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看到我的頭沒有?”

鬼原本是無形的,那是因為他們不願意讓人看到他們,但是一旦他們打定主意要惡作劇,事情就不是如此了。這不,金丹子現在正渾身冷汗淋漓,哆哆嗦嗦的躲在靈兒身後,因為他麵前站著一個一身白衣,卻沒有頭的家夥,這家夥也是做鬼許多年,實在很無聊了,看著金丹子可樂,所以顯形逗他。

“好了吧!”江寒夜冷冷說道,“既然如此,多謝你們了!”

“那麽,可以放我走了吧?”魅說道。

“可以。”江寒夜是個爽快人,說話向來都算數的,他將馭水訣收起,魅那透明幾乎不可視的身子就嗖得從罐子裏跑了出來,生怕跑慢一步江寒夜又反悔。

“就是今晚子時了,你要在這裏等麽?”魅這時候對江寒夜心裏也生出幾分敬佩來,畢竟他做鬼這麽久,還是第一次遇到不怕鬼的人,當然了,那些術士除外。

江寒夜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如今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這裏的氣溫便更低了,縱然有法袍護身,那靈兒和金丹子依舊渾身發抖,也不知是因冷還是因怕。

“不,我在山外等。”江寒夜道,“你要上路時,若還記得我,就來喊我一聲。”

江寒夜說完便轉身緩緩帶著靈兒和金丹子以及小白往山外走去,這讓金丹子和靈兒心裏都感激不盡,畢竟他們不需要在這鬼氣連天的地方繼續呆下去了。

“他到底是為什麽?”身後傳來鬼們竊竊私語的聲音。

“為了誰會這麽拚命呢?”

“活人獨闖鬼門關,那是很可怕的事啊。”

……

無論身後的那些鬼如何一輪,都無法阻擋江寒夜要去尋找小玉的心。五年了,他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冰棺裏的小玉,在他的心裏,愧疚與感情摻雜在一起,漸漸的他也分不清究竟他的這份執著是來自愛,還是來自愧疚。

江寒夜帶著靈兒等一直退到了距離那座山三十裏外的地方,找了一處相對來說還算是正常的地方露宿。

在這裏靈兒和金丹子感覺終於好多了,沒那麽冷,也沒那麽陰森了,他們抬頭看看漸漸升起的月亮,不約而同的將法袍從自己身上揭開遞給江寒夜道:“主人,這個還給你吧。”

江寒夜也沒客氣,接過袍子自己穿上,而後就坐在一棵樹下,遠遠的望著那座山出神。

距離子時還遠,至少還有兩個時辰,這兩個時辰裏,他們做什麽好呢?靈兒從來都是閑不住的,身為廚娘的她總是在休息的時候就給大夥兒弄些好吃的,這不,餅子又熱上了。

“主人,吃飯吧。”靈兒遞給江寒夜一半餅子和一壺水,“待會咱們要去鬼門關,無論如何都得吃飽呀!”

“不是咱們。”江寒夜接過餅子冷冷說道。

“什麽?”金丹子有些意外。

“是我自己。”江寒夜說道,“你們就在這裏等我,包括小白。”

“嗚嗚!”小白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急不可耐的從地上躥跳起來,嗚嗚的衝江寒夜叫著,一邊叫還一邊往後退,一副倔強強嘴的模樣,似乎是在反抗:“不行,我必須得跟你一起去!”

“主人,為什麽不帶我們去?”靈兒怔怔的望著江寒夜,月光灑落在她身上,將她那雙湛藍色的眸子映的如同繁星一般閃亮。

金丹子意外歸意外,但是他聽了江寒夜這話之後,倒是挺輕鬆的。本來嘛,鬼門關這種地方,活著的人誰沒事兒願意去串門子玩呢?他見靈兒一副不能接受的樣子,生怕這丫頭央求江寒夜改變主意,於是便說道:“我呢修為很低,你呢是個凡人,我們去,隻會給主人增添麻煩。”

江寒夜對金丹子是太了解了,這家夥嘴上說的好聽,實際上鬼才曉得他心裏是怎麽想的,於是說道:“不錯,對我來說,你們就是累贅和麻煩。”

靈兒畢竟是個女孩子,她的自尊心很強,聽到江寒夜這麽說,心裏自然是不舒服的,但是江寒夜畢竟是主人,而這麽多年來,靈兒也已經習慣了對江寒夜道話唯命是從,因此隻是眼淚噙在眼眶裏,咬著嘴唇不說話。

小白倒是這三個家夥中最不安生的一個,它不住的衝江寒夜嗚嗚叫著,似乎若不讓它去,它就能把天給捅個窟窿一般。

江寒夜看了小白一眼,緩緩說道:“你要留下,保護大家。”

就隻有這一句話,便引的靈兒哇的大哭起來,她居然不管不顧,撲進江寒夜的懷裏泣道:“主人,我就知道,你不是嫌棄我們拖累你,而是不想讓我們跟你去犯險,但是主人,我們生是你的人,死亦是你的鬼,此生無論主人去做什麽,請你一定要帶上靈兒!”

江寒夜看著懷裏的靈兒,身子僵住了,他的喉嚨嘶啞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靈兒是個傻丫頭,她為了江寒夜什麽事都做的出來,也什麽事都能去做,這一點無論是江寒夜還是金丹子心裏都清楚的很。

“主人,若不是你救我,早在幾年前靈兒就已經成為黃泉路上的冤魂,現在承蒙您的照料和撫育,我居然長大成人了。靈兒從小就有個心願,一定要陪您過一生,一輩子忠於您,請主人不要在這樣的時候拋棄我,好麽?”靈兒哭的梨花帶雨,隻怕任何人看了都要心碎,她一邊哭一邊哽咽著哀求江寒夜。

靈兒的哭聲,沒讓江寒夜心軟,倒是先讓金丹子受不住了,他也走到江寒夜身邊,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說道:“主人啊,您看看靈兒,您若是今夜就這樣丟下我們自己去了,隻怕靈兒會馬上撞死在這樹上,到時候可就……我雖然也不想去,但是為了你們,我就舍命陪君子了!”說完,他便將自己瘦小的灰褐色的身體硬往江寒夜和靈兒身邊擠去,小白居然也來湊熱鬧,嗚嗚的叫著往他們三個身上撲過來,四個就這樣抱成一團。

麵對靈兒、金丹子和小白,江寒夜忽然間覺得自己其實一點都不孤單,他身邊不是始終都有這樣的好朋友麽?那種暖暖的感覺真討厭!江寒夜不為人知的悄悄擦拭了一下眼角,他推開靈兒等人,從地上站起來,冷冷說道:“既然你們都嫌棄活著不如死了好,那就跟我一起去吧,隻是到時候一定要眼明手快,不要做了枉死的鬼。”

“是是!”靈兒一聽到江寒夜這麽說,便忙開心的擦去眼角的淚水,喊著淚笑道,“靈兒一定聽主人和前輩的話!絕對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叫你嘴賤!”金丹子這時傻了眼,他悄悄扇了自己一巴掌,暗暗的罵道。

火堆忽明忽暗,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江寒夜等就圍坐在火堆旁,一邊吃著簡單的晚餐,一邊各自想著心事。江寒夜想著,如何能夠盡快的找到小玉的魂魄,又是否能夠找到她的魂魄;靈兒滿臉的淚水但是卻滿心的期待,能陪伴江寒夜走遍天涯海角,無論是怎樣的艱難困苦都陪伴在他身旁,這是靈兒的心願;金丹子如今是食不知味了,他機械的拿著一張餅子往嘴裏塞,一口口的吞下去,心裏兀自懊悔剛剛不該一時衝動加心軟說那一番話,這下可好,真的要把命都搭進去了。

“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笑看紅塵人不老……”就在大家滿心焦急的等待子時來臨,等待魅來叫他們的時候,忽然間遠處的小路上傳來一個蒼老張揚的聲音,那是個老頭子的聲音,粗獷又張揚,帶著幾分沙啞,緩緩的從遠處傳來,清晰入耳。

江寒夜皺了皺眉頭,他禁不住扭頭看去,月光下的荒原上,一個一瘸一拐的身影正緩緩走在小路上,漸行漸近。

“奇怪,這麽晚了,誰會到這裏來呢?”金丹子站起來,張望著那個身影,嘀嘀咕咕的說道。

“好奇怪,這裏不是荒郊野外嗎?怎麽除了咱們還會有人呢?”靈兒也停下了手裏的活兒,直起身子遙遙望去。

那一瘸一拐的身影走的雖然緩慢,但是步子卻邁得很大,不多時就來到了距離他們棲身的這棵樹十幾丈遠處,就這麽定定的站住看著他們。

“老人家!要不要過來坐?”靈兒是個熱心腸的女孩子,她看到那人渾身髒兮兮的,手裏還拄著個拐杖,就覺得他有些可憐,便邀請道。

“靈兒!”江寒夜冷冷道,“我有沒有告訴你,不要輕易與陌生人說話?”他的話語中沒有多少責備的口吻,聲音也不算太嚴厲,但是靈兒聽後卻倏地閉嘴,不敢說話了。

“嗬嗬嗬!”那髒兮兮的人笑了,他又開始走動,距離江寒夜等越來越近了,當這人湊近火光時他們才發現,原來這瘸子居然是個乞丐。

江寒夜看到這個乞丐之後,心裏一驚,他迅速的就從回憶中找出了有關這人的所有記憶——洛水城、姬遠、岑若秋、老乞丐……

“小哥,老朽能否在此坐一坐呢?”老乞丐雖然是在這樣問,但是他卻撿了最靠近江寒夜的一塊幹淨地方一屁股坐下了,毫不客氣的抓起一塊烤熱的餅子,一邊掰開一邊吹著,嘴裏說道:“香,真香!”

對於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江寒夜和金丹子可都不太喜歡,尤其是金丹子,當這乞丐靠近他的時候,他險些就跳進火堆裏去,匆忙躲閃著,嘴裏說道:“嚇,有人請你來麽?這麽自覺的人都有?”

老乞丐瞥了金丹子一眼,笑道:“這位老爺這麽小氣?我看你的度量還不如一個小姑娘呢!”他指的自然是靈兒了,這幾個人當中,隻有靈兒看他的目光是溫和友好的。

“你還記得我吧。”江寒夜忽然開口說道。

“哈哈!”老乞丐將一塊白白熱熱的餅子丟進嘴巴裏,哈哈笑道,“記得,怎能不記得?老朽正是為你而來呢!”

“單員外家裏的事,也是你做的吧。”江寒夜又問道。

“你聰明的,不消我多說什麽。”老乞丐從容回答道。

“這次來,又有什麽事呢?”江寒夜問道。他的眼睛,從這乞丐坐到他身旁起就沒再看過這老乞丐,一直都盯著那跳動的火苗。

“你是個聰明人,我就不跟你繞彎子了。”老乞丐說道,“我知你今夜要去鬼門關,所以特地來贈你一樣東西。”

這句話讓江寒夜心裏一動,不過他麵上仍舊沒有表現出絲毫情緒波動,隻是淡淡的問道:“什麽東西呢?”

“是這個!”老乞丐從懷裏掏出幾張黃色符紙,符紙上用朱砂寫了一些歪歪扭扭的符號,他將符紙塞進江寒夜懷裏,而後說道:“就是這個符紙!”

“符紙?”江寒夜看了一眼那符紙,其中一張符紙還皺皺巴巴的,顯然時間已經很久了,“你是鬼道傳人?”

“術士麽?可以這麽說。”老乞丐說道,“這年頭,武者橫行天下,術士不好混呐!看看你,再看看我,我們差距多大呀!”

“這個有什麽用?”江寒夜可不打算跟這個老乞丐多費什麽口舌,他拿起一張符紙仔細端詳著。

“你們是生人,生人身上帶著陽氣,這要是猛不丁的入了陰曹地府,那可不是鬧著玩的!”老乞丐說道,“而且進入地府尋找死靈,那就猶如大海撈針,難呢!我這張符紙,有效時限是到雞鳴之前,也就是兩個時辰,在這兩個時辰內,符紙可以掩蓋住你們身上的陽氣,騙過那些小鬼和小差吏,讓他們無法察覺你們的存在,不過卻騙不過閻羅王這樣的角色,所以你們一定要記住,避開那些當官的!”

“你懂這麽多?”金丹子有些不信任的看著那個老乞丐,“敢問高姓大名,師承何派?”

“嗬嗬,老朽年紀已經很大了,早就脫離門派,脫離宗族,世人都喚我老乞丐老叫花子,叫著叫著,我就把自己的本名給忘記了,所以恕我不能告知啦!”老乞丐笑道。

“切!”金丹子不屑的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怎麽,閻羅王不在閻羅殿裏麽?”江寒夜問道。

“六十年一度的鬼門關開放,你以為這件事是小事麽?”老乞丐說道,“到時候十八殿閻羅王都要出行的,當然了,他們都要坐著八抬大轎,所以你也不要太擔心,隻要看著有身份的,你就離他遠點就是了!”

“如此,多謝!”江寒夜微微欠了欠身子,算是答謝了。

“呃……”老乞丐把符紙給他們之後,似乎還有什麽想要說的,“你沒別的要問了麽?”

“問什麽?”江寒夜反問道。

“比如我是誰!”老乞丐故意撩起自己的頭發,露出那張烏漆麻黑的臉給他看,他的眼珠子在月光下瞪得滾圓,閃著星光。

“沒興趣知道。”江寒夜道。

“切,真沒勁,你還和以前一個樣!”老乞丐似乎是隨口的這麽一說,卻讓所有的人心裏都一動。

“唉,你認識我們主人嗎?”金丹子湊上前,顧不得躲避老乞丐身上的跳蚤和臭氣,悄聲問道。

“那是自然,我和他可算是老相識呢!”老乞丐說道。

“你們認識多久了?”這時靈兒也插話進來道。

“唔,有六七十年了!”老乞丐道。

“哈哈哈!你胡說的,我就知道你在瞎掰,你騙我們呢!”金丹子似乎覺得自己抓住了老乞丐的小辮子,開心的手舞足蹈,執著老乞丐對江寒夜說道:“主人,他是個騙子,我們不能輕易相信他說的話!我看這符紙什麽的,也多半都是假的了!”

江寒夜的目光依舊那般沉靜如水,他把老乞丐的話也聽在耳朵裏,六七十年?那怎麽可能呢?他今年不過才二十歲,要是按照這老乞丐的說法,他多半應該是洛日的熟人了。

“你看,你們主人都不說什麽,這叫默認,默認你懂麽?”老乞丐不服輸的衝金丹子揚了揚下巴說道。

“你認識的恐怕不是我,而是洛日吧?”江寒夜忽然說道。

聽到洛日這個名字,老乞丐渾身抖了抖,眼神也變得渾濁起來,很明顯,江寒夜猜對了。

“洛日啊?”老乞丐帶著一種回味的口吻說道,“是的,我認識他!可是,他不就是你麽?在我眼裏,你們兩個沒有分別。”

“因為你認識洛日,所以你要幫我?”江寒夜又道。

老乞丐笑了笑說道:“小夥子,凡事都沒必要打聽的那麽清楚,有些時候,懵懵懂懂也是一種幸福啊!”

老乞丐這番話說的是意味深長,聽起來,似乎他和洛日之間還有些什麽不為人知的事。

一陣風從山坳裏吹出來,引得天邊一片雲彩飄來蕩去,遮住了空中的月亮,他們眼前暗了暗。

江寒夜拿樹枝挑了挑火堆,使得那火光更明亮,他一邊挑一邊說道:“你真的不打算告訴我一些事麽?”