石頭。按照魅的說法,曲文浩是半個月左右才出現的,而他恰好又路過此處,遇到了單員外,幫他解決了小妾的問題,遇到了魅……這一切是否有關聯呢?

走在路上的時候,江寒夜不住的感覺到身旁有一陣陣陰風閃過,而魅則不住的跟別的‘鬼’打招呼:“您好啊!”

“今兒個這麽早?”

“想要趕早去還陽啊?”

“對哦,早去早托生,挑個好點的肉身還陽去!”

而那些跟魅打過招呼的那些鬼也很是開心的在跟他討論著,漸漸的,江寒夜忽然覺得,鬼有什麽可怕呢?鬼其實是可悲的,他們是人死後殘餘的東西,或許是曾經的一個生命殘存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點東西了。

就在百鬼夜行的時候,忽然間從山林深處傳來一聲馬鳴。這聲音乍聽起來似乎跟普通的馬沒什麽區別,但是細細琢磨起來卻讓人覺得這馬的嘶鳴聲是那麽多幽怨,幽怨到讓聽者骨子裏都感受到一陣陰冷,陰冷之後,所有聽到這聲音的人,無論是江寒夜,還是那些鬼,都感覺這聲音仿佛來自幽遠的地獄一樣。

江寒夜抬頭看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他聯想起魅所說的那個複活的將軍,心裏頭暗道:“這會不會就是曲文浩的戰馬呢?”

“聽,曲將軍要下山了,不過他下山是為什麽呢?”魅對江寒夜小聲說道。

無論如何,江寒夜都決定要往‘鬼門關’走一遭,盡管現在他覺得這‘鬼門關’,實在是有些怪異。

江寒夜等四個,夾雜在那些百鬼隊伍中,默默地往前走著,前麵再深一點的地方,就是這座無名山的山穀,而傳說中六十年才出現一次的鬼門關,就是在這座山穀裏開放,今夜子時。

抬頭看看天色,大概還有半個時辰左右就到子時了,江寒夜心裏禁不住有些緊張,他甚至在幻想,若是進了鬼門關,找到了小玉,他該怎麽跟小玉說起這件事呢?若是小玉喝了孟婆湯該怎麽辦呢?很多種可能瞬間向江寒夜的心頭襲來,但是這些可能中間沒有‘找不到’這三個字。

整座山就好像是一個包子,從山腳下到山頂所有的植物都向著一個方向生長——那就是山尖。在進入那山穀穀口之前,江寒夜轉身看著金丹子和靈兒說道:“我最後再給你們一次選擇的機會。”

他的眸子沉靜如水,決然而又堅毅,靈兒看著他的眼睛說道:“靈兒一定要去!”

金丹子其實心裏在鬆動著,但是聽到靈兒這樣說,他又不願意在後輩麵前裝慫包了,於是也說道:“金丹子一定要去。”

“這樣,就把符紙貼在額頭吧,注意萬萬不可掉落,雖然現在還未到鬼門關,但是我想這裏百鬼夜行,也難免會對你們,尤其是靈兒的身體有損害。”江寒夜說道。

“是!”金丹子與靈兒齊聲答道,他們將自己手裏的符紙蘸了蘸口水,貼在額頭上,這時魅大叫道:“怎麽回事?那個漂亮的小姑娘呢?”

魅的反應讓江寒夜很是放心,既然他看不見靈兒和金丹子了,這就表示老乞丐的符紙是有效用的。江寒夜伸手撚起一張符紙,貼在小白的額頭,小白起初很是抗拒,但是在江寒夜的威逼利誘下,它還是不得不順從了。

“啊,鬼王來了!”江寒夜剛搞定小白,就聽到魅發出一聲驚恐的低吼,瞬間就消失在空氣中。

“鬼王?”江寒夜皺眉往兩側山上看去,卻見皓月當空,在高高的山頂上,一人一騎正屹立山巔,仿若一尊石像,冰冷凝重。

“這不會就是那個鬼王吧?”金丹子很顯然也看到了那一人一騎,他悄悄的對江寒夜說道。

江寒夜皺了皺眉頭,吩咐道:“小白,金丹子,待會你們兩個要見機行事,一旦苗頭不對,馬上帶著靈兒逃離此處,我沒了你們的拖累反而更好做事。”

“是的,主人。”金丹子小聲回答道。

江寒夜與金丹子的這番對話是悄悄進行的,靈兒這時正小心翼翼緊張兮兮的躲避著空氣走動,因為她覺得身旁可能會有‘人’要路過,萬一踩到別人就不好了,正因如此,她竟沒聽到這兩個人的對話。

那馬背上的鬼王手持利斧,在月色下陰森森的盯著山下,他完全就已經是一副骷髏模樣,渾身上下的鎧甲都長滿了野草和花朵,在頭頂的頭盔上甚至還長了一朵野蘑菇。他的頭骨白森森的,兩條不知名的尾指粗細的蟲子正在那眼洞裏鑽來鑽去,他的左手握著斧子,早已沒了皮肉的指骨哢嗒哢嗒嗒敲擊在斧柄上,那聲音回蕩在山穀裏,是那麽的讓人膽戰心驚。

“主人,我……我覺得他來者不善。”金丹子說道,“正常來說,一個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再複活的,可是他居然複活了,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我感覺我們正落入一個圈套中。”

江寒夜又何嚐不是這樣認為呢?可是現在的他隻能往前衝,卻不能往後退,無論這個鬼王是什麽來頭,為什麽複活,受誰的支使,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江寒夜前進的道路上究竟扮演的是什麽角色。

“認真做事吧,仔細提防四周。”江寒夜知道,鬼話連篇,因此魅說的話,他隻能聽一半,另一半則需要他們用心用眼睛用腦子去感悟,去看,去思考判斷。

鬼王騎著自己的戰馬,屹立在山頂片刻之後,忽然間勒住韁繩,那馬揚起前蹄,對月一聲嘶吼。在這馬蹄子揚起的那一瞬間,江寒夜赫然透過月光看到了那馬的腿骨,魅說的果然沒錯,這匹馬也是一匹骷髏馬。

骷髏馬嘶鳴過後,鬼王忽然間策騎順著那山穀一側的陡坡直衝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